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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只有傻瓜才会去学校图书馆。吕桂良说，图书馆他只去过三次，第一次借《茶花女》，第二次是《绝代双娇》上部，第三次在整整一年后，还是《绝代双娇》上部，因为下部无人捐赠。
“因此我在书店站着看完了下部。”
“好有毅力！”吴月知由衷感叹。
“轻松逃过了那次年终大扫除——哇啊啊！”
“可你逃不过我。”苏茴幽灵般冒出一把抓住了哇哇叫的吕桂良。一场学习委员制服差生的好戏又开始上演。但在吴月知看来，这更接近打情骂俏，她悄悄地后退，悄悄地走了。
这个学期，苏茴和吕桂良呆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和吴月知的独处。吴月知对此很敏感，但也竭力告诉自己，不必介意。莫说什么重色轻友，友情除了一起分享快乐，也包括牺牲。吴月知要做个有些悲壮的、把苏茴让给一个傻小子的、细腻关爱的双鱼座——想到以上形容，她就悲壮得像从花坛边缘笔直沉向南极冰川。
告别了南极企鹅，她浑浑噩噩、凄凄惨惨地在学校里乱蹿，忽至一荒凉处，抬头看：图书馆！
便问橱窗后的图书管理员老伯：“可有《绝代双骄》?”
老伯鼓起腮帮：“你得自己找。”
吴月知实在太无聊了，她决定去阅览室碰碰运气打发时间。阅览室不大，没开灯，书架上的空间看似十分深邃。吴月知靠在最外边的杂志架上，背着一屋子的阳光，翻看电影杂志。沉闷的气息，自己的手影，尽落在书上。
02
“咯”的一声，有人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只有苏茴会如此轻轻戳一下她，再大喊一声：“小傻瓜……”
吴月知等着苏茴的大叫，好久都没听到，困惑地回过头，没人！
地上的那张东西就这样被发现了。“这是什么?”她瞪着右脚旁的一张纸，被折叠过的痕迹像展开的纸飞机。正要捡起来，阅览室门口方向忽然传来喝声：“别动！”
一位男孩如风般冲了过来，推开她，心痛地拾起那张纸。很快，他把目光扫向她：“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你谁啊?”吴月知很不屑，把他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
“阅览室管理员，袁录。”他的得意很轻佻。
“我……3班……吴月知。”他居然不是学生?吴月知一下泄了气，很无奈地望着比学生还学生的袁录。
“想不到你是个偷书贼。”袁录上下打量她，若有所思，“还折成纸飞机，然后飞出窗去，然后下楼收赃?对吧?”
“大傻瓜才会偷这儿的书！”吴月知急了，“我只读教科书！再说了，这儿连《绝代双娇》都不全……”
“《绝代双娇》下部就是被人折成纸飞机，飞到后窗的死胡同里飞没了的。你没看校报新闻吗?”吴月知欲哭无泪。他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往阅读桌：“还不认?都人赃并获了，写了检讨才能走。”
当了一辈子好学生的吴月知难以置信，写检讨——是多严重的情况，而她只是站着看了会儿书而已！“不写！”她狠命推他，真该死，她的手从没给男孩子拉过！
“那你把这些书架重新整理一遍!”袁录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吴月知也笑，然后一把把手拖出来，喊了一声“去死”，转身就飞也似地朝门口奔去。
身后紧跟着笑岔的声音：“你跑……什么?我知道你……停……停……”
太迟了！吴月知已经一头撞上了门旁的衣物架，捂着眼睛痛呼，一只手盲人般摸到墙的那一瞬间，恰好触到了墙上的电风扇按钮。等到她勉强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无数的纸飞机，在风扇的轮转下，翩翩舞蹈在满屋金色的夕阳里。蝴蝶消失的城市里，这是绝美的风景。她呆呆地呆住了！
袁录站在阅览室的中央，环顾着满屋飞舞的纸飞机，夸张地感叹：“真漂亮!我怎么从没有想到呢?”
03
吴月知一跃三尺：“在这儿折纸飞机的人其实是你！”
“我把它们放在书架子上，很高，平常人看不到。”袁录很得意，“真没想到有人会开风扇，除了傻瓜。”
“我要告发你！”
“你认为大家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袁录瞄了一眼关上的门。
“……”吴月知顿时失语。
“我有一个好办法，你帮我把地上的纸飞机清干净，这样就扯平了。”袁录看着她似笑非笑。
吴月知最终还是眉头紧皱地拿来了簸箕，袁录则迅速地挥动扫帚，纸飞机满满地装了一箩筐。袁录指着后窗说：“从那儿，把它倒下去。”
“啊……那我不就是共犯了?”吴月知后悔死了。
“这是我们的秘密，这儿是我的私人游乐场。”袁录神秘地把她带到窗前，指着下面给她看。那里除了点点春天的绿草，还有许多美如明黄的纸飞机。“再过几个月，这儿的书就会通通换成新的，可巧，我不喜欢看书，但我每天都得在这儿。于是我就想，为什么书非得读呢?在它们被丢进搅拌机变成纸浆之前，能不能派上点别的用场。”袁录说。
“你太无聊了！”吴月知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他也倒下去。
“正确，加十分!”他像找到知音一样笑得很满足。
沉默的时间里，他们合力把箩筐抬到窗台倾倒到外面。纸飞机们呆头呆脑地降落，没有一丝风，它们连墙也翻不过。
临走时，袁录问她：“明天你会来吗?如果你来，我就不会无聊地折纸飞机了。我们的秘密也就没人知道了。我已经记住你了。”
“你威胁我！”吴月知的反抗很可怜。
明知是威胁她还是来了，并且带去了教科书应付这无聊的时间，结果却发现大有事情可做。首先，她爱上了被他撕过的书。它们像断臂维纳斯一样魅力恒久。其次，袁录承诺不再折纸飞机，开始折出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小狗小房子。她一下就一见钟情地也爱上了这些小东西，尤其是小狗。
他还想折一座摩天轮，让这儿变成名副其实的游乐场，却遭遇了惨败。
“估计要用小木片才成。”吴月知看不透他的沮丧，倒觉得这男孩天马行空的想法自有其可爱之处。
“我们去游乐场。”
“啊……哈?”吴月知又呆掉了。
“去真正的游乐场。”他飞快地说，不容她拒绝，“星期天早上，我在光明路口等你，十点。”
04
苏茴在电话里大呼小叫：“你要去约会?小月，你没有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了!”
“他算不上男朋友。”吴月知捂住耳朵，“这也算不上约会!”
夜晚睡觉时她感到心跳得厉害，生怕要跳出来。难道明天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第二天，吴月知很憔悴。奇怪的是，袁录看上去也不精神。他本来就不是健康型的男孩子，今天更是面色苍白，鼻梁发青，眉毛揪成一团。他把 手插在裤袋中，神情冷漠，一下遮掩掉了他之前的优点。
吴月知主动问：“你不舒服吗?”
袁录惊异地望她一眼，迟疑片刻，才摇了摇头。吴月知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劝他别去游乐场：“大可以下次再去嘛。”袁录居然很顺从地答应了，但郁郁寡欢。吴月知咬着嘴唇，眼珠转了转，想了想说：“要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只走了五分钟，袁录的鼻梁更青了。“这里?”他发着古怪的鼻音，“你就是要带我来这里?”
“这儿不好吗?”
“我们不能在这儿撕书呀！”
两人门神似地站在书店门口。很不情愿的袁录最后终于高兴了起来：“跟我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本书我喜欢看。”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是本硬纸壳书，封面是可爱的小猴子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感谢你，大五郎》。吴月知预感不祥地后退一步。“宠物书?”她问。
“宠物——”他撇了撇嘴，“是宣扬人间爱的书！导盲犬，残疾猴子，与主人如何相依为命，生离死别，这是一本塞到你面前——”他把书推到她脸前，她又往后跳了一步，“预备要你感动的书!我就喜欢看它！翻开之前我会深呼吸，预备好饱满的泪腺，然后——”
他果真一边深呼吸，一边两眼泪汪汪地翻开书……
05
吴月知抱着袁录大声尖叫：“救命啊！快帮忙啊！”
袁录在翻开书的瞬间昏厥倒地。《感谢你，大五郎》掉在一旁，却没有人注意到它少了一页。
袁录被120拉到了医院。医生把袁录的背猛拍数下，拍得他死去活来一阵咳嗽。“痰堵了支气管。死不了。回去吧。”医生轻描淡写地说。
吴月知掏出袁录的手机，看着通信录里的老头、大娘、马夫等等，她按下了马夫。过了没一会，一辆豪华轿车和一位男人出现了，先把袁录扶上车，再恭敬地把又呆了的吴月知也请上了车。
道路峰回路转，吴月知的心也越升越高：这是去山野别墅区的路，难道《流星花园》的现实版现在就开演了?
“袁录昨晚和先生吵架，恐怕一夜没睡，今天却非要出门。”“马夫”很和善，“谢谢你照顾他。”
果真到了别墅区。果真有两位工人相迎。但袁录的房间却进不去。吴月知看着那道门眼睛睁得大了又大：在自己家里居然还要密码才能进房间!密码只有袁录才知道。昏睡着的袁录只好被安置在沙发上，盖着样式精美的被褥。
吴月知坐在另外的一张沙发上不知该想什么。
袁录中间醒了一次，踢掉被褥对吴月知喊：“你过来！”
吴月知小心地过来坐下。袁录居然一动身子，枕上了她的膝，一歪又睡了。
时间滑过三点钟，袁录睁开眼时，吴月知的双脚已经全麻了。女孩握着一杯水，眼神堪比蒙娜丽莎。
袁录眨眨眼：“我想要女朋友。”
“说‘我要喝水’！”吴月知手里的杯子差点就掉到了地上。
“我想要女朋友!”他坚持不变，一边双手合拢做出亡者的姿势，“小时候，同学们嘲笑我是个娘娘腔，我就不再拥有朋友；他们嘲笑我只有钱，我就辍学了。老爸却处心积虑地把我重新塞回校园，但我只肯当阅览室管理员！我折纸技术一流——就是太无聊了。图书馆即将要换的新书是我老爸捐的。我昨晚跟他吵架，我失眠了。但是却看见一个女孩从梦里向我走来……”
吴月知能想象他的幻觉有多美。她在夕阳里闪闪发光，天使般微笑，然后领着他和一大群纸飞机飞往游乐场……
晚上，苏茴在家门口接待了湿漉漉的吴月知，天空里却没有下过一滴雨。
“你怎么啦?”
“我需要冷静。”吴月知冷静地说。
当晚，两个女孩同睡一张床，吴月知说梦话：“袁录，我要杀了你！”
“好啦，小傻瓜……”苏茴像婴儿一样抱紧她。
06
校运会。骄阳似火，足球场人声鼎沸，教室里冷清得很。
苏茴叹了一口气，冷眼打量一下埋头似苦读的吕桂良，然后转向喝冰红茶的吴月知：“小月，你不必陪着我们温书，去看比赛吧。”
“什么话?”吴月知浅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袁录呢?你不去看看他?”苏茴问。
“我只和正常人交往。”
“辍学也算正常……”
吕桂良突然掀桌暴动：“不公平！如果辍学也算正常，那我就是大大的正常，我要去看比赛！”说完他一阵烟地往外飘，苏茴骂骂咧咧地紧随其后。吴月知最后一口冰红茶还没吞下去，两人已不见踪影。
她把手上的空罐子转了转，不知所措地面对着满教室突然的孤独。头顶上无数的风扇在转，但一点也不凉快，热浪滚滚。广播里兴奋地播放着一个个获胜者的名字，没有一个是她期待的。
世界总是在即将消失的时候露出光芒。当轻盈的空气在吴月知周围缓缓上升时，有架明黄色泽的纸飞机，朝她慢慢飞来……航线的另一头，站着一个抱着地理书的男生。
“你……”吴月知真怕自己也被“痰堵了支气管”。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5)班的袁录。”他指了指胸口的牌子。
“你……”吴月知轻轻点了点他怀里的地理书。
“哦。你逃跑后，我就向老爸申请娶妻，他说可以，但条件是自己赚钱养老婆。”男生推了推眼镜，本来温文尔雅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神恶煞——“那死老头子从来都不勉强我，这回却在关键时刻算计我！”——说完这话他的表情突然又变得很温文尔雅，“所以，我就来上学了!”
纸飞机准确地落在吴月知的旁边。她捡起来，差一点没昏过去：“你……撕……地理书折纸飞机?”
他投来的眼神千山万水：“感谢它让我找到了你！”
07
校报新闻很像武侠章回小说：《图书馆惊现大量纸飞机管理员老伯怒斥撕书恶行》。
学校图书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袁录把校报折成一架超大号的纸飞机，然后瞄准吴月知。隔着一张圆石桌，吴月知不停地左躲右闪。看不下去了苏茴大喊：“你们不要再搞了，明天就要考试了，看书！”
正在专心的吕桂良，被突然惊起，一仰头，正好看见万丈晴空中一架飞机呼啦呼啦地拖着长长的白烟飞过。
那是真正的飞机，真正的飞扬的心情……
只有傻瓜才会去学校图书馆。吕桂良说，图书馆他只去过三次，第一次借《茶花女》，第二次是《绝代双娇》上部，第三次在整整一年后，还是《绝代双娇》上部，因为下部无人捐赠。
“因此我在书店站着看完了下部。”
“好有毅力！”吴月知由衷感叹。
“轻松逃过了那次年终大扫除——哇啊啊！”
“可你逃不过我。”苏茴幽灵般冒出一把抓住了哇哇叫的吕桂良。一场学习委员制服差生的好戏又开始上演。但在吴月知看来，这更接近打情骂俏，她悄悄地后退，悄悄地走了。
这个学期，苏茴和吕桂良呆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和吴月知的独处。吴月知对此很敏感，但也竭力告诉自己，不必介意。莫说什么重色轻友，友情除了一起分享快乐，也包括牺牲。吴月知要做个有些悲壮的、把苏茴让给一个傻小子的、细腻关爱的双鱼座——想到以上形容，她就悲壮得像从花坛边缘笔直沉向南极冰川。
告别了南极企鹅，她浑浑噩噩、凄凄惨惨地在学校里乱蹿，忽至一荒凉处，抬头看：图书馆！
便问橱窗后的图书管理员老伯：“可有《绝代双骄》?”
老伯鼓起腮帮：“你得自己找。”
吴月知实在太无聊了，她决定去阅览室碰碰运气打发时间。阅览室不大，没开灯，书架上的空间看似十分深邃。吴月知靠在最外边的杂志架上，背着一屋子的阳光，翻看电影杂志。沉闷的气息，自己的手影，尽落在书上。
02
“咯”的一声，有人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只有苏茴会如此轻轻戳一下她，再大喊一声：“小傻瓜……”
吴月知等着苏茴的大叫，好久都没听到，困惑地回过头，没人！
地上的那张东西就这样被发现了。“这是什么?”她瞪着右脚旁的一张纸，被折叠过的痕迹像展开的纸飞机。正要捡起来，阅览室门口方向忽然传来喝声：“别动！”
一位男孩如风般冲了过来，推开她，心痛地拾起那张纸。很快，他把目光扫向她：“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你谁啊?”吴月知很不屑，把他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
“阅览室管理员，袁录。”他的得意很轻佻。
“我……3班……吴月知。”他居然不是学生?吴月知一下泄了气，很无奈地望着比学生还学生的袁录。
“想不到你是个偷书贼。”袁录上下打量她，若有所思，“还折成纸飞机，然后飞出窗去，然后下楼收赃?对吧?”
“大傻瓜才会偷这儿的书！”吴月知急了，“我只读教科书！再说了，这儿连《绝代双娇》都不全……”
“《绝代双娇》下部就是被人折成纸飞机，飞到后窗的死胡同里飞没了的。你没看校报新闻吗?”吴月知欲哭无泪。他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往阅读桌：“还不认?都人赃并获了，写了检讨才能走。”
当了一辈子好学生的吴月知难以置信，写检讨——是多严重的情况，而她只是站着看了会儿书而已！“不写！”她狠命推他，真该死，她的手从没给男孩子拉过！
“那你把这些书架重新整理一遍!”袁录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吴月知也笑，然后一把把手拖出来，喊了一声“去死”，转身就飞也似地朝门口奔去。
身后紧跟着笑岔的声音：“你跑……什么?我知道你……停……停……”
太迟了！吴月知已经一头撞上了门旁的衣物架，捂着眼睛痛呼，一只手盲人般摸到墙的那一瞬间，恰好触到了墙上的电风扇按钮。等到她勉强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无数的纸飞机，在风扇的轮转下，翩翩舞蹈在满屋金色的夕阳里。蝴蝶消失的城市里，这是绝美的风景。她呆呆地呆住了！
袁录站在阅览室的中央，环顾着满屋飞舞的纸飞机，夸张地感叹：“真漂亮!我怎么从没有想到呢?”
03
吴月知一跃三尺：“在这儿折纸飞机的人其实是你！”
“我把它们放在书架子上，很高，平常人看不到。”袁录很得意，“真没想到有人会开风扇，除了傻瓜。”
“我要告发你！”
“你认为大家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袁录瞄了一眼关上的门。
“……”吴月知顿时失语。
“我有一个好办法，你帮我把地上的纸飞机清干净，这样就扯平了。”袁录看着她似笑非笑。
吴月知最终还是眉头紧皱地拿来了簸箕，袁录则迅速地挥动扫帚，纸飞机满满地装了一箩筐。袁录指着后窗说：“从那儿，把它倒下去。”
“啊……那我不就是共犯了?”吴月知后悔死了。
“这是我们的秘密，这儿是我的私人游乐场。”袁录神秘地把她带到窗前，指着下面给她看。那里除了点点春天的绿草，还有许多美如明黄的纸飞机。“再过几个月，这儿的书就会通通换成新的，可巧，我不喜欢看书，但我每天都得在这儿。于是我就想，为什么书非得读呢?在它们被丢进搅拌机变成纸浆之前，能不能派上点别的用场。”袁录说。
“你太无聊了！”吴月知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他也倒下去。
“正确，加十分!”他像找到知音一样笑得很满足。
沉默的时间里，他们合力把箩筐抬到窗台倾倒到外面。纸飞机们呆头呆脑地降落，没有一丝风，它们连墙也翻不过。
临走时，袁录问她：“明天你会来吗?如果你来，我就不会无聊地折纸飞机了。我们的秘密也就没人知道了。我已经记住你了。”
“你威胁我！”吴月知的反抗很可怜。
明知是威胁她还是来了，并且带去了教科书应付这无聊的时间，结果却发现大有事情可做。首先，她爱上了被他撕过的书。它们像断臂维纳斯一样魅力恒久。其次，袁录承诺不再折纸飞机，开始折出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小狗小房子。她一下就一见钟情地也爱上了这些小东西，尤其是小狗。
他还想折一座摩天轮，让这儿变成名副其实的游乐场，却遭遇了惨败。
“估计要用小木片才成。”吴月知看不透他的沮丧，倒觉得这男孩天马行空的想法自有其可爱之处。
“我们去游乐场。”
“啊……哈?”吴月知又呆掉了。
“去真正的游乐场。”他飞快地说，不容她拒绝，“星期天早上，我在光明路口等你，十点。”
04
苏茴在电话里大呼小叫：“你要去约会?小月，你没有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了!”
“他算不上男朋友。”吴月知捂住耳朵，“这也算不上约会!”
夜晚睡觉时她感到心跳得厉害，生怕要跳出来。难道明天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第二天，吴月知很憔悴。奇怪的是，袁录看上去也不精神。他本来就不是健康型的男孩子，今天更是面色苍白，鼻梁发青，眉毛揪成一团。他把 手插在裤袋中，神情冷漠，一下遮掩掉了他之前的优点。
吴月知主动问：“你不舒服吗?”
袁录惊异地望她一眼，迟疑片刻，才摇了摇头。吴月知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劝他别去游乐场：“大可以下次再去嘛。”袁录居然很顺从地答应了，但郁郁寡欢。吴月知咬着嘴唇，眼珠转了转，想了想说：“要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只走了五分钟，袁录的鼻梁更青了。“这里?”他发着古怪的鼻音，“你就是要带我来这里?”
“这儿不好吗?”
“我们不能在这儿撕书呀！”
两人门神似地站在书店门口。很不情愿的袁录最后终于高兴了起来：“跟我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本书我喜欢看。”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是本硬纸壳书，封面是可爱的小猴子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感谢你，大五郎》。吴月知预感不祥地后退一步。“宠物书?”她问。
“宠物——”他撇了撇嘴，“是宣扬人间爱的书！导盲犬，残疾猴子，与主人如何相依为命，生离死别，这是一本塞到你面前——”他把书推到她脸前，她又往后跳了一步，“预备要你感动的书!我就喜欢看它！翻开之前我会深呼吸，预备好饱满的泪腺，然后——”
他果真一边深呼吸，一边两眼泪汪汪地翻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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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月知抱着袁录大声尖叫：“救命啊！快帮忙啊！”
袁录在翻开书的瞬间昏厥倒地。《感谢你，大五郎》掉在一旁，却没有人注意到它少了一页。
袁录被120拉到了医院。医生把袁录的背猛拍数下，拍得他死去活来一阵咳嗽。“痰堵了支气管。死不了。回去吧。”医生轻描淡写地说。
吴月知掏出袁录的手机，看着通信录里的老头、大娘、马夫等等，她按下了马夫。过了没一会，一辆豪华轿车和一位男人出现了，先把袁录扶上车，再恭敬地把又呆了的吴月知也请上了车。
道路峰回路转，吴月知的心也越升越高：这是去山野别墅区的路，难道《流星花园》的现实版现在就开演了?
“袁录昨晚和先生吵架，恐怕一夜没睡，今天却非要出门。”“马夫”很和善，“谢谢你照顾他。”
果真到了别墅区。果真有两位工人相迎。但袁录的房间却进不去。吴月知看着那道门眼睛睁得大了又大：在自己家里居然还要密码才能进房间!密码只有袁录才知道。昏睡着的袁录只好被安置在沙发上，盖着样式精美的被褥。
吴月知坐在另外的一张沙发上不知该想什么。
袁录中间醒了一次，踢掉被褥对吴月知喊：“你过来！”
吴月知小心地过来坐下。袁录居然一动身子，枕上了她的膝，一歪又睡了。
时间滑过三点钟，袁录睁开眼时，吴月知的双脚已经全麻了。女孩握着一杯水，眼神堪比蒙娜丽莎。
袁录眨眨眼：“我想要女朋友。”
“说‘我要喝水’！”吴月知手里的杯子差点就掉到了地上。
“我想要女朋友!”他坚持不变，一边双手合拢做出亡者的姿势，“小时候，同学们嘲笑我是个娘娘腔，我就不再拥有朋友；他们嘲笑我只有钱，我就辍学了。老爸却处心积虑地把我重新塞回校园，但我只肯当阅览室管理员！我折纸技术一流——就是太无聊了。图书馆即将要换的新书是我老爸捐的。我昨晚跟他吵架，我失眠了。但是却看见一个女孩从梦里向我走来……”
吴月知能想象他的幻觉有多美。她在夕阳里闪闪发光，天使般微笑，然后领着他和一大群纸飞机飞往游乐场……
晚上，苏茴在家门口接待了湿漉漉的吴月知，天空里却没有下过一滴雨。
“你怎么啦?”
“我需要冷静。”吴月知冷静地说。
当晚，两个女孩同睡一张床，吴月知说梦话：“袁录，我要杀了你！”
“好啦，小傻瓜……”苏茴像婴儿一样抱紧她。
06
校运会。骄阳似火，足球场人声鼎沸，教室里冷清得很。
苏茴叹了一口气，冷眼打量一下埋头似苦读的吕桂良，然后转向喝冰红茶的吴月知：“小月，你不必陪着我们温书，去看比赛吧。”
“什么话?”吴月知浅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袁录呢?你不去看看他?”苏茴问。
“我只和正常人交往。”
“辍学也算正常……”
吕桂良突然掀桌暴动：“不公平！如果辍学也算正常，那我就是大大的正常，我要去看比赛！”说完他一阵烟地往外飘，苏茴骂骂咧咧地紧随其后。吴月知最后一口冰红茶还没吞下去，两人已不见踪影。
她把手上的空罐子转了转，不知所措地面对着满教室突然的孤独。头顶上无数的风扇在转，但一点也不凉快，热浪滚滚。广播里兴奋地播放着一个个获胜者的名字，没有一个是她期待的。
世界总是在即将消失的时候露出光芒。当轻盈的空气在吴月知周围缓缓上升时，有架明黄色泽的纸飞机，朝她慢慢飞来……航线的另一头，站着一个抱着地理书的男生。
“你……”吴月知真怕自己也被“痰堵了支气管”。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5)班的袁录。”他指了指胸口的牌子。
“你……”吴月知轻轻点了点他怀里的地理书。
“哦。你逃跑后，我就向老爸申请娶妻，他说可以，但条件是自己赚钱养老婆。”男生推了推眼镜，本来温文尔雅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神恶煞——“那死老头子从来都不勉强我，这回却在关键时刻算计我！”——说完这话他的表情突然又变得很温文尔雅，“所以，我就来上学了!”
纸飞机准确地落在吴月知的旁边。她捡起来，差一点没昏过去：“你……撕……地理书折纸飞机?”
他投来的眼神千山万水：“感谢它让我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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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报新闻很像武侠章回小说：《图书馆惊现大量纸飞机管理员老伯怒斥撕书恶行》。
学校图书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袁录把校报折成一架超大号的纸飞机，然后瞄准吴月知。隔着一张圆石桌，吴月知不停地左躲右闪。看不下去了苏茴大喊：“你们不要再搞了，明天就要考试了，看书！”
正在专心的吕桂良，被突然惊起，一仰头，正好看见万丈晴空中一架飞机呼啦呼啦地拖着长长的白烟飞过。
那是真正的飞机，真正的飞扬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