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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以前总说,他们是没有家的。
爸媽结婚没多久,父亲就作为六兄妹中的老大从家里分了出来。没有房子的他们,借钱请人挨着老房子修了一间不足50平方米的瓦房。后来,在这间瓦房里,有了姐姐和我。
说是瓦房,也就是顶上有瓦而已,墙是夯土垒的。为了分开功能区,爸用竹篾编成隔墙,两边抹上泥,将原本只是一间的大屋,隔成了卧室和堂屋。堂屋的正墙上,贴满了姐姐和我从小到大得到的奖状和我参军后的各种喜报。
我和姐姐就在这个家里成长。如今,姐姐从这个家远嫁到外地,我也从这个家里离开,参军入伍,结婚成家。一晃20多年,我在北方守着祖国,爸妈在山上守着家。
这几年,邻居们慢慢地都搬出了大山,曾经热闹的山沟越来越安静,爸妈的日子也越来越寂寞。爱人随军到部队后,单位给我分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房。自觉不能再让爸妈在山上受苦的我,不顾他们的反对,硬把从未出过远门的二老接到了部队,和我一起生活。
可是,离开生活了60多年的老家到城市来,爸妈很不习惯,更闲不下来。一有时间,他们就上街捡拾废品,挨着商店收纸板,再拿去卖。爸甚至还为自己整了一套行头:买来橡胶手套,把手电筒用皮筋戴在头上,还用铁丝做成钉耙……每天匆匆吃过晚饭,爸妈就全副武装“上岗”,还赶在我加班回家前回到家,睡在床上假装打呼噜。
这些都是爱人偷偷告诉我的,她还叮嘱我千万别说爸妈。可有一天,爸妈捡拾废品时遇上了暴雨,回来都生病了。我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朝爸吼道:“儿子能养活你们,你们能不能安心享享福,别折腾啦?”
爸没说话,侧着身倚在床头,呆呆地望着窗外,咳得厉害。我突然意识到,爸妈想家了,想大山上那个下雨漏雨、刮风透风的家。
没过多久,姑父打来电话说,家里的老房子有些裂缝了。那天,爸连屋都没出。等我回来,他就对我说他要回家。
看着爸妈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我心里难过极了。爱人劝我:“有时候,我们给老人的爱是‘逆爱’。而所谓孝顺孝顺,是既要孝敬,又要顺从,让他们按自己的想法生活,那样他们才欢喜痛快。”
是的,自从爸妈和我们一起团聚在北国的边关,他们并不开心。故土难离,他们依然喜欢那个大山沟,喜欢劳作,喜欢那个破旧的家!
爸妈回家了。妈打电话说,前一天晚上10点多才到家,房子裂了一道拳头宽的缝,他们没敢住进去,便在屋檐下裹着被子对付了一夜。那晚,老家下着大雪,妈说“冷得一夜没睡着”。
春节,我和姐姐带着各自的爱人、孩子回家,陪爸妈过年。那时,爸妈已经在邻居家的空屋里借住了一段时间。看了看挤在一起的全家九口人,爸端起酒杯又放下,低着头念叨:“爸这辈子真窝囊,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给你们……”
“你这老头子,娃儿接你到部队享福,你死活要回来守你的破房子,你能怪谁?”听着妈埋怨,我们都没说话。可妈又话锋一转,劝慰起爸来:“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身体好,天暖和起来,咱就把房子修起来!”
“修啥子修,这个破山沟修房子有啥用?花十多万也不值得,咱俩还能活几年?”说完,爸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看着爸沮丧的样子,我爱人开口了:“爸妈,这次回来,我们就是想同二老商议修房子的事。需要多少钱,我们出,一定让您和妈有个舒服的新家!”我和爱人早就商量过了,我假期太短,不可能短时间就把房子修起来,如果让爸妈操劳修房子,他们的身体肯定吃不消。所以我们决定把装修事宜承包出去,让爸妈监工,修好后就可以直接入住。
一切按计划有条不紊地开展。爸嘴上不赞成我修房,可看着施工人员进驻,他时不时就拉上妈去新房址上转悠。
假期结束回到驻地后,妈妈每天都打来电话向我汇报建房的进展:“房子地基打完了”“一楼修好了”“房子就等着上梁盖瓦了”……话语里无不透着幸福和喜悦。
我操心着房子的“硬件”,爱人操心着房子的“软件”。爱人说:“爸妈的洗澡水都是用做饭炒菜的柴锅烧,水上面一层油,要不趁机把热水器配齐吧?妈睡硬床浑身疼,给二老也买个软和的新床吧。还有,那台用了十多年的电视机已经到寿命了,干脆给爸妈买个大液晶,让二老也享受享受。至于钱,用完了再挣。感恩尽孝,我们等不起。”听着妻子的话,我的心里暖暖的。
热水器、电视机、新床新衣柜……在我千里之外的“遥控”下,一件件被拉上大山,搬进了新家。妈一次又一次地“埋怨”我:“娃啊,这得花多少钱啊……”我没回答,只告诉他们,保重身体,好好守着这个家。
搬家的日子,是爸特意挑选的吉日。他还破天荒地敞亮了一回,请了亲戚朋友一顿酒。妈说:“半辈子了,从没见你爸这么高兴,都喝多了还在说着‘好好好’。”爸抢过电话:“娃啊,爸死了都值得了。我做梦都没梦到过,能有自己的小楼房,有自己的家!”
妈曾说,儿子就是爸妈的家。可在儿子的心里,只要爸妈在,家就在。爸妈,就是儿子的家!
(摘自《解放军报》2019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