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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北京安贞医院心内科的主任医师,刘梅颜多年扎根从心脏到心理的“双心健康”领域,每一天都在忙碌中度过,还常常需要出差、学习。这么多年来,出诊、教学、研究、科普……哪一项她都不曾耽误,也从不叫苦,她说,“做自己愿意做的、擅长做的,点滴善举都可能会帮助到别人。”这名温柔而坚定的女性,有着一颗饱含强烈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医者真心。
如今,女性所承担的事务和发挥的作用都是史无前例的。当代女性面临更大的压力、更多的角色要求,刘梅颜倡导大家要学会不断调整自我,在提升能力的同时,用善意、智慧的方式来应对一切。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妈妈,刘梅颜都具有独特而宝贵的女性视角,她说:“女性的敏感度,女性的善解人意和穿透力,有利于女性及时发现问题、更好地解决问题。”
不能只看见“病”,要看见“病”背后的人
在不少非专业人士的认知中,心脏病似乎只关乎生理症状。很多人第一次听到“双心健康”都不免好奇,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心理和心脏,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
这些问题,也曾摆在刘梅颜的面前。深耕双心健康领域,是在她博士毕业、进驻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心内科做“院总”之后开始的。那时她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CCU(冠心病监护病房)工作,收治的都是极危重病人,因为床位紧张,宣布临床死亡的病人,只能尽快送到太平间。刘梅颜每天天不亮就推开了CCU的门,忙到天乌黑才出来,却常常无法带来生的希望,她开始自嘲“我这不是‘医生’,我就是个‘医死’”。太平间门口的老大爷每次见到她也开玩笑,“小刘,你又来了,你都读到博士了,还不是解决不了,送到我这儿来?”虽是玩笑,却还是让她本就迷茫的内心又蒙上了一层灰,那一阵她常常想:究竟还要不要继续做院总呢?
在一边迷茫一边拼搏中,刘梅颜收治了一位老干部。老先生非常厉害,会七国语言,极其有才华,送进CCU的时候,已经神智不清,眼神无光。刘梅颜带着对老先生的敬重和想让他活下去的期待,找到家属询问老先生最喜欢什么,她想讓老先生自己有求生的信念。家属说老先生最心疼的就是在国外的小儿子,小儿子正赶回来。刘梅颜跟家属要了老人的存折,塞到老人的手里说:“你的小儿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再等等他,把钱亲手交给他。”老先生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血压慢慢地往上升。一段时间后,在配合治疗下,老先生奇迹般地好转起来,最后出院了,并且活了好多年。
这个病例让刘梅颜深深地意识到,心脏病绝不是一个孤立存在的生理学症状。她认为,生命完全可以创造奇迹,能不能创造奇迹取决于医生怎么认识生命,怎么进行救治。常年的细心观察,她发现,很多病人只要进了CCU,心率就开始加快,血压就开始往下掉,他们会说“大夫你救救我,我不行了”。过去,医生通常二话不说就开始扎液体、准备抢救,但现在都知道在抢救的同时对病人说“你别紧张,没事儿的,咱们一定能挺过来”,这样的做法极大地提高了临床救治率。
如今,刘梅颜对待临床病人基本上都会采取双心疗法,一方面针对器质性病变进行用药,一方面针对心理因素进行调整,而不是放个支架,降降血压,然后情绪的事儿就不管了。双心治疗既缓解了病人的痛苦,也解决了病人内心深处的问题。刘梅颜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法是错的。病人是一个整体的人,如果你只看见了病,却看不见病背后的人,这不是一个好医生的做法。”
悲悯之心,成就大爱医生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在双心医学领域颇有建树的刘梅颜,最早的志向其实是做一名警察,她从小对逻辑推理非常感兴趣,喜欢福尔摩斯。她至今仍清楚记得,自己的这一志向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最后“不得已”去学医,当时还感到非常遗憾。在医学院就读的第一学期,刘梅颜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回家复读重考,她说:“那个时候我对医学的理解非常简单:难道这辈子就当一个医生,天天给人家开药方吗?”
这种不甘心持续到学期末。当时学校开了解剖课,她一下子被震撼了:人体的生理世界实在是太奇妙了。刘梅颜说:“第一次解剖的是一位捐献遗体的前辈医生,我们肃然起敬,认认真真地研究神经、血管,一点都不敢耽误。第二次,则是一位割腕自杀的姑娘,我在想,是什么让这位正值妙龄、脏器如此健康的姑娘放弃了生命,如果我们早知道她面对怎样的悲伤和绝望,是不是就能够改变最终的结局。第三次,是解剖一位肿瘤病人,他体内每一个肿瘤的结构都非常清晰,像恶之花般绽放,他尚处中年,而且是一位栋梁之才,如果我们作为医生能早一点把这恶之花挖掘出来,他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救治。”
这三堂解剖课彻底改变了刘梅颜,让她笃定了自己要留在医学行业。经过五年的刻苦学习,毕业后她进入了北京冶金医院做内科医生。冶金医院的很多大夫都是军人出身,他们部队化的习惯也影响着刘梅颜,让她“认真做事、认真说话,承担应有的责任”,她的业务能力也是在那几年获得飞速提升。小医院分科没那么细,从伤风感冒到肿瘤晚期,从哮喘、肺栓塞到不典型的心肌梗死,她全都管,甚至还和警察一起办案,辅助法医做更细致的鉴定。刘梅颜开始与社会真正地链接,认识到医疗是社会的一个窗口,她说:“每一个生命背后都意味着一段故事,它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展现出来。而医生要做的就是去伪存真,使其回归健康,真正地帮助到每一个生命。”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急诊值班时,一位患者说胃疼,专业敏感性很强的她不顾病人的反对,马上进行心电图检查、安排急救,争分夺秒地从死神手中抢回了一条生命;另一位患者因为心脏难受挂了多次急诊,却什么都查不出来,也是她敏锐地发现病人其实是惊恐发作,属于神经功能的紊乱,是双心疾病的一种特定表现形式。医者仁心,她肩负着责任和使命,很多时候,医生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对抗SARS,她是前线医生,顶住了残酷的压力,和同事们一直战斗到曙光初现,尽管周围有同事染病,也从未有人动过退却的念头。刘梅颜说,“我绝不能离开,否则我的‘战友们’怎么办?”今年新型冠状病毒来临时,她和科里的同事早早就准备奔赴武汉,但最终因为工作需要留京应对。疫情紧张期间,她们针对全国,特别是武汉的各类一线抗疫人员,开通了线上心身关爱服务热线,第一时间为大家做线上医疗服务。新冠疫情的反复让人始料未及,前一阵她去外科会诊,看到很多同事在艰难的时刻依然坚持工作,她和大家互相打气,“一定要保持乐观,无论什么时候,我们是谁、我们在做什么、做什么可以帮助别人,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以女性视角,传递内在能量
刘梅颜敏锐地意识到女性的双心健康是一个更深远和复杂的命题,2014年,她在全国妇联的支持和带动下,发起并成立了“女性双心健康专项基金”。
她曾经在导管室做过男性心脏病和女性心脏病的比对,发现女性的潜在风险更大。她很疑惑,差别这么大,是不是样本弄错了,同科室的男同事打趣道,“当然没错了。女性受激素调控,调控的背后就是受体敏感性增加,简单地说就是你们女同志都歇斯底里。”刘梅颜很不高兴地反驳,“谁说女性就歇斯底里?”她回去跟家人一讲,女儿说,“妈妈你有时候也歇斯底里。”
孩子的话让她开始冷静思考,她认为,女性偶尔极致的爆发,其实往往意味着她们更隐忍,平时吃剩饭、生闲气、操闲心,心脏外周的小血管功能很容易病变,而隐忍导致了病变不够典型,所以女性心脏疾病的误诊率通常也要比男性高,不可预期性更大。
在刘梅颜看来,对女性双心问题的关爱,其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女性的“兩癌筛查”。同样在全国妇联的支持下,她做了很多关于中国女性心脏心理的调查研究,发现最近十年,女性的发病率上升,与当今社会的大环境不无关联,女性在多重角色中承担着多重压力。身为女性,她认为女性在获取谋生能力的同时,一定要拥有精神上的独立空间,她说,“我们强调平权,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平等,而是一种工作权利、生活能力,乃至于一种幸福观的平等。这样的正性能量是我们要传递的。”
作为女性“多重角色”中的一员,刘梅颜有她自己的坚持。怀孕生子,她是在准备报考研究生的阶段完成的,一边带娃一边备考,压力可想而知。但幸福的家庭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家人对她事业的鼓励和支持给了她更多的信心。女儿如今已研究生毕业,专业是神经科学,看似是受到妈妈从医的影响,实际上完全是自己的决定。“我对她的教育很宽松。当年她选择志愿时,我的建议是不要学医。可她觉得这是她的理想,那我一定是尊重的。”母女俩日常的“医学”交流其实不多,刘梅颜说:“我觉得女儿对我的影响反倒大些。她会从年轻人的角度,告诉我她如何看待医学的发展,对医生这一职业有哪些反思。这些对我是很好的启示。”
从业多年,面对无数生死,刘梅颜的坚韧和淡然令人钦佩。所谓榜样,从来都不是一种形式上的传递,而是一种内在力量的感染。目前,她致力于培训更多的医生,提升他们的双心技能,希望他们可以在治疗心脏病的同时,了解患者得病的过程和因素,力所能及地去控制病情的发展,让病人少受罪、少花钱。在出诊、教学和科研之外,她还抽出了一定的时间做自媒体科普,定期更新一些通俗易懂的文章,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双心健康的重要性。她说:“表面的健康并不是真正的健康,要多关注自己和家人的双心问题,心理上的弹性空间越大,越能收获更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