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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9日,演员张译凭借电影《亲爱的》中韩德忠一角,获得第30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这是他出演影视剧以来获得的第一个专业性大奖。
入行19年,张译演过小品、录过广播剧、做过场记、当过编剧。1994年起,他曾连续两年报考北京广播学院,两度落榜;1996年,自费考入哈尔滨话剧团。一年后,前往北京报考解放军艺术学院、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均未被录取。同年,自费考入北京军区政治部战友话剧团,开始了9年的军旅生涯。这期间,他得到的评价大多是“性格内向,没有表演天赋”。
直到2006年,凭借电视剧《士兵突击》中班长“史今”一角进入观众视野。2010年,32岁的张译拍了电影处女作《建党伟业》,此后,陆续与陈凯歌、许鞍华、陈可辛、贾樟柯等导演合作大银幕作品。
镜头前,他以演配角出名;生活中,却觉得做配角都耀眼,他希望不被人注意。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每次登台后的5分钟里,他都会有“濒临死亡”的紧张感。
他说,这一切缘于不自信,永远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好。
成名后,他试图保持清醒,警惕被赞美裹挟。他说:每个人都想遇到伯乐,问题是,自己是不是匹良驹?
陈凯歌说,在张译心里“戏比天大”。
陈可辛说他是一个真正的文艺青年。
兰晓龙、康洪雷却投诉说,自己会经常成为他恶作剧的对象。
让张译评价自己,他给不出答案。他说,“估计要到人生的最后时刻,才能想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梦是会醒的
人物周刊:你在金鸡奖颁奖典礼上发表获奖感言时,感谢了17个人。
张译:我也曾经想象过,我可不可以在台上酷酷地就说一句“谢谢”,然后就下去。我做梦都想,这样好酷呀!这个人太厉害了!但后来又想,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表演上得到认可,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人物周刊:拍摄《亲爱的》之前,你接连演了两部电视剧、一部电影,你说那阵儿特别疲惫。是心理的疲惫还是身体上的?
张译:是身体上的,其实我非常享受当时的工作状态。因为做北漂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忙得半死,当时的现实是闲得半死,今天终于能够让你忙得半死了。老天爷说,你看你不就想忙得半死吗?我让你忙得全死,忙死你!我太感谢了。我过去想都不敢想说,张译有一天能够演电影,并且能够演到国际电影节上去。
人物周刊:像做梦吗?
张译:不像做梦,因为是付出了努力的。如果是做梦的话,咬自己一口就醒了;但是我怎么咬自己,把自己咬烂了,都是清醒的,所以它不是梦。
被偷拍后最大的反应是有点害臊
人物周刊:你对自己的定位是“演员,不是明星”,在你看来演员和明星有什么区别?
张译:演员负载的主体任务是演戏,明星负载的可能多一些,他是一个更广泛的、有商业价值的公众人物,所以他的责任要更重。除了这个之外,他还有娱乐大众的任务,以及商业品牌的承载。我觉得在后两点上,我还没有做到,而且也不像是我个人的属性。
人物周刊:或者换句话说,娱乐大众是你抗拒做明星的主要原因?
张译:其实我也不是说抗拒做明星,只是因为自己还做不到。
人物周刊:怎么样才能做到娱乐大众?
张译:其实很简单,你让大家乐。
人物周刊:你被偷拍之后的反应是什么?
张译:最大的反应其实是有点害臊,觉得“你拍我管什么用啊”。比如被偷拍后,它一定会加一些辅料或者耸动的标题,才能够让这个新闻走下去,否则你就写“演员张译在街边散步”,谁看啊?您要是谢霆锋老师或者刘德华前辈可以,如果是我就不太合适,它总得有一些新闻点。
我还拿出被偷拍的新闻与我共同被偷拍的朋友分享,但还是会觉得有点惭愧,一来是把人家给装进去了,二来是我确实觉得这事儿撑不起新闻,因为如果它真的是绯闻,会有一个持续发酵的时间,你看我每次偷拍都特别可怜,就是当新闻出现之后没有二次发酵。
人物周刊:你听过比较难以接受的批评是什么?
张译:这些年有人说我长得暴丑。
人物周刊:你很在意?
张译:前几年还很在意,在意到让自己本来就不太自信的小心灵更加脆弱。现在是,“去你的吧,我就这样了,怎样!”观众和专业人士提出的有价值的意见,我必须虚心接受去改正,但是像这种不可抗力,“臣妾真的做不到。”(笑)
“张译,你演戏就是一个死”
人物周刊:你的成名来得艰难吗?
张译:以前在话剧团时,团里的人都说“张译,你演戏就是一个死”,这话对当时的我来讲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但是我不信邪。其实我常常想,如果有一个能穿越的时光之眼,我看看那个时候的自己,可能我也会说,“张译,你演戏就是一个死。”一个是没长开,在舞台上的肢体都是僵硬的,没有协调感;还有就是在台上说话永远像在播音,像在朗诵;而且演什么戏都很紧张,不真实。
人物周刊:你曾经说过,《士兵突击》之后,有一段时间会接到各种电话,包括很多年不联系的人,你说“那种感觉特别不好”。
张译:我需要的是雪中送炭,我不是一个特别喜欢锦上添花的人,那种繁华、热闹,冷却的时候会很惨,所以还不如让我一直保持低温的状态。
人物周刊:你警惕这种热闹?
张译:谈不上警惕,就是下意识的一个自我保护模式。
人物周刊:你好像有点害怕别人对你好,这种心理是哪儿来的? 张译:我的父母对我的教育其实大体都是成功的,但是,有一点我在理念上有不同意见,就是小时候他会教你说,一定不能要别人给你的东西,一定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尽量不要求别人办事。我父母忽略了一点——礼尚往来,我更喜欢大家互相帮助的状态,至少我不会孤独。如果完全按照我父母的逻辑来,会变得孤独。
人物周刊:实际上你就很孤独?
张译:对,实际上就是很孤独,所以现在在寻求改变。
人物周刊:你曾经说,以前不会和陌生人相处,很多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就在那儿撕餐巾纸或者撕桌布。
张译:我是天生害羞,经我手毁了不计其数的桌布、牙签、火柴、纸巾,人一多我就不知道该干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人物周刊:这么局促不安?
张译:可能有点儿社交恐惧症。一是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而且青春期的时候当兵,那时候很少能和社会打交道,所以和陌生人见面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再后来当演员,又觉得自己性格、模样都不太像典型意义上的演员,所以就比较自卑。
人物周刊:现在找到自信了吗?
张译:可能这个东西已经深埋在骨子里了,我特别喜欢范伟老师,他说,“每场戏结束后,都会恢复到一个非常不自信的状态,也许自己是一个习惯性自卑的演员。”范伟老师演戏那么好、那么成功,也许跟自卑有关。自卑的人生活中讲话比较少,他把自己的能量、能力都集中起来,表演时才爆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愿意改掉我的自卑。
人物周刊:近两年你经常和大导演合作。
张译:我很幸运。你看好多演员的履历表上,合作过的导演有大家都认识的,也会突然蹦出几个大家不认识的。你如果看我的履历表会很震撼——我从拍电影开始,合作过的导演中国观众几乎都认识。
人物周刊:这也说明你的价值。
张译:我的履历真的挺让我自己骄傲的。(笑)
我们这种人天生就是孤独的
人物周刊:你曾说过,以前特别爱面子,裤子没有裤缝都不出门。
张译:对,在当兵之前,青春期,正是爱美的时候。
人物周刊:好面子可能会导致特别自尊、敏感。
张译:确实。我曾经做过一件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很混蛋的事。我们家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我上中学时,我父亲把他骑了多年的二八自行车给了我。90年代中期已经流行山地自行车了,我特别喜欢,觉得我的同学骑起来好帅啊,非常羡慕。我是我们班为数不多的骑着老二八自行车的人。
上高中的时候,我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件事情,后来到哈尔滨话剧院学习,那时坚信自己未来就是一个伟大的演员,觉得没有办法再忍受这辆自行车了。但我知道父母绝不可能给我换,第一,家里没有这个钱;第二,这对于父母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当时为了面子,大冬天一个夜里,我把这辆自行车放到了一个黑漆漆的胡同里,故意没上锁就走了,和父母说丢了。
我没想到,我父亲大半夜顶风冒雪跑出去找,当然不可能找到。
他去找的时候,我忽然觉醒,这是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特别愧对父母的一件事。
人物周刊:你好像经常提及“流浪”这个词?
张译:这一路上,流浪的成分还挺大的。有些人孤独,但是有朋友在时他就会不孤独,像我们这种人天生就是孤独的,与生俱来带着孤独的色彩和元素。周围再有亲朋好友,再有热烈的祝贺,你依然是孤独的。即便是在哈尔滨有了家,在北京有了家,依然是一颗流浪的心。特别是我们的工作性质,就像牧民一样,要拍戏了,我们就去这片草原吃点东西,吃光了再换下一个草场,这不就是流浪吗?
人物周刊:你的成人礼是在什么时候完成的?
张译: 17、18岁进部队的时候。它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让你意识到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不可以在被窝里睡懒觉了,在摔倒的时候没有软垫子垫着你了。
人物周刊:你会用什么样的词形容你的青春?
张译:第一个词一定是绿色;第二个词是丰富,在青春期里,我经历了很多事情。第三个词是温暖。
人物周刊:你说经历了很多事情,比如?
张译:生离死别。在剧组遇到过,也包括在战友话剧团时身边的两位战友遇车祸离去。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生死?
张译:如果到那一天,我希望能够尽量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不过最近也听说了一些新的事物,让我重新燃着了一些希望——前几天有一个作家,死后把遗体送去美国一间实验室冷冻了起来,希望若干年后技术发展到可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如果将来有条件的话,我也想这样做。
人物周刊:你很认真地在说?
张译: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