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五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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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油桐花进入了我的生活。仿佛不在花香里流连几个午后,便辜負了韶华时光,便不情愿由春入夏。
  只记得,初遇钟情。在紫云岩郁郁葱葱的林间道路,当极清澈极怡神的清芬一波波飘拂缭绕,抬眸见到青翠的枝枝叶叶,珍重承托着一大盏一大盏洁白无暇的雪花。他倏然闪亮又安静良久,低语:要好好健身啊,争取多看几年!我不禁莞尔。
  “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瑶华。紫者吐芳英,烂若舒朝霞。”素颜素心,宛然二八少女的清纯桐花,无与伦比的率真感性,忽然惊起生命深处的思考!
  每年惊蛰过后,春风轻拂,春雨细润,油桐树们不约而同地醒来。这群落叶乔木,长长地惬意舒气,抖抖粗壮枝干,舒展高达10米的身躯,不矫情,不踟蹰,短短两周之间,就呼啦啦长了满树新叶,仿若披着一袭袭绿罗裙。嫩绿的,碧绿的,翠绿的,深绿的,大大小小掌状叶子,每片都有着玉质的剔透与清灵,自由自在随风招展。叶脉疏朗清晰,条条分明。看着看着,眼睛和心里都特别舒服。不知不觉眉眼含笑,清浅如微风的笑。
  “春分雨脚落声微,柳岸斜风带客归。”在慵懒了整个冬季之后,油桐们不愿辜负和风丽日,辜负温暖湿润的气候,辜负深厚肥沃的土壤,用心准备了一场视觉和心灵的盛宴。它们不张扬,不喧闹,更无需广告LED和大喇叭。不经意间,层层平展的浓密枝叶上,已布满丛丛簇簇的花苞,几百枚并肩攒成半球状。每个花苞,都是小小的尖椭圆,轻倩无比,仿若一只只少男少女闭合的眼睛。不知不觉,这些“明眸”渐次睁开,纯纯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无心、无邪——足够让喧嚣浊世所有的套路阴谋厚黑学,羞惭欲绝。
  蜂蝶们或赏花人来与不来,油桐花们并不在意。它们只任缕缕清香彼此倾诉,在灵山秀水间飘飞波荡,沁人肺腑。
  我手捧一壶热茶,在树下安闲轻啜。绝不摘花扰花,只是最大限度地靠近花枝,换遍角度用手机拍了又拍。单薄简约的五瓣,泛着皎洁如月的色泽,中间伸出桃红粉黄的花芯。一枚枚,都是大自然精致完美的艺术品。
  我含笑仰头,寻找传说中的“桐花凤”。我明知,这与桐花相依相伴的“蓝喉太阳鸟”属于四川,在闽南根本不会遇见。《太平广记》载:剑南彭蜀间,有鸟大如指,五色毕具,有冠似凤。食桐花,每桐结花即来,桐花落即去,不知何之。俗谓之桐花鸟。
  多么旖旎痴缠的情景!而他安稳坐在石阶上喝茶,神情萧散,不知道我飞越古今南北的浪漫遐思。
  “清明风筝放断线,谷雨嫩茶翡翠连”。雌雄同株异花,芬芳缠绵悱恻,那是油桐花用香气在恋爱。它们眉目传情,悄没声地你侬我侬,便定了终身,成了眷属。然后,在热恋中,果断告别!雄花在最灿烂时挥手自兹去,以节省桐树的养分。雌花留驻枝头蓄积能量,准备结出串串球状的核果,履行工业油料植物的天职。
  每棵树上都有亿万朵油桐花,前赴后继地开。风静无雨时,零零散散地飘;风起雨来时,纷纷扬扬地落。一枚枚,完整鲜活,洁白胜雪,落在红砖小径上,落在水泥山路上,落在低矮的植株上,落在赏花人的青丝间。不哀不愁,无怨无悔,水灵灵,笑吟吟,好像不知道身份已是不同了,现在叫做“落花”。阳光雨露、泥土爱情,便是至纯至简的幸福一生!
  我伶俜伫立在观海寺前,对着漫山遍野的香雪海,痴痴发呆。些许渺小虚浮的俗世欲望,被淹没,被荡涤。身心俱香,轻若乘风。
  我低吟柳絮词: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我不知道,雄花们甘心化作春泥,明年是否依旧莹莹开上枝头,以神秘的轮回方式再续前缘?
  我没告诉他,油桐花语是:情窦初开。我也没告诉他,在油桐花雨里走过的恋人,会受到非常美好的祝福。这些绮丽情思更适合青葱岁月,携手小径,落花满身,只用目光脉脉言说。
  暮色四合,不远处的龙江大桥华灯初上。我抬眸仰望,淡黄月亮恰与一簇油桐花互相映衬,安静地美出元稹的诗境:“微月照桐花,月微花漠漠。”
  黛青山峦隐没在夜色里,浓密枝叶也隐没在夜色里。眼前唯有一簇簇“五月雪”的芳姿,从底色中跳脱出来,似无依托地悬空停着,浮在惊艳的视线里!浮在不灭的记忆里!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立夏近了,油桐花事尽了。舍得舍不得,都那样。万籁俱寂时我独坐阳台,在夜雨的淅沥声中,遥想油桐们清白纯真的笑靥,漫翻古书聊卧游。
  咏桐诗词不少,具体是梧桐、泡桐、贞桐还是油桐,作者们未必明了。那么,油桐花的知音,应是著《桐谱》的陈翥,还是王士祯艳绝一时的《蝶恋花·和漱玉词》呢?
  凉夜沉沉花漏冻,欹枕无眠,渐觉荒鸡动。此际闲愁郎不共,月移窗罅春寒重。
  忆共锦衾无半缝,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往事迢迢徒入梦,银筝断续连珠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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