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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机车之梦
在北京出生长大的丁可从小就是一位火车迷,但是与蒸汽机车结下不解之缘,始于2013年。15岁的丁可无意间第一次看到蒸汽机车运行的照片,像是看到迟暮的老人们在艰苦的地方苟延残喘,而且他们还在不断地衰老和死亡。这触动了他想要去拍摄蒸汽机车的念头,就像是在一个老人即将去世的时候抓紧拍摄它生命历程中最后的时光。听闻国内仍有蒸汽机车在运营后,丁可开始收集相关资料,为拍摄做准备。
2015年读大一的丁可利用课余时间,第一次猎奇性地探访了辽宁阜新的蒸汽机车,这让他对于这个钢铁巨物更有了深入了解的动机。在新鲜感和好奇心逐渐褪去之后,继续支撑他的是蒸汽机车本身的魅力。这和他以前拍摄火车或者火车上的人文题材不同,以前的拍摄里能看到火车的刚强、铁路景观的壮美以及人的生机,但这次转向去记录一个钢铁怪物的凋零和与它一同工作的人们所面临的消极处境,后者对于正在学习社会科学的丁可来说,更能引起共鸣。
丁可将多年来拍摄的蒸汽机车作品,整理成组图《最后的白色蒸汽》。从2015年开始,他每年都会前往中国多处正在运用蒸汽机车的场所,将镜头对准蒸汽机车本身和围绕着蒸汽机车进行工作的人们。我们通过这组作品既了解了蒸汽机车行业的艰苦现状,也发现了相关工作人员和以游客、铁路爱好者为代表的其他人的乐趣。
丁可
1997年生,曾就读于中国政法大学。
视觉中国编辑类图片签约摄影师
蒸汽机车摄影地图——
1 2015年底和201 6年初,前往辽宁省阜新市海州露天矿(该矿蒸汽机车于2016年3月悉数报废)。
2 2016年至今的每年1月份,前往辽宁省调兵山市,该市每年举办一次蒸汽机车摄影节,这也是蒸汽机车爱好者最为集中的地方,亦有大量影视团队于此取景。
3 2016年12月,前往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平庄元宝山煤矿,但该煤矿在我到达前一日发生事故,蒸汽机车自此停运。
4 2016年至今共计7次,前往新疆自治区哈密市三道岭潞安煤矿,这也是目前国内最后用于工业生产的蒸汽机车。
5 2017年1月,前往内蒙古自治区克什克腾旗的蒸汽机车摄影节。
轻装上阵,随机应变
每当丁可探访一个新地点时,查阅地图和前人留下的地理资料是必需的准备。因为这些地方大多地处偏远,公共交通不发达(丁可暂未考取驾照,家里亦无私家车),若不提前查好地理信息,会浪费大量的时间用于找路。
其次是机车的运行状况。有些机车仅在特定季节或时刻运行,比如铁岭的蒸汽机车只有在冬季举办摄影节的前后才运行,因此其他季节前往是很难看到的。
器材方面,最常用的组合是佳能EOS6D单反和适马35mm Fl.4 Art。在他这几年更偏向纪实的拍摄风格的要求下,这个搭配非常好用。另外腾龙的一款28-300mm镜头,可以作为最万能的镜头应对各种变化。若背包还有空间,会携带佳能的EF70-200mm F2.8 L USM。 为了提高自己行动的机动性,丁可往往不携带行李箱,因此需要背包有限的空间内,仅携带最必要的物品。衣物方面尽可能从简,尽管东北或西北地区的严寒对长时间户外拍摄是很大的考验,但背包不可能塞下太多衣服,因此冲锋衣裤只准备一套并穿在身上,会尽量避免弄得太脏或被雨雪淋湿,其他衣物亦最简化。
丁可比较能容忍拍摄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因此准备工作并不会太复杂,不会事先联系当地人,也很少与更熟悉环境的朋友结伴。只要人在合适的时间到了正确的地方、带好了设备、能够外出拍摄就足矣。也恰恰是事先规划有限,他常常会在拍摄过程中改变主意而不囿于任何计划,不会受到前人拍摄成果对想象力的限制,因此拍摄的丰富度高于他的想象,过程中给他的趣味也很大。所以越到后来,他的准备工作越简单,几乎都依赖自己的应变能力。
被拒绝是家常便饭
丁可表示,作为一个“闯入者”,主要有三类人会阻止他的拍攝。首先是司机等被拍摄者本人。有些司机或许羞于面对镜头,或许会感受到外来人的威胁,或许被每年大批前来拍摄蒸汽机车的人所困扰,因而对相机甚至所有外来人员有所抗拒。“这些人当中,有些只是一开始有些抵触,但和他们沟通熟悉之后便不再抗拒,甚至欢迎我拍照。”也有些司机会告知丁可不要拍摄他们,他也能感觉到不易说服他们,便不再尝试。也有的司机因为抵触外来摄影者,因而完全拒绝他登上机车或进入工作区域,对此他也表示理解,只得另寻其他车辆或地点拍摄。
其次是管理者。由于安全原因,运输段的管理者禁止外来人员进入作业区域及车辆,并通知司机和工作人员执行该规定。管理者亦派人随时检查作业区域是否有人员上车,一旦司机被发现会面临处罚。大部分司机明确知道被发现的后果,但还是会伺机允许他上车看看,但是如果发现了检查人员就让他下车。也会有司机由于担心被发现而拒绝他上车。管理者一旦发现他试图上车,也会立即阻拦。如何躲开检查人员的阻拦,并得到司机的信任,是丁可拍摄过程中很大的难题。相对而言,在白天拍摄被管理人员发现的几率会更大,如果跟随夜班拍摄,只要可以熬过通宵,被管理和检查人员发现的概率并不大。
再次是警察。由于三道岭是重要的矿区,安全隐患确实较多,因此警察会特别看守一些地方禁止进入(例如蒸汽机车最为集中的运输南站),并且用监控探头布下天罗地网以防止外来人员进入。这些地方想要“混”进去完全靠运气,有时候他会尝试进入,但十有八九会被轰出来。不过即使如此,在时间比较充裕的时候他仍然会尝试进入运输南站等封锁较为严格的地方,不放弃捕捉到精彩事件的机会。
还原表象下的真实,是我的义务
三道岭潞安煤矿是在丁可的作品里花了绝大多数篇幅来拍摄、阐述的对象,几乎贯穿了他拍摄蒸汽机车的4年,见证了他对于蒸汽机车感知和想法上的变化。在2016年第一次来到三道岭的时候,丁可被在雄伟壮观却满是烟尘煤渣的露天煤矿下工作的10台蒸汽机车所震撼。这些蒸汽机车都服役了超过35年,对于机车来说是绝对的老年期,而在煤矿里还能爆发出惊人的动力,在冬季的严寒里吞云吐雾喷出蒸汽,实在是视觉奇观,驱使他每天早上起来拍摄12小时。
但在后面几次前往三道岭的时候,看到蒸汽机车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看着每一台车的车号,颇像是老朋友相见的感觉。这时候丁可对它们便产生了相当个人化的情感,这种酷似友谊的情感替代了新鲜感,成为了他拍摄下去的最主要动力。
褪去了最开始的激动心情,丁可的心态和认知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也就是深入了解。随着他来到三道岭的次数越来越多和想法的变化,他认识到三道岭蒸汽机车的内涵不仅仅是视觉奇观,更是在这些表象之下的,关于个体、人群甚至是整个工业革命、整个中国发展的历史。这些工人的祖辈们1958年在三道岭发现了煤矿资源并建设了该镇,持续为国家西北地区重要工业基地甚至航空航天领域提供优质煤矿。不论是现在正在工作的人,还是这些仍在服役的蒸汽机车,都可以说是后辈。这些人见证了这个煤矿小镇甚至整个国家工业最兴盛的时期,拿着最高的工资、享受着最优厚的待遇,这些蒸汽机车同样是煤矿高产时期的符号,一辆蒸汽机车牵引着几十节车皮沿着矿坑山脊一路上坡到达运输站,转向国铁系统,这都是那个年代最青春最激情的景象。而如今,三道岭的煤矿资源即将枯竭,工业尤其是煤矿产业也正在衰落,工人逐渐衰老退休甚至一代代地离去,蒸汽机车的退休同样是这一切变化的隐喻。三道岭煤矿内蒸汽机车运用的铁路长度不足原来的1/10,所到之处尽是被荒废的村落(如过去煤矿工人的聚居区南泉村,目前已经完全变为无人区)。总而言之,记录这些景象时,丁可不仅仅观察到了全世界已知最后一处用于工业生产的蒸汽机车,亦观察到了工人们埋头劳作的样子,更是通过蒸汽机车这一重工业的经典符号,表达煤矿产业的衰落现实,表达中国西北部的衰落。
丁可说:“我在拍摄照片时,逐渐开始运用社会学的思考方法。我试图寻找蒸汽机车逐渐失落背后的原因,试图寻找工人们艰苦处境背后的原因,并用影像表达我观察到的表象和我的思考。我相信在三道岭发生的这一切现实变化绝非个案,一个具有社会科学意识的人可以发现个案所隐喻的整体的变化,也会认识到具有相似属性的个案(比如煤矿业的整体衰落)都是整体作用下的结果。在我下一步的拍摄中,我将会有意识地着重表达我的思考,而不是将作品停留在反映事实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