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拍的照片和他的文章一样好，不久前他游开封，在仿古新建的“开封府衙”内，见到了刻在石头上的四句一十六个字：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王平将其拍成照片，在《文学界》杂志上登了一版，还“建议现在政府部门的大院里，都竖上这样一块石碑，让贪官们每天看看这十六个字，也多少心存敬畏”。
　　王平的用心是好的，但他的建议即使被采纳，我看亦未必收效。
　　这四句的作者是五代十国时后蜀国的后主孟昶。全文本有二十四句，《全唐文》卷一百二十九题为《戒石文》，兹录其首尾及有关句子如下：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
　　文题“戒石”，看得出这是孟昶在“戒”他的百官：应该满足于爵赏和俸禄，民膏民脂不要无止境地榨取了，“上天难欺”，怕遭报应啊。用心不可谓不好，但官员“戒”得了吗？当然戒不了。孟昶称“朕”也只称到46岁便称不下去了。
　　宋朝灭了后蜀，统一了中国，太宗皇帝从孟昶的二十四句中“拿来”这四句，颁行天下，令各级官员引以为戒。此举堪称漂亮，不像后来的僭主寡头，刚刚夺权成功，便急忙铲碑换匾，大灭前朝事迹，大立自己威风（其实这正是统治者没有自信的表现）。后来宋高宗又让黄庭坚写下这四句，并下令将其刻作州县官的座右铭，成为官衙内的一景。但刻石为铭也好，三令五申也好，想“戒”的事情还是“戒”不了。宋人笔记《瓮牖闲评》记有当时一例黑色幽默，便是在这四句的后面各加上一句，成为如下的八句：
　　尔俸尔禄总是不足
　　民膏民脂越吃越肥
　　下民易虐来了便捉
　　上天难欺他又怎知
　　正因为“下民易虐，来了便捉”，一个个俯首帖耳，任人宰割，官儿们才能无限地榨取“民膏民脂，越吃越肥”。无情的事实，不正是如此么？
　　一切由官作主，下民就“易虐”了。要使“下民易虐”变成“下民难虐”，只有先将“官主”变成“民主”，靠宣示“上天难欺”没有用。立个碑就能做到“心存敬畏”么？朱元璋把贪官的人皮挂在衙门里也没止住贪腐，就是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作者系湖南省出版集团编审、第三届“韬奋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