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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黑白世界
我是一名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创作的自由摄影师,曾经的我,最热衷的是自驾车或租赁房车,四处追逐光影,拍摄唯美的风光大片。从风光摄影向人文记录的转变,我用了大约10年时间,这10年我对生活也有了不同的感悟。
我热爱旅行,因为所有的旅程都不可复制,即便去往同一个地方,每一次也会有不同的感受。我渴望见到不同的人和不同的风景,这也是我爱上人文摄影的重要原因,人文摄影讲究的不止是美学,更重要的是表现人与人、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它可能涉及人类学、民族学、田野调查等诸多领域,需要摄影师有丰富的知识储备和应变能力。
以前拍风光片时特别在意天气和光影,而人文题材一天24小时都能拍,赶上阴天、雾天、雨天反而更让我欣喜,这样的“坏天气”里拍出的片子往往更有生活情趣。我喜欢在拍摄对象家里“混饭吃”,尽快融入他们的日常,和他们打成一片,这样才更容易拍出人最本真的一面。
和很多人文摄影师一样,我喜欢拍摄黑白片,这种经典的色调简洁唯美,韵味独特,可将万千色彩囊括其中,令人印象深刻。黑白灰的控制水平是反映摄影师空间造型能力的重要指标之一,同时,因为抽离了色彩,可以促使人们更加关注拍摄对象本身。
聚焦时代变迁中的普通人
得到国家艺术基金的滚动资助,我拍摄完成了人文摄影专集《乌蒙山》和《山的那面》。我的故乡——四川省叙永县和我后来工作的地方一云南省曲靖市都属于乌蒙山区,乌蒙山有着丰厚的儿文资源,但同时也是全国经济比较落后的地区,随着国家扶贫政策的落实,守望着大山、峡谷的父老乡亲的生活发生J巨大改变。当初我拍摄乌蒙山专题的初衷是希望见证并记录这片土地的嬗变,这个过程是极为迅速的,如果不做点什么,可能会是我一生的遗憾。
我多次前往拍摄的四川大凉山也是比较贫困的区域,同时又有着浓郁的民族风情。我不愿做一个猎奇者,刻意去表现它原始、贫瘠的一面,而是更希望记录当地交织着传统与现代元素的日常生活,火把节集会,祭祀盛典,以及婚丧嫁娶、特色服饰……还有他们天性中的积极乐观。贫穷是可以改变的,但遗失的文化往往不可再生,但愿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大凉山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不会丢失太多曾经拥有的东西。
2013年,我走进了向往已久的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塔县)是中国塔吉克族的主要聚居地,但当地牧民的住所十分分散,相距几公里到几十公里不等,这一带海拔基本都在4000米以上,路走多了常常严重缺氧,喘息不止。这天中午,我们去拜访一户牧民,坐在舒适的炕头上,越发觉得疲倦,不知不觉已顺势躺下,想小睡一会儿。女主人端着酸奶走进来,忽然提高声调用塔吉克语和带我们来的向导买买提说了一大段话,我不了解当地的生活习惯,不禁有点儿担心,我们的行为是不是冒犯了主人?正暗自忐忑,只见女主人抱着高高一摞床单、垫子、枕头进来,扯去炕上原来的床上用品,全部换上新的。买买提说,女主人很欢迎我们的到来,特地给我们铺设全新的被褥,让我们好好休息。那一刻我特别感动,也就此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每到一个拍摄地,一定要充分了解和尊重当地的风俗与生活习惯。2017年塔县发生地震,许多古老的民居从此消失,我之前拍摄的许多反映牧民生活的照片成了绝版资料,它们有幸见证了一个民族某一时期的真实生活,这也体现了人文摄影的不可复制性。
我长期生活在云南,这里是中国通往东南亚、南亚各国的桥头堡,让我有更多机会走出去,拍摄中国之外的人文影像。我先后去过孟加拉9次,布拉马普特拉河/贾木纳河是孟加拉最大的河流,在戈阿隆多附近与恒河汇合,生活在河边的“洼地居民”(chardwellers)多以打漁为生,辅以少量粮食种植,当地四季皆湿热,屋前便是水,出门全靠船,人们早就适应了常年逐河而居的漂泊日子。我无意间来到这片区域,被这里原始的生活形态深深打动。我最常去的是首都达卡以西一个叫Daulatdia的渡口,渡口旁有一个极小的村庄,它就像是俗世中的一个避风港,也是与现代社会隔离的世外桃源,村民热情淳朴,很多人连相机都没有见过。我和同伴乘船离开时,200多个村民站在岸边欢送我们,这是我的摄影生涯中极其难忘的一幕。其实,越是深入一个地区,就越是觉得对它不够了解,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不是简单行走几趟就能透彻了解的。2016年11月,缅甸政府军和地方武装发生冲突,大量难民逃离家园,越过中缅边境进入云南。我在瑞丽的畹町口岸,晚上能听到一河之隔的缅甸不断响起枪炮声,就像放爆竹一样。后来我辗转进入缅甸境内的洞布难民营,据说它最多时容纳了5000多名难民,敏感时期,一个背着相机的外国人显得格外醒目,我也遭到了背着枪的民兵的质询,最终我只停留了一天,但还是拍下了大量图片,记录下了战乱中一群流离失所的普通人的艰难生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些画面一直刺痛着我。
真诚地记录,艺术地表达
拍摄时,我更注重影像形式感与实际内容的结合,所谓“真诚地记录,艺术地表达”,缺一不可。我希望我真诚记录下来的影像能够触及读者的心灵深处,让他们产生共鸣,从而跟随我的镜头关注到世界的某一角落、社会的某一群体。人文摄影界有一句名言:“今天的拍摄是为了明天的观看。”真正的好作品,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呈现出它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我每天都会关注大量的影像和专题信息,寻找合适的拍摄题材,拍摄过程中也会翻阅当地书籍,同时尽量多地和当地人交流,借此确定下一步拍摄计划。事先的准备必不可少,但临场发挥、见机行事也很重要,最满意的作品往往都是在路上意外收获的。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拍摄对象,我就会去逛逛当地的菜市场、老街,或者在街边买一种以前没吃过的食物,或者只是从小贩手中买一根冰棍,再和他攀谈几句,通常都会有不错的收获。
在“安全第一”的大原则下,也不必过于担心在旅行中遭遇“囧境”,那些令人懊恼的经历也是一种真实体验。有一次我们组织了一个车队去泰国拍摄,由于不习惯泰国的左舵行驶,几个弯道下来,我们这辆车就掉队了,语言不通,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追上大部队,等领队找到我们时已经是午夜12点了。
我始终期待着在旅途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经历或平凡或离奇的事,由此见识更加广阔而真实的世界与人生。
CNT对话
对想要尝试黑白摄影的旅行者有何建议?
个人建议不要过多注重形式上的表现,应该更多深入到被拍摄的群体之中去,以“人”为本,关注人的命运与价值,带着喜怒哀乐的情感去观察和表现人的生活。摄影的本质是真实,它是无声的画、立体的诗,通过镜头便能窥见摄影师的情怀。
我的拍摄理念是:拍人拍物扣时代,用光用影寄情怀,一定要寻找出常态人物的非常态、非常態人物的常态,让影像随意而不随便,简约而不简单。再进一步,拍摄时要从“史料”的维度进入,让影像更深入地抵达事件的核心,留下真正承载着历史价值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