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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吉札记》中的文字，始于前年三月，讫于去年二月，是我在和田皮山一个叫木吉的古镇寓居时所写。上述文字，都是写在微信上——对我来说，这未尝不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公务之余，想到一个题目，稍予沉思，即开始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岂容废话耶？岂能冗长耶？而一经发出，数分钟后，即会有朋友点赞或留言。在此情况下，为文者岂能不谨不慎，不惜自家羽毛？！且昆仑山下的晨风夕月、陋室杏花，最能润人的笔墨。又以往伏案行文，必循范式，必求工整，结果必也少了些灵性与互动，而古之先贤大家，必惜墨如金，表达却未必不详尽！我今行文，亦循此意，正所谓其中的每一句，都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呀！
——题记
插 曲
3月1日离乌鲁木齐抵和田，再不能上微信。问同行者，答曰：虽时断时续，尚可上也。余稍焦灼。8日进城往和田办事，事毕即奔中国移动，蒙技师察看后，告余曰：“手机无问题，卡须换矣！”为证其言，遂将营业员民族小姑娘的卡换于我手机上，果能上网。然卡归原主后，余手机或受其感染，亦能上网矣。即能上网，又何须换卡？！于是返归皮山。不意出城四十里后，余停车小解，忽闻手机铃声，观来电显示，竟是自己号码。遂生莫名。接通后，闻女子声，说其手机卡未能调换回来……呜呼哀哉！再入城，已下班，重新补卡已不能矣！皮山离和田，三百里也，木吉镇离皮山，亦八十里也。如此插曲，想莫扎特亦绝难谱出也。
2015年3月11日
父 子
昨日下村，阴风沙起，漫天昏黄，颇觉风凉。余之所驻皮山木吉，居喀什与和田之间，距和田三百里也。民国元年时的皮山知事廖周炎因迫于时局，投县衙前涝坝而死。其子为父送葬归来，亦投水而死。死时不过十八九矣！约十年后，皮山知事艾学书，作为省府任命之民族县令，该知事为第一人也。
2015年3月14日夜记
古 镇
余下榻之木吉鎮，出大门即市井。然唯周二逢集，景象始觉可观：逾万人比肩接踵……俨然塞外之《清明上河图》，最显生活朝气。市街中心，有十数米高之语录碑，其上所镌林彪语录尚清晰可见。碑座四周，有四五十名当地妇女相接环坐，在此专售酸奶。一抱鹅少女在人群中走过，格外显眼……惜凡·高未履此地，否则，一幅《抱鹅少女》必传之后世矣！
2015年3月15日晨
犬 事
乡间养犬，久袭成习。如今驿路即大通，则土洋皆有。余不识犬，问识犬者，曰土种仍居多。余现居镇政府院内，时见白犬一只，长毛灰身，所曰灰者，非其本色，盖系灰也、土也。某日，与镇干部梅某院内闲聊，值白犬经过，梅某曰：“去年尔部王成河在此，甚眷此犬，每日喂食不辍。王成河年底将返乌之时，购香肠两箱遗我，嘱予代其喂之。”余闻后，半晌未语。成河者，余之同事也，交往虽有限，彼此却相知。其人耿直也，率性也，快人快语也。然如此性情，未必尽合于时也。
2015年3月19日
木吉历史
余所住之皮山木吉镇，下辖十八行政村，有丁口两万六千余人。其周二巴扎逢集，据闻除县城外，他乡无一能匹。历史学家、友人周轩先生闻余住木吉，遂将涉及木吉史料寄余：
“道光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1845年5月2日）林则徐赴和阗勘地路经木吉：至木吉军台，台馆清洁，院中种菜数畦，门前白杨树数株，长至寻丈，附近回户约二十家。”
百七十年之隔，无异沧海桑田矣！
2015年3月19日
浮 想
余来和田已二十天，唯昨日始见蓝天丽日，其余皆不阴不晴之混沌状。又前日往镇外植树，余笑云：“多少年未曾因劳动而流汗也！想当年余下乡做知青时，心中最盼者，雨也，唯下雨，可以免劳作也。”
当年托尔斯泰能扶犁、挥镰，劳作一天，工作量绝不亚于村夫也。当其时，余尚不解。譬如：当年看《安娜·卡列尼娜》，不谙其中菜肴、酒名一样。
又及：余看东德影片《窃听风暴》，讶其全无族际、文化之隔阂。事后细思，恍然大悟。由此思及其他同“道”诸国，莫不如此也！
2015年3月20日
村 人 郭 某
上午往某村，村委会空寂无人。问当值协警，言工作组与村民皆往村外植树。稍候，见住村工作组组长郭某与五位组员来归，计四民两汉、五男一女。
郭一九七○年生于该村，八岁始随家搬移镇上。郭之维语，如仅闻其声，直与村人无异。郭现就职于县教育局，享副局待遇。郭来此住村，纯系自择。询郭之父籍，河北张家口。母籍，江苏泰兴。一九六五年，落户于此。郭孩童时，村中尚有汉人七八户。如今已不存一家矣。
郭言，一九八一年，镇上七八户汉人已处理变卖家私以备归，然忽得政府令，不让回，遂居皮山县城。如今故乡重回，村中长者尚多相识，且频频问候其父母。郭父，曾在镇上开过理发店，现已故。郭母健在。
言及住村工作，郭云：“日前已开村民大会，谈及今后欲开展之工作……”或故乡游子归来缘故，会场气氛颇显热烈……
从该村回来，郭某的影子，一直不去……毕竟八岁孩童的记忆啊！足以抵得过半生了。
2015年3月24日
固 执
余现居皮山木吉，户外有操场果园，步丈其外环路径，得三百四十步，约二百七十米。
某日拂晓，见一中年男子，做绕环步行时，忽拐入一支路。此支路，乃死胡同也。然此君凡经此，必一入一出，圈圈如此。
余观此细节，即断定此人，极精细人也！
余问：“尔估计绕行一周，多少米耶？”
尹答：“共五百一十五步，当合四百一十米矣！”
余观日本纪录片《寿司之神》，片中一老者做了七十年的寿司。其店铺窄狭，一次仅容十名客人。然凡来此食者，须于两月前预订。仅以做鳗鱼为例，为求其松软适口，须人工捶捣四十分钟。又一学徒仅学做摊蛋饼，竟做至一百多次，方被视为合格。 有此精神，何愁艺不精，事不成？！
余父一生，若言技艺，裁缝也。其晚岁蹬机纳鞋垫，圈圈环绕，俨然如电脑设计一般精确，余至今不忍用矣！
或系遗传。余学五笔，中规中矩，指法丝毫不乱。余平生做事，率多如此。
按孔子因人施教之法，于精细人，则不宜再苛求矣！然于马虎者而言，唯求其精细，岂有他法哉？！
2015年3月28日
和田之月
和田之月，乃昆仑之月。
静夜出户，月色如银，洩地成水。
仰首瞻月，初觉照己，转觉亦照五洲环宇，甚至穿越千古，直通唐宋。
“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此何人耶？静夜不眠人东坡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此何人所吟也？唐人张若虚也。仅此一首传世，其精神亦可谓不死也！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此状指何人？唐时之明皇也！所悲何人？回眸一笑百媚千娇之杨妃玉环也！
古来望月者数不胜数矣！读之心静、吟之哀伤、望之断肠者亦多矣！
“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莫说遥想这样的辞章，单是拿来吟上一吟，就有些微熏了。
“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此刻，如赋中一样的人，又在哪里呢？！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2015年3月31日
木吉名吃
余来僻乡木吉，问当地名吃，曰酸奶，曰苞谷馕。凡远客来此，行前主人均以二物相赠。余视二物，酸奶尚佳，然苞谷馕者，实不敢恭维矣！其故何也？此物乃余少年时代所深恶痛绝者也。
一九七五年，余回鲁西北乡村，亲人欣然告余曰：“现在好了！不再吃地瓜面了！”然鄉人当时以麦面换苞谷面者，每斤仍须贴银一角。余大惑不解，询之乡人，始知苞谷面经吃，麦面不经吃也。
今之土豆者，稍予加工，即曰薯条，售之麦当劳，为城中少年所喜也。然倘以此物问吾乡人，必为吾乡人所不屑也。
又人之一生，有所择，有所不能择。如余今之能唱会唱者，无一不红歌也，此余之所不能择也，非余天生喜好红歌也。倘余视天下乐音，唯吾红歌最佳，有谁信乎？！
又三十年前，出身愈贫者愈光荣也，出身不好者则备尝委屈也。今若询探昔之光荣者，则必曰当年社会之公平、领袖之伟大也！
故曰：“所谓文化者，智识之谓也，岂能一叶障目，仅凭一己之感受，妄评天下耶！”
2015年4月10日
莫非命也，乐天不忧
余居昆仑山下之木吉小镇，想市井上曾流传的一个笑段：
阿勒泰一哈萨牧人游京归来，乡人询其感受，牧人曰：“好虽好，只是太偏远了。”
此时，余犹如此阿山牧人，想一个木吉人所能想之心事。
余自来到世间，该遇到的、该经历的，都遇到了、经历了……无所谓好亦无所谓不好，皆命运使然。既然命运如此，又有什么值得懊悔，可以歉疚的呢？！要知道，一个人犯过失与幡然醒悟不犯或少犯过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被某种规律早已界定了的。
所以，焦灼又有何益？不过徒添灼伤而已。
一条河流，由山中涌出，自有其必然之路径：当绕山则绕山，当入壑则入壑。入沟则成川，履地则成湖，水流之本身，又何曾有虑哉？！
生命有其规律，自然更有其规律。然生命之规律不过小规律，自然之规律方为大规律，小规律服从大规律，此又有何疑问哉？！
伟人之所以成伟人，在于其顺应规律；逆贼之所以为逆贼，在于其逆反规律。然所有逆反者，其时必不能久矣！
如民间之非法集资者，试图拆东补西，以享帝王生涯。此类案例，不胜枚举。此念非人生观，倘易名“蝼蚁观”，或更为准确矣！
故曰：“凡倒行逆施者，即蝼蚁观附体而后为之矣！”
所谓“文化大革命”者，盖不过如此！
2015年4月21日
宁可食无肉，不可室无书
余居皮山辽远僻静之地，春光和旭，心境澄碧。想半生往事，可述者无多，唯读书一项，尚可追忆。
有人问：“就文学作品而言，尔印象最深者何耶？”
余答：“国内长篇，雪芹之《红楼梦》最当读矣！试想二百五六十年前，清代之大家族，上至达官，下至仆妇，如何行事，如何对话，红楼一书俨然一录音机，无不囊括矣！倘世间无红楼，后人又能从何处闻晓这一切？恐只有凭借考古了。然考古所面对者，皆死物矣，欲令其开口，岂非痴人说梦耶！如此再来想红楼、看红楼，则红楼之价值，用连城做比喻，亦不免轻佻、不尊矣！”
言外国作品，余以为托尔斯泰之《战争与和平》可拔头筹矣！
《战争与和平》都讲了什么？曰生命矣！曰友谊矣！曰爱情矣！曰金钱价值观矣！曰信仰矣！曰正义与非正义矣！曰大历史观矣！
余读《战争与和平》，或会心一笑，或扼腕叹息，或情激魄动，或感慨良久，掩卷之后，直以托氏为至亲矣。余甚至叹言：“倘此生错过托氏，将无异于天空不见丽日矣！湖泊不现碧蓝矣！”
今之读者，有书堪读，有网可上，何其幸也！然倘无静心读书经历，终日浸身于网中，则所获知识，终不免零碎矣！杂芜矣！因根底不实不厚，则终不免浮萍！不免于人云亦云矣！
书至此，忽意识到，世界读书日开办二十载，今日下午将有节目开播矣！
以上所言，当不属无的放矢矣！
2015年4月23日
遥想林公当年
夜半风起，窗棂震颤。车警自鸣，杂以犬声……晓视窗外，漫天浑浊。风沙也，或伴雨耶？主人不免泛辽想之思也……
余自思来皮山木吉，已近两月。周围十八村，皆履足不下两三回矣。和田乡村，此前于我是空白，此后则再不能言陌生矣！ 当年林则徐过木吉，所记“军台”附近仅农户二十余。如今一百七十年过去，镇中心农户数千矣。倘周二逢集，来此赶集之附近村民，多则可达四五万人。其时装尚服，不亚大邑。又马掌毛绳，弯镰铁钉，无所不具。斗鸡、信鸽之类，亦有专售之区……市井杂声，喧噪齐鸣。人入其中，说不得感受，其言谁信耶？！
又余自三月十一日起，晏睡早起，至今已积长短札记百篇。盖十余年来，笔砚耕耘，从未若此。苏子曰：“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余今感悟实多矣！
言短意长，不赘述。
2015年4月27日
村路驴车何处寻
此次来南疆和田，余最大之惊讶处，不论在村庄还是在市集，当年随处可见之毛驴、毛驴车，如今已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就连自行车，余住木吉镇近两个月，下村无数，竟也是一辆未见！
如此情形，对那些曾在南疆生活過的人来说，岂可以想象乎？！
昔日之毛驴，大画家黄胄笔下之绝妙灵性物也。而毛驴车，为我维吾尔族乡民生活不可或缺者也！今且安在哉？！更莫说什么自行车了！
而今穿行于乡村、集市者，皆三轮摩托也，皆电瓶车、摩托车也。
此一变化，岂可谓小哉？！
还有，眼下余所居住的木吉镇政府院内，大学毕业后来此工作的梅君告诉我，当时他来那会儿，大院里的涝坝还在呢！一瓢水舀上来，小线虫清晰可见！
木吉镇东北二十七公里外的汗吐格村，吾等在该村支书的引导下，来到了村东一家贫困户。户中早已褪了色的红柳篱笆院墙，屋墙也是红柳作骨，只是外面敷了一层泥巴而已！环保则环保矣，然又与上世纪初斯文赫定率科考队来和田考察时所见之民居何异？！
进入室中，环睹萧然。面对屋内居家留守的祖母孙女二人，无须细问，唯倾囊而已……
余亦注意到，即便在这最偏远、最贫困的家庭，院子里也还摆着辆三轮摩托！
还有，屋顶上那有别于二十世纪的时代标识：电视接收锅。
2015年4月28日
游皮山农场记
周六上午，同仁来约，往镇北兵团皮山农场一游。
余起初不欲去。何耶？余当年下乡兵团，于连队团场情形详悉，有何堪看者耶？！
然同仁稍加游说，余心又蠕动……看看又何妨，强似囿于室中做呆公矣！
西出木吉七八里，转北又十数里，抵兵团皮山农场路卡。出示证件，即予放行。
车仍北行，然车外景物已大异于身后。路侧多高苇，漠野平旷，一览无余。
余对车内同仁曰：“凡兵团之地，多昔日不毛，农民不耕之所。视眼前之空旷，再回望身后乡村世居农人之绿林浓荫，即可为明证矣。”
同仁附和，并无异声。
然落语未久，路右即出现一宏大太阳能发电基地……再行二三里，于路右漠野深处，又现大型推土机、重载车等大型机械三五十台，呈环状分布，分明一现代大型工地。
又驱车数里，忽见新宅一片，约一二百栋，皆黄墙红顶，甚为夺目。见路牌，始知此地乃“八连”也。
终于驶近团部重镇。
大道之宽，足以起降战机。
其团部中心广场规模之宏大，不亚于天安门，更不亚于莫斯科红场。
在广场东侧，得识睹“农场简介”：皮山农场，成立于一九五五年，一九八一年入列兵团，现下辖五个连，有地十万亩……
从简介中得悉，余等适才经过之八连，有职工一百七八十人，其中退休者约占半数稍多。
继续西行半里，为团场市集商业中心。路宽人稀，俨然一经济开发新区。
同行者和田诗人阿不都热衣木言：“西面有旧街，尚可游观。”于是驱车续行。
到旧街，果见店铺簇连，人气大增。
时间已近一点，友人建议，此地烤肉闻名，不妨品尝。
跟随指引，来一店铺，门口数人，正环绕于馕坑周围。
“烤肉，巴尔姆（有没有）？”
“巴尔（有）！”斜立馕坑旁的一年轻人用手指馕坑：“耶乃，依给里买（还得二十分钟）。”
既来之，则安之。遂决定坐候！
香气袭人的大块烤肉分装了两盘，终于端了上来。
一行六人食至尽兴啊！
余像迅哥当年写《社戏》似的，又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来……
“嗨！余如今是唯恐做了祥林嫂……”余先给众人，也是给自己打了一剂“预防针”。
“直到十八岁，我是一天挨饿的经历也没有啊！倒有四五岁三年自然灾害时因多喝了菠菜玉米糊被撑着的记忆！可不能不说的是，直到二十岁，我竟连放开肚子吃一次白馍的经历都没有！一次都没有啊！至于肉，就更莫想了！想一想那时，就连我们的胃，也都是被计划了的。
闻余之言，众皆默然。我理解，伊们都还年轻，未经历过那段艰苦的岁月。
“适当地保持物质上的相对匮乏，有益于集体主义的增强。听听这些当年苏俄的所谓领袖语录，还叫人话吗？！”
“那时，人离开了单位，一天也难活！”
历史，就是这样严酷。即便如此，也还是难以唤醒一些自欺欺人的人。
2015年4月29日
木吉土桃
皮山木吉土桃，其大如碗。中等桃，每枚重一斤。大者，每枚两斤。
其标准包装：“每盒六枚，总重三公斤。”
客者或问：“吾等在都城大邑何以未见此桃，甚至未闻耶？”
主人必笑曰：“哪里到得了市面，早早就被人定购了。每公斤六十元，不愁无销路！尤其寿席盛宴上摆出来，那个效果，啧啧……就别提了！”
余终于见到了木吉土桃之父刘怀国。
刘怀国，陕西咸阳人，一九八二年西北农大园林系毕业。在县府农业部门就职十年后，弃职下海。二○○三年，薄有小成后，有人劝伊曰：“凭尔种植绝艺，何不投新疆发展耶？！” 一语成真！伊携带妻女，竟一头扎往光照充足的新疆和田皮山，径投县委书记辕门帐下，立下军令状。
越十年，率先诚待贤士的木吉镇，其土桃官林面积已达八百亩。
站在刘怀国的四十亩鲜花盛开的试验桃林下，余听刘怀国讲述伊与妻女十二年来之创业故事。
2015年4月30日
和田的沙
有什么法子呢？！一边是高耸的昆侖，一边是浩瀚的塔克拉玛干。风从九天起，接地卷沙尘……
今春到和田未久，肖陈君即嘱我：“闲来不妨写写和田的沙……”
当时曾想，写沙何难耶？！然却迟迟未动笔。
某日，由住地皮山木吉镇往距镇最远的汗土格村，见村边新宅仍系红柳作墙，墙身敷以黄泥……余即想，上世纪初异国探险客多有来和田踏勘者，昔之所见，与百年后今日所见，有何分别耶？
余念及此，心生忧凄。
又某日，余入城，皮山“父母”沈君留余共饭。席间言及地方风土，沈君慨然叹曰：“唯本县最缺者，土也。农人盖屋筑墙，苦无黄土。无奈之余，唯有以红柳作墙骨，然后于旷远河湾处，捡取洪水过后之淤泥，车载以归，以充墙泥。昔之驴车，今之电瓶三轮，一车所载，能糊几平？故常有农家，仅糊外墙一面矣。”
听沈君一席话，不免心有波动。
余居木吉镇半年有余，最大体会，系当地农人皆不畏土……
和田春夏多风，一旦大风飞扬，遮天蔽日。倘有降雨，次日必晴空如洗……惜由春至秋，落雨仅五回！
况木吉春夏多风，房中桌几，一日未拭，即敷一层薄尘。
又余之窗棂，每隔数日，余即一手持箕一手使帚，将沙尘径扫箕中。
此时，余观窗沿积沙，既细且白，且净也！
余不觉渐渐喜欢起这些沙了……
肖陈君，余所讲述的和田的沙，是你所熟悉的么？
2015年10月14日
访木吉某农家有感
入村访农户，意在寻常家。有翁家七口，幼孙尚咿呀。长子已单居，次儿尚在屋。合家十亩田，核桃占五亩。树下套种麦，获麦一千二。麦价两元七，售麦计四百。八百留自存，堪供一年食。核桃已售出，得银九千余。红枣两亩半，售钱二千七。副业养肉鸽，有鸽二百多。每鸽十五元，换银三千七。乡里卖鸡苗，摊派拒不得。一群二百鸡，费劲利无多。户户皆养鸡，售卖必蹉跎。田间少赢利，入秋拾棉去。合家五人出，远趋阿克苏。老翁与幼孙，留家相偎依。母去恐儿啼，晓行伴唏嘘。拾棉七十日，挣银三万三。休息仅五日，饭食四千余。长子与媳妇，拾棉一万八。母亲帮次子，三人在一搭。合家总收入，全年五万余。天下唯农苦，古今无差别。吾等居城久，早忘流汗觉。健身众人趋，去赘计无得。出门与翁别，硬黑茧手握。别翁夜归来，心忧眠难侧。
2015年12月7日
——题记
插 曲
3月1日离乌鲁木齐抵和田，再不能上微信。问同行者，答曰：虽时断时续，尚可上也。余稍焦灼。8日进城往和田办事，事毕即奔中国移动，蒙技师察看后，告余曰：“手机无问题，卡须换矣！”为证其言，遂将营业员民族小姑娘的卡换于我手机上，果能上网。然卡归原主后，余手机或受其感染，亦能上网矣。即能上网，又何须换卡？！于是返归皮山。不意出城四十里后，余停车小解，忽闻手机铃声，观来电显示，竟是自己号码。遂生莫名。接通后，闻女子声，说其手机卡未能调换回来……呜呼哀哉！再入城，已下班，重新补卡已不能矣！皮山离和田，三百里也，木吉镇离皮山，亦八十里也。如此插曲，想莫扎特亦绝难谱出也。
2015年3月11日
父 子
昨日下村，阴风沙起，漫天昏黄，颇觉风凉。余之所驻皮山木吉，居喀什与和田之间，距和田三百里也。民国元年时的皮山知事廖周炎因迫于时局，投县衙前涝坝而死。其子为父送葬归来，亦投水而死。死时不过十八九矣！约十年后，皮山知事艾学书，作为省府任命之民族县令，该知事为第一人也。
2015年3月14日夜记
古 镇
余下榻之木吉鎮，出大门即市井。然唯周二逢集，景象始觉可观：逾万人比肩接踵……俨然塞外之《清明上河图》，最显生活朝气。市街中心，有十数米高之语录碑，其上所镌林彪语录尚清晰可见。碑座四周，有四五十名当地妇女相接环坐，在此专售酸奶。一抱鹅少女在人群中走过，格外显眼……惜凡·高未履此地，否则，一幅《抱鹅少女》必传之后世矣！
2015年3月15日晨
犬 事
乡间养犬，久袭成习。如今驿路即大通，则土洋皆有。余不识犬，问识犬者，曰土种仍居多。余现居镇政府院内，时见白犬一只，长毛灰身，所曰灰者，非其本色，盖系灰也、土也。某日，与镇干部梅某院内闲聊，值白犬经过，梅某曰：“去年尔部王成河在此，甚眷此犬，每日喂食不辍。王成河年底将返乌之时，购香肠两箱遗我，嘱予代其喂之。”余闻后，半晌未语。成河者，余之同事也，交往虽有限，彼此却相知。其人耿直也，率性也，快人快语也。然如此性情，未必尽合于时也。
2015年3月19日
木吉历史
余所住之皮山木吉镇，下辖十八行政村，有丁口两万六千余人。其周二巴扎逢集，据闻除县城外，他乡无一能匹。历史学家、友人周轩先生闻余住木吉，遂将涉及木吉史料寄余：
“道光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1845年5月2日）林则徐赴和阗勘地路经木吉：至木吉军台，台馆清洁，院中种菜数畦，门前白杨树数株，长至寻丈，附近回户约二十家。”
百七十年之隔，无异沧海桑田矣！
2015年3月19日
浮 想
余来和田已二十天，唯昨日始见蓝天丽日，其余皆不阴不晴之混沌状。又前日往镇外植树，余笑云：“多少年未曾因劳动而流汗也！想当年余下乡做知青时，心中最盼者，雨也，唯下雨，可以免劳作也。”
当年托尔斯泰能扶犁、挥镰，劳作一天，工作量绝不亚于村夫也。当其时，余尚不解。譬如：当年看《安娜·卡列尼娜》，不谙其中菜肴、酒名一样。
又及：余看东德影片《窃听风暴》，讶其全无族际、文化之隔阂。事后细思，恍然大悟。由此思及其他同“道”诸国，莫不如此也！
2015年3月20日
村 人 郭 某
上午往某村，村委会空寂无人。问当值协警，言工作组与村民皆往村外植树。稍候，见住村工作组组长郭某与五位组员来归，计四民两汉、五男一女。
郭一九七○年生于该村，八岁始随家搬移镇上。郭之维语，如仅闻其声，直与村人无异。郭现就职于县教育局，享副局待遇。郭来此住村，纯系自择。询郭之父籍，河北张家口。母籍，江苏泰兴。一九六五年，落户于此。郭孩童时，村中尚有汉人七八户。如今已不存一家矣。
郭言，一九八一年，镇上七八户汉人已处理变卖家私以备归，然忽得政府令，不让回，遂居皮山县城。如今故乡重回，村中长者尚多相识，且频频问候其父母。郭父，曾在镇上开过理发店，现已故。郭母健在。
言及住村工作，郭云：“日前已开村民大会，谈及今后欲开展之工作……”或故乡游子归来缘故，会场气氛颇显热烈……
从该村回来，郭某的影子，一直不去……毕竟八岁孩童的记忆啊！足以抵得过半生了。
2015年3月24日
固 执
余现居皮山木吉，户外有操场果园，步丈其外环路径，得三百四十步，约二百七十米。
某日拂晓，见一中年男子，做绕环步行时，忽拐入一支路。此支路，乃死胡同也。然此君凡经此，必一入一出，圈圈如此。
余观此细节，即断定此人，极精细人也！
余问：“尔估计绕行一周，多少米耶？”
尹答：“共五百一十五步，当合四百一十米矣！”
余观日本纪录片《寿司之神》，片中一老者做了七十年的寿司。其店铺窄狭，一次仅容十名客人。然凡来此食者，须于两月前预订。仅以做鳗鱼为例，为求其松软适口，须人工捶捣四十分钟。又一学徒仅学做摊蛋饼，竟做至一百多次，方被视为合格。 有此精神，何愁艺不精，事不成？！
余父一生，若言技艺，裁缝也。其晚岁蹬机纳鞋垫，圈圈环绕，俨然如电脑设计一般精确，余至今不忍用矣！
或系遗传。余学五笔，中规中矩，指法丝毫不乱。余平生做事，率多如此。
按孔子因人施教之法，于精细人，则不宜再苛求矣！然于马虎者而言，唯求其精细，岂有他法哉？！
2015年3月28日
和田之月
和田之月，乃昆仑之月。
静夜出户，月色如银，洩地成水。
仰首瞻月，初觉照己，转觉亦照五洲环宇，甚至穿越千古，直通唐宋。
“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此何人耶？静夜不眠人东坡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此何人所吟也？唐人张若虚也。仅此一首传世，其精神亦可谓不死也！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此状指何人？唐时之明皇也！所悲何人？回眸一笑百媚千娇之杨妃玉环也！
古来望月者数不胜数矣！读之心静、吟之哀伤、望之断肠者亦多矣！
“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莫说遥想这样的辞章，单是拿来吟上一吟，就有些微熏了。
“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此刻，如赋中一样的人，又在哪里呢？！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2015年3月31日
木吉名吃
余来僻乡木吉，问当地名吃，曰酸奶，曰苞谷馕。凡远客来此，行前主人均以二物相赠。余视二物，酸奶尚佳，然苞谷馕者，实不敢恭维矣！其故何也？此物乃余少年时代所深恶痛绝者也。
一九七五年，余回鲁西北乡村，亲人欣然告余曰：“现在好了！不再吃地瓜面了！”然鄉人当时以麦面换苞谷面者，每斤仍须贴银一角。余大惑不解，询之乡人，始知苞谷面经吃，麦面不经吃也。
今之土豆者，稍予加工，即曰薯条，售之麦当劳，为城中少年所喜也。然倘以此物问吾乡人，必为吾乡人所不屑也。
又人之一生，有所择，有所不能择。如余今之能唱会唱者，无一不红歌也，此余之所不能择也，非余天生喜好红歌也。倘余视天下乐音，唯吾红歌最佳，有谁信乎？！
又三十年前，出身愈贫者愈光荣也，出身不好者则备尝委屈也。今若询探昔之光荣者，则必曰当年社会之公平、领袖之伟大也！
故曰：“所谓文化者，智识之谓也，岂能一叶障目，仅凭一己之感受，妄评天下耶！”
2015年4月10日
莫非命也，乐天不忧
余居昆仑山下之木吉小镇，想市井上曾流传的一个笑段：
阿勒泰一哈萨牧人游京归来，乡人询其感受，牧人曰：“好虽好，只是太偏远了。”
此时，余犹如此阿山牧人，想一个木吉人所能想之心事。
余自来到世间，该遇到的、该经历的，都遇到了、经历了……无所谓好亦无所谓不好，皆命运使然。既然命运如此，又有什么值得懊悔，可以歉疚的呢？！要知道，一个人犯过失与幡然醒悟不犯或少犯过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被某种规律早已界定了的。
所以，焦灼又有何益？不过徒添灼伤而已。
一条河流，由山中涌出，自有其必然之路径：当绕山则绕山，当入壑则入壑。入沟则成川，履地则成湖，水流之本身，又何曾有虑哉？！
生命有其规律，自然更有其规律。然生命之规律不过小规律，自然之规律方为大规律，小规律服从大规律，此又有何疑问哉？！
伟人之所以成伟人，在于其顺应规律；逆贼之所以为逆贼，在于其逆反规律。然所有逆反者，其时必不能久矣！
如民间之非法集资者，试图拆东补西，以享帝王生涯。此类案例，不胜枚举。此念非人生观，倘易名“蝼蚁观”，或更为准确矣！
故曰：“凡倒行逆施者，即蝼蚁观附体而后为之矣！”
所谓“文化大革命”者，盖不过如此！
2015年4月21日
宁可食无肉，不可室无书
余居皮山辽远僻静之地，春光和旭，心境澄碧。想半生往事，可述者无多，唯读书一项，尚可追忆。
有人问：“就文学作品而言，尔印象最深者何耶？”
余答：“国内长篇，雪芹之《红楼梦》最当读矣！试想二百五六十年前，清代之大家族，上至达官，下至仆妇，如何行事，如何对话，红楼一书俨然一录音机，无不囊括矣！倘世间无红楼，后人又能从何处闻晓这一切？恐只有凭借考古了。然考古所面对者，皆死物矣，欲令其开口，岂非痴人说梦耶！如此再来想红楼、看红楼，则红楼之价值，用连城做比喻，亦不免轻佻、不尊矣！”
言外国作品，余以为托尔斯泰之《战争与和平》可拔头筹矣！
《战争与和平》都讲了什么？曰生命矣！曰友谊矣！曰爱情矣！曰金钱价值观矣！曰信仰矣！曰正义与非正义矣！曰大历史观矣！
余读《战争与和平》，或会心一笑，或扼腕叹息，或情激魄动，或感慨良久，掩卷之后，直以托氏为至亲矣。余甚至叹言：“倘此生错过托氏，将无异于天空不见丽日矣！湖泊不现碧蓝矣！”
今之读者，有书堪读，有网可上，何其幸也！然倘无静心读书经历，终日浸身于网中，则所获知识，终不免零碎矣！杂芜矣！因根底不实不厚，则终不免浮萍！不免于人云亦云矣！
书至此，忽意识到，世界读书日开办二十载，今日下午将有节目开播矣！
以上所言，当不属无的放矢矣！
2015年4月23日
遥想林公当年
夜半风起，窗棂震颤。车警自鸣，杂以犬声……晓视窗外，漫天浑浊。风沙也，或伴雨耶？主人不免泛辽想之思也……
余自思来皮山木吉，已近两月。周围十八村，皆履足不下两三回矣。和田乡村，此前于我是空白，此后则再不能言陌生矣！ 当年林则徐过木吉，所记“军台”附近仅农户二十余。如今一百七十年过去，镇中心农户数千矣。倘周二逢集，来此赶集之附近村民，多则可达四五万人。其时装尚服，不亚大邑。又马掌毛绳，弯镰铁钉，无所不具。斗鸡、信鸽之类，亦有专售之区……市井杂声，喧噪齐鸣。人入其中，说不得感受，其言谁信耶？！
又余自三月十一日起，晏睡早起，至今已积长短札记百篇。盖十余年来，笔砚耕耘，从未若此。苏子曰：“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余今感悟实多矣！
言短意长，不赘述。
2015年4月27日
村路驴车何处寻
此次来南疆和田，余最大之惊讶处，不论在村庄还是在市集，当年随处可见之毛驴、毛驴车，如今已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就连自行车，余住木吉镇近两个月，下村无数，竟也是一辆未见！
如此情形，对那些曾在南疆生活過的人来说，岂可以想象乎？！
昔日之毛驴，大画家黄胄笔下之绝妙灵性物也。而毛驴车，为我维吾尔族乡民生活不可或缺者也！今且安在哉？！更莫说什么自行车了！
而今穿行于乡村、集市者，皆三轮摩托也，皆电瓶车、摩托车也。
此一变化，岂可谓小哉？！
还有，眼下余所居住的木吉镇政府院内，大学毕业后来此工作的梅君告诉我，当时他来那会儿，大院里的涝坝还在呢！一瓢水舀上来，小线虫清晰可见！
木吉镇东北二十七公里外的汗吐格村，吾等在该村支书的引导下，来到了村东一家贫困户。户中早已褪了色的红柳篱笆院墙，屋墙也是红柳作骨，只是外面敷了一层泥巴而已！环保则环保矣，然又与上世纪初斯文赫定率科考队来和田考察时所见之民居何异？！
进入室中，环睹萧然。面对屋内居家留守的祖母孙女二人，无须细问，唯倾囊而已……
余亦注意到，即便在这最偏远、最贫困的家庭，院子里也还摆着辆三轮摩托！
还有，屋顶上那有别于二十世纪的时代标识：电视接收锅。
2015年4月28日
游皮山农场记
周六上午，同仁来约，往镇北兵团皮山农场一游。
余起初不欲去。何耶？余当年下乡兵团，于连队团场情形详悉，有何堪看者耶？！
然同仁稍加游说，余心又蠕动……看看又何妨，强似囿于室中做呆公矣！
西出木吉七八里，转北又十数里，抵兵团皮山农场路卡。出示证件，即予放行。
车仍北行，然车外景物已大异于身后。路侧多高苇，漠野平旷，一览无余。
余对车内同仁曰：“凡兵团之地，多昔日不毛，农民不耕之所。视眼前之空旷，再回望身后乡村世居农人之绿林浓荫，即可为明证矣。”
同仁附和，并无异声。
然落语未久，路右即出现一宏大太阳能发电基地……再行二三里，于路右漠野深处，又现大型推土机、重载车等大型机械三五十台，呈环状分布，分明一现代大型工地。
又驱车数里，忽见新宅一片，约一二百栋，皆黄墙红顶，甚为夺目。见路牌，始知此地乃“八连”也。
终于驶近团部重镇。
大道之宽，足以起降战机。
其团部中心广场规模之宏大，不亚于天安门，更不亚于莫斯科红场。
在广场东侧，得识睹“农场简介”：皮山农场，成立于一九五五年，一九八一年入列兵团，现下辖五个连，有地十万亩……
从简介中得悉，余等适才经过之八连，有职工一百七八十人，其中退休者约占半数稍多。
继续西行半里，为团场市集商业中心。路宽人稀，俨然一经济开发新区。
同行者和田诗人阿不都热衣木言：“西面有旧街，尚可游观。”于是驱车续行。
到旧街，果见店铺簇连，人气大增。
时间已近一点，友人建议，此地烤肉闻名，不妨品尝。
跟随指引，来一店铺，门口数人，正环绕于馕坑周围。
“烤肉，巴尔姆（有没有）？”
“巴尔（有）！”斜立馕坑旁的一年轻人用手指馕坑：“耶乃，依给里买（还得二十分钟）。”
既来之，则安之。遂决定坐候！
香气袭人的大块烤肉分装了两盘，终于端了上来。
一行六人食至尽兴啊！
余像迅哥当年写《社戏》似的，又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来……
“嗨！余如今是唯恐做了祥林嫂……”余先给众人，也是给自己打了一剂“预防针”。
“直到十八岁，我是一天挨饿的经历也没有啊！倒有四五岁三年自然灾害时因多喝了菠菜玉米糊被撑着的记忆！可不能不说的是，直到二十岁，我竟连放开肚子吃一次白馍的经历都没有！一次都没有啊！至于肉，就更莫想了！想一想那时，就连我们的胃，也都是被计划了的。
闻余之言，众皆默然。我理解，伊们都还年轻，未经历过那段艰苦的岁月。
“适当地保持物质上的相对匮乏，有益于集体主义的增强。听听这些当年苏俄的所谓领袖语录，还叫人话吗？！”
“那时，人离开了单位，一天也难活！”
历史，就是这样严酷。即便如此，也还是难以唤醒一些自欺欺人的人。
2015年4月29日
木吉土桃
皮山木吉土桃，其大如碗。中等桃，每枚重一斤。大者，每枚两斤。
其标准包装：“每盒六枚，总重三公斤。”
客者或问：“吾等在都城大邑何以未见此桃，甚至未闻耶？”
主人必笑曰：“哪里到得了市面，早早就被人定购了。每公斤六十元，不愁无销路！尤其寿席盛宴上摆出来，那个效果，啧啧……就别提了！”
余终于见到了木吉土桃之父刘怀国。
刘怀国，陕西咸阳人，一九八二年西北农大园林系毕业。在县府农业部门就职十年后，弃职下海。二○○三年，薄有小成后，有人劝伊曰：“凭尔种植绝艺，何不投新疆发展耶？！” 一语成真！伊携带妻女，竟一头扎往光照充足的新疆和田皮山，径投县委书记辕门帐下，立下军令状。
越十年，率先诚待贤士的木吉镇，其土桃官林面积已达八百亩。
站在刘怀国的四十亩鲜花盛开的试验桃林下，余听刘怀国讲述伊与妻女十二年来之创业故事。
2015年4月30日
和田的沙
有什么法子呢？！一边是高耸的昆侖，一边是浩瀚的塔克拉玛干。风从九天起，接地卷沙尘……
今春到和田未久，肖陈君即嘱我：“闲来不妨写写和田的沙……”
当时曾想，写沙何难耶？！然却迟迟未动笔。
某日，由住地皮山木吉镇往距镇最远的汗土格村，见村边新宅仍系红柳作墙，墙身敷以黄泥……余即想，上世纪初异国探险客多有来和田踏勘者，昔之所见，与百年后今日所见，有何分别耶？
余念及此，心生忧凄。
又某日，余入城，皮山“父母”沈君留余共饭。席间言及地方风土，沈君慨然叹曰：“唯本县最缺者，土也。农人盖屋筑墙，苦无黄土。无奈之余，唯有以红柳作墙骨，然后于旷远河湾处，捡取洪水过后之淤泥，车载以归，以充墙泥。昔之驴车，今之电瓶三轮，一车所载，能糊几平？故常有农家，仅糊外墙一面矣。”
听沈君一席话，不免心有波动。
余居木吉镇半年有余，最大体会，系当地农人皆不畏土……
和田春夏多风，一旦大风飞扬，遮天蔽日。倘有降雨，次日必晴空如洗……惜由春至秋，落雨仅五回！
况木吉春夏多风，房中桌几，一日未拭，即敷一层薄尘。
又余之窗棂，每隔数日，余即一手持箕一手使帚，将沙尘径扫箕中。
此时，余观窗沿积沙，既细且白，且净也！
余不觉渐渐喜欢起这些沙了……
肖陈君，余所讲述的和田的沙，是你所熟悉的么？
2015年10月14日
访木吉某农家有感
入村访农户，意在寻常家。有翁家七口，幼孙尚咿呀。长子已单居，次儿尚在屋。合家十亩田，核桃占五亩。树下套种麦，获麦一千二。麦价两元七，售麦计四百。八百留自存，堪供一年食。核桃已售出，得银九千余。红枣两亩半，售钱二千七。副业养肉鸽，有鸽二百多。每鸽十五元，换银三千七。乡里卖鸡苗，摊派拒不得。一群二百鸡，费劲利无多。户户皆养鸡，售卖必蹉跎。田间少赢利，入秋拾棉去。合家五人出，远趋阿克苏。老翁与幼孙，留家相偎依。母去恐儿啼，晓行伴唏嘘。拾棉七十日，挣银三万三。休息仅五日，饭食四千余。长子与媳妇，拾棉一万八。母亲帮次子，三人在一搭。合家总收入，全年五万余。天下唯农苦，古今无差别。吾等居城久，早忘流汗觉。健身众人趋，去赘计无得。出门与翁别，硬黑茧手握。别翁夜归来，心忧眠难侧。
2015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