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雪地里随风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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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时常忧郁的女子,在这个居住了20年的城市里过着一贯舒适平稳的生活。
  我每个月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独自出去旅行,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医院,余下的时间就都交给了网络和睡眠。我喜欢淡绿色瓶装的资生堂香水,喜欢喝摩卡的炭烧咖啡,失眠的夜晚反反复复听《title》里的三首乐曲,一次次地被里面哀伤混沌的音符击得粉碎。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天生有残缺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没什么东西是可以失去的了。我是一个山羊座的女子,我把一切都隐藏得很深,包括眼泪和破碎的心迹。当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时,庆幸的是我还能凭借自己并不贫乏的想像力写出很多很好看的文字来。
  我把那些时而清新优美时而又颓废沉沦的文字贴在一个叫新文化家园的网站,然后我收到他的来信。他说,你一定是一个忧郁自闭的女孩。签名是风。
  我的信箱每天都会收到很多陌生网友的来信,有极尽夸张的赞叹也有一些直言不讳的批评,其中大部分是提出要与我结识的。冷漠低调是我一贯的性格,我总是无法做到对一个陌生人表示出丝毫的热情,更何况他们只是一些和我一样在网络上悬浮游荡着的ID。于是很多人就这样从我身边消失了,只有风的信还一如既往地每天出现在我的信箱里。有时是给我一些意见,他觉得我的文笔总是太过忧伤华丽,却脆弱得不知所云;有时也会是几句中肯的批评或赞叹的话。他说,如果你的快乐和悲伤都很暧昧模糊,却不知道如何躲藏自己的情感,那么你最终会让自己无从逃避。
  于是在收到风寄来的第30封信时,我决定给他回复。
  第一次和他聊天,是在亿唐的一个校园聊天室里。聊天室的名字好像叫风花雪月。彼此并没有太多的寒暄,我的心依旧一如往常,倦怠而松散。
  谈论最多的是爱情。风说,如果一个人的爱自由自在,那么他的快乐就会不由自主。也谈到时下盛行的网恋。我说,摸不到的爱情只是一场背负着自由情欲的不动声色的游戏。当有人开始心动的那一刻,一切都陷入了万劫不复,游戏的规则就被破坏。所以结局注定会有一方受到伤害。
  感觉和风这样的男子聊天,就像棋逢对手一样令人感到愉快。那个夜晚,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明知道是一场游戏,自己会不会也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去。但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冷静而明智的女孩,知道自己想要的爱情,并且已经过惯一种清醒而现实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拒绝任何潜伏危险的因子。
  临近冬天的时候,我得了一场重感冒,在医院住了一个月。风在电子邮件里发出惊叹:天,他们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晚上入睡之前,我会在笔记本电脑上和风聊天,或者打一会儿电话。窗外有从远处广场传来的悠扬的萨克斯乐曲,伴着雏菊盛开的清香。电话那端风的声音浑厚轻柔,感觉是一个典型的淳朴的北方男人。话不多,却每一句都叫人心暖。
  出院那天又接到风的电话。他说,圣诞节前夕他会到上海出差。最后他问我,经过你居住的城市时,能不能来看你﹖
  那个夜晚,我回到家,入睡之前和风在网上用文字交谈。他一直在给我讲自己的一些童年趣事。最后我说,我快不行了,腰都笑得直不起来了。忽然我看见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如果让我遇见你,我就要让你离不开我。
  我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那里。
  圣诞节的前一个夜晚开始下雪。大片大片洁白干净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我在蒙上了一层雾气的玻璃上呵出一扇窗口,眺望远处的稻田和灰暗的房屋,此刻它们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冬装,而屋内是如此温馨暖和,晕染的灯光让人陶醉,忽然间我发现自己竟在心里充满了隐隐的期待。
  第二天出门之前,我第一次在镜中细细端详自己。细长的脸庞苍白得有些单调,只有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依旧还是那么温柔动人。我轻轻叹口气,拿起那个淡绿色的香水瓶,在发梢和黑色大衣上喷洒了几滴,一缕清爽、利落的味道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开启过它了。
  是下午4点的火车。虽然在这之前我没有见过风的照片,但凭着一种直觉在车站汹涌的人潮中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很高,清瘦,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一只手插在外衣口袋里。他的眼睛微笑着,看到我,唇角开始浮现出笑意。水一样干净的眼神里流淌着像大海一样温暖潮湿的气息。记忆中只有北方冬日的大海,才会有如此温暖而深情的注视。
  我也对他微笑。我们一起走在城市积着薄冰的街头。过马路的时候风轻轻揽住我的肩膀,黑色的风衣随风扬起。我抬起眼睛,看到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在寒冷的风中显得有些冷峻。
  回到家里,我就躲进厨房开始准备两个人的晚餐。很久没有做饭了,手脚显得忙碌和凌乱。风笑着走过来,仔细为我擦干双手,疼惜地嗔怪:从来不为自己准备晚餐吧﹖
  我靠在墙角看着风有条不紊地摆弄那些锅碗瓢盆,从来不知道一个北方男人会有如此耐心去侍弄诸如油盐酱醋之类的繁琐家务。
  晚饭后我们陷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一部电影。画面上是一个女孩美丽而哀怨的脸庞,一头浓密的长发在风中舒展。漫天飞雪的街头,终于空荡荡,只留下雪花的声音。然后风站起身,环顾我华丽而空洞的房间。我无言地看着他,他的眼里忽然有疼痛弥漫开来。
  我笑了起来,语气夸张地说,别傻了,你以为一个人的生活就注定孤独﹖我这样自由自在不是很好吗﹖
  走啦,我们一起去踏雪。我高兴地拉住他的手向门外跑去。
  新雪初霁的夜晚,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在人身上。我在前面不停地奔跑,大声笑着招呼跑在后面的风。忽然我停下来开始不住地咳嗽,两只手无力地撑在地上。
  怎么了﹖是风惊恐的声音。他快速跑上来扶起我的腰,焦急地问。
  没事,可能前段时间的感冒还没痊愈。过会儿就没事了。我喘息着,尽量让自己有笑容。
  那个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眺望稀朗的星空。我开始跟风讲述自己的童年,那是一段从未向人提起过的孤独而忧郁的岁月。那时,父母总是把我当成纸人一样关在屋里,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随便乱跑。所以在他们相继离我而去之后,我就经常独自旅行,走很多的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风景。
  听的时候,风一直无言。感觉到我在轻轻打着寒战,就把外套解开,然后把我的一双手,接着是整个身体都放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风的怀抱里,我闻到一种久违了的温暖气息。那是一个属于男人的成熟安全的怀抱。
  可是一大早,他就要走了。他甚至没有时间吃我做的早餐。但我还是固执而忙乱地要为他煎最嫩的鸡蛋,在微波炉里烤出金黄的吐司。
  风倚着墙角微笑地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他说,春天的时候你来青岛吧,看看北方的大海,那里有宽阔通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马路,路两旁成片成片的绿地广场,还有绿树之间独特的欧式建筑和山巅红色的蘑菇楼。
  还有阳光下大片大片随风飞舞的梧桐树叶,黄昏时飞转溅起的白色浪花。我转过身看着风的眼睛说,你知道吗﹖那里有我看见过的最美的景色和最温情的海洋。
  我看到风的眼里有潮湿的氤氲。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那依偎过的怀抱,依旧有温暖而清晰的味道。可是他,却要离我而去了。
  在人潮依旧涌动的地方,风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慢慢远去,终于淹没在喧嚣的人流之中。
  一个月后,我收到风寄来的第130封来信。我没有给他回信。
  这时,我收到医院通知,手术安排在三天以后。
  那么,至少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我的心依旧会正常跳动,只是不知道它会在何时停止。
  我的心脏瓣膜有先天的残缺,所以我的生命随时可能终止。风不会知道,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就像那个夜晚,他不曾听见我的心如何为他而悸动。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给风写去最后一封信:
  早知会分离/所以才求得这一次倾心的相遇/总有什么会留下来吧/留下来告诉那些陌生的人们/我曾经那样深深地/深深地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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