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返于冬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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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第一次见到王宏图老师竟已是五年前了。那时候大约也是三月,天气虽冷,但风中是春天的气息。我来上海参加复旦大学研究生的面试,行囊里还鼓鼓囊囊塞着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坐在光华楼一间幽暗的小办公室里。办公室窗帘是拉下的,我对面坐着五六个老师,都背着光,表情模糊。我的目光跳跃,一时不知道该看着哪位老师才好。此情此景,现在回忆起来,还有些紧张,又让人想笑。
  当时王宏图老师坐在我的左前方,靠近屋子的边缘。他没有向我提什么问题,我只记得他始终微笑可亲的样子。入学一年,除了上课以外,我和王老师几乎没有交集。只记得那时候班级活动去看话剧,王老师在下课时分叫住同学们,极认真地讲明乘车路线和到达地点,并且连出发的时间也为大家想好了。我们几个同学相视一笑,只觉得王老师把我们当小孩子管,但这实在是很温暖的。
  近研二期间,大家要选择毕业论文导师,很多同学都已经联系过导师,而我后知后觉,急忙中征求了上一届学长的意见。学长建议我找王宏图老师,“他很负责”,我记得学长这样说。
  果真如此。我的毕业作品从主题到框架到内容改了不下五遍,时间间隔也短,王老师居然全都看过了。有的时候课间时分,王老师就直接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我的座位边告诉我,新改的小说如何如何,讲完之后又回到讲台上去忙自己的事情。最后我的两篇毕业作品都意外发表,并且得到了几位编辑的关注和其他杂志转载。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那篇毕业作品是我完成的第一篇小说。至此,我对写作才拥有了一些信心。我很庆幸当时选择了王老师作为毕业作品的辅导老师。这不仅仅是因为毕业作品得到了王老师的关注和指导,也因为这段时间使得我对王宏图老师有了更多更深的认识和了解,不再只是停留在微笑可亲、认真负责这样简单的印象。
  王宏图老师不但是一个学者,也是一个作家。但我们在课内课外和他接触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提自己写作的事情。一次在图书馆借书时,偶然发现他的长篇小说《风华正茂》,我和几个同学有些惊讶,想着是不是咱们这个王宏图老师,再看一看照片和简介,果然是的。我们把这本书借回寝室偷偷看了,也不告诉王老师,好像发现什么秘密似地窃喜。
  读了小说之后,我们不免也会用看作家的眼光去看王老师。记得当时几个看过小说同学的私下交流,都停留在王老师的小说语言上。《风华正茂》里面有许多华丽繁复的长句,以及光怪陆离的形容词,这留给我们的印象是很深刻的。王老师的语句很直接,写人写事情都不绕圈子,感叹号也用得很多。我读小说的时候脑子里便有一个热血沸腾的作者影像,急切地想要述说的样子。这个影像很难和眼前温文尔雅、轻声细语的王宏图老师重合在一起。但之后和王老师的接触多起来,又讨论了许多关于小说写作的事情,在我写毕业作品的时候,老师推荐我看苏童的《舒家兄弟》,我看了之后意外地喜欢,此后把苏童的所有短篇都借来看了,总想借他几分灵气。我目前在中国的短篇小说里面,最喜欢苏童的短篇小说,这和王老师的推荐不无关系。他根据我的写作气质和喜好,推荐我系统地了解这个作家。现在想想这真是很准确的,那个时候王老师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可以写些什么,真正起到了一个导师的作用。后来我又看了王老师和苏童的一本对话集,对于王老师和苏童,我都有了更多的理解。讲台上那一个慢条斯理的王老师,小说里那个热切、绝望、不平的作者,这两个形象终于渐渐统一起来了。王宏图老师的内心实实在在住着一个永远年轻的热血青年,郁郁之气全都化入文字里去,外在也就只剩下了潇洒平和。
  王老师的作品不少,偶尔问起他关于他的写作,总是在继续着,似乎不曾停止。惭愧的是他的作品我并没有都看完。除了在老师的办公室拿走过一个复印本《Sweet Heart,是谁敲错了门?》,认真读过的则是第一本在图书馆借到的《风华正茂》和近毕业时老师出的新书《别了,日耳曼尼亚》。说起《别了,日耳曼尼亚》,我书架上正存着好几本,因为毕业搬离学校宿舍的那些天,许多同学匆忙之中都没有把书带走,而我离校较晚,看着书堆颇感可惜,便在里面把可读的搜罗出来,其中便有王老师的书。那时心中还有些不平,以为读书的人总没有写书的人那样看重文字,并且自己暗想,将来出书绝不轻易送人。无论是否有意,弃了赠书总是不能原谅的。
  转眼两年已经过去。我并没有离开写作、离开文学,并且机缘巧合成为一名编辑。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陆陆续续又写了一些小说,也看了大量同时代作家的作品以及更加多的写作者的自由来稿。对于小说,我也一直在诞生着新的理解。对于王老师的作品也不例外地有了新的看法。在写这篇文章的前不久,我在看王宏图老师的中短篇小说集《忧郁的星期天》。小说中充满了少年青年甚至中年与父亲、母亲之间的冲突,家庭冲突以及自身情欲的冲突。王老师的语言风格还是记忆中的那样令人眼花缭乱,小说中的人物也像是随身携带着惊叹号。即使在小说中的人物没有任何行动的情况下,我也总是觉得听见了他们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呐喊。一篇一篇看下来,我的大脑有些混乱,也有些疲累。我隐约记起曾经和王宏图老师浅浅地讨论过他的文字,他告诉我他在求学期间曾经迷恋巴罗克式的华丽长句。那时我只是点头,却并没有深问。但现在想来,我是无数次想要问的,为什么王老师要坚持这样一种语言形式。它明显是大大区别于现在风靡的一些小说作品,也和大行其道的现实主义风格不同。但当我读到《衣锦还乡》那一篇小说的时候,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并非这篇小说令我茅塞顿开,而是一个量的积累,终于让我进入了王宏图老师小说中的语境,也让我反省了自己一貫对待小说的理解方式。我一直坚信小说的语言形式是为了内容服务的,以至于我每每把内容放在第一位考虑,只想着什么样的内容应该使用什么样的一种语言来表述,却从来没有想过,小说的语言也是小说的本质。作为一种表现形式,小说的语言和内容应当是同等重要,好的小说,不应当有所偏倚,必定是两者之间的完美结合。倘若二者之间初看之下有所冲突,也不应该立刻就断言,是形式不符合内容,而应该更多思考二者之间关联的问题。   王宏图老师小说中的语言方式,华丽而繁琐的句子,大量形容词构成的长句,它们都给小说带来一种非现实感。但王宏图老师笔下描述的上海、上海许许多多家庭中的主人公们所经历和感受的又是极现实的。我似乎明白了,正是这样一种现实和非现实感的结合让曾经的我认为小说难以阅读。但这并不是不必要的,这正是作者创造的一种属于他的叙述方式,也正是这样一种特点使得他区别于其他人。这样一种非现实感,似乎作者描述的并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一个精神世界。作者小说中的黑布雨伞,像幽灵一般张开,四周是水淋淋的五色光焰(作者并没有写明,但这在现实中应当是路面的积水反射、倒映着的城市灯光)——这些看起来疯狂的景物描写和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其实都是由城市中再普通不过的一般景物构成的。酒店包厢里的繁复装饰、机场顶部的复杂结构,作者都颇费笔墨去描写,而偏爱内容和故事的读者往往被这样一些描写打断,或许他们会不耐烦地跳跃过去,但却忽视了这正是内容重要的组成部分。小说中的人物所见的景物,既是现实景物,也是他们的精神景象,他们行走在自己庞大又狭小的精神世界之中,而他们的精神世界里有的也只是现实生活中的繁琐装饰、冷冰冰的钢铁支架,这是何等悲哀。作者用一种充满现代性的语言叙写现实主义的内容,也恰好反映出一部分新一代上海主人公们的现实状态——分裂。精神上已经成长起来或正在成长着的主人公們,寻求着自由却不得其法,他们的心灵还不够强大,他们的肉体还困于赤裸裸的现实当中。作为一个还在成长中的编辑,在阅读过大量同时代作者稿件之后,对于王老师在小说语言和结构上的认真态度,我终于有了理解,也深感钦佩。
  毕业前夕,我们班里许多同学会去找王老师谈心,寻求人生建议。我听闻一个男生和王老师谈话,内容大致是王老师问他,一生中有没有不去做便会后悔的事情。这位男生的回答我不记得了,但是王老师的回答我是记得的,他说的便是写小说这件事。当时我听这位同学讲述,有些意外,也有些动容。意外在于王老师在日常生活中一向不爱表达自己,此番却向学生如此坦露内心对于小说的热情;动容在于王老师从不主动提起自己写小说,写作在王老师心中的地位却如此重要。细想之下,这确实应当是王宏图老师的风格,静默不言,热烈深藏于心,他游走于日常细致琐碎的生活与矛盾重重、激烈残酷的小说世界之间,就像是一个不断往返于冬春之间的人,永远在同时体会着凛冽与温暖、绝望与生机。
  (责任编辑: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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