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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本通过作品,为我们绘就了一幅古今中外文学大师们的群像图,而我们希望拂开历史的尘埃,展示给大家一颗颗伟大、丰富、精彩、矛盾、孤独、寂寞的灵魂。展示他们的人生传奇,对他们进行诠释和演绎,悲喜着他们的悲喜,孤独着他们的孤独,惟其如此,方能走近他们作品的精神领地。
韩愈(768~824)字退之,号昌黎,故世称韩昌黎,谥号文公,故世称韩文公,唐朝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人,另有祖籍邓州一说,是唐宋八大家之一。
黄河带着滚滚浊浪,一路向东流去,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地处黄河北岸,与古都洛阳毗邻的河南省孟县,即古代的河阳县,是一片英雄豪杰迭出的热土,东有终使“三国归晋”的司马懿的故乡安乐寨,西有一代天骄汉光武帝的墓地。唐大历二年(公元768年),韩愈诞生于斯。
韩家世代书香,韩愈的高祖、曾祖、祖、父都做过朝官或地方官。如果父母平安,福荫继续,韩愈或许会是一个不愁衣食前途的一般仕子。但是,他尚在襁褓,出生刚过两月,母亲便病逝;三岁,父亲死于秘书任上,他成了孤儿。幸好有兄长韩会和嫂郑氏抚养,使其不至于流落无依,而且兄长在古文上的新见解对韩愈后来为文的影响很大。但是,祸不单行,十岁,韩会殁,唯一的依靠只剩郑氏。那么,我们不妨再加一个如果吧:如果世道太平,或许,日子还不会太艰难,毕竟韩家原有些家底,而嫂郑氏来自唐代赫赫有名的五大家族,维持生计也不会成问题。然而,“安史之乱”发生了,接下来,盛唐的颓势已定,国内兵连祸接,狼烟滚滚,苦难苍生颠沛流离,韩愈一家人从韵州北归河阳,又迁宣城,孤儿寡妇,处境日渐艰难。藩镇割据之苦,黎民之难早早地浸染着他幼小的心灵,虽然在嫂嫂的照应下他得以衣食不愁,埋头点苦读儒家经典,但为国为民的重任已在不知不觉中挑上了他的肩头,随着年龄增长,理解力的提高,他还感到时俗好尚骈文的可怜,逐步树立了发扬儒道,倡导古文的信念。
韩愈十九岁进京赶考,因没有参加过乡试,只能耽误一年,寄居于长安叔父监察御史韩云卿的二公子家中。一年过去,唐王朝的声势如将沉的夕阳,吐蕃又趁机作乱,寇侵中原,一时间,边境的百姓四散奔命,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恰逢此时,父兄又死,韩愈在京城举目无亲,只好投奔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北平郡王马遂。马遂见韩愈气宇轩昂,料定将来必有出头之日,加上旧时与韩家的交情,收留了他,对他关爱有加。他在马家日夜埋头苦读,报国与为文的理想在心中日渐炽烈。
应该说,寄人篱下之苦,颠沛流离之艰和动荡岁月之难,促使韩愈早熟了,他热切地盼望步入仕途,一者为施展报国的才华,一者为挑起养家的重担。23岁的韩愈,虽未金榜题名,却已洞房花烛,他娶了一位知书达理,美丽温柔的大户人家的女儿为妻,家庭责任更重了。25岁,韩愈凭《明水赋》和《御沟新柳诗》一举擢第,位列十四,本以为可以为官,却苦于无人推荐而赋闲在家,豪无缘由地求仕难成。
为了进入官场,韩愈又参加了博学宏辞科考试,在32人中被录取,又以为可以顺利地入仕,谁知又豪无原因地被黜落。他到处投贴希望得到任用,却始终徒劳无功。27岁时,还无一官半职的韩愈虽在诗歌与散文写作上颇有成就,却无法满足他在现实生活中的需要。他带着迷茫颓丧的心情从长安北上河阳老家扫墓,竟获嫂嫂病逝的噩耗,一时间,身世之苦与丧嫂之痛齐至心间,令韩愈悲不能自胜,毅然决定留在河阳为嫂服丧一年。满丧后再回京参加博学宏辞科考试,又落选了,多次上书也如石沉大海。
直到29岁,在长安求仕无门,没有生活来源,韩愈的日子过得极其困窘,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日求于人,以度时日,遑遑乎四海无所依,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其落魄之状可以想见。无奈之下,他只好东归洛阳,出潼关沿黄河岸东行。
可以说,在入仕前,韩愈早已看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官场沉浮,一旦得官,他应该能八面玲珑,以他的才能,也必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更何况,经历了坎坷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学得乖巧,媚俗,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守住为文为官的原则呢?如果说,韩愈在入仕前的经历,已经是一个异端,那么,他入仕后的所作所为,就更是异端中的异端了!用柳宗元的话说,“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为世俗所不容。为学如此,为人有何区别?
29岁的韩愈经人推荐,结识兵部尚书董晋,董晋很赏识韩愈的文才,推荐他做了汴州观察史推官。可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董晋又过世,待他护送董晋的灵柩回洛阳时,又听说汴州遭遇节度使兵变,只得举家寄居于徐州刺史、马遂以前的中郎将张建封家中。张建封是一个尚文的武官,性情豪爽,却又刚愎自用。按说已经是寄人篱下了,当察言观色才是,但韩愈对于张建封的性情,治家治地的政策,包括日常生活习惯,都很看不惯,于是,明知不能言而言之,如此,张建封对他日渐冷落,后干脆找了个借口把他辞了。
历次不能任用,这会又被辞退,韓愈有没有想过性格的原因?想过!他甚至还送过一次“穷”,写了一篇著名的《送穷文》,将“面目可憎,语言无味”以及仕途不顺的原因归结为“五穷”,即智穷,喜方恶圆,性情耿直,不忍伤害善良;学穷,不顾命数声明,只管抉发幽微,挹取群言;文穷,无一技之长,专写怪怪奇奇的文章;命穷,面丑心善,利居从后,责在人先;交穷,对人吐心肝,而人对我如谁冤。但是,韩愈一辈子都没能把这五穷送掉,反而正因这“五穷”而名垂青史!
也正是这“五穷”,恰好能解释他“十年求官,两月即贬”的原因?
好不容易在吏部铨选中考中,35岁才获是国子临四门博士的韩愈,在仕途一片光明时,“不识时务”,上言慷慨直陈《天旱人饥状》,遭同僚排挤,被贬广东清远阳山。“阳山,天下之穷处也”,这里远离他所依恋的中原故土,是一片不毛之地。多年以后的我们应该感谢这次阳山被贬,因为有了韩愈,阳山被开发,那荒凉的地方开始有了教化,那里的山水也因为有他的足迹而明媚起来;我们应该感谢韩愈的阳山被贬,如果没有这次被贬,我们或许就无法看到他在平心静气时写下的《原道》《原人》《原毁》《原性》《原鬼》等妙文。 然而,毕竟,被贬对于他自身,是一场身体和心灵的灾难。那些朝官们得意地想,韩愈该贬怕了吧?该真的送走他的“穷”了吧?孰知,从阳山回来的韩愈,人到中年仍无法合于时俗,仍特立独行,又遭时人诽谤,自请调离长安,任洛阳博士,过了一段“清闲”的好日子。“学堂日无事,驱马适所愿。茫茫出门路,欲去聊身劝。归还阅书史,文字浩万千。”他那时心内的孤独,从诗行里渗透出来!其实,中国自古以来真正的文人,又有几个逃离得了孤独?又有几个逃离得了壮志难酬,报国欲死无战场的命运?
韩愈一生坚定反对藩镇割据,因此,元和12年,他以一介书生之身亲自平定了淮西吴元济之乱,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一举升为刑部侍郎,进入朝廷大员之列。有了这样的地位,夫复何求?明哲保身,定能保住官位,使家族兴旺;忠心为国,一不小心就将引祸上身。但韩愈是贬不怕的人,他以一身铁骨,还是选择了第二条道路。他明知李氏皇室信佛,却还是犯言直陈千言写下《谏迎佛骨表》,历数迎佛骨对人民的危害,以及自古帝王长寿者不曾奉佛,而奉佛者多不长寿,这正是冒了天子之大不“韙”,明知如此,他提笔时,眼前是人民不堪重负的惨状,知识分子的责任感使他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于是,韩愈第二次遭贬,时年五十,一去又是遥远的广东,差点将一把老骨头丢在了障江边!
韩愈为官不能为世俗所容,为文又岂能合时人口味?他每撰文,或刺时弊,或言真情,讲求朴素,因此犯笑侮。他所发起的古文运动,也多受世人排斥。毕竟当时骈体文已盛行多时,人们适应那种形式呆板,精于浮辞艳藻,通篇排偶的文字格式,而古文运动倡导“文以载道”,力求创造一种融化古人词汇语法而又适于反映现实生活,表达思想感情的文学语言及打破整齐划一的框式的散行体式的新文体,则不那么容易被人们接受。
韩愈的一个弟子这样说,古文运动初始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古文运动中人们初始时惊异、排斥到最后接受的态度,韩愈倡导古文的坚定不移的决心,从中可见一斑。
韩愈曾说,“其道由念而相传,虽灭死万万无恨”,大概可以解释他这一生,以萌芽松针样的性格,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会发出傲骨拔节的声音的原因吧。
韩愈一生,行走至此,于多年的坎坷晦暗,偶尔的平坦明丽里,突然放射出万丈光芒。我常想,若天生之为武将而非文臣,中国的战争历史上,大概也将为他添上极为精彩的一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