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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缘巧合，居然要我来评说一下天津城市天津人精神，未免惶恐。我从1986年考研进津，至今已有26年，但身在校园，直接接触的朋友同事多半为外地精英，一直感觉仍是个外乡人，虽然因研究工作所需、对天津文化状况一直保持关注，终究还是文化观光客视角，鲜少切身体会。只是这次“天津精神”大讨论才将我深度裹挟进入天津文化的深层结构中，真正开始了解天津人。
旁观者清，也许外地人评说更客观公正些。
说到天津人“崇德”，保不准中国人都笑了，因为现如今民众心目中天津人就是天津相声中二他爸逗你玩儿的幽默形象，就是影视剧中一口津腔的反面人物形象，就是《杨光的快乐生活》中“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完了”的草根乐天知命心态，就是郭德纲被指斥为“三俗”的刚猛重口味，就是一系列民国往事影视剧中政治大杂院中的各类主儿爷儿，与“崇德”的一本正经浩然凛然的形象不搭界。
是这样吗？
按康德的说法，伦理学是实践理性向度下延的关于人类行为准则和规范的理论。伦理偏于人类行为准则依据和人伦人际关系的规律探寻，道德偏于行为准则的制定遵循。不同时代的社会结构、阶级关系、价值体系会导致伦理学领域的重大变革，会直接影响到人们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变化和行为规范调整，在重大社会变革关头尤其容易出现道德失范、行为失序、社会失衡的现象，最能考验社会群体和个体的道德素质。在日常生活理解中，伦理学的哲学反思性质常被道德的行为习惯培养践行所冲淡，道德领域行难于知，三岁小孩懂的，七十岁老人未必做到，底层平民肯咬紧牙关清白做人踏实做事，官员学者未必能在顺境逆境中坚持原则保持高风亮节。老百姓更注重良心导向的道德行为，有一套在文化传统中陶染出的相对稳定的民间伦理准则，深植于民众文化心理结构中，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就是天津人所格外强调的“德性”，落实于行动，就是“德行”。做人做事有板有眼，失德则失信失敬，这是外表晃荡谐谑的天津人的内心绝对律令，是其相互评价彼此制约的最高准则，似乎是这个有尚武重兵传统的城市里的无形军纪。
亦庄亦谐的天津人在大德大义关头可从不含糊，崇德重义是天津人的典型特征。作为京都门户、南北漕运枢纽、依陆向海的重镇，天津卫一直是国门咽喉道，近代以来更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风向标，天津在国家危难之际体现出的强烈的爱国卫国精神，在政治疾风暴雨中体现出的难得的从容冷静理性，在市场经济洪流中始终坚持注重质量关注民生，在文化立市大潮中高扬传统美德和现代道德并建旗帜，在利益分化乱阵中不忘扶弱济贫解危救困保持社会和谐稳定，均体现出天津弥足珍贵的坚守道德底线、保持道德理性、朝向道德理想的真正崇德特质。天津将其海纳百川的开放精神和踏实苦干的务实精神贯彻于道德领域，对现代道德的开明性和职业道德的可操作性深度拓展，在以“礼仪之邦”自诩的中国形成道德新亮点，着力打造其文明敬业的现代精神面貌，这也是其城市个性的集中体现。
一、倡卫国大义、钢铁长城
在中国百姓观念中，道德的最高层面应该是爱国主义，为国谋略、为国尽忠，为国献身，是爱国的最高境界，而这，恰恰是有军旅文化传统的天津卫的精神基因。
正如南开大学哲学院阎孟伟教授所梳理总结的：“天津地处九河下梢，水陆交通畅达，自古就是军事屯兵和角逐的战场。唐朝时期，朝廷对北方用兵就以渔阳(蓟县)成为军事重镇。宋朝时期，辽两国也曾以海河为界隔水对峙。金朝时期设立了直沾寨，明朝则建“卫”始有“天津卫”之称。因而天津自古就是屯兵防御的军事要地。此外，在明清之际，天津又是南北大运河的交汇之处，是运河漕运的重要枢纽，为中国北方商贸流通和文化交流的集散地。因而，天津的最初居民主要是由退役军人和来自四面八方的移民组成。这一特殊的历史背景，培育了天津人强烈的爱国、护国精神。晚清时期，外国列强入侵天津，由此便展开了天津人民抵御外辱的斗争史，产生了一系列震惊中外的、可歌可泣的爱国护国事迹，如1859年抵御英法联军入侵的大沽口保卫战、1870年反抗法国天主教堂的“火烧望海楼”教案，1899年开始的义和团运动、1915年天津各界民众反抗法国侵占老西开的“老西开事件”等等。因而，李鸿章在《续天津县志》序中写道：“盖斯民之富者，多好倡为善义行；其贫者，就死不悔……亲上死长，勇于赴难而不屈，亦多忠义才杰之伦。”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天津最先予以声援，以天津学生运动为主，社会各界积极响应，举行大规模的群众集会，罢课、罢工、罢市，提出“誓保国土，誓挽国权，誓惩国贼”的誓言。在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天津人民更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爱国护国的历史不断强化着天津人的爱国精神。因此，天津人历来有以国事为重的心态，但凡对国家、对社会有益的事情，天津人都会予以全力的支持，很少计较个人的得失。在天津公共利益、公共事业发展很快，也很顺利，是与天津人的爱国心态密切相关的。”
这里应该注意的是，服从本是军人的天职，民众是被保护的对象，而天津在中国遭遇亡国灭种危机时往往会崛起民间自发抗击的铁脊梁，即使当权者或因丧权辱国不敢作为，或因所谓曲线救国放弃抵抗，也摁压不住天津人民拼死抗争的义勇。历史上天津三次沦陷，民众不懈抗争，流淌在天津血脉中的铁血长城是中国最严密的国防线中的一段。更难得天津人智勇双全、文武兼备、能攻善守、应变多谋、屈伸有度，历来被视为难敌劲旅。我私下里以为，南京屠城的悲剧若在天津发生，那日本人的麻烦可就更大了去了，据说，时至今日，被誉“特爷们儿”的天津足球队与日本人对垒前，是要看《南京！南京！》励志的。
在文治传统背景中尚武重兵，是天津文化的一大个性，军旅文化和武术文化、体育文化所培养的阳刚威猛之气、挑战拼搏之势和公平竞争准则，是天津的名片。天津的“耀武扬威”从古到今都是以国家为主体，不以门派之争和江湖地位介怀，从1901年霍元甲把声称“打遍中国无敌手”的俄罗斯力士击翻，到1937年4月天津北宁足球队东征日本四战四捷，无不是以在危难之际提振国民士气为己任的惊天壮举。这正是天津的豪迈大气所在。 天津的爱国热情以理性为支点，以实业为支撑，天津建立了中国第一座近代化军事训练基地——小站练兵，建立第一家近代化火药厂——天津机器局东局，第一次试制潜水艇——水底机船.，成立中国第一支近代化海军——北洋海军，成立中国第一所培养海军驾驶人才的军事院校——北洋水师学堂，第一所陆军军官学校——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所培养水雷技术人才的军事学校——电气水雷学堂，——即令和平年代消费风盛，天津人也是玩物不丧志，在他城富人争相购置高档奢侈品的时候，天津天马拆船工程有限公司2000年购入曾被西方畏之如虎的海上杀手“基辅号航母”，用于旅游项目开发，2006年4月开业，游人如织，成为青少年追捧的军事旅游热线，如今东海南海风紧浪高，中国人海洋主权意识日增，就立刻凸显了天津人不露声色的心忧天下，不现言辞的爱国情怀。
二、尚职业伦理、实业兴国
历史上，天津曾是洋务运动的中心，建立于1868年的天津军火机器总局，吸收外国的先进技术，购置大量的先进机器设备，成为包括机器制造、基本化学、金属冶炼、铸造、热加工、船舶修造等大规模军工企业。同时在天津的洋务运动中，也兴办了一批民用工业，如采矿、冶炼、纺织以及中国最早的铁路、电讯、邮政和大规模航运，设立了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华洋书信馆(天津邮政总局前身)、天津电报总局等等。随着天津的在危局中探索富国强兵之路的艰辛之旅，民族工业蓬勃发展起来，并向全国辐射。（参见阎孟伟教授的《天津精神讨论稿》）
实业兴国在天津深入人心，与北京的官本位的身份社会区别，与南方的科举文化崇尚书香门第不同，天津更推崇行业英雄、职业伦理，如天津“八大家”，泛指富商豪门。清末流传：“天津卫，有富家，估衣街上好繁华。财势大，数卞家，东韩西穆也数他，振德黄，益德王，益照临家长源杨。高台阶，华家门，冰窖胡同李善人。”（见谭汝为编著《天津地名文化》第213页）天津人对实干苦干的实业家和促进产品流通的商业家格外同情地理解，公正地褒扬，这在崇农抑商的社会是个异数，体现出天津移民城市、开放港口的特有的开明创新意识。
不光百姓这样认为，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曾在海军服役的爱国教育家张伯苓先生创办南开私学体系，提出“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校训，强调“文以治国、理以强国，商以富国”，也是在专业分工日益细化的条件下，把实业救国、教育救国合一，开辟了职业伦理与救亡图存结合的范例。甲午战争惨败的反思中兴起的办学理念，日寇炮火中屹立不倒的新学之府，“邃密群科济世穷”（周恩来），南开所开辟的是一条实实在在的救国建国富国强国之路，是中国走上工商文明为基础的现代化道路的新起点。轰轰烈烈的革命之后，尘埃落定，越来越多的人会意识到，重商兴工，发展科技、改革开放，才是中国的真正出路。严谨务实，公心与能力兼备的南开学子成为建国栋梁，南开能出两任有亲民风格、建国实策的共和国总理，不是偶然，与其学风校训培养目标和地域文化精神密切相关。南开精神是天津精神的精髓所在。
天津城融汇南北、贯通中外，天津人眼界开阔，见多识广，就不免目光如炬、世事洞明，于是政界虚势、业界虚华、艺界虚荣、学界虚名便难逃天津人的法眼，天津人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不拜贵族、不附豪门、不奉偶像、不睬专家，只服从实事求是，只崇尚实业实绩，只承认实利实惠，任凭你城头变幻大王旗，商场流行广告语，舞台文坛明星秀，天津人一过眼过手，便心知肚明，叫好叫停，敢怒敢为。
从经济伦理看，天津倡导百业兴旺，公平竞争，生产产品质量过硬，假冒伪劣坑蒙拐骗之类现象在本地少见，“本地产品”包括本地萝卜白菜都是“信得过”品牌标志，商品交易过程简洁明了，消费观理性，市场有序。各行业的虫子（精通者）极受尊重佩服。天津人重义也重利，诚信实在，既不苟里苟气，也不拿大装腔，有时好愚弄人施小坏，但耍奸不耍赖，很少伤天害理，嫁祸于人。
从政治伦理看，天津在近现代成为退位权贵的容身后院，失势的军阀、政客、皇族、艺人、商贾，均可在这里偏安一隅，这是专制政治体制下了不起的包容性。数千年封建政治传统培育了草民随风摇摆的特性，一会儿极左一会儿极右，天津人惯会水上行船，知道稳态平衡要诀，在政治风潮中就显得从容淡定，既爱吹大梨瞎“惹惹”，又知适可而止适时抽身，即使在文革狂热中，文斗不留痕，武斗不死人，查三种人时找不出几个罪魁祸首，也算一种政治智慧？大海航行靠舵手，其实舵手是双手紧握方向盘保证惊涛骇浪中不翻船的那个，昂首远眺挥手指方向的那是船长。
从文化伦理看，天津在多领域开风气之先，兴新学、办学堂、引进科技、传播思想、探索艺术新形式，成为非主流思潮的刊发重地，在中国文化现代化进程中功勋卓著。饮冰室的思考，话剧舞台上的实验，民办大公报的启蒙，电影院的陶冶，对公众观念的现代化起了重要推进作用。艺界流传：北京学艺，天津唱红，上海赚钱，天津戏迷的懂行与苛刻著称于世，其实无论文艺表演还是体育活动，到天津就会找到理想观众，他们自己是敬业的典范，也是敬业者的知音，你表演出色，他真诚叫好，你花架子蒙人，黑哨子做戏，他跳脚骂娘、击鼓骂街，剧场互动热烈，球场山呼海啸，台面上的谁敢松懈？天津近些年文化产业大盛，天津电影频繁获奖（华表奖尤多），五个一工程连年丰收，电视剧全国热播，动漫产品打入国际市场，文化产业园区、创意基地、影视城、会展中心、出版博览会、旅游文化带遍地开花，在新兴产业群落中再度成为中国焦点，注重职业道德的天津人敬业精业创业授业，成为信息文明时代的新百业孵化区，有望引领中国第二次现代化（从工商文明到信息文明和生态文明）的风潮。
三、守社会公德、文明公约
社会公德是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的最基本准则，涉及环境伦理、生态伦理、公共法则法规，是维护社会稳定、人际和谐的基础行为规范，一般包含在《市民公约》《公民守则》之类的文件中，有保护环境、助人为乐、热心公益、遵纪守法、文明礼貌等内容。
2008年7月22日，天津市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颁发了《天津市民文明公约》和《天津市民行为守则》，从其内容可约略看出天津人民的道德状况和道德追求。 公约为：“热爱祖国建设天津；辛勤劳动干事创业；遵纪守法诚实守信；爱岗敬业务实创新；节约资源 保护环境；崇尚科学移风易俗；孝老爱亲邻里和谐；尊师重教拥军优属；热心公益助残济困；举止文明礼貌待人。”看得出这是社会公德的理想境界描述。
守则为：“不随地吐痰，不说粗话脏话；不光膀子上街，不乱扔乱倒垃圾；不乱烧纸钱；不闯红灯；不在公共场所拥挤喧闹；不损坏公共设施；不违章养犬；不沾黄赌毒。”看得出，这是针对现实状况的底线要求。
两相参照，可见天津人的公德实景。
天津在大城市中仍保留有乡土风义侠气，市民淳朴直率热情仗义，不欺软不怕硬不服输不较真，不拘小节，不失大义，有小毛病，无大过节，再加上胸无城府、乐天幽默，虽没正形儿，着实可爱可亲。全国人民见了天津人就想唱“我一见你就笑”，这也是和谐宜居城市的最佳口碑。天津人的生存状态自在随意，天津城开放包容，这座移民城市不欺生不排外，很容易让人落地生根。
天津市在公民道德建设方面极下功夫，2008年7月参加了全国百城道德模范评选和宣讲网上行活动， 2009年2月和2011年6月，由市文明办、市总工会、团市委、市妇联等单位在全市范围内联合开展的道德模范群众“海选”活动，选出了两届20个道德模范，在全市影响巨大，并推举模范参加全国道德模范评奖，在助人为乐、见义勇为、诚实守信、敬业奉献、孝老爱亲等五类道德行为领域树立典型，在各单位宣讲事迹，以引领社会风尚。
战乱年代天津易出英雄志士，和平年代天津盛产劳动模范道德模范。天津人推崇好人，若好人不得好报，则愤愤然直欲抱打不平。昨天出租车上与司机谈论起来，才引个话头，民间政治评论家立刻口若悬河，从叹惋雷锋、孔繁森等好人车祸而亡不得善终，到怒斥贪官因遇贼暴露，再到质疑法官判司机因搀扶违法交通规则的老太而承担百分之三十住院治疗费是罚善惩德，一路慷慨激昂。民心是杆秤，天津出租车司机历来是宣传部重点关注的舆情风向标、草根活媒体。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天津是分赛场，重外面儿喜排场善服务的天津人充分利用了这一契机，不仅使天津市容市貌焕然一新，而且让天津人的公德水准和文明礼貌上了个新台阶。近年来，天津发展速度迅猛，增速全国领先，在拼搏实干中形成“双城双港”形态，天津山青水绿，路通桥畅，新楼林立，气象万千，天津人精神振奋，自豪感横溢，天津城成为生态友好、社会和谐、人际温馨的宜居名城，现代化指标和幸福感指标齐头并进，这是相当出色的成就。
天津宣传工作充分发挥了卫嘴子的正面优势，搞得风生云起有声有色成果累累，不过富有喜剧批判精神的天津百姓不大喜欢宏大叙事，虽然自吹自擂时天花乱坠，涉及正经场合却挺低调，还善于一语破的地拆西洋镜，您瞧瞧这段：“什么是骄傲？牛呗！什么是爱情？骗呗！什么是温柔？贱呗！什么是艺术？脱呗！什么是仗义？傻呗！什么是聪明？吹呗！什么是勤俭？抠呗！什么是谦虚？装呗！什么是勇敢？二呗！什么是幽默？贫呗！”（王小柔《母语天津话》，见于《乐意》，新浪网读书频道）
唉，天津的正事儿，不能正说，得戏说。
四、重家庭美德、个人修养
传统社会家国一体，倡导忠孝两全，百善孝为先，在家为孝子，在国为忠臣，德孝出色，可举孝廉去做官。如今封建等级制解体，封建道德退场，家庭中等级森严的状况扭转，父母子女间平等民主，孝顺就不大强调了，更多的是倡导老人和孩子的双向独立。2010年河北魏县提出提拔干部不行德孝者一票否决，2012年北大自主招生条件提出不孝顺者不招，均是传统美德在现代的生存探索，虽招非议，仍有应者。
天津人的传统观念很重，近现代以来的虽为现代化先锋，但思想情感始终在农耕文明的精神系统中，重情重义。天津人礼数周全，老例儿至上，礼尚往来，恩怨分明，不乏南方人的缜密，更具北方人的豁达豪爽；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见内不见外的地方，家庭伦理状况也许更能体现出老百姓真实的道德水准。分析天津人的家庭结构，会发现尊老爱幼是其情感世界的焦点。
天津人很重家庭家族观念，以孝顺为荣，讨老爷子欢心、承老太太乐意，是津津乐道的话题，父母生病时，子女轮流陪伴，不尽孝道，会被亲友邻人朋友同事鄙夷，认定刻薄无情，不可深交。为老人祝寿是件大事，给老人送终一定大办，如今大城市还搞纸火全活、大棚吊唁、马路烧纸的绝少，而天津屡禁不止，只好规定特定时间空间和方式。清晨五六点公交车上坐着的多半是遛早买菜的老年人，他们有免费乘车的老人卡。天津社会化养老方式的探索在全国走在前列，居家互助养老、社区养老和国际化敬老院及老人康复中心的工作均可圈可点，不乏有北京老人卖了房子住进天津敬老院的实例，北京工作天津居住海河边养老如今成为时尚，图的是天津生活节奏慢，生活成本低，城区有河，城边有海，配套也很完善，房价不太高。市政府开会设个“老干部”席，事业单位多有老干部处室，定期组织退休职工体检旅游座谈，让老人心有所属，逢年过节探望慰问退休职工是领导亲民风范的主要体现之一。
天津人惜子也是做到极致的，虽然如今家家一个娃，全民往下亲，可作为外地人还是感到天津人惜子有点夸张。一提到你家宝贝儿我家宝贝儿，女人男人立刻笑逐颜开，一脸温柔，无论学校评价如何，父母眼中都是最佳，怪你们有眼无珠。幼儿在外玩着，家长在旁看着，若有个打闹争执，家长的脸立刻挂甲，绝不肯让自己孩子受屈吃亏。学校里不断强调下课不许追跑打斗，连体育课也上得小心翼翼，弄点伤出来家长会让你伤神伤心伤财，下次断不敢试。孩子的事是头等大事，家庭投资重点，各种艺术爱好班特长班补习班尖子班生源爆满，只要孩子愿意去，家长咬牙一路支持到底，不会埋没任何人才。不管家境如何，孩子衣着用品都要有模有样。家务事与孩子一概绝缘，谁家指孩子做事，大家看他便有点像万恶旧社会的老地主，贫残家庭孩子负担重，大伙儿赞其懂事的同时不免叹其可怜，常听到同事因要给上中学的孩子回家做饭而请假，放弃参加重要会议或岁末大联欢，大家均理解同情，习以为常。有毒牛奶危险校车的事不大可能出在天津，家长监管比政府监管有力，高考期间，考场旁静悄悄停满车，家长席地而坐助阵护考，也是天津一景。二十四孝家长的好处是培养出孩子自信自尊自爱，天津孩子到哪儿都气宇轩昂，多大场面多大权势也压不垮他们心底的满不在乎。坏处是，家长们尽一己之力，把孩子推到最高，但成人成才成功，内动力和坚韧性是第一位重要的，娇养和包办，会弱化孩子的主动追求卓越，恋家守地的天津百姓多半容易小富即安知足常乐，也许与此相关。天津人适合激将法，遇弱不强，遇强不弱，困境绝境中才会有爆发力。 农村因缺乏劳动力而重男轻女，天津人似乎有点重女轻男，儿子是给别人养的，养到十八岁，外边跑跑颠颠很少着家，结了婚一心讨好丈母娘，父母还得搭上房子。女儿是贴心棉袄，不白疼的，儿媳妇跟婆婆接不上火，中间有大姑小姑横着挑理儿呢，红白宴上，大姑姐姑奶奶说话分量重着呢。 “天津一大怪，生了孩子姥姥带”，也是女子强势的体现，尽管有孙子红眼外孙白眼之说，天津丈母娘还是义不容辞担当重任，赢得合家敬爱。
穷养儿子富养女，养得女儿自尊自强，“天津女子道德观念重，中国有的地方笑贫不笑娼，只有天津这个地方笑娼不笑贫。家里无论多穷，没人笑话，女子至死也不会流落风尘。旧时代天津风尘女子多不是土著天津人，而是来自附近农村，来天津混事由儿，日久天长一嘴天津话。天津是曲艺之乡，但真正天津曲艺界的名伶，也很少天津姑娘，20世纪20年代，天津曲艺界，梨园行名伶多是从苏州一带流落到天津的。”（林希《其实你不懂天津人》，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赶着小姑娘叫大姐，天津女子不可轻慢，长女当家，理财精细，处事公正，是家庭家族的核心凝聚力。天津女孩较少卖萌发嗲装纯扮嫩之流，远有红灯照，近有五连冠的天津女排，知道是什么风格了吧？天津男人看着挺野，谈恋爱时油嘴滑舌，钱袋子不松口，一结婚便权力上交，成了甩手掌柜。天津女人看着挺给面儿，一扎堆儿尽是夸老公赞孩子的，把老公孩子收拾得体体面面，人前人后捧着，容不得外人和娘家人说个不字，而回到家，男人买菜做饭管孩子，一样儿没拉下。小金库建不起，小二小三养不得，家庭稳定，社会和谐。天津人谈婚论嫁时很理性地讲条件，成婚后则很感性很踏实地同甘共苦，男不才女不貌，也不误天长地久。街头打牌、河边跳舞的大叔大妈，多半钱包瘪瘪，心头坦然。天津人的义气也表现在夫妻风雨同舟共度难关上，2009年天津离婚率首次出现负增长，分析原因却是因为金融危机激发夫妻扶持心理，造成夫妻“抱团取暖”的现实。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离婚率名列前茅，天津市在这个排行榜上不见踪影，恐怕与民情民风相关。
兄弟姐妹相互扶助在天津也很普遍，连同事朋友也大哥大姐老弟老妹地叫着，久而久之便觉出比团队协作更紧密的私人情谊来。天津人重义，朋友有事有难，帮上帮不上的，一定要在场，起码做出个姿态来，才够意思。够意思的人才会聚拢朋友，积累人脉。为朋友拔闯，成为不少青少年冲动打人而致犯罪的原因。无原则的哥们儿义气在中国传统社会就是个消解法制的顽症，关羽华容道义释曹操，怎么看也是叛国罪，却义薄云天名垂千古。据说香港警察和黑社会均拜关公，可见其无间道。现代社会，侠肝义胆只在武侠片中见了，却在天津留下一脉。网上看到个笑话，火车上两天津小伙儿正聊得高兴，车停下来，站台上有人打架，有人用天津话叫嚷，一小伙立刻起身：“听见没？天津人挨打了！”于是二人跳下车去不由分说一顿黑拳，又跳上车来，因为这小站只停三分钟。这事不管真假，描绘天津小青年满传神的。当然，民间规范绝不可成为官场规则，天津官员落马常因江湖气盖过了公共伦理，负面效应不容忽视，霸气与义气是双刃剑，成败皆由于此。私德公德得分开，私人领域的规范与公共领域的法则不能相互纠缠，中国人的道德观念得进化到此处，政治智慧才能见长。
那天说到个人道德修养，很有城市自豪感的出租车司机有点自卑：“我觉的吧，咱天津人还是不如人家北京上海人文明礼貌，”说话间，一辆卡车忽然从岔口驶入快车道，司机紧急打转方向盘躲过，立爆粗口，须臾我们都笑起来。我忽然想起，在《对美感和崇高感的观察》中，康德把道德分为三种：真正的道德，名义上的道德，道德的假象。在他看来，面子是道德假象，谦恭礼貌者往往自私多变；真正的道德与理性和正义相关，内化在情感性意识中；真正的道德是崇高的，礼貌则是优美的。也许，天津人的道德更偏向于崇高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地理因素确实会影响城市精神，天津人性情诚如南开大学陈洪教授所概括：“乐观如蓝天，奋进如河川，开放若渤海，厚重若盘山”。我自己还以为，阳刚幽默的天津人在骨子里有那么一丝类似西方海洋文明强势文化中培养出的贵族气骑士风（有点象大仲马笔下的火枪手），在中国阴柔优雅的文化背景中显得另类而迷人。
放下笔时，我已不再觉得我是个纯粹的外乡人，我开始真正爱上这座城市，学会欣赏天津人。
旁观者清，也许外地人评说更客观公正些。
说到天津人“崇德”，保不准中国人都笑了，因为现如今民众心目中天津人就是天津相声中二他爸逗你玩儿的幽默形象，就是影视剧中一口津腔的反面人物形象，就是《杨光的快乐生活》中“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完了”的草根乐天知命心态，就是郭德纲被指斥为“三俗”的刚猛重口味，就是一系列民国往事影视剧中政治大杂院中的各类主儿爷儿，与“崇德”的一本正经浩然凛然的形象不搭界。
是这样吗？
按康德的说法，伦理学是实践理性向度下延的关于人类行为准则和规范的理论。伦理偏于人类行为准则依据和人伦人际关系的规律探寻，道德偏于行为准则的制定遵循。不同时代的社会结构、阶级关系、价值体系会导致伦理学领域的重大变革，会直接影响到人们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变化和行为规范调整，在重大社会变革关头尤其容易出现道德失范、行为失序、社会失衡的现象，最能考验社会群体和个体的道德素质。在日常生活理解中，伦理学的哲学反思性质常被道德的行为习惯培养践行所冲淡，道德领域行难于知，三岁小孩懂的，七十岁老人未必做到，底层平民肯咬紧牙关清白做人踏实做事，官员学者未必能在顺境逆境中坚持原则保持高风亮节。老百姓更注重良心导向的道德行为，有一套在文化传统中陶染出的相对稳定的民间伦理准则，深植于民众文化心理结构中，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就是天津人所格外强调的“德性”，落实于行动，就是“德行”。做人做事有板有眼，失德则失信失敬，这是外表晃荡谐谑的天津人的内心绝对律令，是其相互评价彼此制约的最高准则，似乎是这个有尚武重兵传统的城市里的无形军纪。
亦庄亦谐的天津人在大德大义关头可从不含糊，崇德重义是天津人的典型特征。作为京都门户、南北漕运枢纽、依陆向海的重镇，天津卫一直是国门咽喉道，近代以来更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风向标，天津在国家危难之际体现出的强烈的爱国卫国精神，在政治疾风暴雨中体现出的难得的从容冷静理性，在市场经济洪流中始终坚持注重质量关注民生，在文化立市大潮中高扬传统美德和现代道德并建旗帜，在利益分化乱阵中不忘扶弱济贫解危救困保持社会和谐稳定，均体现出天津弥足珍贵的坚守道德底线、保持道德理性、朝向道德理想的真正崇德特质。天津将其海纳百川的开放精神和踏实苦干的务实精神贯彻于道德领域，对现代道德的开明性和职业道德的可操作性深度拓展，在以“礼仪之邦”自诩的中国形成道德新亮点，着力打造其文明敬业的现代精神面貌，这也是其城市个性的集中体现。
一、倡卫国大义、钢铁长城
在中国百姓观念中，道德的最高层面应该是爱国主义，为国谋略、为国尽忠，为国献身，是爱国的最高境界，而这，恰恰是有军旅文化传统的天津卫的精神基因。
正如南开大学哲学院阎孟伟教授所梳理总结的：“天津地处九河下梢，水陆交通畅达，自古就是军事屯兵和角逐的战场。唐朝时期，朝廷对北方用兵就以渔阳(蓟县)成为军事重镇。宋朝时期，辽两国也曾以海河为界隔水对峙。金朝时期设立了直沾寨，明朝则建“卫”始有“天津卫”之称。因而天津自古就是屯兵防御的军事要地。此外，在明清之际，天津又是南北大运河的交汇之处，是运河漕运的重要枢纽，为中国北方商贸流通和文化交流的集散地。因而，天津的最初居民主要是由退役军人和来自四面八方的移民组成。这一特殊的历史背景，培育了天津人强烈的爱国、护国精神。晚清时期，外国列强入侵天津，由此便展开了天津人民抵御外辱的斗争史，产生了一系列震惊中外的、可歌可泣的爱国护国事迹，如1859年抵御英法联军入侵的大沽口保卫战、1870年反抗法国天主教堂的“火烧望海楼”教案，1899年开始的义和团运动、1915年天津各界民众反抗法国侵占老西开的“老西开事件”等等。因而，李鸿章在《续天津县志》序中写道：“盖斯民之富者，多好倡为善义行；其贫者，就死不悔……亲上死长，勇于赴难而不屈，亦多忠义才杰之伦。”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天津最先予以声援，以天津学生运动为主，社会各界积极响应，举行大规模的群众集会，罢课、罢工、罢市，提出“誓保国土，誓挽国权，誓惩国贼”的誓言。在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天津人民更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爱国护国的历史不断强化着天津人的爱国精神。因此，天津人历来有以国事为重的心态，但凡对国家、对社会有益的事情，天津人都会予以全力的支持，很少计较个人的得失。在天津公共利益、公共事业发展很快，也很顺利，是与天津人的爱国心态密切相关的。”
这里应该注意的是，服从本是军人的天职，民众是被保护的对象，而天津在中国遭遇亡国灭种危机时往往会崛起民间自发抗击的铁脊梁，即使当权者或因丧权辱国不敢作为，或因所谓曲线救国放弃抵抗，也摁压不住天津人民拼死抗争的义勇。历史上天津三次沦陷，民众不懈抗争，流淌在天津血脉中的铁血长城是中国最严密的国防线中的一段。更难得天津人智勇双全、文武兼备、能攻善守、应变多谋、屈伸有度，历来被视为难敌劲旅。我私下里以为，南京屠城的悲剧若在天津发生，那日本人的麻烦可就更大了去了，据说，时至今日，被誉“特爷们儿”的天津足球队与日本人对垒前，是要看《南京！南京！》励志的。
在文治传统背景中尚武重兵，是天津文化的一大个性，军旅文化和武术文化、体育文化所培养的阳刚威猛之气、挑战拼搏之势和公平竞争准则，是天津的名片。天津的“耀武扬威”从古到今都是以国家为主体，不以门派之争和江湖地位介怀，从1901年霍元甲把声称“打遍中国无敌手”的俄罗斯力士击翻，到1937年4月天津北宁足球队东征日本四战四捷，无不是以在危难之际提振国民士气为己任的惊天壮举。这正是天津的豪迈大气所在。 天津的爱国热情以理性为支点，以实业为支撑，天津建立了中国第一座近代化军事训练基地——小站练兵，建立第一家近代化火药厂——天津机器局东局，第一次试制潜水艇——水底机船.，成立中国第一支近代化海军——北洋海军，成立中国第一所培养海军驾驶人才的军事院校——北洋水师学堂，第一所陆军军官学校——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所培养水雷技术人才的军事学校——电气水雷学堂，——即令和平年代消费风盛，天津人也是玩物不丧志，在他城富人争相购置高档奢侈品的时候，天津天马拆船工程有限公司2000年购入曾被西方畏之如虎的海上杀手“基辅号航母”，用于旅游项目开发，2006年4月开业，游人如织，成为青少年追捧的军事旅游热线，如今东海南海风紧浪高，中国人海洋主权意识日增，就立刻凸显了天津人不露声色的心忧天下，不现言辞的爱国情怀。
二、尚职业伦理、实业兴国
历史上，天津曾是洋务运动的中心，建立于1868年的天津军火机器总局，吸收外国的先进技术，购置大量的先进机器设备，成为包括机器制造、基本化学、金属冶炼、铸造、热加工、船舶修造等大规模军工企业。同时在天津的洋务运动中，也兴办了一批民用工业，如采矿、冶炼、纺织以及中国最早的铁路、电讯、邮政和大规模航运，设立了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华洋书信馆(天津邮政总局前身)、天津电报总局等等。随着天津的在危局中探索富国强兵之路的艰辛之旅，民族工业蓬勃发展起来，并向全国辐射。（参见阎孟伟教授的《天津精神讨论稿》）
实业兴国在天津深入人心，与北京的官本位的身份社会区别，与南方的科举文化崇尚书香门第不同，天津更推崇行业英雄、职业伦理，如天津“八大家”，泛指富商豪门。清末流传：“天津卫，有富家，估衣街上好繁华。财势大，数卞家，东韩西穆也数他，振德黄，益德王，益照临家长源杨。高台阶，华家门，冰窖胡同李善人。”（见谭汝为编著《天津地名文化》第213页）天津人对实干苦干的实业家和促进产品流通的商业家格外同情地理解，公正地褒扬，这在崇农抑商的社会是个异数，体现出天津移民城市、开放港口的特有的开明创新意识。
不光百姓这样认为，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曾在海军服役的爱国教育家张伯苓先生创办南开私学体系，提出“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校训，强调“文以治国、理以强国，商以富国”，也是在专业分工日益细化的条件下，把实业救国、教育救国合一，开辟了职业伦理与救亡图存结合的范例。甲午战争惨败的反思中兴起的办学理念，日寇炮火中屹立不倒的新学之府，“邃密群科济世穷”（周恩来），南开所开辟的是一条实实在在的救国建国富国强国之路，是中国走上工商文明为基础的现代化道路的新起点。轰轰烈烈的革命之后，尘埃落定，越来越多的人会意识到，重商兴工，发展科技、改革开放，才是中国的真正出路。严谨务实，公心与能力兼备的南开学子成为建国栋梁，南开能出两任有亲民风格、建国实策的共和国总理，不是偶然，与其学风校训培养目标和地域文化精神密切相关。南开精神是天津精神的精髓所在。
天津城融汇南北、贯通中外，天津人眼界开阔，见多识广，就不免目光如炬、世事洞明，于是政界虚势、业界虚华、艺界虚荣、学界虚名便难逃天津人的法眼，天津人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不拜贵族、不附豪门、不奉偶像、不睬专家，只服从实事求是，只崇尚实业实绩，只承认实利实惠，任凭你城头变幻大王旗，商场流行广告语，舞台文坛明星秀，天津人一过眼过手，便心知肚明，叫好叫停，敢怒敢为。
从经济伦理看，天津倡导百业兴旺，公平竞争，生产产品质量过硬，假冒伪劣坑蒙拐骗之类现象在本地少见，“本地产品”包括本地萝卜白菜都是“信得过”品牌标志，商品交易过程简洁明了，消费观理性，市场有序。各行业的虫子（精通者）极受尊重佩服。天津人重义也重利，诚信实在，既不苟里苟气，也不拿大装腔，有时好愚弄人施小坏，但耍奸不耍赖，很少伤天害理，嫁祸于人。
从政治伦理看，天津在近现代成为退位权贵的容身后院，失势的军阀、政客、皇族、艺人、商贾，均可在这里偏安一隅，这是专制政治体制下了不起的包容性。数千年封建政治传统培育了草民随风摇摆的特性，一会儿极左一会儿极右，天津人惯会水上行船，知道稳态平衡要诀，在政治风潮中就显得从容淡定，既爱吹大梨瞎“惹惹”，又知适可而止适时抽身，即使在文革狂热中，文斗不留痕，武斗不死人，查三种人时找不出几个罪魁祸首，也算一种政治智慧？大海航行靠舵手，其实舵手是双手紧握方向盘保证惊涛骇浪中不翻船的那个，昂首远眺挥手指方向的那是船长。
从文化伦理看，天津在多领域开风气之先，兴新学、办学堂、引进科技、传播思想、探索艺术新形式，成为非主流思潮的刊发重地，在中国文化现代化进程中功勋卓著。饮冰室的思考，话剧舞台上的实验，民办大公报的启蒙，电影院的陶冶，对公众观念的现代化起了重要推进作用。艺界流传：北京学艺，天津唱红，上海赚钱，天津戏迷的懂行与苛刻著称于世，其实无论文艺表演还是体育活动，到天津就会找到理想观众，他们自己是敬业的典范，也是敬业者的知音，你表演出色，他真诚叫好，你花架子蒙人，黑哨子做戏，他跳脚骂娘、击鼓骂街，剧场互动热烈，球场山呼海啸，台面上的谁敢松懈？天津近些年文化产业大盛，天津电影频繁获奖（华表奖尤多），五个一工程连年丰收，电视剧全国热播，动漫产品打入国际市场，文化产业园区、创意基地、影视城、会展中心、出版博览会、旅游文化带遍地开花，在新兴产业群落中再度成为中国焦点，注重职业道德的天津人敬业精业创业授业，成为信息文明时代的新百业孵化区，有望引领中国第二次现代化（从工商文明到信息文明和生态文明）的风潮。
三、守社会公德、文明公约
社会公德是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的最基本准则，涉及环境伦理、生态伦理、公共法则法规，是维护社会稳定、人际和谐的基础行为规范，一般包含在《市民公约》《公民守则》之类的文件中，有保护环境、助人为乐、热心公益、遵纪守法、文明礼貌等内容。
2008年7月22日，天津市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颁发了《天津市民文明公约》和《天津市民行为守则》，从其内容可约略看出天津人民的道德状况和道德追求。 公约为：“热爱祖国建设天津；辛勤劳动干事创业；遵纪守法诚实守信；爱岗敬业务实创新；节约资源 保护环境；崇尚科学移风易俗；孝老爱亲邻里和谐；尊师重教拥军优属；热心公益助残济困；举止文明礼貌待人。”看得出这是社会公德的理想境界描述。
守则为：“不随地吐痰，不说粗话脏话；不光膀子上街，不乱扔乱倒垃圾；不乱烧纸钱；不闯红灯；不在公共场所拥挤喧闹；不损坏公共设施；不违章养犬；不沾黄赌毒。”看得出，这是针对现实状况的底线要求。
两相参照，可见天津人的公德实景。
天津在大城市中仍保留有乡土风义侠气，市民淳朴直率热情仗义，不欺软不怕硬不服输不较真，不拘小节，不失大义，有小毛病，无大过节，再加上胸无城府、乐天幽默，虽没正形儿，着实可爱可亲。全国人民见了天津人就想唱“我一见你就笑”，这也是和谐宜居城市的最佳口碑。天津人的生存状态自在随意，天津城开放包容，这座移民城市不欺生不排外，很容易让人落地生根。
天津市在公民道德建设方面极下功夫，2008年7月参加了全国百城道德模范评选和宣讲网上行活动， 2009年2月和2011年6月，由市文明办、市总工会、团市委、市妇联等单位在全市范围内联合开展的道德模范群众“海选”活动，选出了两届20个道德模范，在全市影响巨大，并推举模范参加全国道德模范评奖，在助人为乐、见义勇为、诚实守信、敬业奉献、孝老爱亲等五类道德行为领域树立典型，在各单位宣讲事迹，以引领社会风尚。
战乱年代天津易出英雄志士，和平年代天津盛产劳动模范道德模范。天津人推崇好人，若好人不得好报，则愤愤然直欲抱打不平。昨天出租车上与司机谈论起来，才引个话头，民间政治评论家立刻口若悬河，从叹惋雷锋、孔繁森等好人车祸而亡不得善终，到怒斥贪官因遇贼暴露，再到质疑法官判司机因搀扶违法交通规则的老太而承担百分之三十住院治疗费是罚善惩德，一路慷慨激昂。民心是杆秤，天津出租车司机历来是宣传部重点关注的舆情风向标、草根活媒体。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天津是分赛场，重外面儿喜排场善服务的天津人充分利用了这一契机，不仅使天津市容市貌焕然一新，而且让天津人的公德水准和文明礼貌上了个新台阶。近年来，天津发展速度迅猛，增速全国领先，在拼搏实干中形成“双城双港”形态，天津山青水绿，路通桥畅，新楼林立，气象万千，天津人精神振奋，自豪感横溢，天津城成为生态友好、社会和谐、人际温馨的宜居名城，现代化指标和幸福感指标齐头并进，这是相当出色的成就。
天津宣传工作充分发挥了卫嘴子的正面优势，搞得风生云起有声有色成果累累，不过富有喜剧批判精神的天津百姓不大喜欢宏大叙事，虽然自吹自擂时天花乱坠，涉及正经场合却挺低调，还善于一语破的地拆西洋镜，您瞧瞧这段：“什么是骄傲？牛呗！什么是爱情？骗呗！什么是温柔？贱呗！什么是艺术？脱呗！什么是仗义？傻呗！什么是聪明？吹呗！什么是勤俭？抠呗！什么是谦虚？装呗！什么是勇敢？二呗！什么是幽默？贫呗！”（王小柔《母语天津话》，见于《乐意》，新浪网读书频道）
唉，天津的正事儿，不能正说，得戏说。
四、重家庭美德、个人修养
传统社会家国一体，倡导忠孝两全，百善孝为先，在家为孝子，在国为忠臣，德孝出色，可举孝廉去做官。如今封建等级制解体，封建道德退场，家庭中等级森严的状况扭转，父母子女间平等民主，孝顺就不大强调了，更多的是倡导老人和孩子的双向独立。2010年河北魏县提出提拔干部不行德孝者一票否决，2012年北大自主招生条件提出不孝顺者不招，均是传统美德在现代的生存探索，虽招非议，仍有应者。
天津人的传统观念很重，近现代以来的虽为现代化先锋，但思想情感始终在农耕文明的精神系统中，重情重义。天津人礼数周全，老例儿至上，礼尚往来，恩怨分明，不乏南方人的缜密，更具北方人的豁达豪爽；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见内不见外的地方，家庭伦理状况也许更能体现出老百姓真实的道德水准。分析天津人的家庭结构，会发现尊老爱幼是其情感世界的焦点。
天津人很重家庭家族观念，以孝顺为荣，讨老爷子欢心、承老太太乐意，是津津乐道的话题，父母生病时，子女轮流陪伴，不尽孝道，会被亲友邻人朋友同事鄙夷，认定刻薄无情，不可深交。为老人祝寿是件大事，给老人送终一定大办，如今大城市还搞纸火全活、大棚吊唁、马路烧纸的绝少，而天津屡禁不止，只好规定特定时间空间和方式。清晨五六点公交车上坐着的多半是遛早买菜的老年人，他们有免费乘车的老人卡。天津社会化养老方式的探索在全国走在前列，居家互助养老、社区养老和国际化敬老院及老人康复中心的工作均可圈可点，不乏有北京老人卖了房子住进天津敬老院的实例，北京工作天津居住海河边养老如今成为时尚，图的是天津生活节奏慢，生活成本低，城区有河，城边有海，配套也很完善，房价不太高。市政府开会设个“老干部”席，事业单位多有老干部处室，定期组织退休职工体检旅游座谈，让老人心有所属，逢年过节探望慰问退休职工是领导亲民风范的主要体现之一。
天津人惜子也是做到极致的，虽然如今家家一个娃，全民往下亲，可作为外地人还是感到天津人惜子有点夸张。一提到你家宝贝儿我家宝贝儿，女人男人立刻笑逐颜开，一脸温柔，无论学校评价如何，父母眼中都是最佳，怪你们有眼无珠。幼儿在外玩着，家长在旁看着，若有个打闹争执，家长的脸立刻挂甲，绝不肯让自己孩子受屈吃亏。学校里不断强调下课不许追跑打斗，连体育课也上得小心翼翼，弄点伤出来家长会让你伤神伤心伤财，下次断不敢试。孩子的事是头等大事，家庭投资重点，各种艺术爱好班特长班补习班尖子班生源爆满，只要孩子愿意去，家长咬牙一路支持到底，不会埋没任何人才。不管家境如何，孩子衣着用品都要有模有样。家务事与孩子一概绝缘，谁家指孩子做事，大家看他便有点像万恶旧社会的老地主，贫残家庭孩子负担重，大伙儿赞其懂事的同时不免叹其可怜，常听到同事因要给上中学的孩子回家做饭而请假，放弃参加重要会议或岁末大联欢，大家均理解同情，习以为常。有毒牛奶危险校车的事不大可能出在天津，家长监管比政府监管有力，高考期间，考场旁静悄悄停满车，家长席地而坐助阵护考，也是天津一景。二十四孝家长的好处是培养出孩子自信自尊自爱，天津孩子到哪儿都气宇轩昂，多大场面多大权势也压不垮他们心底的满不在乎。坏处是，家长们尽一己之力，把孩子推到最高，但成人成才成功，内动力和坚韧性是第一位重要的，娇养和包办，会弱化孩子的主动追求卓越，恋家守地的天津百姓多半容易小富即安知足常乐，也许与此相关。天津人适合激将法，遇弱不强，遇强不弱，困境绝境中才会有爆发力。 农村因缺乏劳动力而重男轻女，天津人似乎有点重女轻男，儿子是给别人养的，养到十八岁，外边跑跑颠颠很少着家，结了婚一心讨好丈母娘，父母还得搭上房子。女儿是贴心棉袄，不白疼的，儿媳妇跟婆婆接不上火，中间有大姑小姑横着挑理儿呢，红白宴上，大姑姐姑奶奶说话分量重着呢。 “天津一大怪，生了孩子姥姥带”，也是女子强势的体现，尽管有孙子红眼外孙白眼之说，天津丈母娘还是义不容辞担当重任，赢得合家敬爱。
穷养儿子富养女，养得女儿自尊自强，“天津女子道德观念重，中国有的地方笑贫不笑娼，只有天津这个地方笑娼不笑贫。家里无论多穷，没人笑话，女子至死也不会流落风尘。旧时代天津风尘女子多不是土著天津人，而是来自附近农村，来天津混事由儿，日久天长一嘴天津话。天津是曲艺之乡，但真正天津曲艺界的名伶，也很少天津姑娘，20世纪20年代，天津曲艺界，梨园行名伶多是从苏州一带流落到天津的。”（林希《其实你不懂天津人》，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赶着小姑娘叫大姐，天津女子不可轻慢，长女当家，理财精细，处事公正，是家庭家族的核心凝聚力。天津女孩较少卖萌发嗲装纯扮嫩之流，远有红灯照，近有五连冠的天津女排，知道是什么风格了吧？天津男人看着挺野，谈恋爱时油嘴滑舌，钱袋子不松口，一结婚便权力上交，成了甩手掌柜。天津女人看着挺给面儿，一扎堆儿尽是夸老公赞孩子的，把老公孩子收拾得体体面面，人前人后捧着，容不得外人和娘家人说个不字，而回到家，男人买菜做饭管孩子，一样儿没拉下。小金库建不起，小二小三养不得，家庭稳定，社会和谐。天津人谈婚论嫁时很理性地讲条件，成婚后则很感性很踏实地同甘共苦，男不才女不貌，也不误天长地久。街头打牌、河边跳舞的大叔大妈，多半钱包瘪瘪，心头坦然。天津人的义气也表现在夫妻风雨同舟共度难关上，2009年天津离婚率首次出现负增长，分析原因却是因为金融危机激发夫妻扶持心理，造成夫妻“抱团取暖”的现实。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离婚率名列前茅，天津市在这个排行榜上不见踪影，恐怕与民情民风相关。
兄弟姐妹相互扶助在天津也很普遍，连同事朋友也大哥大姐老弟老妹地叫着，久而久之便觉出比团队协作更紧密的私人情谊来。天津人重义，朋友有事有难，帮上帮不上的，一定要在场，起码做出个姿态来，才够意思。够意思的人才会聚拢朋友，积累人脉。为朋友拔闯，成为不少青少年冲动打人而致犯罪的原因。无原则的哥们儿义气在中国传统社会就是个消解法制的顽症，关羽华容道义释曹操，怎么看也是叛国罪，却义薄云天名垂千古。据说香港警察和黑社会均拜关公，可见其无间道。现代社会，侠肝义胆只在武侠片中见了，却在天津留下一脉。网上看到个笑话，火车上两天津小伙儿正聊得高兴，车停下来，站台上有人打架，有人用天津话叫嚷，一小伙立刻起身：“听见没？天津人挨打了！”于是二人跳下车去不由分说一顿黑拳，又跳上车来，因为这小站只停三分钟。这事不管真假，描绘天津小青年满传神的。当然，民间规范绝不可成为官场规则，天津官员落马常因江湖气盖过了公共伦理，负面效应不容忽视，霸气与义气是双刃剑，成败皆由于此。私德公德得分开，私人领域的规范与公共领域的法则不能相互纠缠，中国人的道德观念得进化到此处，政治智慧才能见长。
那天说到个人道德修养，很有城市自豪感的出租车司机有点自卑：“我觉的吧，咱天津人还是不如人家北京上海人文明礼貌，”说话间，一辆卡车忽然从岔口驶入快车道，司机紧急打转方向盘躲过，立爆粗口，须臾我们都笑起来。我忽然想起，在《对美感和崇高感的观察》中，康德把道德分为三种：真正的道德，名义上的道德，道德的假象。在他看来，面子是道德假象，谦恭礼貌者往往自私多变；真正的道德与理性和正义相关，内化在情感性意识中；真正的道德是崇高的，礼貌则是优美的。也许，天津人的道德更偏向于崇高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地理因素确实会影响城市精神，天津人性情诚如南开大学陈洪教授所概括：“乐观如蓝天，奋进如河川，开放若渤海，厚重若盘山”。我自己还以为，阳刚幽默的天津人在骨子里有那么一丝类似西方海洋文明强势文化中培养出的贵族气骑士风（有点象大仲马笔下的火枪手），在中国阴柔优雅的文化背景中显得另类而迷人。
放下笔时，我已不再觉得我是个纯粹的外乡人，我开始真正爱上这座城市，学会欣赏天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