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雷奇与卡灵顿:甜美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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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5年秋天,伦敦,22岁的画家朵拉·卡灵顿到朋友家做客,在那里遇到了35岁的作家利顿·斯特雷奇。她给男友马克写信描述这个“脸色蜡黄,胡子邋遢的斯特雷奇。真恶心”。几天后,大家一起在草地上散步时,斯特雷奇突然搂住卡灵顿要亲她,卡灵顿挣脱了他的怀抱,气愤地向朋友抱怨:“那个恶心的大胡子老男人亲了我。”朋友听了捂着嘴笑,让她不用担心,他不会长期纠缠她的:“因为,他是同——性——恋。”
  不管他是什么,卡灵顿都要报复。第二天一大早,她拿着剪刀,蹑手蹑脚地走到斯特雷奇的床头,要把他的长须剪掉,让他知道她可不是吃素的。就在卡灵顿握住胡须的刹那,胡子的主人睁开了眼。四目相对,那是一个奇妙的时刻:从此以后,卡灵顿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完完全全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卡灵顿所作的利顿·斯特雷奇画像

  童年时的希望与青年时的失望酿就了几多辛酸。12岁时,有位老师这样预言斯特雷奇的未来:“他不只是热爱文学,他必将成为文学的一部分。他善于创造奇特而富有画面感的词组,我确信他会发展出独有的风格。他是一个不同寻常、富有原创性的孩子。”曾经,他也是个自信的王者,对姐姐夸口说:“我考试从不失败,失败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后来,接二连三的挫折让他信心尽失。先是考牛津失利——这对上层阶级的他而言本来是容易的,面试官给出的评价是:“斯特雷奇先生极度羞涩和紧张,让我感到非常惊讶……我担心这里的节奏太快,他会在学习和社交方面格格不入。”他只好“将就”着上了剑桥,本打算留校任教,当一名学者,却因为考试成绩不佳而受挫,后来又争取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离开学校的他只得回到家中啃老,靠着给杂志写书评糊口。以斯特雷奇的性格来看,被循规蹈矩、死气沉沉的学术圈拒绝,未尝不是件好事。他是个刺头,蔑视传统道德,提倡“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爱情”;他把头发留长,还学艺术家的样子蓄了大胡子;他穿橘黄色的衣服,还打耳洞,戴了两个金光灿灿的耳坠。他穿着奇装异服到乡下旅行时,村民要揍他,吓得他只能走庄稼地。
  斯特雷奇在挑衅世界的过程中重新获得了自信。他不再是那个极度紧张、羞涩的小屁孩儿。
  1914年“一战”爆发,作为和平主义者的斯特雷奇拒绝服兵役,被法庭传唤出席。面对一排严肃的法官,他先用嘴把一个车胎状的气垫吹鼓,垫在屁股下面——他有痔疮;然后把一条毛毯铺在膝盖上。法官们面面相觑,等他表演完后,才开始审讯。
  “斯特雷奇先生,你是否反对战争?”
  “我不反对战争。我只是反对这场战争。”
  “那么告诉我,先生,如果你回到家,看到一个德国士兵要强奸你姐姐,你会怎么办?”
  斯特雷奇看看听众席上的姐姐,想了想,说:“我会站在他俩中间。”
  这是他一生中最刺激的事情。文人的生活大都平淡,斯特雷奇自己也说,他本想去当海盗,却沦落到与书和保温杯为伴的地步。如果没有朵拉·卡灵顿的出现,他这一辈子大概只能波澜不惊地度过。

朵拉·卡灵顿


  斯特雷奇想成为女人,而卡灵顿则想成为男人。她厌恶性,厌恶生小孩儿,认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卡灵顿的父亲是个周游世界的土木工程师,母亲是个家庭教师。父亲代表了她向往的自由与冒险,母亲则象征了她厌恶的居家与顺从。为了反抗母亲,她撒谎成性,也不听老师的管教,仿佛有多动症般的充沛精力。
斯特雷奇与卡灵顿

  但卡灵顿很有绘画天赋,从10岁就开始参赛获奖。17岁时,她获得了一笔奖学金,去斯莱德美术学院学画画。在那里,她更加叛逆:把长发剪短;拒绝穿裙子,借男同学的裤子穿;并且不准任何人叫她“朵拉”——这名字太女性化。她长得不算十分漂亮——圆脸,蓝眼睛,浅黄色的短发,大骨架,参差不齐的牙齿——但她活泼,无拘无束,富有反叛精神。像其他用水泥做成的女性一样,卡灵顿同时受到男人和女人的追捧。她身上还有一种神秘的气质:说话时眼睛飘忽不定,有时还倒喘气,给人一种倾诉秘密的奇妙感觉。   她有一种让男人发疯的魅力。在学校时至少有四名男生同时喜欢她,尤其是马克·戈特勒。马克向她倾诉衷肠:“我画画的时候,每一笔都在想你。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我要用我的一生让你幸福。”但卡灵顿不能理解,男人和女人怎么就不能做普通朋友?为什么非得互相拥有?
  经过多年的苦恋之后,马克·戈特勒向她求婚,被她一口回绝。马克锲而不舍。当他一谈感情,卡灵顿就跟他谈隐喻,让马克头疼不已。她要么说“你好比大陆。我从大陆出发,驾船到小岛上冒险,但最终还是会回来”,要么说“我们这两艘船撞上了水闸。如今水闸开了,我们就可以顺着激流直下”。马克快被修辞格给逼疯了,哀嚎:“你总是跟我提海上的船。”算下来,现在海上都挤满了船。不提船,她就提“美丽的蓝花,还有很多小鸟在天天唱歌”。

斯特雷奇与卡灵顿


  斯特雷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走进了卡灵顿的生活。卡灵顿把斯特雷奇强吻她的事告诉了马克,但旋即后悔:“我不该告诉你那件事……一个如此下贱的人不值得我们放在心上。”她并没有把剪胡子之后的事告诉马克。
  马克一点儿都不介意斯特雷奇的放肆。他崇拜这个文学界的大师,还向卡灵顿自豪地夸耀:“我和利顿·斯特雷奇成了好朋友。”他的热情给了斯特雷奇错误的印象,后者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让马克感到十分尴尬。斯特雷奇不断去拜访他。马克从门缝中看到了他的大胡子,吓得死活不敢开门。
  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友谊。斯特雷奇早就练成铁布衫,一般的拒绝伤害不了他。何况马克对他有事相求:为了攻陷卡灵顿这座城池,就需要用到斯特雷奇这条云梯。让他去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说给卡灵顿听,不就得了?
  斯特雷奇照做了,按马克的要求去调教卡灵顿。但他和马克都没有料到的是,自打“剪胡子事件”之后,卡灵顿总是踮着脚尖,翘首企盼斯特雷奇的到来;斯特雷奇这边呢,卡灵顿的崇拜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但当卡灵顿表现得过于依赖和亲昵时,他又感到窒息。
  他们那种无法定义的友情迅速升温。他引导她读文学和哲学,纠正她的拼写错误;她模仿他的口头语,学他夹杂法语的表达方式。斯特雷奇则养成了每天给卡灵顿写信、逗她笑的习惯。卡灵顿说,利顿每次给他讲故事,“我都会笑两个小时”。
  但她并不抱有太多的期望:斯特雷奇总是那么冷淡、自我克制,让她“在大热天也感到凉意”。斯特雷奇那惯有的沉默让她感到害怕。有人说斯特雷奇呼出的气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但这不也是他的魅力所在吗?他不像马克或其他大多数男人那样,总在索取和强求拥有。
  马克的妙计算是泡汤了。卡灵顿决定跟他摊牌,告诉他自己爱上了斯特雷奇。马克最初的反应是故作镇定,然后是火山爆发,咬着牙说:“我追了你这么多年,你卻用3个月时间,爱上了比你大一圈的斯特雷奇。他瘦骨嶙峋,老成那副模样!”又写信指责她:“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折磨我,然后你突然把爱给了这么个东西……”
  火山之后又是冰山,卡灵顿还得向斯特雷奇表白。
  “我写信告诉马克了。”
  “告诉他什么?”
  “我想你知道。”
  “知道什么?”
  “我说我爱上你了。希望你别介意。”
  “你会不会有点太浪漫了?你确定爱上我了?”
  “这哪有什么浪漫可言。”
  “但咱俩根本不合适。我这么老,而且一直有病。我要是健康一点就好了。”
  “我不在乎。”
  斯特雷奇沉默了一会儿,说:“真是太糟糕了。”
  接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斯特雷奇一直想远离伦敦,住在乡下,卡灵顿就每天骑着自行车,到处打听哪儿有房子卖。与此同时,她父母也准备搬家,让她去视察一座乡间别墅。卡灵顿看了之后十分喜欢,回来骗妈妈说,那所房子被她们学校征用了,用作女生的画室。而斯特雷奇借了一圈钱,把房子买下来,卡灵顿把它装修一新,两人住了进去。
  很难相信,如此叛逆的卡灵顿居然甘心做家庭主妇。一个朋友说:“我头回见到有人几乎跪在地上伺候另一个人……考虑到卡灵顿是个如此独立的女性,这就更神奇了。”当斯特雷奇去朋友家小住时,卡灵顿提前给人家去信,提供“建议”:“我相信你一定会照顾好他的……要我的话,我会每天早上8点半把早餐送到他床上:两个鸡蛋、吐司、去核的果酱……11点,一杯热牛奶,加饼干,还有牛奶布丁。然后他要午休——4点下午茶——晚上10点半,他睡觉前需要吃一碗牛奶泡面包——还有,要把一杯牛奶和饼干放在床头,以免他半夜醒来会饿。”
卡灵顿的插画信

  尽管笨手笨脚,但她仍在努力学做家务。她想向斯特雷奇证明,自己在他生命中是不可或缺的——或许有一天他会娶她。
  白天,当斯特雷奇在屋里写作时,她就在花园里种植物,和一群猫玩,或者骑着斯特雷奇给她买的马驰骋,抑或者在花园里放鞭炮和烟花。斯特雷奇抱怨她的烟花都侧着放,结果到处乱窜。到了晚上,斯特雷奇念书给她听:“我在炉火边打盹,她在聚精会神地给地毯镶边……啊,生活!每一分钟都变得越来越甜美。”
  斯特雷奇绝没有奴役卡灵顿的想法,这正是她爱他的原因之一。斯特雷奇从破产阶级进入有钱阶级之后,给卡灵顿安排了一笔年金,保证她可以安心画画。但对卡灵顿而言,艺术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斯特雷奇带给她的舒适;而且她一向对自己的作品没有信心,即使画了也不拿出来示人。
  斯特雷奇的好朋友弗吉尼亚·伍尔夫曾指责他抹杀了卡灵顿的自我。这恰恰与事实相反。如卡灵顿所说:“每次我离开他,都是出于被逼无奈。这16年来,只要不和他在一起,我就感到痛苦。我之所以结识别的男人,是因为我知道他讨厌我黏着他。”换言之,斯特雷奇是太阳,卡灵顿是地球,为了维系这个系统的稳定,卡灵顿还得再拉个月球进来。卡灵顿在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任务:既要全心全意地爱斯特雷奇,又让他不要有压力,不要因为无法回馈而感到内疚——她要是会隐身就好了。   拉尔夫·帕特里奇是这个系统的第一个 “月球”。他高大帅气,在“一战”中作战英勇,被提为少校。卡灵顿的弟弟把他介绍给她,希望她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卡灵顿对拉尔夫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和斯特雷奇对比起来就是士兵遇上秀才。他自以为是、固执得像头牛,他喜欢战争,说所有的和平主义者都是胆小鬼,应该被枪毙。斯特雷奇却很喜欢他——他总是喜欢好看的皮囊。慢慢地,卡灵顿也对拉尔夫有了好感,只是“要是他能把嘴闭上就完美了”。
  拉尔夫则被卡灵顿迷住了。她和一般的女孩子完全不同,尤其是她那种神秘的气质,让他神魂颠倒。他向卡灵顿求婚,卡灵顿害怕婚姻和生孩子,所以拒绝了。然后拉尔夫也像马克那样,中了魔咒似的发疯了,威胁说,如果卡灵顿不嫁给他,他就跑到玻利维亚去养羊;他心神不宁,工作频频出错,还在弗吉尼亚面前痛哭,说卡灵顿“自私,爱撒谎,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其实每个单恋的人都有这样的偏见。
  在伍尔夫的提示下,拉尔夫祭出了法宝。他提醒卡灵顿:斯特雷奇正打算花更多时间住在伦敦,因为害怕她过于依赖他。卡灵顿被戳中了软肋,立刻缴械投降,接受求婚。她哭着给斯特雷奇写了封信:“我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卑微的爱。你随口说出的几个字,就能让我欣喜若狂和绝望痛哭。拉尔夫把我从你手上接过去了,我看到你终于松了一口气……你不曾知道,也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对你的爱,那种可以毁灭一切的爱……你曾说你像朋友一样爱我,你能再说一次吗?”斯特雷奇也落了泪,回信说:“你真的想听我说‘我像朋友一样爱你’吗!这句话太荒谬了。你当然不只是我的朋友。你就像天使一样,你的善良让我这几年过得很快乐。你是而且永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结婚之后,三人仍旧住在斯特雷奇的乡间别墅。不管是有意识地反叛拉尔夫的霸道,还是无意识地为自己在斯特雷奇面前的卑躬屈膝感到气愤,卡灵顿很快对拉尔夫的挚友杰拉德·布莱南展开攻势。杰拉德是个浪漫的穷光蛋,在西班牙的某座山庄里隐居。对卡灵顿而言,他的自由自在象征着她为婚姻所放弃的一切。
  杰拉德先是受宠若惊,然后是内疚,最后疯狂地爱上了她。这段地下恋情很快就被拉尔夫发现了。他大发雷霆,但气的不是卡灵顿出轨——他也有好几个情妇,他生气是因为卡灵顿一直瞒着他!为了报复,他把情妇带回三人住的地方,还要卡灵顿去维也纳找弗洛伊德,去治治她爱撒谎的毛病。卡灵顿并不在意拉尔夫的粗鲁,她在意的是斯特雷奇会怎么看她。斯特雷奇没什么看法,他充当和事老,努力维持三人世界的稳定。
  热情的杰拉德从西班牙追到英国,卡灵顿却提不起精神来。她喜欢的是那个自由、遥远的杰拉德,如今他跑到她眼前来干什么?于是杰拉德也被她逼疯了:每天无精打采,要么看谁都不顺眼,要么就趴在旅馆的床上嚎啕大哭。杰拉德坚持追了卡灵顿7年,直到最后才明白,他在卡灵顿心中只能占据次要的位置。在这之后,他也一直追求和卡灵顿长相相似的女性。他说:“如果说我这辈子毁了,那也是被卡灵顿给毁的。”
  如果我们想证明精神之恋比肉体之爱更加炽烈,卡灵顿对斯特雷奇的爱就是个例证。翻看她十几年来写的信件:“你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有多开心。每时每刻、每个地方都充满惊喜……亲爱的利顿,我真幸福,幸福得不可思议!”(相识第1年)“下周就能见到你,太幸福了!我要用拥抱把你窒息。”(第2年)“利顿你每次回来我都更加爱你。”(第4年)“利顿,亲爱的,你知道你对我是多大的宽慰吗?只要你活着,我就什么都不在乎。”(第5年)“我喜欢和你单独在一起,你永远对我那么好,我爱你。每次你离开,这个地方就失去了一半的美。”(第11年)“我太爱你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最近对我的好。你太善解人意了,没有人能让我如此安心,没有人像你那样可爱。”(第14年)她也跟其他人倾诉对斯特雷奇的爱:“每次他离开,我都如此想念他。我思念他的模样,他一走,屋子和花园都空了。”(第6年)“我住在这儿太幸福了,这里如此美丽,利顿对我就像个天使。”(第14年)
  斯特雷奇的回信总是很矜持:“你开心,我也很开心。不过我担心我的脾气太乖戾了。我也希望自己能在别的方面有用一些,可惜我已经老了,身体又不好,而且喜欢漂泊不定的生活。不过,你早就知道这些了。”
  朋友们搞不懂这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卡灵顿却庆幸说:“我很高兴人们并不欣赏你的外貌和性格。他们都赞美你的作品,你肯定听烦了,那我就赞美你这个人吧:你是最杰出、最优雅、最正直、最博学、最有魅力的人。我爱你的全部……”斯特雷奇一天到晚跟蜘蛛似的待在书房里,只有卡灵顿最了解他:“他的冒险和经历都是在大脑里进行,只有他自己能享受。表面看来,他过得像只母鸡:一天三顿饭,上午读书,中午睡觉,下午散步,然后看书、教我法语,晚饭之后,读书给我们听,最后带着热水袋上床。每天都一样。但他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美轮美奂。”
  其实,斯特雷奇也不时外出獵艳,结识年轻小伙儿。他在大英博物馆看上了一个金发帅哥,刚上去搭讪,发现人家是王储殿下,便逃之夭夭了。他曾说过:“高雅人士都会尽量延长年轻的时光,就算为此付出痛苦的代价。”通过和年轻人来往,他可以延长自己的青春。
  卡灵顿同意他的说法,她在36岁时和比格斯跳了最后一支青春舞曲。
  “比格斯”是她给那个26岁的年轻人起的绰号,绰号之外又有绰号,她叫他“海鸥”。这说明,这场恋爱是真真假假一场空。比格斯是个水手,他和卡灵顿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对她的世界不感兴趣。然而,他让卡灵顿怀了孕。卡灵顿不想生孩子——除非那是斯特雷奇的孩子——便引产了。两个人渐行渐远。直到比格斯得了黄疸病,卡灵顿照顾了他一个月之后,从此对他再无感情:“我彻底了解他了,这治好了我的相思病。”
  但照顾斯特雷奇却是另一码事,她喜欢照顾生病的他,好让她有表现的机会——只要不是什么重病。
  1931年,51岁的斯特雷奇胃部患肿瘤,并引发肠穿孔。当时的医生确诊不了是什么病,但卡灵顿预感到这是结束的先兆,有点乱了方寸,她后悔没有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斯特雷奇身上。   卡灵顿和斯特雷奇的姐姐一起照顾他。“利顿真是太好了,”卡灵顿说,“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却从不抱怨……他真勇敢,医生都惊讶于他的勇气和精神。”直到生命的最后,斯特雷奇仍旧保持着幽默感。姐姐劝他不要再考虑文学,想点简单的事情,比如茶壶和椅子。他说他不了解茶壶和椅子。“那就想象人们在夏天的草坪上玩槌球。” 斯特雷奇神情安详地说:“啊,这个好。”一阵沉默之后,他说:“但我不记得法国文学里有对槌球的描写。” 斯特雷奇尤其怕卡灵顿伤心。他告诉她,自己服了安眠药水之后总做好梦,“我整晚都在溜冰。很奇怪,我都不知道我会溜冰。”
  从1931年底到1932年初,斯特雷奇坚持了两个月,瘦成了影子。1月20日下午,卡灵顿给他擦脸时,他在昏迷中说:“卡灵顿,她怎么不在这儿?我想见她。亲爱的卡灵顿。我爱她。我一直想娶卡灵顿,但我最终还是没能娶她。”其实斯特雷奇早就把她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两年前就立了遗嘱,把近百万英镑的遗产留给了她。
  卡灵顿问护士斯特雷奇有无活下去的可能,护士有点意外,让她别抱希望。确认之后,她在凌晨跑到车库,发动汽车,躺到了排气管口处,打算和斯特雷奇一起走。但斯特雷奇在清晨开始倒气,拉尔夫赶紧去叫她,找了一圈,在车库里发现了昏迷的卡灵顿,将她救醒。斯特雷奇最后一次恢复了意识,还不忘留下一句格言:“如果这就是死亡,那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1月21日,51岁的斯特雷奇去世,卡灵顿亲吻了他的嘴唇和双眼。
  拉尔夫和朋友们轮流值班监视总有自杀念头的卡灵顿。她一天到晚给朋友写信,要么就在花园的一角种花种草。当弗吉尼亚·伍尔夫来看望她时,她带伍尔夫参观了斯特雷奇的卧室,两个人走到客厅时,卡灵顿忍不住哭了起来,说:“我已经没什么用了。”
  卡灵顿只能把心里话说给日记本听:“亲爱的利顿,你已经走了,再也听不到我说的话了。”“你的书被人拿走了,你的衣服被人拿走了。你的房间空了。几个月以后,就什么都不剩了。”“每时每刻,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都涌入脑海,我又开始想你。我把我们最爱的诗歌读了一遍又一遍,但没人和我讨论它们的美。再也没法设计惊喜来逗你开心……不能和你分享,冒险又有什么意思?……没有你,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多月以来,她试着活下去。她强迫自己忘记斯特雷奇,可这等于去掉她生命的全部:“我只要不面对现实,就能承受生活。但那不算真的生活。所以这很矛盾。”于是她要么显得揪心、痛苦,要么显得恍惚、麻木。
  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拉尔夫终于妥协了,让她独处一个白天,她保证好好活着。早晨起来,她吃了个苹果,喝了杯茶,看了会儿报纸。她穿上斯特雷奇的睡衣,把心爱的地毯卷起来,换上一条差一点的毯子。她拿出一杆偷来的枪,枪托杵在地上,枪口堵住胸口。她对着镜子调整好姿势,然后扣动扳机……
  39岁的她在遗嘱中说,把斯特雷奇的遗产转赠给拉尔夫;她还希望把自己的骨灰和斯特雷奇的合在一起,洒在她刚刚整理好的花园一角。
  卡灵顿对斯特雷奇那種卑微的爱令人困惑。斯特雷奇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他的冷静和疏离,让卡灵顿感到自由,她说只有在斯特雷奇面前,她才不需要撒谎。但这也不足以解释她最后的选择。或许,我们可以纵容一下“浪漫”的冲动,相信一回那个古老的命题:有的灵魂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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