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avo匠心 侯莹:学会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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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是一个成功学泛滥的时代。中国的很多扭曲和乱象,都与追求面上的成功有关。我们只是追求现实的结果,往往不追求真理;我们把结果看得非常重,因此我们从不享受过程;我们为了实现某种期待,往往不择手段。彻底放松需要意识完全放下
  在侯莹女士的现代舞工作室里,听到最多的词就是“放松”。
  300平米的排练厅里游走着低沉的、若有似无的音乐伴奏,侯莹带着6个年轻的舞者在做放松练习,这是每天训练的例行科目。
  练习时,侯莹会闭起眼睛,她的身体就像流水中的水草般舒展着,四肢经由躯干的带动,在周身划出极其流畅的线条。“放松一点都不容易,”侯莹对《人物》记者说,“很多时候胳膊肘放松了,胯放松不了,腰放松了,膝盖关节又松不下来了,彻底放松需要意识完全放下,意识一放下,动作就出来了。”
  放松是现代舞最重要的技术,也是现代舞区别于其他舞蹈的明显标志。产生于20世纪初的现代舞本身即是对古典芭蕾的反抗,它拒绝精准的程式化动作,探索更合乎人体自然运动规律的运动模式。
  现代舞对“放松”的要求类似于太极,要求身体在不受任何控制的情况下随音乐自由地运动,这需要极高的身体素质,更需要身体和意识的配合。在优秀的现代舞作品中,舞者的身体会呈现出自然鲜活的韵律与质感。
  在中国现代舞领域,侯莹的身体技巧被很多舞者所称道,作为广东实验现代舞团第一批专业舞者,侯莹进团不久就获得白俄罗斯现代舞创作金奖。2001年,她受到亚洲文化基金的支持赴美留学,第二年,加入著名美籍华人编舞家沈伟的舞蹈团(Shen wei Dante Arts)与其合作并出演了《春之祭》、《声希》、《天梯》等震动世界舞台的力作。
  旅美期间,侯莹曾连续四年站上美国林肯中心的舞台,三次登上《纽约时报》,并被《纽约时报》评选为“2004年年度最卓越舞者”,她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位得此称号的华人舞者。2008年,她与沈伟一起受邀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画卷》篇编创舞蹈,随后将舞蹈创作重心移到了北京。
  今年11月28、29日,侯莹的《涂图》将在北京世纪剧院登台,这是侯莹磨了6年的作品。《涂图》第一次亮相于2009年的广东现代舞周,那时,侯莹让舞者们全身涂满颜料在地上来回滚动,意在表达“为荒芜的世界涂抹颜色”。当时,这部作品的创意和先锋概念引起观众的巨大反响。随后《涂图》受邀揭幕2014年7月的俄罗斯圣彼得堡“Open Look现代舞蹈节”,这一次,侯莹拿掉了作品中原有的全部色彩元素,旨在“让舞蹈更加回归身体本质”。舞者身着灰色衣服,呈现出一种简单平静又充满感性的范围,俄罗斯对外交流文化副总裁O tan A sylkozhaey曾评论《涂图》:“在舞蹈艺术上干净、纯粹,不失西方一流水准”。
  对于一个编舞者来说,相同的作品在不同时期的调整变化代表了编舞者本身的心境在发生改变。2015年的《涂图》更加追求纯粹,侯莹更加强调放松,从舞蹈本质出发,通过解构身体的运动方式在时间和空间中呈现对身体的探索。这次,她不仅放下了色彩、舞台装置,有的段落甚至连声音也没有。原广东实验现代舞团(今广东现代舞团,后文简称广现)的艺术总指导,也是招侯莹进团的伯乐曹诚渊看后说,这部作品“各方面都更加成熟,通透、淡定、有条不紊。”
  生活中,侯莹话不多,性格平静而内敛,她的舞者们也大多安静低调,侯莹说,“内敛的人身上很有内劲儿”。她喜欢太极拳,有时会带舞者们一起练习太极和静坐。“当我带着他们关注自己,氛围就越来越往回走,大家越来越放松,就越来越平静。”
  在位于北京黑桥艺术村的排练厅里,侯莹和舞者们衣着宽松,大家各自占据排练厅的一个角落。随着音乐,舞者的肩胛、腰腹、胯部任意地旋拧、转动。偌大的排练厅里,极为安静,只有舞者的衣服摩擦地板的声音,偶尔伴随着身体抻开时一两声的关节响。
  冲破禁锢
  侯莹深知在舞蹈中解放身体的难度。团里有的年轻舞者刚从学校毕业,跳舞会不自觉“提着一口气”。面对他们,侯莹会非常注意自己的提醒方式,越提要求,舞者反而越紧张。“我从来不会刻意去要求,因为我一旦要求,就容易过(分)了。舞者知道我要什么,他们自己已经很有压力了。”
  这种体谅全然来自于她自己的经历。1983-1990年,侯莹在吉林艺术学院接受了七年的中国舞科班训练,主修民族舞。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给予了她灵活的身体,同时也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毕业后侯莹就在北京武警文工团做了专业舞蹈演员。1993年,她打算考北京舞蹈学院,报完名,她站在楼梯上问自己:你还想在这里学四年舞蹈吗?“我的答案是NO,所以我转身走了,不是它不好,而是我的想法改变了”。
  瞒着家人弃考,那段时间侯莹把自己藏起来了,“我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愿,我也很想听话,可最后一刻还是刹车了,你得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如果你问就一定能问到,如果你不问就完蛋了。”
  侯莹第一次看到现代舞是1996年,那时广东现代舞团的《神话中国》在北京演出,她第一眼就觉得:“这才是我真正想跳的舞。”随即她就去广州面试。广东现代舞团成立于1992年,是中国当时唯一的现代舞团体,也是中国现代舞的摇篮。沈伟、金星、桑吉加,邢亮等几乎所有国内一流的现代舞者都曾是这里的成员。
  刚入团时,侯莹曾有一段漫长的“感觉怎么跳都不对”的时期。“一抬手自己就会不喜欢。呀,我怎么这么标准,不好,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我练得太标准了,扔掉这个要花很多年。”
  侯莹一心想与自己的“标准”决裂。当时的广东现代舞团艺术总监曹诚渊回忆说,“那时的侯莹表面上蛮内向的,但她的动作都很‘冲’”。加入广东现代舞团的第二年,侯莹剃光了头发和眉毛,“我们还以为她失恋了”曹诚渊说。侯莹记得当时剃头的场景:理发师在抖,她自己也在抖。
  “我想现代舞要打破点东西,它是革命一样的,既然革命就从自己开始吧,要从心里开始。我就一直破心里的底线,做不敢做的事。”剃了头发的侯莹好像经历了一个仪式,“那时突然觉得你怎么样都是可以的,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不伤害别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这个平头造型侯莹一直保持到现在,日常生活里,她系一条头巾,在脑后打个结,像一条辫子,跳起舞来,她会把头巾拆下来,“我觉得这样脑子清楚,再留起(头发)来,觉得都要生病了。”
  还有一次经历让侯莹觉得“特别释放”,是她1996编《夜叉》的过程。这是她为参加白俄罗斯国际现代舞大赛编创的作品,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
  “那个作品是非常奇怪的。”讲到这里,靠在沙发一角的侯莹坐直起来,她耸着肩抖着右手给记者比划,“动作都很难看,都是这样的。”很多专业人士建议她修改,侯莹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后没改。
  《夜叉》是百分之百属于她的。“当时演出的衣服是我自己选的,一身大红,曲子用了谭盾的纸乐,都是我选的,有个导演说,‘这名字怎么这么难听,夜叉是什么,小鬼啊’,可我就是喜欢,我觉得符合。后来出国比赛的时候,他们把它翻译成了‘夜晚的精灵’”。
  比赛的过程历历在目,“那个剧场太大了,观众席一片漆黑,前后找不到方向,有一个动作我一转,找不到观众了,就背对着他们重复了无数次,所以,初赛复赛我跳得也不一样,两遍都是错的。”下台后,导演问她,“你这作品怎么变了?”
  最后,侯莹的《夜叉》以两轮第一的成绩拿到了创作金奖,她至今都觉得拿金奖有点莫名其妙,但这次“释放”心性给侯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那次挺酷的”。
  欣赏现代舞,
  本来也是件轻松的事情
  2001年,侯莹拿到奖学金赴美留学,那是她觉得特别幸福的一段时光。有看不完的演出、画展,虽然物质上不富裕,精神上却是富裕的。纽约是当代艺术的天堂,侯莹在这里最大限度地被艺术滋养,那时,恰逢美国后现代舞蹈运动从观念转向身体,“通过身体交流,从陌生到亲密,再到信任,这种超越语言的无障碍沟通,是真诚的。”侯莹回忆,在美国,她浸泡在“接触即兴”的方法之中,这对她来说又是一次对舞蹈观念的巨大颠覆。
  但同时,美国也是一个遍地都是工作狂的地方。她起先在沈伟的舞团担任排练总监,后来建立了自己的舞团Horizon Dancer Theater——视野舞蹈剧场。建团后,侯莹自己不但要跳,也要运营。她还记得那段强忍焦虑的时间,并且面临着一次严重的腰伤。“当时腰已经不能动了,之前还会坚持去练,在台上那一套动作最后不知道做的是什么,下来以后觉得很失败”。回想这段经历,侯莹说“其实那段时间不应该要求自己那么perfect(完美),我一要求自己就容易过了,放下来就会好很多。”
  这种生活的感悟,很大程度上也是现代舞中的“即兴”带给侯莹的启发。“即兴”是现代舞的一种表演形式,即兴舞蹈不需要动作编排,舞者完全通过自由运动呈现质感,需要身体的放松技术达到很高的程度,表演状态才能做到张弛有度。
  先有放松,才能即兴,这是现代舞的精髓。“即兴”的发挥同时也是一个探索的过程,每一个现代舞者都会为此过程深深着迷。普通观众听起来感觉有点玄幻,但是对于舞者来说,它有着客观而明确的标准。侯莹解释说:“那个会非常漂亮,我不用说,你都会感觉出来,你跟音乐完美结合了,练通了,你自己是知道的。”侯莹掌握的方法是,“首先要相信自己,然后学会不去控制,你不停地练,不停地解决,它就真的会出来。”
  这要求舞者对舞蹈和自身精神有深层的理解,“观众可能觉得美啊,会觉得惊讶,演员怎么能做到这样啊,但对于演员来说,这就是我们下面做的功夫。你只能看到,你连模仿都模仿不了,这是很多年磨出来的。”
  即将公演的《涂图》中有30%的即兴成分,侯莹只安排了音乐,对每个舞段的人数和质感做了要求,其他动作需要舞者在台上自由发挥,“我编好动作他们就可以照样子来做。”侯莹说,在编排之外,《涂图》更强调舞者自身爆发出的“一种非常意外的东西”,侯莹试着帮年轻的舞者在精神上开发出更多丰富性,最终,教会他们用身体呈现放松,“他在舞台上一瞬间会灵光乍现,有火花啊,火花怎么能是编出来的呢?”
  然而,中国的观众却总想知道现代舞“到底在演什么”。
  回国后的演出,几乎每场都有观众都会问侯莹“舞蹈看不懂怎么办”。不仅仅对侯莹,对于每个现代舞编导来说这都已经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现代舞没有剧情,不讲故事,往往是一个概念,呈现一种感觉。有的观众看完后会跟候莹交流,但最后总会说一句:“我也没怎么看懂”。
  “我想知道WHY(为什么),”侯莹感到很奇怪,“你都说得那么好了,你已经很有共鸣了,还说自己看不懂,这不是欣赏问题,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怀疑。”
  在她看来,国内观众在欣赏现代舞时是极其缺乏自信的。“我们的观众太谦虚了,编导想表演个苹果,你看成萝卜了,你会觉得我特别shame,不好意思,我没看懂,没有领会编导的意思。其实不需要这么谦虚。艺术家也不需要谦虚,因为从来也不会骄傲,这就是很平等的一个交流。”
  “我不是权威,现代舞就是打破权威的,现在大家不需要那么端着看艺术了,你要把自己放下来,不要急,慢慢看,你要去感受,喜欢或不喜欢就都会是真实的。”和《人物》谈到这个话题时,天已经黑了,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侯莹抻了抻肩膀:“欣赏本来就是个轻松的事情”。
  责任编辑/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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