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
　　其实我是很喜欢不能寐的夜的，因为此时整个城市都在酣眠，偶尔的一两声狗吠只会衬得周遭更静，此时，一盏小台灯配一张床或一张书桌，都是好的，窃以为甚至好过午后的明窗静坐。午后虽静，但小巷子和人心，都无法做到真正的静。
　　 一个蠢蠢欲动的夜猫子，把时间熬到了深夜。
　　 阅毕一本拖拖拉拉读了将近半月的书，终于合上它的那一刻，就像下课铃声响了，要赶紧交上试卷，一了百了。可见书还是要趁快意来读，如此，书也舒服，人也舒服。
　　 把书收拢，仍无睡意，忽又想到一本新近从友人处借来的漫画书，一拍手，赶紧翻出来，就着床头豆点般的灯光，正好读。此书是上个世纪末所出，丰子恺先生的抒情漫画。过去，老是在别人的书或博客上看到丰老的漫画被当做题图贴出，比如那幅画面中似有京胡声或者琵琶语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真是撩人心神，于是心里对作者以及丰老都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敬意。但是，很多东西只停留在敬意上真是一种罪过，爱读几本书的人，如果不具备一点拿破仑式攻城略地的雄心，书对他来说真有点白搭。
　　 此书虽是上世纪末所编，但整个儿给人的感觉非常好，宋词般的小册页，秀气的仿宋体，丰老清简淡远却诗意隽永的漫画，还有画面背后涌动着的那个风雨如磐的年代。这一切的一切，都十分撩人情思，所以读了十几页后，我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抽支烟吧。
　　 已是初冬，在两床被子里头怪暖和的，于是心里顿了顿，又翻过去几页。但当那个念头再次捶我脑袋时，就像月下赏花时需要来点小酒似的，我便很利索地走下床去，打开桌上的台灯，从抽屉里翻出半年前买的那包烟，还剩三支。盛残茶的那个杯子挪过来当烟灰缸用，茶壶里泡的玫瑰花茶再添点儿热水，几经周折翻到打火机，呀！良辰美景奈何天。
　　 左边就是立镜，对着镜子我摆弄手中燃起的香烟，眼神迷离，镜子里的那个人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想笑。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已故画家韦尔乔，想起他在写给友人的信里那种同画画一样又慢又好的心思，一笑。
　　 不用看镜子，我就知道自己吸烟的姿势是紧张的，做不到老烟鬼一样游刃有余。埋头看漫画时，每翻过一页，我总要像头顶炸了个焦雷一样神经质地看看那烟灰是否很快就要掉到我的蓝花桌布上了，还好，每次都没有。
　　 不得不承认，我的此种举动有种“作”的嫌疑，但此时此刻，心里自然地就起了这个念，且点一支烟这件事很容易就办到，所以沾点儿所谓的小资产阶级的边真非我本意，我只是觉得这么做会多一点点意境——就比如，半支烟下来，空气就变得有质感多了，可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呼吸着空气了，更可喜的是，我借着这满屋好闻的烟味，很快就可以轻松地穿越到很多个过去的场景里。比如小时候老爸的烟味，过年时老家的烟味，与朋友聚时大家合用一个烟缸的烟味。在一个初级烟女并不锐利的嗅觉里，很多个人、很多种情感在同一种暧昧而好闻的烟味里以蒙太奇的手法放电影，这可是一种意外的感受，这算是一种内心记忆和人生经验的打通吗？此时我仅仅抽了半支烟。
　　 说实话，一支烟一旦抽了一半过去，剩下的小半支抽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至少你在心里要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烧到烟屁股啦，于是先前蓄着的那份敏感的闲情很快就被这种无意识的紧张脆弱地消磨掉了。后半支烟，显然滋味已大不如前，不说也罢。
　　 但不得不说的是，整支烟烧下来，房间里的味道和氛围，都会大不一样，由此带来的人的心灵的满足感以及对于美好的那么点儿追求，真是一言难尽的。某个瞬间，在薄烟弥漫的灯光下，我尝到一种私密的幸福感，这和甜蜜的二人世界比起来，质地一样完美。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