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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带刘腿去游乐园,照例坐在外头倾听人间百态的时候,遇到一位奇女子:
在游乐场门口,有一个妈妈,声音很尖利地在说:我就不明白了有些家长,自己在家瞎吃东西,你要是不在家吃,孩子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个东西,她怎么会要吃呢?!此时刘腿正在喝酸奶饮料,我感到一阵心虚。她继续说,我们家从来不吃豆腐,她就一点不想吃豆腐!多好!
这位妈妈情况是这样的,她跟朋友两家带着两个小孩来的,两个小姑娘撒进游乐园之后彼此没什么交集,两个妈妈一直在外头聊天。这位不吃豆腐的女士声音真的很尖利,长得也消瘦,整个人都显得很凶。
她家的小姑娘是一个瘦瘦小小很文弱的女孩子,期间跑出来N次,诉求是希望妈妈陪着她玩。
妈妈说:“你自己玩去。”“别人都能自己玩怎么就你不行?”“你看看那谁,那谁,你再看看那个,人家都玩得多好。”
小姑娘大约第四次出来的时候她说:“你再让我说一句话试试!”
另一位妈妈感觉比较温和,她轻声说:“你看看你凶的。”
可是小姑娘还是不屈不挠出来找妈妈。
妈妈开始不再正面回应要进去陪着这个话题了,她开始说:“你不玩了?那咱们回家。”
小姑娘没出声音,但是似乎用行动表示了不想回家。
“那你想干嘛?你又不想回家,又不玩,你想干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说看?!”
小姑娘又自己进去玩。她很柔弱,在里面可能觉得项目都挺难玩的,小朋友们又横冲直闯,一起来的小孩早就不知踪迹。她就慢慢在里面走。在这期间她爸爸出现了,妈妈就尖声告状:人家的孩子早玩嗨了,你闺女,就在里面,不知道该玩什么。不嗨,完全不嗨。我就觉得这儿挺好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特爱去那个什么欢乐淘(我瞎说的名字),我就不明白了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她还跟我说:“我觉得没什么可玩的了。”你说她什么毛病?说话这么成熟干嘛?
过一会儿小姑娘又出来了,妈妈说:“行吧,那咱们俩就这样吧,两清了。以后你的事儿我不管了,我干什么你也不管了。两清了。”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憋着眼泪,哀哀戚戚地问:“为什么呀妈妈,为什么呀,妈妈,为什么呀?”
到午饭的点儿,两家人一起撤退了。撤退之前,这位不吃豆腐的女士从手机里找了一些图片来兴奋地给大家看,听描述类似于整容手术的恐怖照片。她笑嘻嘻说:“我要是给我闺女看,能吓哭她。”接着她就喊:“七七,七七,你来看这个图片。”
我也想问,为什么啊这位妈妈,你这是为什么啊?
周六我又遇到了一位令人感到醍醐灌顶,擅长发射灵魂拷问的老师。老师说,做父母,只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你相不相信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是一棵树,刮风了下雨了,之后总会出太陽,你相不相信你的小树自己是有能力长好的?
在座的同学们在思索。
老师问,你的孩子绊了一个跟头,你是把这个地方铲了,铺平,给孩子穿上护膝呢,还是相信他下次就不会摔了?下次他又摔了,你相不相信,他摔了四五次,就能学会不摔跟头了?
你的孩子对你撒谎拙劣极了,你能不能相信他自有理由才会对你撒谎,能不能给他保留一点点尊严?你的孩子有事情不想告诉你,想让你给他买一把锁,把抽屉锁起来。你给他买了一把锁,你自己留不留一把钥匙?
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言,他们说:“如果孩子受到欺凌了,坏人不让他说,我就这么不管了?”他们说:“孩子还小的时候不懂得辨别是非,我不教她她怎么懂?”
大人并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喜欢的东西是好的,不相信孩子说的难过是真的难过,不相信孩子做出的选择是经过了考虑的,不相信孩子选择错了,以后也还是有机会生活下去的。大人甚至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冷了才会找被子,饿了就会吃,困了就会睡。我们常听的一句话是:“一眼不看着就出事儿。”
老师说:“如果你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没问题的,你就陪伴他们长大。如果你不相信,你就管教着他们长大。”
刘腿入园一个月之后,有一个新的毛病。比如早晨我要让她把优衣库毛茸茸的睡衣换下来去上学,她不要换,她会对我说:“妈妈,我说了不要换了是不是?你要是再让我换,我会打你哦。”
一个月以前,我可能会跟她说:你不可以这样说,你要好好说。不换是一回事,打人不可以,也不可以说。
但是这一个月以来,我的狗脑子忘了是我的老师讲过,还是她的老师讲过:小孩最最原始的发泄情绪的方法就是哭。大人会说,别哭了,不哭了,哭不是好孩子。不能哭了,只能打。大人又说,不能打,别打,打人不是好孩子。小孩子怎么办?只能发泄在没生命的东西上。所以小孩又摔东西,大人又说,不可以摔东西。
那怎么办?小孩面对着这么一个不可控的世界,想穿着心爱的毛茸茸睡衣去上学也不成,怎么办?
刘腿子没有哭,没有打人,没有摔东西。她用语言告诉我,你这样我不开心了,我会打你。
她的老师对我说,她有情绪绝对不是坏事,没有情绪才是坏事。有了情绪怎么处理也并不重要,因为小孩子本来是会处理的,不会处理的往往是大人。当小孩子有情绪的时候,我需要做的是陪伴。陪着她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光,然后跟她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很生气,你是不是很失望,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对。
她只需要学会:我的这个很糟糕的感觉是生气,是失望,叫做“尴尬”,叫做“不甘心”。
今天我们俩吃完饭之后,她跑去海洋球池子里玩,这个时候她其实很困了,因为被幼儿园调整得几乎每天都午睡了。有一个小哥哥正在丢球,我就坐在他丢球方向的池边。刘腿子冲他嚷嚷说:“你不可以打我的妈妈!”小男孩说:“我只是在把那个积木埋起来,哼!” 说完他继续丢球,刘腿就开始用海洋球砸他。我说,不可以打小朋友,他也没有打我啊。
接下来二十分钟之中,刘腿开始了许久不见的耍驴。一直朝小朋友丢球,抢别人的玩具,还砸我。
我觉得很生气,可是突然想明白了。她因为想保护我,却冤枉了别人。这个时候自己想保护的妈妈滔滔不绝发出了一连串禁令。不管谁对谁错,这其中交杂着尴尬、失望、疲倦、情绪控制不住的焦躁等等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
可是我没有说什么。后来我们俩一起去尿尿,她通过自己在茅坑上蹲不住容易掉下去的特性推断我应该也很容易掉下去,就蹲在我前面严肃地扶着我,对我说:“我扶着你,你别害怕。”
我就搂着她,亲亲她的脸蛋对她说:我好爱你哦。
说了好几遍,我的闺女蹲在臭烘烘的茅坑前面,脸上雨过天晴。接下来的时光她还是很累,却没有再驴过了。
有一天早晨她问我,妈妈你为什么这么好,你为什么一點也不坏?
我很尴尬,无言以对,就像任何人任何场合夸我一样。我心想,因为我碰到了很多很多好老师呀。
在幼儿园的大厅里有一个公告牌,写得明明白白,手把手像教傻子一样教大人怎么样对待所有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小孩。道理很简单,大部分人却做不到。比如,倾听孩子的话,蹲下来平等对话,不要打扰孩子正在专注进行的工作,不要催促孩子打乱她的节奏。我一边看一边还挺得意,觉得我大部分都能做到。最后一条我傻逼了,最后一条是:“在任何场合见到任何人错误地对待孩子,请一定要提醒他们,一定要告诉他们正确的做法。”
我做不到,我知道我会收获大量的“干你屁事”。今天遇到不吃豆腐的奇女子,她的小女儿口口声声问她为什么,小女孩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妈妈要这样对我,我在旁边听得快流出眼泪来,可是什么也不敢做。唯一敢做的事就是写了这么一大篇她的坏话,并偷偷瞪了她一眼。
我们把月亮弄丢了
/舒丹丹
南窗不见月,北窗不见月
一年中这本该最明澈的夜晚
某位主角缺席了……
一首夜曲从空气中浮起,歌声里
有气若游丝的疼:“就让黑夜注视着你
让黑丝绒般的夜色,拥抱你
如此温暖而真实”
推开门,一个人在院子里走着
有枯枝折断的声音,从心里传出
抬眼望见,木兰枝上
端坐一个黄月亮——
原来月亮隐在东坡上
原来月亮从不曾爽约
沉沦的,是我们心里的那个
是我们把月亮弄丢了
年华流泻,而月亮,始终
如寂静的彻悟,从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