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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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难在我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我出生的时候就与众不同,苍白的脸色和淡蓝色的眉毛让一些亲朋纷纷劝说我的父母,要他们将我遗弃或者送人。但我的父母却坚定地认为我是他们的骨肉,是他们的宝贝,用细腻的爱呵护着我,疼爱着我。
  5岁时,深藏在我身体内的病魔终于狰狞着扑向我,扑向我的父母。在一场突然而至的将近40度的高烧中,我呼吸困难、手脚抽搐,经医生极力抢救,虽然脱险了,但也被确诊患有一种医学上称为“法乐氏四联症”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是目前世界上病情最复杂、危险程度最高、随时都可能让患者停止呼吸和心脏跳动的顽症。
  我在父母的带领下开始到国内各大医院求医问诊,开始了整日鼻孔插导管的生活。我的父母仿佛一下都苍老了许多,但他们丝毫没有向病魔低头的意思,执拗地相信奇迹会在我身上发生。很快,家里能够变卖的都变卖了。小时候的我很天真,老问母亲,为什么我的鼻子里总要插着管子。母亲告诉我,因为我得了很怪的感冒,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就这样,我到了上学的年龄,虽然我的“感冒”依然没有好,可父亲还是将我送进了学校。我喜欢那里,那里有很多的小伙伴,还有许多的故事和童话,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医院的气味。
  因为身体虚弱,坐的时间稍久我的胸口就会闷得十分难受,所以我只好蹲在座位上听课、看书、写作业……偶尔在课堂上发病,我就用一只手拼命地去掐另一只胳膊,好让自己不会因为痛苦而发出喊叫,我要做一个强者。尽管我常常会昏厥在课堂上,但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家的墙壁上还是挂满了我获得的各种奖状。
  16岁那年的暑假,我住进了北京的一家医院,我终于从病历卡上知道自己患的几乎是绝症。
  死亡的恐惧是不是能够摧垮一切呢?
  那天晚上,父亲依然像以往一样,买来我喜欢的饭菜,摆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然后将筷子递给我:“快吃吧,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克制着自己想要平静下来,可绝望还是疯狂地撕扯着我,我放声哭了起来。
  我哽咽着问父亲:“你们为什么一直骗我?为什么……
  父亲在我的疑问中愣怔着,突然转过身去,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接下来的整整三个夜晚,我都是在失眠中度过的。
  第四天清早,我将自己打扮整齐,趁没有人注意,悄悄溜出了医院。我知道,医院不远处有一家农药店,我要去那里买些能够了结我生命的药物。我可以承受病魔的煎熬,但我无法忍受父母被灾难折磨。而我唯一能帮父母做的,似乎只有杀掉病魔,而我所知道的能够杀掉这种病魔的唯一方法就是结束我的生命。
  就在我和老板讨价还价的时候,父亲从门外奔了进来,一把抱住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感觉到父亲浑身都在颤抖。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在哭泣,在落泪……
  那一晚,家里一片呜咽,而父亲却没有再掉泪。他只是在一片泪水的汪洋中,镇静地告诉我:“我们可以承受更大的灾难,却无法接受你无视生命的轻薄。”
  因为爱父母,所以我想选择死亡,而父母却告诉我,爱他们就应该坚持下去。
  三天后,在市区那条行人如织的大路旁,父亲衣衫褴褛地跪在那里,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我的女儿得了一种绝症,她的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善良的人们,希望你们能献出你们的爱心,帮助我的女儿越过死亡线,毕竟她还只有16岁啊……”我是在听到邻居说父亲去跪乞后找过去的。当时,父亲的身边围着一圈的人,他们看着牌子,窃窃议论着,有人说是骗子在骗钱,有人往父亲身上吐痰……父亲一直垂着头,一声不吭。我分开人群,扑到父亲身上,抱住父亲,泪水又一次掉了下来……
  父亲在我的哀求下不再去跪乞,但他开始拼命地做一些危险性比较高的工作。他说,那些工作的薪水高,他要攒给我做心脏移植的手术费用。心脏移植,这似乎是延续我生命让我健康成长的唯一办法。但移植心脏就意味着在挽救一个人生命的同时,另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了,所以哪那么容易找到可供移植的心脏呢?可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我不敢说什么,也许,这是支撑他的希望,就让他这样希望下去吧!我能给父亲的安慰似乎就只有这样默默地承受他的疼爱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从父亲的衣兜里发现了一份人身意外伤亡保险单和他写的一封信。那是一份給有关公证部门的信件,大意是说,他自愿将心脏移植给我,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他是在有意接触高危工作,是在策划用自己的死亡换我的生存啊!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泪水滂沱。那天晚上,我和父亲聊到很晚,我回忆了自己这些年和病魔拔河的艰难,可聊得更多的是我从他和母亲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和爱。我告诉父亲:“生命不在长短,要看质量。我得到太多太多来自您和母亲的爱,就是现在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会感到很幸福……”
  父亲无语,星月无语。
  一天,我从学校回来,不见父亲,就问母亲。母亲告诉我:“你爸爸去公证处公证,他想要把心脏移植给你,希望公证处公证他是自愿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可这是要死人的事情,公证处的工作人员没有受理,于是他又去医院问医生了……”
  母亲说着,掉下泪来。我的心就揪扯着疼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因为父亲太重的爱。而我能做的,却只是听任父亲去做这一切。
  那天晚上,父亲一脸灰暗地回来了。我看得出,一定是医生不同意他的做法。
  父亲不再去咨询什么移植的事情,开始埋头工作。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只是,他依然从事那些危险性很高的工作。我渴望生命的延续,但我更渴望父亲能够好好活着。
  7个月后的一天,我将近40岁的父亲在一处建筑工地抬石板的时候,和他的另一个工友双双从5楼坠下。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听送他到医院的一些工友讲,父亲坠下后,双手紧捂住胸口……我知道,我知道,父亲在灾难和死亡突至的刹那还惦记着我,还在想法子保护他的心脏,因为,那是一颗他渴望移植给我的心脏!
  而原因,只是为了他的女儿。
  父亲的心脏最终没能移植给我,因为那颗心在坠楼时摔碎了。
  
  编辑:牙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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