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火车在高地缓行。这是斯里兰卡的中南部山区,海拔一千二百多米,斯里兰卡红茶中的高地茶,就产自这一带。
我从海拔500米的古城康提(Kandy)出发,一路不禁加了好几件衣服。多云潮湿的天气、偏低的温度,让这里的茶叶生长缓慢,因而产出了香气浓郁、汤色清亮、口味层次丰富的茶。高地茶被认为是斯里兰卡红茶中的上品。
19世纪中后期,英国人就是通过这条铁路,将产茶的努瓦拉埃利耶(NuwaraEliya)山区和康提连在了一起。20世纪50年代的内燃机发出深沉的声音,带着我在柔软蔓延的绿色茶山穿行。坐在我对面的当地女人一直对我保持着友善笑容,当我看到眼前的瀑布发出惊喜的“哇”声时,她终于对我说了一句“Tea!Waterfall!”。在她稀少的英语词汇里,这两个单词一定是高频词了。
斯里兰卡在过去的一年里出口了3.2亿公斤的茶,销往145个不同国家,是全球最主要的茶叶生产国。作为支柱产业,提供了超过一百万个就业岗位,或许我对面的这位女士也是一位采茶女。此行,我正是来探寻斯里兰卡的茶叶。
24小时与茶相处 I Ceylon Tea Irails
我在霍顿下车,前往CeylonTeaTrails(teatrails.corn;双人约¥4,370元起,包食宿餐饮),它是世界上首个茶主题的度假别墅酒店,也是罗莱夏朵精品酒店的成员。它有四个度假屋,我入住的Norwood是一栋1890年建起的房子,过去,它是种植园主招待客人、欣赏美景的地方,海拔一千二百多米,就在茶园之中。
一进屋,管家就给我递上了一杯茶:“你看上去有点累,我想这杯茶适合你。”那是一杯摩洛哥薄荷茶,调入了菠萝汁和橙汁。这杯欢迎饮料让我清爽了许多,但饥肠辘辘的我更期待这里独特的茶餐(Tea InfusedCuisine)——以茶入馔,配以在周边庄园采摘的新鲜蔬菜和香料。
副主厨苏桑沙·丁尼士·麦达格拉达(Susantha Dinesh Medagedara)是个体型适中的当地男人,他笑说自己是因为做的茶餐都很健康,所以保持了“过得去”的身材。听了我的饮食偏好后,我的晚餐在20分钟后开始了。餐厅里的壁炉驱逐着寒意,木桌上烛光微闪。第—道菜是茶熏鸡胸肉佐蔬菜沙拉,倒算中规中矩;第二道菜就开始放肆开来,将玫瑰香草味红茶混入蘑菇浓汤,得出一种娇贵的味道;第三道是摩洛哥薄荷茶裹澳洲羊排,薄荷能让肉更鲜甜些,最后的甜点白巧克力慕斯,点上黑巧克力和苦柠檬酱平衡甜味,但最出彩的还是在慕斯里加入茉莉花格雷伯爵茶,带出了另一种芬芳。
回到房间,我发现我的床上摆上了一小段刚摘的茶枝。虽然有其他餐品可选择,第二天我还是选择了茶餐。“肯定不会吃到重复的菜品。”苏桑沙完全自信。于是,第二天迎接我的是日本煎茶和柠檬草茶味的肉汤,还有浇着锡兰小种红茶酱的鸭胸肉。
“好茶,当然是拿来冲泡的,不加糖和奶,我一天得喝上六杯。”安德鲁·泰勒(Andrew Taylor)站在Norwood庄园里摆手,“你要是觉得斯里兰卡人都会用茶做菜那就错了——我们还是用咖喱多一些。”安德鲁的头衔是“常驻种植园主”,清晨我被管家冲泡的茶香唤醒,跟着安德鲁参观离住处十分钟车程的茶厂,听故事。
安德鲁是詹姆士·泰勒(James Taylor)的后裔。19世纪中后期,英国人詹姆士在康提附近建立了斯里兰卡第一个茶叶种植园。很长一段时间,詹姆士在后院潜心进行种茶实验,一心想大规模地培育和生产中国茶,甚至制造出揉捻茶叶的机器,这让斯里兰卡红茶一开始就具备了大规模生产的基因。那个时候,斯里兰卡还是英国殖民地,种植园主们都还热火朝天地种着咖啡,谁知道一场枯萎病让咖啡通通倒下,这让他们开始跟着詹姆士的步伐陆续种起了茶,齐齐发现这里的土壤、气候倒对茶的生长有利。茶叶种植兴起,许多英国人到来,这其中也包括了大家熟悉的托马斯.立顿(Thomas Lipton)先生。
离茶厂还有五米,空气中就已有浓烈的茶香了。安德鲁顺手从旁边的茶树上摘下了一支最顶端的嫩芽,附带着两边的叶子,即是我们说的“两叶一芽”。“每天清晨,采茶女就要上山手工采下这些茶,带回茶厂,经过萎凋风干、揉捻、发酵、烘干……”当他在厂里一步步介绍锡兰红茶的时候,会不自觉将眼睛向左飘起,显得有些得意。原来他想做个神父,却服从家人的期待学习茶叶种植和管理,最后还是无法抵挡地爱上了茶。
斯里兰卡红茶的制作过程和中国制作红茶的步骤很类似,不同的是,锡兰红茶常以碎茶示人。在烘干之后,茶叶还需要层层过筛,筛出不同大小的碎叶等级。
这其中常有误会,我们习惯性地以为碎叶没有完整的茶叶品质好,其实未必。在这里,茶叶分为全叶等级(Leaf Grade)和碎叶等级(BrokenGrade),其中全叶等级根据所含顶芽的多少分级,比如FOP(Flowery Orange Pekoe)是含有顶芽最多的一种,比较珍贵,OP(OrangePekoe)中要少一些,毛尖(Souchong)则是已经长开的嫩芽制的了。碎叶等级也很好理解,BOP(Broken Orange Pekoe)就是比OP碎一点的茶碎。最碎的茶等级是Dust(粉末),冲泡时最容易出颜色,主要用作茶包和饮料,所以的确常用质量一般的茶叶制作。分好等级后,这些茶叶就会—袋袋运往科伦坡的茶叶拍卖会,茶商们举牌喊价,到了茶叶品牌手上,混合调配,包装出售。
参观完茶厂,安德鲁把我们带到了品茶区。桌上有两种茶杯:一种类似马克杯,不过杯子上还放了个像是倒置了的杯盖,盖子上塞满泡开了的各式茶叶;另一种茶杯稍矮一些,和“马克杯”一一对应,盛的是相应的深深浅浅的茶汤水。安德鲁递给我—个子弹烈酒杯,“舀一勺茶到杯子里,一口气喝掉!”这阵势也特别像把烈酒“一口闷”。品茶师认为,这样的步骤必不可少,它能够让茶水迅速过满口腔,给人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往往是最准的。其他的品法就和品功夫茶有些类似了,闻味,小口品,让茶在口腔中停留或翻滚,感知它的香味、口感。 以酒比茶,越纯粹越现代 I Dilmah T-lounge
我尝试记住安德鲁教我的品茶方式以及对茶的描述,然而,当我在科伦坡参加品茶沙龙的时候,却依然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捉襟见肘——这里展示的茶品类繁多,摆满了几面墙,将茶以不同维度细分,独特的阐释方式让我错觉自己在酒庄里。
这是Dilmah的体验店T-lounge(dilmaht-lounge.com;下午茶套餐约¥83,品茶沙龙及下午茶约¥206)。Dilmah是斯里兰卡著名的茶品牌,也是最大的独立民营茶品牌,于1988年创立,现在已经在一百多个国家销售。“这是生长在6,000英尺的茶中之香槟,味道清新,如潺潺溪流般回味绵长,口味活泼悦人。新西兰的品酒大师鲍勃.坎贝尔(Bob Campbell)形容它有着类似香草、柑橘的香气,茶体柔顺,其中稍许的辛味正像白垩土赋予香槟的那份清脆……”此刻我正在听马力克.费尔南多(Malik Fernando)介绍一款高地茶。根据生长高度,斯里兰卡茶分为高、中、低地茶,海拔越高,茶体越清亮透明、香气馥郁;海拔越低,口感越醇厚,不过拿来配黑森林蛋糕之类的甜品就绝了。
“斯里兰卡的茶特别就特别在,这一个小岛上地形丰富,各个地区的海拔、气候不同,也就孕育了非常多样化的茶品,全年都可出产茶叶。然而,很少有人像品酒那样用一套严谨的体系去深究产地、茶叶品种、制茶师、采摘时候的天气,用华丽的词藻形容它的香气、口感、味道,市场上的产品也很少细化出这种多样性来。要知道任何变量都会造成茶的味道有所不同,昨天下了一场雨,第二天采摘的茶叶味道就要和晴天的不同,这多美妙。”
马力克是Dilmah创始人的儿子,身穿围裙,用我们的话说,即是“城市匠人”的样子。当我预约品茶沙龙的时候,没想到接待我的会是他。“家族生意嘛”,尽管生意已经遍布全球,许多事情他还是亲力亲为。在这里喝下午茶,你可能会和我一样碰到创始人梅里尔·J·费尔南多(Merrill JFemando)。他八十多岁了,和茶叶打了六十多年的交道,如今还是喜欢和顾客搭话。
以前,斯里兰卡茶业控制在英国人手里,连品茶师也没有当地人,也就是说,没有本地人能够决定一袋茶的好坏。年轻的梅里尔是第一批斯里兰卡品茶师之一。那时候他被派到英国工作,他慢慢察觉到,自己只是努力地将钱赚到了英国人的口袋里,斯里兰卡只是作为原料生产和提供者,附加值低,依然贫穷。而倒了几道的斯里兰卡茶价格高昂,许多厂商为了控制成本将它与其他产地的红茶混合,降低了茶的品质。
回国后,他开始自己做起茶叶品牌,抽去中间商,让茶叶成本降低,从而做到用100%的斯里兰卡红茶制作产品,并提高附加值,然后把一大部分利润返还给茶农、采茶工人和慈善机构。让Dilmah引以为豪的是展示斯里兰卡茶叶多样性的产品线:单一产区茶、单一庄园茶、季节性茶、品茶师特选……在不同的时间抵达店里喝茶,店员会按时段推荐不同的茶品,比如早晨适合味道浓烈些的单一庄园茶,或者海滨城市加勒(Galle)产出的低地茶,下午茶味道淡些,选用中地茶,晚上则适合偏重香味的淡茶。
在T-Iounge,不可错过的是它用不同茶叶调配的无酒精鸡尾酒。从2005年起,Dilmah就在举办茶饮调配大赛,可见在这方面的创新力度。我试了一款“康提王子柠檬茶”,用康提出产的中高海拔的茶叶,配上柠檬汁和一点薄荷,“优雅、独立,就和康提王国—样”——康提王国是斯里兰卡殖民时期最后一个独立王国。这里的下午茶方式更为现代,没有用传统的三层下午茶茶点,而多是配以可丽饼、华夫饼或蛋糕。不同的甜品也有不同的搭茶建议。
传统和微创新的味道 加勒
相比起来,在加勒的Amangalla酒店(arnan.com,下午茶约¥70起)喝下午茶就要传统得多。这座海滨古城阳光灿烂,火车将英国人的生活习惯带到这里,便一直没离开过。我踩在油光发亮的木地板上点了一份Silver Stand,骨瓷、银器、司康、手指三明治、果塔等,都是传统英伦的样子,令人惊喜的是最底层创新加入的当地小吃:外层酥脆包裹肉末的炸物Paris。
在基础的斯里兰卡茶分类方法中,也有以产区分的。加勒也是六大茶区之一,这里的茶味道强烈,很受中东人的欢迎。不过大多数游客都会点一份盛名在外的产自中高海拔产地乌瓦(Uva)的红茶。茶色橙红明亮,味道具刺激性,透出薄荷、铃兰的芳香,苦涩回甘。
如果你想猎奇,可以点汉杜努勾达庄园(Handunugoda Estate;virginwhitetea.com)出品的白茶。斯里兰卡主要出品的自然是红茶,但也有部分的绿茶和白茶出品。这里的白茶叫“银针”,很稀少。汉杜努勾达庄园离加勒半小时车程,那天我正好探访了那里。比起茶园,那更像是一个植物园,从橡胶树、肉桂、胡椒到茶叶,主人马林加·赫曼·甘那拉特内(MalingaHerman Gunarame)乐于利用植物之间的共生关系。
要让赫曼做你的向导,可以用邮件预约。他的家族与这片种植园有一百多年的渊源,他的祖父曾经拥有它,却因为一次豪赌输掉,多年以后,赫曼又买了回来。锡兰茶园旧时光的故事被记载在赫曼口述的书《自杀俱乐部》里。这里的白茶被称为“处女白茶”,虽然它背后的传说听起来有点玄乎——传说中国古代有个仪式,让处女拿着金剪刀采摘茶叶,装到金碗里献给皇帝。如今汉杜努勾达庄园也坚持采茶时不让皮肤接触茶叶,而是用剪刀,他们相信体液和身体的温度会破坏白茶本身的味道和成分。话说回来,这款白茶的抗氧化成分高达10.11%,法国盛名的Mariage Freres品茶沙龙也有购入。
在这里看到的采茶女,和其他茶园的装扮也不一样。一般采茶女穿着鲜艳的服装,把布条套在前额,以此将茶筐背在肩上,也防止头发落入茶中。这里的采茶女一身白衣,带着白手套,拿着剪刀,让人错觉是要进手术室的医生。她们的共同点是:泰米尔人。自从英国人大规模在斯里兰卡种植茶叶后,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当地的僧伽罗人并没有表现出在茶园工作的兴趣,于是他们就从印度南部引进了泰米尔人。如今茶园里的工人多数还是领着微薄薪资的泰米尔人,在休息时间,她们大口地喝着茶,却会在你经过的时候大方地分你一块面包。
在斯里兰卡,很容易有时空错乱之感。一百多岁的揉捻机还能正常工作;半个多世纪前的内燃机还拉着火车翻山越岭。时间在这里有时像停止了,有时也受冲击。20世纪50年代,当英国人开始开发非洲作为茶叶种植区时,茶包的需求量增大,许多斯里兰卡茶厂开始使用CTC碎茶技术,萎凋之后直接将茶切碎,好更快生产茶包用的碎茶。当然也有厂家依然坚持传统揉捻,只是在揉捻后用另一种特殊的机器碎茶,保持原有的风味。在坚持传统风味和开发更为现代的饮茶方式之间,斯里兰卡茶的味道一步步地走向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