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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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买凶


  北山靶场,贵宾射击室。
  戈武放下枪,启动控制器,靶牌向他滑来。
  “九十九环,退步了。”旁边的人说。
  “最后一枪就是奔九环去的,刚才那儿趴了一只虫子。”戈武边说边换上新靶帖。
  “你就吹吧。”
  “那你出题吧。”
  “有本事打出个造型给我看看。”
  戈武什么话都没说,举枪连射十枪。
  “看看靶帖吧。”戈武边说边装子弹。
  旁边的人将戈武面前的一张靶帖滑过来,哈哈大笑:“兄弟,就算你十枪全中十环,也不叫造型啊?”
  戈武还是面无表情:“你看看两边的九个靶帖。”
  那人取下其余九张靶牌,左侧五个分别命中一、三、五、七、九环,右侧的四个分别命中二、四、六、八环。十个枪眼高低错落。戈武拿过靶牌,将它们一张张摆好,给边上的人看。那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十个弹孔组成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Z”。
  戈武边填弹边说:“这是你姓的第一个字母。”
  “走,吃饭去。”他放下靶牌,搂着戈武出了射击馆。
  “这是二十万订金,你先拿着,事成后给你剩下的百分之八十。”那人把一张信用卡推给戈武,“密码六个六。”
  “先告诉我什么事儿,要不你把钱拿走。”戈武瞥了一眼信用卡说。
  那人给戈武点上一支烟:“我想找个开枪的。”
  戈武说:“我不杀人。”
  “我没说让你杀人。过几天会有一辆车经过,你打爆他的车胎。”
  戈武说:“这和杀人没有区别。突然爆胎,车会撞到路边,司机不死也得伤。”
  “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不干。”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是告诉你他是谁呢?”
  戈武疑惑地看着他。“这个人你认识,”那人狡猾地一笑,“贾志忠。”
  戈武表情凝重起来:“为什么?”
  “这你就不要问了,反正我有我的理由。”
  “好吧。”戈武沉思了许久,才把烟头扔进茶杯,“先把话说清楚,办完事儿我只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做这事儿一半替你,一半为我自己。”
  “哈哈,好,那一半钱不要也没关系,算你在公司的股份,以后你就是副总。来,喝酒。”
  戈武喝了一口酒说:“赵小天,你有没有王兰的消息?”
  那人忙着吃菜,心不在焉地说:“没有,退伍后就没见过她。”
  戈武无语,又喝了一口酒。
  那人嘴里塞满菜说:“对了,以后别叫我赵小天,叫天哥吧,公司人都这么叫,公司有公司的规矩。”
  戈武看着他,他也看着戈武,面面相觑,都不苟言笑。许久后,戈武收起信用卡说:“知道了,天哥。”

2.试射


  海天大酒店外,奥迪A8车里。
  “这是房卡,1111房。十一层位置最好,也没有东西遮挡。”赵小天把房卡交给戈武,又拿出一个黑色皮箱说,“枪在里面,德国弄来的,听说国际杀手都用这个牌子。我的车尾天线上绑了一根棒棒糖,你进房间后试试枪,这儿有一发子弹,你上去把糖打掉。贾志忠明天下午经过这里,上午再给你送子弹,这个手机你先拿着用,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戈武进了酒店,直上房间。几分钟后,赵小天的的手机响了,戈武在电话里说,准备好了。
  赵小天说了声“知道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透过后视镜看到棒棒糖碎了,只剩下一根塑料棒还绑在天线上。
  “枪没问题。”戈武透過电话说。
  “那就好。”赵小天挂了电话,剥了一根棒棒糖,含进嘴里,开车走了。
  车到十字路口遇上红灯停住,赵小天想起一件事情,下了车,把嘴里的棒棒糖绑在天线上。绿灯亮了,车掉了头。
  戈武的手机响了。赵小天说:“明儿贾志忠开车经过这里,目标是动的,有把握吗?”
  戈武说:“应该没问题。”
  “我马上经过你的窗口,你试试,还是车尾的棒棒糖,酒店橱柜的毯子下面有一颗子弹。”赵小天说完把手机放在一旁,没有挂。
  马上就要经过酒店,这时候前面路口有人过马路,红灯亮了。
  这是一条笔直的街道,没有过街天桥和地下通道,为了让行人过马路方便,路上画了人行横道,设置了红绿灯,供行人自行操控。
  赵小天拿起手机:“别开枪,红灯。”
  车停下了。赵小天说:“如果明天他的车路过这里也赶上红灯,那就再好不过了。”
  戈武在电话里说:“绿灯也没关系,除非他比子弹快。”
  赵小天说:“我到前面掉个头,一会儿只要车不停你就打。”
  绿灯亮了,赵小天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掉了头。
  当快驶入酒店所在路口时,他踩下油门,车子飞快冲过,慢慢减速停下后,棒棒糖已经不在了。
  “好好休息吧。”赵小天说,然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戈武正躺在床上拿着一条褪了色的手绢发呆,门铃忽然响了。
  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后,从猫眼里看到是酒店服务员。
  “谁?”他问。
  “服务员。”门外回答。
  “什么事儿?”他问。
  “有位女士让我给您送样东西。”服务员说。
  “哦,放门口吧,我正洗澡。”戈武说。
  “那位女士一定要让您签收。”服务员说。
  “你等等。”戈武把门打开一条缝,是一个密封严实的小盒子,“人呢?”他问。
  “走了,她说一会儿来拿回执。”服务员说。
  戈武在回执上随便写下一个名字,交给服务员。
  关上门,他打开盒子,一层层包装裹得密不透风。最后,他看到三颗子弹。   这时赵小天打来电话:“东西收到了?”
  “那个女人是谁?”戈武问。
  “自己人,你放心。”赵小天说。
  “这件事儿几个人知道?”戈武问。
  “就你我知道。”赵小天说,“别紧张,她只是帮忙,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什么事儿都不用你操心,只要开一枪就够了,如果一枪没打着,就再补一枪。记住,顶多开三枪,打完带着枪赶紧离开酒店,打车去火车站,途中会经过一条河,昨天我看了,河面还没结冰,你把枪扔河里。车票已经买好了,压在电视下面,你去外面躲一躲,我会再和你联系。下午我在酒店咖啡厅等你的好消息,那儿能看见马路,贾志忠经过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3.车祸


  海天大酒店,1111房间。
  戈武接到赵小天的电话,让他做好准备,贾志忠再有二十分钟就过来了。他装好枪,三颗子弹同时塞入弹夹,又擦拭了瞄准镜,然后趴在窗口,蓄势待发。
  从瞄准镜里看,街上的一切,都一览无遗。
  戈武看到一个正穿越马路的行人,脸上有一块面积不小的黑痣,旁边还长了一片白癫风。不对,一片,两片,三片……还在移动。
  不对,不是白癫风。戈武抬起头,天空飘起了雪花。他又趴下在瞄准镜里看了看,完了,眼前一片花白。
  戈武赶紧给赵小天打电话。“今天下得了手吗?”赵小天说。
  “必须让车停下来。雪太大,影响视线。”戈武说。
  “这好办,我去路口控制红绿灯。”赵小天说,“我这儿进来一个电话,先这样,你做好准备。”
  赵小天接进另一个电话:“他来了吗?好。”
  赵小天戴着墨镜出了酒店,背对十一层窗口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戈武绷紧全身肌肉,枪口正对路口停车线。
  从瞄准镜里,能看到一个行人正由北向南穿过马路,赵小天向西侧张望着。
  行人到了马路南侧,东西方向的红灯变成绿灯。
  赵小天的墨镜里出现目标,他按下红绿灯控制器。
  但是,控制器刚刚被那个行人按过,两分钟内不起作用。
  赵小天不停地按着,而东西方向的绿灯始终不变。
  一辆奥迪A6正向路口驶来,越来越近。
  雪越下越大,一片白茫茫。
  来不及了,赵小天砸了控制器一拳,决定闯红灯穿过南北向的马路,冒险让由西向东开来的奥迪停下来。
  他向路中央走去。
  戈武右手食指搭在扳机上,一触即发。
  这时,一个巡逻的交警骑摩托车经过,看见有人闯红灯过马路,喊他回来。
  赵小天不理,继续往前走。交警停下摩托,追上前阻拦。此时奥迪已经和他们近在咫尺。
  刚才在前一个路口的时候,就有一个民工模样的人推着三轮车闯红灯过马路,奥迪及时刹住车,司机从窗口探出头骂道:“妈的,找死呢,下回撞死你!”
  他准备打着火继续开,但是行驶方向的绿灯变成了红灯,他看了一眼表,开会要迟到了。
  红灯变成绿灯后,他启动汽车,提高了速度。现在又碰上有人闯红灯过马路,奥迪司机极为恼火,骂了一句“妈的”,准备踩刹车,但他情绪急躁,一着急踩到了油门上。
  交警追上赵小天,从赵小天的墨镜中看到身后渐渐驶近的汽车,来不及作出反应,两人便双双飞上天。
  汽车驶过路口才停下来。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戈武的枪里仍是三发子弹。
  目睹撞车后,戈武一直呆在酒店,没给赵小天打电话,也没有接到告诉他下一步怎么办的电话。



  他在晚間新闻里看到这起交通事故的报道。新闻说:“今天下午,本市发生一起行人过马路闯红灯和机动车相撞事件,造成一死二伤。从事发路口的监控录像资料看,事故起因是一名行人红灯时穿越马路,交警上前阻止,机动车因突然刹车导致刹车失灵,高速行驶中将行人和交警从地面上撞飞,交警当场死亡。截至记者发稿时,行人和机动车司机仍在医院接受治疗,伤势并不严重。据悉,死者是本市的一名交通警察。在此,提醒广大市民,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以免发生意外,特别是冬季雪天路滑,司机更应减速慢行……”
  电视上播放了东西方向路口的监控器拍下的录像,角度和戈武看到的角度不一样,也没有戈武在瞄准镜里看到的真切。
  戈武关上电视,屋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他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赵小天伤不重,过两天就出院,你在酒店放心住,把枪收好,房钱已经预付过。
  戈武按这个号码打过去,对方不接,只回了一条短信:有事情发短信。
  戈武发短信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复。
  第二天,新闻对这场交通事故作了后续报道。死者叫许之信,是本市的一名交警,在当交警的二十年里,爱岗敬业,助老扶幼,曾多次获得本市优秀交警称号。政府为了表彰许之信同志,向其家庭发放十万元抚恤金。画面上,女儿抱着父亲的遗像痛哭流涕,妻子面无表情,脸色惨白。
  解说员说:“许之信的妻子对于丈夫的不幸,十分悲痛,已经哭干了眼泪。希望广大市民吸取教训,切记遵守交通法规,以免再次发生类似悲惨事件。”
  戈武的眼睛死死盯在许之信妻子的脸上。他从兜里掏出那块古旧的手绢,紧紧攥在手里。

4.拜访


  交警家中。
  地址是戈武去交通队打听到的。在交通队,戈武说看了电视,很受感动,要捐助二十万给许之信的妻子和女儿。交通队说叫上电视台的记者一同前往,这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良好风气值得提倡。戈武说他做好事不喜欢留名,非要留的话,钱就不捐了。   许之信的妻子打开门,眼前的陌生来客让她一呆,随后大为震惊:“怎么是你?”
  她掩着门,没有请戈武进屋的意思。
  戈武说:“我看电视了。”
  她什么也没说。
  戈武说:“我来看看你,还有之信。”
  她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来干吗?”
  戈武说:“我想进去坐坐。”
  她说:“还是不要了。”
  她的女儿在屋里喊道:“妈,谁呀?”
  她看着戈武说:“没谁,检查煤气的。”
  戈武说:“我去看看之信的女儿。”
  这时女孩走过来,说:“妈,你让人家进来查啊。”
  她迫不得已打开门,让戈武进来。
  女孩指着厨房对戈武说:“煤气在那边。”
  “你就是之信的女儿?”戈武问。
  女孩一脸迷惑。
  母亲赶紧给女儿介绍戈武:“这是戈叔叔,爸爸妈妈的高中同学,一起当过兵,真巧,今天来咱家检查煤气。”
  女孩喊了戈武一声叔叔。戈武微笑着,冲她点点头。女孩说:“叔叔您坐,我去倒水。”
  戈武坐下了。显然,这违背了王兰的意愿。
  许之信的妻子叫王兰。
  女孩端来水,戈武问她多大了,不等回答,王兰就让女孩穿好衣服去舅舅家看看姥姥。
  女孩走后,王兰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戈武问:“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王兰说:“一天一天就这么过来了。”
  墙上挂着许之信的遗照,他在相片里露出春天般温暖的笑容。戈武看着相片说:“你怎么和之信走到一起了?”
  王兰说:“就那样在一起了。”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许久,王兰说:“我去给你续点水。”
  戈武见王兰端着杯子进了厨房,便掏出那二十万块钱留在桌子上,又拿出那条老旧的手绢,恋恋不舍地压在钱下面,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离开王兰的家,戈武回头望了望她的窗口,毅然向公安局走去。天空飘着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

5.审讯


  公安局,审讯室。
  “我上个礼拜从云南回来,去射击场打靶,碰到赵小天,他说让我跟他一起干,我正好没事儿做,就答应了。”戈武在审讯室里对做着笔录的警察说。
  “赵小天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警察问。
  “同学,一起当过兵,复员后他就回来了,折腾了几年,现在是奥华公司的董事长,他让我帮他开一枪。”戈武说。
  “向谁开枪?”警察问。
  “贾志忠。”戈武说,“就是撞死许之信的那人,我们四个是高中同学,毕业后一起当过兵。”
  “你是说贾局长?”警察紧张起来。
  “贾志忠都当局长了?这孙子真能混。”戈武不屑地笑了笑,“当年就看出他在这方面有潜质。”
  “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警察问。
  “路边的酒店里,正拿枪瞄着贾志忠的车。”戈武说。
  “枪呢?”警察拍案而起。
  “酒店床下的黑皮箱里,房卡在这儿。”戈武指了指自己的衣兜。
  审讯警察掏出戈武的门卡,又喊进两个警察,让他们把凶器取回来,然后继续审问:“贾志忠怎么着赵小天了,就要杀他?”
  “赵小天没说为什么。”戈武说。
  “那你就干?”警察说。
  “贾志忠欠我的。”戈武恨恨地说,“这辈子他都还不完。”

6.回忆


  部队。二十年前。
  高中毕业后,戈武、赵小天、贾志忠、许之信和王兰都没考上大学,便报名参了军。王兰本来不想当兵,但因为正和戈武谈恋爱,为了在一起,就也报了名。那一年他们十九岁,被分在一个班里。在部队里,戈武枪法出众,连续两年荣获全军汇演第一名。第三年,他被提升为班长。贾志忠因为上学的时候作文写得好,在班里当宣传干事,同时担任副班长职务。
  复员前的那年冬天,连队有一个安排复员军人回城去政府机关工作的名额,这对于那些即将退伍的军人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馅饼。许多碌碌无为的士兵知道,天底下那么多人,而只有一个馅饼,肯定砸不到自己头上,所以并不努力争取成为那个幸运儿。但有的人不一样,他们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就被砸到。
  最终,对这一个馅饼的争夺聚集在了两个人身上,班长戈武和副班长贾志忠。
  按理说,正班长的职位比副班长高,应该更有优势,但贾志忠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这几年没少为连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尽心尽力,每个星期出一期黑板报,一年就是五十二期,两年半就是一百三十期,写光了二十多盒粉笔,连队精神文明建设做得好,和自己的工作是分不开的。
  戈武不过是一介武夫,除了会打枪,别的什么都不行,班里的日常工作几乎都是由贾志忠指导大伙儿完成的,虽然没有得到过领导的表彰,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名额给自己才合情合理。
  戈武的态度却是顺其自然,虽然拿了两次全军射击比赛的第一名,又是班长,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他甚至认为自己在很多方面做得还不如普通士兵,对于这个名额,他认为可有可无,倒是大伙儿认为非他莫属。
  领导还没有决定名额究竟给谁,戈武将是那个被馅饼砸到的幸运儿的小道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贾志忠认为这对于自己极为不利,这个时候非常有必要降低戈武在群众中受拥护的程度,他苦心寻找着时机。
  很多事情,都坏在作风问题上,戈武也没有逃脱这个怪圈。
  领导宣布结果的前夜,正巧是戈武站夜间岗。值班室在部队大院门口,屋檐上挂着一盏硕大的瓦斯灯。每天值夜班的士兵上岗时,就打开这盏灯,在它的陪伴下度过一个不眠夜。
  漆黑的夜里,这盏在风雪中摇曳的孤灯成为部队大院里的视觉中心。它亮着,就能夠对那些企图趁夜深人静干坏事的不法分子起到足够震慑的作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换岗的士兵再把它关上了。   这天晚上,在那盏瓦斯灯的照耀下,一个婀娜的身影潜入了戈武的值班室,动作轻盈敏捷,里应外合,一眨眼的工夫,身影就不见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看来做这件事情的两个人已经轻车熟路了。
  其实每到戈武值夜班的时候,这个身影都会随风潜入室,只是从来没有人发现,但今晚就不一样了。
  有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睡不着是因为一件事情困扰着他。这件事情明天就要水落石出了,他不希望结果与自己的意愿相违背,而结果很可能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样子,因此他很痛苦。睡不着觉他要下地走走,走着走着,就出了营房,走着走着,就快到了值班室。这时,他看见一个身影正朝值班室方向移动,刚到门口,门就开了,那个身影飞了进去。是个女人。
  他在黑暗中,那个女人在明亮处,他认出她是谁。今天是戈武的岗,想到这里,他高兴坏了。他一路小跑,去向连长报告。他想到把连长从梦中叫醒会让连长不高兴的,但管不了这些了,因为这件事情足够轰动,会使两个人身败名裂,同时让自己受益。
  部队有规定,服役期间禁止未婚男女军人之间有过密接触。听说有人触犯了条例,并且是在值班室,神圣的机关要地,连长火了,带了几个人,拿上手电就冲了进去。告密者并没有告诉连长值班的是戈武。
  床上的男女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连长和战友吓呆了,女人将自己藏进被窝。戈武硬着头皮说:“大家先出去,让我们穿上衣服,跑不了。”连长和随行的几个士兵也惊呆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戈武。
  不等连长发话,那个报信人上前去掀被窝,大家一看,里面的那个人是王兰。王兰不再躲闪,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掀被窝的人一记耳光,说:“贾志忠,你他妈混蛋!”
  贾志忠被搧了一个嘴巴,觉得很丢面子,在连长耳边嘀咕了几句,说戈武和王兰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并给连长讲了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典故。
  连长对此事痛心疾首,之前他极其器重戈武,本已打算将那个工作名额奖给戈武,却想不到戈武做出这种事情,其实做了也没什么,但错就错在被人发现了,而且这个人是贾志忠。



  连长知道戈武和贾志忠之间的利益冲突,如果这件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贾志忠肯定不服,弄不好会上报到团里。最近团里要提拔一些连长,自己很有可能会晋升为营长,如果为了包庇戈武得罪了贾志忠,让团长知道自己徇私枉法,那将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所以,只有对不住戈武了。
  但让连长生气的是,贾志忠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讲诸葛亮和马谡的事儿,好像自己没看过三国演义,没文化似的。其实那会儿连长之所以迟迟不做决定,是因为他在思考,怎么才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让坏事变成好事。
  他决定以戈武为切入点,在全连展开一场整风运动,告诉同志们务必保持自律谨慎、戒酒戒色、艰苦奋斗的作风,不要让资产阶级风气抬头,以期在全军成为连队建设的典范,让自己尽快从连长升为营长。戈武理所当然成为了牺牲品。
  贾志忠连夜赶写了一期加强连队精神文明建设和军人要自律自爱严守军纪的黑板报,报道了戈武和王兰的犯罪经过,并对他们展开批评,同时号召大家强烈谴责这种有损现代军人形象的行为。
  一夜间,戈武和王兰的事情传遍全连,甚至连隔着好几个城市的兄弟部队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贾志忠在黑板报里特别写道:“戈武同志枪打得好,但枪打得好就能无组织无纪律了吗?作为班长,他理应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可我们需要的不是他带这种头!对其有伤风化的不健康行为,我们应给予强烈抨击,玩火者必自焚!”
  第二天一早,连长作出两个决定,一个是将工作的名额给了贾志忠,以奖励他为连队做出的贡献;一个是开除戈武和王兰的军籍,并将他们遣送回家。
  在这个结果公布之前,已经不见了戈武的身影。众人回忆,昨晚事发后,连长就地对戈武和王兰展开批评,才说了两句,戈武就扔下正在严词厉语的连长,离开了连队。连长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旁人询问:“他要干吗?”
  下午王兰回家的车票就买好了,连长让一个士兵跟随王兰回家,向她家里人说明开除王兰军籍的原因,证明部队没有胡来。
  得到了工作名额,贾志忠一辈子也没这么高兴过。这几天他需要办理退伍手续,档案先于他调回,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这回贾志忠晚上更睡不着了,但不再痛苦。

7. 纠葛


  部队驻地的小饭店。
  回家的头天晚上,贾志忠请赵小天和许之信吃饭,作为同乡,贾志忠觉得有必要让他们分享自己的快乐。
  虽然对于贾志忠为获得这个名额所采取的不光彩手段,赵小天和许之信都为戈武鸣不平,但作为同乡,他们还是给了贾志忠这个面子。
  贾志忠找了一个远离部队的饭馆,今天他想喝点儿酒。贾志忠点了白酒,因为今天特别兴奋。明天的火车,后天他就去单位报到了。
  许之信平日里滴酒不沾,这回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让贾志忠很感动。三个人喝完一瓶白酒,要了第二瓶,喝完后又要了一瓶。第三瓶白酒被重重地放在桌上,贾志忠低头夹着花生米说:“轻点儿,什么态度?”
  他把花生米放进嘴里的时候,发现身旁站着的不是服务员,而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只是军装的领章已经不见了。他抬起头,被这个男人恶狠狠的目光吓了一跳。
  “戈武,你要干什么?”贾志忠丢下手里的筷子。
  “坐下,没你们的事儿。”戈武按住要起身的许之信和赵小天,转向贾志忠:“天下没有不结的账。”
  贾志忠知道单挑的话,肯定不是戈武的对手,他极力拉拢赵小天和许之信:“戈武要动手打人,你们管不管?”
  趙小天看看戈武,又看看贾志忠,觉得自己站在哪一方都不合适:“你俩的事儿我不插手。”   贾志忠说:“赵小天,今天你帮我一把,日后我不会亏待你。”
  赵小天说:“说实话,这事儿你做得挺操蛋的,戈武抽你是应该的。”
  贾志忠又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许之信,许之信没有反应。
  戈武喝了一口酒说:“今天咱俩得有一个人横着出去。”说完拿起酒瓶向贾志忠砸去。
  眼看酒瓶离贾志忠的脑袋越来越近,却突然收了回去。许之信在后面紧紧抱住戈武的腰,把他向后拉。
  “松开,没你的事儿!”戈武挣脱着说。
  许之信仍死死抱着他。
  服务员看见戈武要在饭馆里打架,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劝架。戈武被多人围住,近不得贾志忠的身。
  贾志忠趁机跑了出来,只要跑回部队,就不怕了,戈武要撒野有人教训他。快到连队大门了,贾志忠放松了警惕。就在他一只脚刚要踏进大门的时候,感觉腰上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伴着一声粉碎的声音,他倒了下去。
  贾志忠以为是自己的腰折了,但是他站了起来,看到许之信手里握着一个已经破碎的酒瓶。他的第一反应是腰没事儿。来不及作出第二个反应,许之信已经走到贾志忠面前,把手里的碎酒瓶插进贾志忠的肚子,然后走进连队大门。身后的贾志忠捂着肚子又倒下了。
  三分钟后,连队里喧哗起来,跑出几个人,抬着贾志忠去了医务室。戈武站在对面的树后看着这一切,他听见有人说许之信是嫉妒贾志忠得到那个名额。
  贾志忠的伤并不重,缝了七针。他不顾伤口还没愈合,冒着开线的危险,死活要第二天就回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有动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大家对他没有起诉许之信很纳闷,这不是他平时一点儿小事都斤斤计较的作风。
  随后戈武也回了家,去找王兰,结果被她的父母挡在门外破口大骂。他等了王兰三天,没见她出过门。后来听说,王兰回家后天天和父母吵架,没过几天就离家出走了。
  戈武打小没了父母,是爷爷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这个时候,爷爷去世了。两件事情赶在一块儿,让戈武很痛苦。
  “于是我也离开家,四处游荡,寻找王兰,找了二十年没找着,累了,就回来了。”戈武对警察说。
  这时去酒店取枪的警察回来了,审讯警察看了看枪,问:“枪是哪儿来的?”
  “赵小天说是从德国弄来的,子弹是一个女人送来的,出事后她和我联系过,没有通话,只发了短信,号码在手机里。”戈武说。
  警察拨打那个电话,对方关机。“继续。”警察说。
  “出事的一刹那,我在瞄准镜里看得很清楚,赵小天死死抱住交警挡在身前,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人就是许之信,贾志忠的车撞在许之信身上,许之信就飞了起来,赵小天也跟着腾空而起,直到落地,赵小天一直抱着他,落地的瞬间,他也被赵小天抱在身下,我交代完了。”戈武说。
  警察合上记录本说:“带下去。”

8.再会


  警察局审讯室。
  赵小天的公司本来很有希望接手一个项目,能大赚一笔,可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突然猝死,换成了贾志忠管理。他得知赵小天的公司中标后,坚决不同意,仍记着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戈武要对他动手的时候,赵小天曾袖手旁观。
  如果失去这个项目,赵小天将损失上千万,他想不如干掉贾志忠,再换个负责人,项目又是自己的了,反正贾志忠也不是什么好鸟,就当为民除害了。贾志忠已答应把这个项目给另一家公司,作为条件,要了对方一百万。赵小天已经窃听到贾志忠和那家公司老板的谈话,并录了音。
  出事儿当天,贾志忠中午刚和那家公司的老板吃完饭,下午去开会,准备宣布项目的归属。所以,赵小天必须在开会前阻止他。在出车祸的路口,许之信上前阻拦行人过马路,发现是赵小天后一愣,然后感觉身后有车开来,便对赵小天说:“没事儿,我在你前……”话没说完车就撞上了。
  警察问:“许之信为什么要挡在你前面?”
  赵小天说:“不知道。”
  警察说:“不知道?”
  “真不知道。”赵小天说,“可能是我退伍回来后,家里给找了一份工作,去交通队上班。让我当交警,这不是大材小用吗?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如果我当了交警,恐怕咱们国家就少了一个企业家,现在我的公司总资产都上亿了——我就把这个机会给了许之信。”
  “别贫嘴,老实交代!”
  “唉唉,放心吧,我肯定老实交代……”
  贾志忠复员前的那个晚上。戈武要打贾志忠被许之信拦住,贾志忠趁机跑出饭馆。没想到许之信从戈武的手里夺过酒瓶,追上贾志忠,给了他一下。因为这事儿许之信被部队开除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怎么问都不说。
  连长在主席台上讲话:“许之信同志,于前日夜晚酒后实施暴力,致使贾志忠同志受伤,其行为严重违反了军队守则第二十四条第三款。加之事后并不主動承认错误,也无悔改迹象,连队经深思熟虑,开会讨论后决定,开除许之信军籍,特此通告!”
  台下一片哗然。
  许之信坐在其中,表情冷峻。会后,部队大院的大铁门打开,许之信背着行李走出来。鞋带松开了,他俯身去系,系好鞋带站起身,背着行李孤独离去。
  几个月后,赵小天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一双崭新的松紧口布鞋经过家门口的胡同,衣着的光鲜,和周围简陋陈旧的环境极其不符。看见许之信正光着膀子蹲在路边看老头儿下棋,赵小天喊了他一声。许之信从地上站起,走近赵小天,上下打量:“你穿成这样,像个高干子弟。”
  赵小天问:“干吗呢你?”
  许之信说:“没事儿,看人下棋呢。”
  赵小天说:“我退伍了,前天回来的。家里给我找了一工作,站马路,当交警,刚见过领导。”
  许之信不无羡慕地说:“不错。”
  赵小天说:“不错什么啊,天天站马路,日晒雨淋,没劲——你做什么工作呢?”
  许之信说:“没事儿干,在家呆着呢。”   赵小天问:“干吗不出去上班?”
  许之信说:“没找着合适的。”
  赵小天灵机一动,说“:要不这么着,你上我这个班,我正不想干呢,这不屈才嘛。”
  “后来我闹腾了几年,开了公司,让许之信跟着自己干,许之信说当交警挺好的,不想再换,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赵小天说。
  “后来贾志忠呢?”警察问。
  赵小天说:“贾志忠正因为二十年前从戈武手里抢来那个岗位,才一步一步爬到今天局长这个职位的,如果戈武那晚不被连长抓住,说不定这个局长就是他的了。”
  “你又是怎么联系上戈武的?”警察问。
  赵小天说:“决定干掉贾志忠后,我天天去射击场蹲点,物色合适人选,这个时候戈武出现了,他是去射击场找工作的。咱们国家多少年不打仗了,枪法再好也无用武之地,千里马就怕遇不到伯乐,幸好他碰到我。我知道戈武和贾志忠有仇,我想他不会不答应的,况且我没少给钱。”
  “那个送子弹的女人是谁?”警察问。
  “什么送子弹的女人?”赵小天一脸茫然。
  “别装糊涂,戈武都说了,这个女人后来还给他发过短信。”警察说。
  “哈哈,是我骗戈武的,根本没这么一个人。”赵小天说。
  “那个手机呢?”警察问。
  赵小天伸手摸兜,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哎呀,卡丢了,可能是我跳窗户的时候掉出来了。”
  “你不要耍滑头。”警察说。
  “没有没有,我不敢,事情经过我都说,要是忘了什么等想起来一定主动交代。”赵小天一脸坦诚。

9.女人


  警察局审讯室。
  给戈武送子弹的女人是谁呢?警察去了赵小天住院的病房窗口下仔细勘查,一无所获。他们不停拨打那个女人的电话,对方始终关机。纵使老刑侦也摸不到头绪,只是有种本能的猜测,难道是她……
  雪下了两天两夜,城市一片白茫茫。扫雪车不停地工作着,马路两旁的积雪越来越厚,雪花依然在空中飞舞。回到公安局,刚进门,负责行政的女警察迎上来说:“有个女人来投案,说和赵小天的案子有关,叫王兰,好像是许之信的老婆。”
  “果然是她。”警察说。
  “姓名?”警察问。
  “王兰。”王兰说。
  “性别?”
  “女。”王兰说。
  “年龄?”
  “四十二。”王兰说。
  “职业?”
  “酒店清洁工。”王兰说。
  “为什么事自首?”
  “我参与了赵小天的案子。”王兰说。
  警察说:“赵小天已经被我们关起来了。”
  王兰并不吃惊:“哦。”然后继续说,“赵小天有一次来我工作的酒楼吃饭,无意中遇见我,他知道我和贾志忠的恩怨,就想让我做眼线,探听贾志忠和一家工程公司老板的谈话。”
  “赵小天看见他们经常来这儿吃饭。”王兰说。
  赵小天吃着饭,看见王兰正在卫生间打扫卫生,便走过去,掏出一个袖珍录音机说:“给你这个,这几天贾志忠再来吃饭,就把他们说的话录下来。”
  王兰接过录音机放进兜里没有说话。
  赵小天说:“事成后,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十万?”
  王兰扫着地,没有理他。
  赵小天说:“嫌少?二十万?”
  王兰没有抬头,说:“一分也不要。”
  赵小天问:“为什么?”
  王兰说:“不为什么。”
  赵小天说:“老同学,我是真心真意想帮你。”
  王兰说:“不用。”
  赵小天说:“那好,你给我帮了一大忙,至少劳动所得该拿吧。”
  王兰说:“我没付出什么劳动,什么也不要。”
  赵小天说:“你知道这笔生意如果到了我手里,能挣多少钱吗?”
  王兰说:“那是你的事。”
  赵小天伸出一根手指,说:“至少一千万。”
  王兰说:“那不关我的事。”
  赵小天很无奈,说:“算了,随你便吧,这件事做成了,你想要什么就说话。”
  几天后,王兰正擦着卫生间洗手池上的镜子,从镜子里看到贾志忠和一个中年男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进了男卫生间,都没有注意到王兰。
  王兰看左右没人,悄悄走到男卫生间门口,听到里面的谈话。贾志忠说:“不能再喝了,明天上午还有事。”
  中年男人说:“好,听您的,不喝了。”
  王兰掏出袖珍录音机,握在手里,贴在男卫生间的门上。卫生间里传来两人的谈话。
  中年男人:“贾局长,这个工程多亏了您帮助啊!”
  贾志忠:“做下来不少挣吧,至少一千萬。”
  中年男人:“呵呵,不愧是局长,什么都知道。”
  贾志忠:“别光你一个人吃肉啊。”
  中年男人:“明白。等工程定下来,合同签完了,我就把事给办了,您放心……”
  卫生间传来冲水的声音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王兰把录音机装进兜里,走到一旁,继续低头干活。见两人走远,王兰掏出录音机,按下“停止”键。
  车祸那天中午,王兰正在拖地,见贾志忠和中年男子又进入酒楼。贾志忠边走边说:“今天不喝酒了,下午两点钟有会。”
  中年男子说:“听说他们这儿进了六零年的茅台,咱们喝一杯尝尝。”
  贾志忠说:“如果真是六零年的,喝两杯也没事儿。”
  然后两人上了楼。王兰急忙拿出手机,给赵小天打电话:“他来了……两点的会……嗯。”
  贾志忠和中年男子吃完饭,面色红润地出了包间,离开酒楼,握手告别。贾志忠进了奥迪。王兰跑到卫生间,打手机通知赵小天:“他出发了。”
  “赵小天让你给人送过东西吧?”警察问。   “什么东西?不知道,赵小天没让我知道太多,后来又让我帮他转发了一条短信给那个人。”王兰说。
  “发短信的手机卡呢?”警察问。
  王兰掏出SIM卡,交给警察。装进手机,拨打这个号码,手机响了。
  “你为什么要帮助赵小天对付贾志忠?听说上学的时候你和贾志忠走得还比较近。”警察说。
  王兰说:“有段时间我和贾志忠是有过一些接触,但不是谈恋爱……”

10.缘起


  二十四年前,某高中。
  王兰走出教室,在楼道里拐了一个弯。贾志忠正在这里等人,见王兰经过,赶紧追了上来。
  贾志忠说:“一个人回家啊。”
  王兰没有停下来,扭头看了一眼贾志忠,说:“嗯。”
  贾志忠说:“我陪你一起走吧。”
  王兰说:“不用。”她加快了速度,把贾志忠甩在身后。
  贾志忠想跟王兰套近乎,但王兰不予理睬。可是不久后的一次考试,让贾志忠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考试前老师宣布:“这次考试,时间两个小时,不准偷看别人的试卷,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偷着看书!”
  同学们坐在下面听着。
  老师又说:“成绩不及格的,就请家长。”然后发下卷子,全班学生开始答题,屋内一片安静,只听见笔写在纸上的沙沙声和同学们的呼吸声,还有老师走动的声音。
  王蘭被考题难住,无从落笔。贾志忠看到,偷偷从桌子里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团成一团,扔给王兰。王兰捡起纸团,回头看贾志忠,贾志忠示意王兰打开。王兰看了眼老师,老师正在前排走动,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团,上面写着:“如果答应放学一起回家,我就告诉你答案。”
  这时老师在教室前面说:“大家抓紧答题,还有二十分钟。”
  为了顺利通过考试,不被请家长,王兰迫不得已,冲贾志忠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贾志忠起身交卷的时候,手里攥着一个纸团,经过王兰的时候,把纸团留给她。贾志忠走到讲台,放下卷子,出了教室,出门前回头冲王兰笑了笑。
  王兰怀着复杂的心情,将答案抄在卷子上,交卷出了校门,见贾志忠正拎着书包靠在墙上等她。王兰来到贾志忠跟前,没说一句话,两人一起走了。
  此后,每天放学后两人都一同回家,直到有一天,两人并肩走着,突然停住,一群小痞子挡在面前。
  王兰没有动,贾志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为首的小痞子向前走了一步,对王兰说:“认识一下。”
  王兰说:“你想干什么?”
  小痞子头说:“不干什么,交个朋友。”
  王兰冷冷地说:“我不想。”
  小痞子头说:“为什么不想,难道我不够精神吗?”然后回头向手下询问,“我精不精神?”
  众小痞子连忙说:“精神,不精神能当我们老大吗?”
  王兰白了小痞子们一眼:“闪开!”
  小痞子头说:“嘿,敢凶我。不想和我交朋友,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小痞子头问贾志忠,“你是她男朋友吗?”
  贾志忠胆怯地说:“我……我……我不是。”
  小痞子头说:“哈哈,我看你也不是,你有我精神吗?”
  众小痞子一致说:“没有没有。”
  小痞子头指着贾志忠的鼻子再次问道:“有吗?”
  贾志忠胆战心惊,连忙说:“当……当然没有。”
  小痞子头说:“没我精神还不赶紧滚,还好意思在这儿丢人现眼!”说完踢了贾志忠一脚。
  贾志忠摔了一个屁股墩儿,小痞子头又抬腿吓唬了贾志忠一下,吓得他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只剩王兰孤身一人。
  小痞子头问王兰:“害怕吗?没有人保护你,你要有个男朋友就好了,这时候能挺身而出,可惜你没有,你看我怎么样?”说完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其实很傻的造型。
  王兰不屑一顾。
  小痞子头说:“你要跟我好,他们都得管你叫大嫂。”他回头指着众小痞子问,“是不是?”
  众小痞子齐声高呼:“是!大嫂!”
  小痞子头说:“听听,多亲切,你不心动吗?”
  王兰没理他,转身就跑。小痞子头一挥手:“追!”众小痞子一拥而上。
  王兰不停地跑着,小痞子们在后面追赶,因为人数众多、行动不便,不时躲闪着过往的人和车。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就在王兰即将跑不动的时候,她看见了戈武。
  戈武跑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他们追我!”王兰指着身后,呼吸急促地说。
  戈武拿过王兰的书包,说:“你赶紧走,有我!”
  王兰不放心地看着戈武。
  戈武催促道:“快走,我没事儿。”
  小痞子们眼看就要追赶上来。戈武推了王兰一把:“快走,使劲儿跑!”
  王兰跑走了,边跑边不放心地回头看戈武。戈武冲她扬扬手,王兰感觉全身充满力量,拼命向前跑去。王兰跑出老远,突然想到不能把戈武一个人扔下,于是赶紧往回跑,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跑到刚才遇见戈武的地方,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又瞪大了眼睛寻找,这时才看见戈武趴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流着血,嘴角也沾着血渍,两个书包扔在一旁。王兰跑过去,蹲下身,掏出手绢擦拭戈武脸上的血渍。戈武声音微弱:“我没事儿。”
  王兰扶起戈武,一手拿着两个书包,一手搀着戈武。戈武一只手用手绢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向王兰要书包:“给我吧,我没事儿。”
  王兰眼睛里充盈着泪水,拿过手绢擦拭戈武脸上的血渍,戈武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手绢上已经沾满了血。戈武说“:对不起,弄脏了你的手绢。”
  王兰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手绢你拿去吧。”
  戈武用那条手绢捂住还在流血的鼻子,回了家。

11.雪逝


  王兰掏出一条颜色发旧的手绢说:“就是这条手绢,后来我和他就好了。”
  警察拿过手绢看了看,它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颜色几乎褪光,布料粗糙干硬,都可以放到博物馆展出了。警察问道:“你后来有戈武的消息吗?”
  “没有,我俩在部队出事儿后,他就消失了。我回了家,忍受着家里人的白眼,等了他几天,也不见人。我知道他自尊心强,可能因为这件事儿让他丢了人,躲起来了,不肯见我。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家里的压力,就出来了。九个月后,我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是出事那天晚上有了的。”王兰说。
  “后来这个孩子呢?”警察问。
  “就是我现在的女儿。”王兰说。
  “这个女儿不是你和许之信的?”警察问。
  王兰叹了口气,说:“就是我和戈武在部队出事那天晚上留下的。”
  孩子生下来不久,就在街头碰见了当交警的许之信。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了,带着这个孩子。半年后孩子会喊爸爸了,管之信叫爸爸。”王兰说,“之信出事儿后,戈武突然出现,留下二十万块钱和那条手绢就走了,我没告诉他,我和他有一个女儿。”
  “为什么主动来自首?”警察问。
  王兰说:“之信的死,和我有关,我心里很难受。而且,我知道纸包不住火,有些事情早晚都要发生,躲也没用。”
  “你后来和许之信结婚,就没有想到戈武在某一天会出现吗?”警察对案件背后情感纠葛的兴趣强于对案件本身。
  王兰说:“我等了他三年,他要出现早就出现了,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加上许之信说,他一直喜欢我,那我干吗不和他一起过呢?”
  警察问:“你知道戈武给你的二十万块钱是哪儿来的吗?”
  王兰说:“不知道,我去厨房倒水,他留下钱就走了。”
  警察说:“有个事儿你还不知道,杀手就是戈武,那二十万块钱是赵小天给他的订金。”
  王兰听完心里一震,没说什么。
  “好了,现在真相大白,可以结案了。”警察翻着厚厚的记录本说。然后点上一根烟,走到窗前,推开窗。
  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空中不再飘舞雪花,太阳挂在天边,熠熠生辉。警察抽了一口烟,感叹地说:“终于停了,这场雪,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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