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童年、穷写作与一无所有的爱情

来源 :南风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opccb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对女人来说,什么是最好的生活?
  我的母亲有标准答案:不一定要大富大贵,但至少要安逸稳妥。考公务员是女孩子最好的选择,并且嫁给一个经济条件相当的本地男人,留在父母身边。有房,有人做饭,还有人带孩子。
  我却走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留学毕业后跑去做不赚钱但自认为有价值的事,回来后不留在本地非要往外地跑,三十岁却嫁给一个异地的穷小子。没房,没孩子,没人做饭。
  我的母亲常常觉得很后悔。
  “当初就不应该送你出国,要是读个本地大学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家里还多套房子给你当嫁妆。”
  “省吃俭用供你读书是想让你有个更高的起点,你现在不在身边孝敬父母,工作婚姻都不好,又让我担心,又让我没面子。”
  “以前你是全家族人的骄傲,现在大家提到你只会叹气。”
  但我到底犯了多大的过错?无非想做喜欢的工作,爱想爱的人,忠于理想,嫁给爱情。但这在母亲起来,却如此大逆不道。

“抵抗”原生家庭


  年少的时候我是不理解父母的。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小孩,因为他们怕小小的我在父母打架争执时“被踩死”。
  这个说法夸张了。但的确让我想到童年,除了外公外婆灑下的温柔日光,剩下的回忆大多是阴霾:跪在地上求醉酒的父亲别再殴打母亲,心惊胆战地看见父亲用手挡住母亲飞去的菜刀,在被撞坏的大门和满地的玻璃碎渣中不知所措。
  有一年除夕夜,父母在奶奶家门口又吵起来了,往来的邻居偷瞄一眼又上楼,拐进楼梯间时还不忘再回看一眼。我还没吃饭,站在风里,感到有些羞耻,“呼”头顶有烟火绽放,我却淹没在黑暗里。
  父母有自己的人生难题和困境,他们也在学习如何当父母,但他们终究还是爱我的。他们爱的方式,是提供给我不虞匮乏的物质生活。
  高考后,我没有考出好成绩。工薪阶层的父母本是没有余裕供我出国念书的,但那年大好的股市为我的人生开出一道豁口,我自此得以奔向广阔的世界。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自由的背后是父母无条件的牺牲。大学第二年,股市大跌,家里血本无归,父亲为了支持我在欧洲的学业,甚至不惜去借高利贷。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但那时我只记得父亲阴郁的脸,这也使本就不和睦的家庭陷入更多因经济而产生的争吵中。
  后来我大学毕业,也顺利在欧洲找到工作,至此一个家庭理应顺利收官,自此走上康庄大道。虽然父母总希望我能回到他们身边,但若有更好的出路,也未尝不是件既开心又体面的事。
  我热爱自由,但自由也是相对的,华人在海外有其局限。在欧洲的那段生活,让我觉得可以一眼望到头—努力工作,然后换绿卡,买房子,吃喝玩乐享受生活。大好的人生前景,我却感受到一种精神流放。
  我一直想从事中文写作的工作,也想创作自己的文学作品,但这些无法从欧洲的土壤里生长出来。而且二十几岁的人生,还能再创造些不同的可能。几年后我放弃一切辞去工作,离开欧洲,来到一座亚洲,一边读研做田野,一边写作。
  一去四年,我做了一些自认为有意义的事,内心丰沛而充盈,也小有成绩,但这却成为父母心头的一根刺。
  那时周围同龄的女孩大部分都留在生活优渥的故乡,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安稳又舒适。而我此前累积的一切,出国、学历、作品,以及现在的工作,一切突然变得毫无价值,衡量人生成就的标尺早已骤然改变。
大学第二年,股市大跌,家里血本无归,父亲为了支持我在欧洲的学业,甚至不惜去借高利贷。

  当我把出版的第一部作品拿给父母看时,他们只是把书随手搁在桌子上,没有翻看一眼。“有什么用呢?又不赚钱。”
  父母既为我操心,又觉得心理失衡。担心我的婚姻、事业、未来乃至老年生活,也觉得留学投资和回报不成正比,一切偏离主流轨道—没有高薪安稳的工作、没有令他们满意的丈夫,甚至不愿留在家乡,留在父母身边尽孝。
  “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你已经三十了。”这是他们常常告诫我的话。“再说,有钱了,才有爱情和理想。”
  这是他们那个时代的印记,也是我这个时代的枷锁。我努力突围,却依然四面楚歌。

“两个穷人”


  女性似乎总有一些专属的课题,选择爱情还是面包?因为社会要求男性承担赚取面包的角色,于是具体化到更富这个时代特色的提问方式是:结婚,你有房吗?
  对于结婚这件事,我原本没什么执念,遇到对的人就结,遇不到的话也不想草草了事。我没办法想象,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枕边躺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但大部分朋友包括我的父母一致认为,结婚和恋爱是不同的事情,婚姻如同一纸对女孩未来生活的保证书:对方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没有准备婚房?没房子至少得出个首付吧?做父母的怎么可能没为孩子做打算?
  恰好我丈夫就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这是我父母心头的另一根刺。
  遇到他,是个美丽的意外。
  那时我像候鸟一样,又一次,从一地迁徙到另一地,从一种生活赶赴另一种生活。在这场生命的大迁徙中,他毫无预警地成为我的战友。
  他聪明、善良、温柔、诚实、隐忍,这世界上大部分的美好品质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但他没有殷实的家境,也没有一个向上攀爬的励志故事。他并非不努力,虽是名校毕业,但受限于工作领域的特性,使他的努力无法为他带来足以养家的薪水。
  但这不妨碍我们相爱。我们经历了很多坎坷才最终走到一起,我们都想要纯粹的爱情,认可对方在各自领域的坚持,也期待一起变成那个更好的自己。
  感情很甜,异地很苦,我们又都不想放弃现在的工作,于是在我三十岁生日那天,我们决定结婚,让这份异地恋情有一些羁绊。   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说服我父母接受他,这个一无所有还比我年纪小的男生。这期间经历了无数次争执,若不是我已经三十岁,母亲觉得“耽误不得”了,她仍是不会答应我们就这么裸婚的。
  即便是应许了,但心中却仍有担忧和不甘,每次见面或打电话,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
  “你们两个穷人,以后没钱没房怎么生活?生了孩子住哪里?”
  “你年纪比他大,现在他喜欢你,等你人老珠黄,他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我看我老了也指望不了你了。”
  我从不认为男人就要担负起养家的责任,而且当今社会不仅女性地位仍有待提升,男性也背负了太过沉重的压力。“房子”是大部分男性步入婚姻的门票,可高昂的房价显然与年轻人的收入不匹配,加上“一胎化”的我们这代人,这个重担便“理所应当”地落到了上一代人的身上。
  从父母的角度来看,希望子女过得好,合情合理,我父母也为我操劳了大半辈子。我很幸运,出生在一个家境尚可的家庭。但我丈夫没那么好运,他父母无力为他准备那张步入婚姻的门票。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错,但最终还是会因为经济问题而产生无数矛盾。
  我知道经济很重要,也明白生活不仅是有情饮水饱。但我们毕竟不是生活在一个饥饿的年代,也都在认真工作认真生活,爱情,为什么不可以单纯一些?
  我不介意和他一起租房子,也不介意成为那个赚取面包的人,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去创造更好的物质生活。但若最后仍一无所有,坦荡接受便好。何况,度量生命的标尺也不只是物质。

爱情与理想博弈


  原生家庭和经济之外,我们还需要解决另一个问题:远距离。于是三十岁之际,我的爱情和理想进行了一场博弈。
  当然,这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役,而是一次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包括我周遭的人事。虽然这不是一份可以让人大富大贵的工作,但却可以在最大程度保持理想的同时把钱挣了。他也喜欢他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高,可那是一份有意义的工作,他也对他服务的社群有责任。
  开始的时候,我们天真地以为远距离并不可怕,我们还年轻,我们可以在各自的城市为理想奋斗。但现实面前,我们确实轻敌了。
  起初我们计划每个月见一次面,因为他的工作弹性更大。
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说服我父母接受他,这个一无所有还比我年纪小的男生。这期间经历了无数次争执,若不是我已经三十岁,母亲觉得“耽误不得”了,她仍是不会答应我们就这么裸婚的。

  周四凌晨3点,他从家里出门赶往机场,搭早上6点的飞机,再乘火车转地铁来到我的城市。我们见面时已近中午,他补眠,我继续工作。周日凌晨5点,他从我家离开辗转到机场,搭早上9点的飞机,彻夜不眠,落地后直奔工作单位。
  可一个月见面三天实在难解相思之苦,后来我们改成一个月见面两次,但另一次见面只有周末两天,因为他不能一直请假。这样的奔波很辛苦,而且挣的钱全都花在了路费上,既不解相思,又无法为未来存下积蓄。
  于是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要放弃现在的工作。如果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衡量,一定是他放弃比较好,我所在的城市机会更多,而且我的薪水又比他高很多。然而,我的工作属性让我在其他城市也能够发展,但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他只能在那里,除非转业。

  经过漫长的讨论、纠结、权衡,以及再也无法忍受的异地之苦后,我们决定还是由我搬去他所在的城市。因为这是综合其他各种原因,对我们两人都是最好的选项,虽然经济方面少了底气,但我仍相信自己去别的地方也能闯出點什么。
  但决定离职后,我还是失衡了。未知让人恐惧。原本无限憧憬的“一起生活”,却演变成我对他诸多的不满和争吵。
  我们存款不多,在我找到新工作前,他有能力支撑两个人的生活吗?职场对三十岁的女性并没那么多善意,我能够再找到一份喜欢而且薪水不错的工作吗?如果我不能成为那个挣面包的人,我会同时丧失在工作中获得的成就感吗?我们到底有能力育儿吗?要孩子的话,我是否要将这件事提上行程呢?那我重新开启的事业,又将何去何从?
  焦虑如潮水般涌来,更现实而急迫的问题接踵而至—婚礼。婚礼不仅是一个仪式,也是一场进账与出账的较量。但我们双方家庭经济的不对等、地域的差异、理念的不同,让我一想到婚礼就感到无比害怕。
婚礼不仅是一个仪式,也是一场进账与出账的较量。但我们双方家庭经济的不对等、地域的差异、理念的不同,让我一想到婚礼就感到无比害怕。

  我和我的丈夫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我在二字头的年纪时,并不畏惧迎接全新的生活。明明对社会赋予的女性年纪嗤之以鼻,但面对三字头的当下,我发现我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洒脱。但他是否又能够理解我在现阶段的困窘?
  三十岁,我依然拥抱爱情、拥抱理想,但也看到了爱情和理想的局限、自身的局限。来自原生家庭和社会主流价值的矛盾仍会带给我压力,我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这种压力。
  现实咄咄逼人,我正处在一个巨大的变动期。纵使我还没有活出一个可以令家人、令自己信服的姿态,可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不愿妥协。
  我还是期待着,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也期待着,我们一起携手成为更好的自己。
其他文献
衡水中学,在教育界、媒体圈、家长群体,甚至与它毫无关系的社会大众当中,都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有人热情仰慕,有人激烈批评,也有人面无表情。每年高考时节,它都会被提起。  然而人们并不真正了解它,大多数的议论者,对它并没有直接、感性的认识,依据的多是二手信息,或者类似“高考誓师”这样有限的图片或画面。与其说是在争论一所学校,不如说是在表达各自的教育价值观。衡水中学仍然神秘,甚至未知。  明年6月,
“长春疫苗事件”正迅速得到处理。  据国务院调查组消息,7月27日,长春长生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长春长生)违法违规生产狂犬病疫苗案件调查有重大进展,其违法违规生产事实已基本查清。  “为降低成本、提高狂犬病疫苗生产成功率,(长春长生)违反批准的生产工艺组织生产”,消息称,长春长生使用不同批次原液勾兑进行产品分装,对原液勾兑后进行二次浓缩和纯化处理,个别批次产品使用超过规定有效期的原液生产成品
人生有多少坎?如果按每隔十年计算的话,三十,对一个女性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坎?  要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人能比年方三十的她们更精确地欣赏和批评自己。用她们的话说,作为自己的旁观者,她们拥有自我描述的能力。  年龄变化,被她们称为“阶段”,但三十岁是让人担心的阶段—有人以此迅速对她们作出某个可以预见的结局,而那些属于她们的烦恼和甜蜜,她们的逃跑和勇气,则会被以同样的速度遗忘。嫁给他  婚礼在中式大宴厅举
2017年被称为中国的新零售元年,就在这一年的年尾,市场上传出腾讯入股永辉超市“超级物种”的消息;而另一个互联网巨头阿里巴巴,则早在2017年年中就把旗下的新零售实验“盒马鲜生”推到了台前。不管是“超级物种”还是“盒马鲜生”,新零售背后的关键都是以大数据为核心的互联网技术。  商界正轰轰烈烈地利用大数据技术赋能实体经济,相较而言,政府对大数据的使用则显得有些冷清。其实,早在2015年,国务院就印发
《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四十年》  正值我国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张卓元、胡家勇、万军教授的新著《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四十年》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的经济理论经历了从解放思想到观念更新、理论突破,再到改革创新的波浪式前进的过程。从改革开放初期引入市场机制、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到党的“十四大”明确了“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经历了长期的理论
“工业是德国经济的瑰宝”,德国经济部长西格马·加布里尔,去年11月曾在国际场合这样评价工业在德国经济中地位的重要性。十多年前,当某些西方传统工业国家欢呼进入“后工业时代”时,德国对工业的“忠实”还曾遭到某些美英政治人物的嘲笑。全球金融危机带来的寒意改变了这一切,对“后工业时代”的欢呼,变成了对“去工业化”幽灵的担忧。历史地看,作为工业现代化领域的“优等生”,德国任何一个“转身”都不同程度地对世界经
最近,有媒体爆出一则消息,让我大吃一惊。  故事梗概大概是:一家沿海的电子企业去中部某省开公司,刚开始,大家把酒言欢,但“蜜月”结束之后,公司却被当地政府强行索要股权,负责人还被当地拘禁。此外,政府还抢夺公章,贱卖企业资产等等。  但当地政府给出了另外一个说法:政府非但没有做以上这些事,反而一直在“帮企业”,这家企业目前已停产,自己经营出了问题。企业还在当地欠下银行、供应商等市场主体7亿多。  我
最近结束的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此前,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就已经被确定为执政党的一项重大战略任务。此次全會确定了治理现代化的三个阶段性目标,时间节点分别为建党100年、2035年和新中国成立100年。这三个时间节点,与十九大报告里提到的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三个时间节点是一致的。  从会议公报以及11月1日的新闻发布会等来看,如果要
近年来,中国老龄化问题日益加剧,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数近2.5亿,老人照料的需求巨大。2018年,中国家养老产业市场规模已达6.57万亿元,2021年预计将达8.81万亿元。养老产业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独立产业,是随着财富阶层的增加和人口老龄化以及人口年龄结构的转变,为满足这样一些人群的需求而出现的新兴产业,具有明显的公共性、福利性和高盈利性。  养老服务是一个巨大的民生工程,同时也是一块巨大的产业
电影《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2019年11月23日,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在厦门落下帷幕。电影《第一次的离别》入围了包括最佳导演处女作、最佳摄影、最佳女配角在内的三项提名。  对于院线观众来说,和有口皆碑的文牧野《我不是药神》、引发热议的刘若英《后来的我们》或明星背书的《送我上青云》等同样入围多个奖项的影片相比,新人导演王丽娜及其尚未大范围公映的《第一次的离别》是几近陌生的名字。但在国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