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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网红带货,有像拼多多这样的厂家直销方式,产销协同被全部打通……”在周宇翔看来,电商渠道推动下的中国消费市场在过去十年发生了太大变革,已经影响至上游的制造业在生产效率和管理能力上出现变革诉求。所以他和两位好友在2016年回国创办黑湖智造,想参与的正是中国制造企业下一轮的升级改造。
周宇翔认为,彼时欧美软件企业向中国制造业客户兜售的生产信息化管理系统(MES)所依据的“最佳实践”,已经是基于上一代制造业的陈旧经验,对中国消费市场的灵活需求响应笨重。
带着这种预期,黑湖默认中国工厂多半已完成数据层面打通,只需一套更适应市场需求的自动分析与预测系统。但进到工厂,他们才意识到现实的落差:多数生产车间仍然每天早上用Excel人工安排任务,再将其打印成纸单下发,根本不具备可供实时分析的数据基础。
周宇翔和合伙人暂停了研发,从一线工人做起—这是中国制造的现状,也是未来工厂的起 点。
全球制造业围绕“信息化”的革新,公认始于1960年代,以计算机和互联网为技术支撑。2013年,“工业4.0”(也称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概念率先在德国提出并被列为国家战略,它指明制造业在经历了蒸汽化、电气化、信息化三个时代的演进之后,下一阶段应是向智能化转型。此后,美国的“先进制造业伙伴计划”以及中国在2015年发布的《中国制造2025》白皮书,无不是在顺应这一潮流。一幅没有员工、只有各种高科技全自动化机械设备在车间里作业的前卫景象,仿佛已经被描绘出来。
针对数字化制造,“灯塔工厂”聚焦
2018年,世界经济论坛和麦肯锡合作全球“灯塔工厂”网络项目,每年评选出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中具有示范意义的工厂。是否采用工业4.0的核心技术便是评选的标准之一—包括数字化、自动化、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工业物联网等,而这些技术皆是以5G网络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截至2020年完成的评选,这个全球“灯塔工厂”网络已集纳了54家工厂企业,其中有16家位于中国。这些工厂中围绕生产制造、设备控制、质量维护、绩效管理以及可持续发展等维度展开的各种创新项目,正像一幅大型拼图的碎片,切实拼出了“未来工厂”应有的部分样貌。
在中国的入选企业中,有9家都是以打通了“端到端”的价值链为特色—前端连接用户和中小商家,后端连接原材料、物联网和物流供应商,真正实现由灯塔工厂连接起来的网络生态。这个数字在全球排名第一,排在第二名的美国目前拥有5家端到端“灯塔工厂”。
阿里巴巴旗下的犀牛智造在去年入选,成为全球首个服装产业的“灯塔工厂”。国内有更多人也因此关注到世界经济论坛的这项评 选。
阿里作为中国最大的电商平台所积累的消费者数据,令犀牛智造天然具备了以端到端思路建立数字化供应链的基础。按照犀牛智造CEO伍学刚的说法,该项目的核心是实现以消费者为出发的“以销定产”。为了满足需求,市场缺失的是“数据驱动的规模化柔性制造”。
伍学刚对《第一财经》杂志表示,“柔性”既是针对众多中小品牌企业“多款少量快速交付”的订单特征,同时也会服务于规模化制造,比如那些由直播電商和双11大促触发的脉冲式订单洪峰。
整体来看,中国制造型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动力正在由弱变强。这背后,除了零售端释放的需求变化和劳动力成本压力上升这两个核心诱因,家族企业“二代”接班人管理知识背景的普遍升级和国际贸易摩擦—这些或内部或外部的变化,都成为令工厂愿意主动变革的推手。
犀牛智造大事记
中国工厂的转折
浙江杭州欧润时装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冰力,从搞外贸到切入生产加工,已经在服装行业做了20多年。
欧润合作过的客户中,既有海外快时尚品牌,也有各种起家于淘宝的“淘品牌”—它们正是中国服装代工产业承接的核心客户,其进退演变,会直接牵动上游生产制造企业的命运转折。
2012年以来,张冰力的工厂明显感受到劳动力成本逐年上升的压力。国际品牌的代工订单大量转移到东南亚国家,张冰力目睹身边不少同行也顺势转到海外办厂。他去东南亚考察过,感觉那里的生活和工作条件“比我们30年前还差”,实在不愿意外迁。但是要在国内继续生存下去,克服劳动力成本的压力,进一步服务好以淘品牌为核心的“内需”客户,欧润就必须对工厂做进一步技术升级。
头部“网红”雪梨、钱夫人的淘宝店铺“钱夫人家雪梨定制”背后的公司—杭州宸帆电子商务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宸帆”)在2017年找到欧润合作,目前已经是张冰力最大的客户。
淘宝平台在2016年前后涌现了一批由网红开办的店铺,她们在社交平台发布穿搭建议从而赢得粉丝,再导流至淘宝实现商品交易转化。以此模式不断壮大的所谓第二代“淘品牌”,从早期拿货卖到后来自己“做货”,不断累积供应链能力,依靠“快速上新”的打法来保持店铺销售热度。为了控制库存风险,这些淘品牌往往采取少量现货,预售和补货相结合的形式,也就是先向工厂下小批量的首单,之后卖得好的单品再多次翻单。 “钱夫人家雪梨定制”目前每一個月都会有“一大一小”两次上新,小上新一次30到40个款式,大上新60到100个款式,针对年度大促活动每次还会额外增加40到60个新品。包括“钱夫人家雪梨定制”,宸帆旗下共30多个女装品牌仅在2020年就上新了近7000个款式,从设计到上线的周期约20天。2019年8月宸帆尝试直播带货,直播间有30%到40%的货品来自旗下品牌。宸帆不仅要单独为直播间准备新款,参与“秒杀”的单品也常常当日售罄。
“虽然我输出的是穿搭的审美品位,但也需要给消费者提供独特的货品,提供不一样的性价比,才能在未来获得竞争优势。”钱夫人告诉《第一财经》杂志,宸帆刚开始自己做货时,找工厂并不容易,要么订单达不到大工厂的起订量,只能等大单的空闲时间做,要么找几十个人的小作坊,连交付都不能保证。
上新快、首单和翻单的产量波动大,以及由直播电商触发的订单量短时间暴涨等问题—这些正是以淘品牌为代表的新一代国内客户对于欧润这样的工厂提出的巨大挑战。
按张冰力的说法,他早在2012年就看到了“小单快返”的柔性生产能力会是未来方向。之后这些年,他陆续砍掉了所有服务于大规模订单的生产线,引入一批半自动化设备和配备了传感器芯片的吊挂,并针对小批量订单重新设计编排工序。原先四五百人规模的工厂,缩减到了如今的150人和4条生产线,厂房也只留了一层楼面。张冰力介绍,最忙碌的时候,一个生产线的工人可以同时被组织起来生产4款不同的衣服。
一件成衣在欧润的生产车间里是这样诞生的:从面辅料区出发,先在自动裁床上完成铺布和裁剪,变成裁片被挂上吊挂衣架,送去自动模型机修整,分配到一个工位排成U型的缝纫组,完成车缝、门襟、拷边等22道工序,质检后分码、折叠和打包—整个过程基本能在30到60分钟之内完成。
天花板上的轨道不断将吊挂输送至下一道工序,吊挂上的半成品从工人们的头顶上滑过,这似乎最能显现车间繁忙却有序的一面。
车间里的数字革命
在那段去工厂一线当工人的体验中,周宇翔曾在一家为欧莱雅和雅芳代工的化妆品包装工厂,负责口红管的第二道工序“注塑”—把搅拌完成的原料投入注塑机,再用模具压出容器形状。
一个注塑机承载了3到4个任务,每次切换都要更换模具。周宇翔每天早上会收到十几张纸单,分别写着要在何时开启哪台机器以及要用到什么物料。他要先拿着这些工单找仓库员工领取模具,再通知叉车工把模具运送车间,还要等待设备部门的员工现场调试设备参数,然后才能开工。
上述流程中的每个节点都在产生运营数据,但它们又分散在不同设备和工种个体上,无法实时共享,时常导致沟通脱节,某个环节一旦出现问题就只能层层汇报。“生产一个产品需要5个小时,但你还要用5个小时来换模具,相当于10个小时之内只有一半的产能被利用起来了。”周宇翔对《第一财经》杂志说。
凭借稳定的海外大客户,这家化妆品包装工厂的年产值可以达到40亿元,利润率也不错,但它也在寻找新的增长点。机会并非没有—越来越多的消费者把注意力从传统大牌转移到日韩小众美妆品牌上,它们的生存之道与宸帆是一样的,因而也会对合作工厂提出柔性需求。
“有的生产线原来的订单任务是做10万件,瞬间降低到5000件,并要在8小时、甚至5小时里完成,然后转去生产别的产品。”周宇翔指出,数字化程度不足的工厂面对这种变化,在多条生产线之间或是上下游的协同上都会出现很大问题。
对工厂车间做数字化改造,前提是先实现所有端口数据的“线上化”,把每个节点的数据实时同步放到云端,然后完成对数据结构化和关系化的梳理,分享给需要消费数据的角色,以提升生产流程中的协同效率。
张冰力的服装厂经过硬件改造,实现了基础数据的线上化。那些通过传感器芯片实时采集和分析数据的吊挂,会自动为衣物分码、分款,识别出做完哪道工序、所处工序和未完成的工序;工人的工位旁边有一个带按键和小屏幕的看板,显示着他们的姓名、正在做的工序、返工数、产量和效率等数据;每条生产线的前端还装有一块LED屏,上面不间断滚动着红色字幕,提示当天任务进展:目标200件,已完成70件,完成率35%……这些数据帮助车间管理人员清楚掌握全局,及时调整生产计划。张冰力告诉《第一财经》杂志,国内代工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