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对拍照发怵了
“我能把脚放上来吗?”刚在影棚里拍了一整天时尚大片的佟大为,把自己挤着盘进化妆间的小小办公椅里,絮絮唠着:“盘会儿腿人会舒服,有对应的经络,对身体好。”红白细纹的袜子压在绿色迷彩裤子上。氛围一下子从乏味的高大上转到了东北大炕式的亲切。
将近3个月,我见了佟大为3次,也见到了他的绿裤子3次。他在这3次里为各种工作和活动换了二十几套衣服,可一但进入半自由活动状态,他就会换上一条看起来相同的绿裤子。
“不是同一条!”他手按着盘腿呵呵解释:“是长得像,我有两条迷彩的,3条绿色的。我喜欢穿这种裤子,舒服。”
即使已经成名多年,靠近不熟的人依然让他不那么舒服。哪怕第一次见导演张艺谋也是如此。那是在一个饭局上,两人挨着坐,他想求演角色,但坐了3分钟,也一句话没说出来。桌上其他人看不下去,催他快跟导演聊聊,他才说起自己的意思。
有时他会坐高铁来往各地,和所有人一样穿人群、过安检。他不戴口罩,只是半低着头快速前行,以此躲避人群。等安检员或别的乘客认出他,他已经走远了。
他不喜欢拍照片。拍时尚杂志大片的上半天,他还能应摄影师要求蹦蹦跳跳。到了下半天,就明显笑得有些发僵了。再到第三位摄影师,他喊着:“这样跳吗?我可以的。我都可以!”仿佛在跟自己打气。后来他解释:“如果是熟的团队还好点,上午那个摄影师更熟,合作起来稍微放松一些。下午是新摄影师,不熟悉他的要求,不知道他要什么。其实我更愿意在片场待一天,那会让我更充实、更舒服。”
这是十几年演员生涯带给佟大为的影响之一:当年那个抚顺男孩把出门拍张两块钱的照片当喜事,后来他对拍照发怵了。
外面碰见人要求合影,他觉得不放松,但也不能拒绝,那是“职业属性,必须要干的事”。媒体拍照更不能拒绝,于是佟大为开始拒绝家里人。过年妈妈说全家拍张照片吧,他丧眉耷眼。孩子过生日老婆说一起拍一张吧,他也丧眉耷眼。
这两年,他才突然发现,跟老婆相识十多年,居然没几张两人生活照。“这太可怕了,人生那几年没有图像记录。”佟大为眼睛向上瞥着,缓缓地总结:“是因为工作当中的不放松,导致回家也对这个事情反感。后来才发现这事很重要。”
给高跟鞋来个凳子
电视里或银幕上的佟大为,最出名的角色大都是桀骜的高帅富或不羁的浪子,操一口京片子,皱眼撇嘴都透着点对抗世界的意思。但现实里的佟大为,如果按普通青年、文艺青年、二逼青年的粗糙划分法,应该属于普通青年。二逼青年在这个时代容易有最广的传播,文艺青年则容易收到最多的赞誉,而普通青年想让人印象深刻就困难得多。佟大为甚至有时不像个青年,比如特别喜欢唱《鸿雁》,在外演节目的时候唱,在家洗澡的时候也唱。老婆关悦评论他唱这首歌的样子“像个老干部”。
佟大为喜欢《金陵十三钗》之后张艺谋送给他和角色李教官的16个字:“少言寡语,有情有义。英勇杀敌,宁死不屈。”他的理解是:“中国男人可能就是一棒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感情很丰富,但不会表达。我有时候就这样,好多事不好意思。”
导演吴宇森说起为何找佟大为演《太平轮》里的通讯兵,因为“我已经喜欢他本人。希望他把真实放入角色里,觉得他能够为剧里面的小兵带来非常让人喜爱的性格。除了一份诚恳和单纯外,还需要有一种可爱的幽默感,不是搞笑那种。你会为他而笑,为他而感动”。
佟大为最常得到的性格评价是体贴和善。在《非诚勿扰》节目做点评嘉宾时,有女嘉宾说擅长瑜伽,全场都哄着让她上台表演,只有佟大为喊着:“不行!肯定不行!她裙子太短,会走光的,先去给她拿条裤子来。”他还向节目组提议:女嘉宾穿的鞋都太高了,能不能给她们设个凳子,让她们不出镜的时候能坐一坐。节目休息室里,他跟主持、编导们学打南京流行的扑克游戏“掼蛋”,不久便投入得呼呼喝喝。“他是所有点评老师里面惟一能跟我们打牌的。我非常看重这个。他有这种情趣,而且牌艺特别好。”嘉宾主持黄菡说。
经纪人赵静的男朋友要陪她过中秋节。佟大为在电话里特意提醒赵静:你应该给男朋友的父母打个电话表示问候和歉意,因为你占了老人和儿子团圆的日子。旁边的人听说电话那头是佟大为很惊诧,因为觉得这样的意见一般只有长辈能想到。
佟大为觉得,细心是成长经历带给自己的最大影响。他的父亲是抚顺市的交通警察,当年被称为交通局的“美男三剑客”之一。佟大为6岁那年,父亲骑着“长江750”翻斗摩托车执勤,与大卡车相撞,成了植物人。佟大为和妈妈、姐姐一起生活。他觉得自己是家中惟一的男子汉,开始操心起了关窗户、关门、关煤气、关水、拔电等等。
为了不饿肚子,他7岁学做饭。站在板凳上够灶台,学炒土豆丝、炒鸡蛋。9岁学着自己换煤气罐。罐子搬搬停停下6楼,换回来新煤气,太重了,根本搬不上去。
这些听起来像血泪史的东西似乎没给他留下什么阴影。他不爱提这些,但也并不避讳。“有些事你必须得自己把它免疫了,特别管用的方法是伤口上撒盐。”他笑着总结:“你老去想,也就免疫了。你要老怕触碰它,那永远不敢触碰。”有时他会把这些当吐槽的资本,比如当众嘲笑《爸爸去哪儿》里张亮烙的馅饼:“厨艺我肯定比他们强。我7岁开始学做饭!” 外语老师Cormac跟佟大为海阔天空地讨论政治、经济、文化,作为英文课内容。观点经常完全不同,但两人从未争吵,佟大为也从没拿自己大9岁的年龄去压对方。“他会很平等。观点不一致时,我们就聊为什么,有时候就会改变想法。”Cormac说。
不在河边走,肯定不湿鞋
2001年,佟大为主演首部电影《我爱你》,扮演的角色王毅最讨厌的就是老婆天天问他“你爱我吗?”他满眼厌弃地吼老婆:“我告诉你,我不喜欢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有我自己的感情表达方式,我不愿意婚后还这么酸溜溜的。我有权利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去为人处世,你不能强迫我!”
而现实中已结婚7年的佟大为,与电影里的风格完全相反。哪怕在外拍戏,他也会每天至少跟老婆打两次电话主动说“我爱你”。
他婚后一直拒绝拍大尺度激情戏,直到2012年拍《中国合伙人》。开拍前他还犹豫着问导演:“一定要拍这场吗?”导演回答:“要不要我给你老婆打电话?”他才最终拍了。2012年戛纳电影节上,关悦因为穿高跟鞋脚疼走不动,佟大为坦然横抱着她走过红地毯。佟大为甚至给自己定下一道规矩:一般不留女演员的电话号码。“起码不会主动去要电话。我是觉得:不在河边走,肯定不湿鞋!”他如此解释这条听起来神奇的自我限制:“现在家庭给我带来的快乐和目前的生活状态我非常满意、非常享受,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去干扰这种状态。”
前段时间,他在美国拍电影《横冲直撞好莱坞》。老婆把结婚戒指给他找出来戴着。“我原来特别不愿意戴戒指,在美国发现所有结了婚的人都戴,变成我也戴习惯了。”一直说话简短的佟大为突然滔滔不绝起来:“每天拍戏的时候摘了放钱包里,拍完拿出来戴上。它不光是一个形式主义的东西,就像每天说我爱你,有时候是种表达,有时候是种提醒。提醒你是什么样的定位,你是谁的丈夫、谁的爸爸。”
佟大为6岁的女儿直到去年才知道爸爸妈妈是演员。为了瞒着女儿,佟大为全家一直不看电视,只看DVD。但女儿还是会在外面发现点什么,比如对着公交车上的广告喊爸爸,然后问妈妈“爸爸怎么会在公交车上?”或者对着电影院里的海报问妈妈“爸爸旁边那个阿姨是谁?”妈妈只能含糊过去。
佟大为自己会去客串《爸爸去哪儿》,但他拒绝带着女儿参加。他害怕高曝光度给女儿带来价值观的改变。他不想让女儿将来也做演员:“因为这职业稍微有点务虚,希望她选择一个务实一点的职业。”听起来像十多年前,佟大为从沈阳的经济管理专业中专毕业,准备考上海戏剧学院时,妈妈对他的担心。
“我期待女儿将来做个中医。”他好多次这么说:“家里有个大夫,多幸福的事。”
盐罐子和酒玉米
佟大为每天喝一两次小米粥,通常是早餐,有时也是午餐。如果在外拍戏,他就带上个小电锅,天天在剧组熬。要是影响到剧组其他人也跟着喝,他就很得意。“我时不时也换样儿的。”他强调。可所谓的换样,不过是在小米里面加点儿地瓜或西红柿。
小米粥其实是他一年多以来的新宠。再往前,他喝了两三年五谷粥。“改成小米粥后,五谷粥就一口不碰了。你让之前跟你一起喝五谷粥的人怎么办?”关悦笑他。
在洛杉矶拍戏两个月,天天吃西餐,让佟大为疯狂想念涮羊肉。幸好他是在冬至前回国的,要不然,他可能就没法吃羊肉了。按照他遵守的节气理论,“冬至以后吃羊肉那就跟吃毒药似的,特别容易上火。”他老婆可没接受那套理论。她曾经欢乐地在冬至后吃着羊肉,佟大为在旁边吃着白菜豆腐小米粥。最后,佟大为忍不住提醒:“你能今天不吃羊肉了吗?”
拍戏之外,佟大为不熬夜,早起床。他拜了一位太极领域的高人学习太极动作和心法。传说中他几乎不看西医,得了病多看中医。对此他笑着讲,前两周拍大夜戏,光腿在海边,冻得他整个下身骨头缝里冷,才终于吃了两年来的第一次西药:“还挺给面子,第二天就好了。需要短平快还是得用西医。你说中国武术再高大精深,它也没枪快啊。西医就跟枪似的。”
他享受有规律的生活。洛杉矶的拍戏节奏像平常的上班族,工作五天,休息两天。这让佟大为觉得工作得特别有盼头,周一就开始计划周末去哪儿,甚至很快就摸清了一个月只开一天的自由集市情况如何。他自豪于给女儿淘到的礼物:一个19世纪的德国八音盒。
2005年,出写真集《赫图阿拉梦》时,佟大为在博客里写:“经常有人这么问我,你想成为艺术家吗?我想说希望这样,但是肯定做不到。但凡我所知道的优秀的艺术家,无不对艺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我钦佩她们。我做不到的原因是始终有些不可抛弃的东西困扰着我无法冲破,在这方面我世俗了,无法倾尽一切来一场追逐理想的赌博。”“我太理智,不能为艺术放弃很多东西。其实,即使放弃了也未必能成为艺术家,因为艺术家和演员的心性不同,这是区别的本质。”“我想,我不是一个艺术世界里的逃避者。我只是把生活看得比艺术更神圣。”
后来佟大为扮演《中国合伙人》里的王阳,特别喜欢王阳的一句台词:“以前我只会过一种生活,那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现在我知道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生活,才是值得的。”
他把自己的生活论用到了角色中:“你要是不重视生活,可能不会找到那么多生动的东西。”拍摄《太平轮》之前,他对20世纪40年代通讯兵的生活毫无概念,那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来。他也看相关的纪录片或回忆录寻找生动细节,但感觉像大海捞针。于是他联系上南京和上海的五六位老兵,一位位采访。
八九十岁的老人跟佟大为讲着发报机怎么连着发电机,怎么运作。佟大为向老人们演示“行进当中持枪卧倒”的动作,询问“那个时候就有这动作吗?”这是佟大为在拍摄《金陵十三钗》时特训两个月学来的。训练时他不觉得那些东西会用得上,但真上了镜,他看到了区别:自己拿枪的状态真有些军人样子了。
和老兵聊天的头两个小时,老人们还说着电视采访时能看见的话,熟一些后,一些记忆角落里的事儿才冒出来。“比如问那时候夜生活都干什么,一开始说的全高大上,锻炼身体,打球。后来放松了才说起年轻的时候逛窑子、赌钱。”
佟大为知道了那时打仗会喝酒。刚毕业的小兵听见子弹大炮响,浑身都发抖,就用酒壮胆。但酒不大容易携带,就拿玉米粒泡酒,泡完以后把玉米放在小袋子里揣着。打仗的时候拿出来吃,又填肚子,又可以尝到酒味。佟大为还跟老人们学唱一段京戏,唱词是当年他们在战场上自己编的。这些被加到电影里,吴宇森导演很喜欢。佟大为还建议给小通讯兵加上这样的细节:他和章子怡一起吃面,章子怡帮他加盐,他爱上了她,于是偷偷拿走盐罐纪念她。简单却温暖。
很早就皈依佛教的佟大为如此解释因果报应:“不是说多玄多离奇,其实有些事儿就跟蝴蝶效应似的,转一圈它能又找回来。如果你按客观理解,你做个不好的事,你自己也老内疚,要么伤肝,要么伤肺。或者你伤害了人,那人把怨气发到别人身上,转一圈,指不定转回到你这儿。不是说认识6个人,就能认识全世界嘛。你怎么知道最终转不回到你这儿?我现在对信佛的理解更多是与人为善。”
父亲在沉默了七千多个日夜后突然开口说话了。那一刻佟大为哭了。2005年,佟大为在博客上写:“一直以为父亲是没有知觉的,可是去年他突然开口说话,说的居然是‘大为,回来吧,别拍戏了。’”现在,尽管父亲还会有时住院,母亲得一直陪在老家,但毕竟一切已经比当年好太多。
佟大为盘算着,等孩子将来长大了,他想跟老婆去国外读书游学,半天上课,半天玩。等将来演戏演不动了,他就好好学中医,没准儿能开个医馆。那算是他的理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