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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时很奇怪,或許他干过很多的坏事犯过很多的错误,他却一点也不记得;而一件很小的很算不了什么的事却可以让他萦绕于心,永远地感到内疚。
我便有很强烈的这种感受。说起来那的确是一件很小的事,而且那时我才十二三岁,可是它却折磨了我许多年,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里,想起来便觉得沉重。大约是我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们最喜欢的一个姓丁的女教师突然调走了,换上了一个姓田的男老师。田老师又矮又胖,脸上没有一根胡子,眼睛又是出奇得小,简直与英俊潇洒无缘。与漂亮苗条的丁老师相比,实在令人看不顺眼,这一下子引起女生的愤怒,竟众志成城地对田老师采取了抵抗态度。
然而在丁老师交班之时,曾单独将我作为班长介绍给了田老师,田老师找我了解了一些班上的情况,大约我谈得很有条理,田老师对我很满意。头一天上课他便夸了我几句。这一下竟使我陷入一种很难堪的局面:我被敌视田老师的女生们孤立起来了。我很不自在,感到孤独的滋味很难受,于是决定和我的同学们站在一起。我也开始与田老师为敌,和我的同学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为此很快成为学生领袖之一。田老师先是莫名其妙,后则失望无比。而我却因重新获得同学的拥戴而兴奋不已。我们决定集体罢课,只要是田老师的课就全体到操场去做游戏。时值“文革”期间,老师已无力管教学生,只能听之任之。田老师的愤怒和焦急溢于言表,可我们却毫不理睬。
有一天,我们决定耍一耍田老师,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说,等田老师一露面,我们便拥进教室,他以为我们是进教室上课了,心里一定很高兴,但我们进教室后就马上从窗户翻出去,让他空欢喜一场。
我的主意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于是我们照此实施了。那天,当我们所有的女生一窝蜂地跑进教室又一窝蜂地翻越窗子时,男生们不明白我们究竟要干什么,只是一旁起哄,如同助威。田老师远远看见我们进了教室,果然欢喜异常,然而当他走到教室门口时,脸色却骤然大变,他身体晃了一晃,仿佛是晕眩,手上的粉笔盒从备课本上滑下,粉笔“哗啦啦”撒了一地。那时的我们正在窗外偷看,许多女孩发出嘻嘻的笑声,然后一哄而去。我离开得最晚,我被田老师的表情所震动。大约便是那一天,有一个画面就永远嵌在了我的脑子里:那是一个胖胖的大人呆立着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从那时起,一种对田老师的内疚就一直纠缠着我。我对自己自责过很多也对自己自慰过很多,可我仍然摆脱不了这种纠缠。我很想找田老师去认错,让他骂我一顿以便我得以解脱,可是有人告诉我,说田老师已经死了。
这件事使我常常想,人不能图一时之快去伤害别人,否则,更加深刻地伤害的只能是你自己。
莹莹荐自《听取自然》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