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阑珊时，她站在灯下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那是我初见云莲凉，清新柔嫩如一段春日的柳枝。我没听清她又唱了什么，径直入后台递给班主一张银票。
　　她说：“谢谢乔少爷。”我用扇子托起美人面，笑吟吟地问：“那从此跟了我可好？”她就此呆住。她叫云莲凉，不只名字与小莲相同，连一低眉的风情也与那早已过世的人相似。
　　记忆苏醒，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故人。
　　那次遇袭，我身中数枪，慌不择路时逃进一座戏园子躲避。追兵包围人群后一排排搜查着，隔座不知坐着谁，朦胧光线里她拿了椅背上的大衣搭在我身上。追兵来到我面前时，她靠上我胸口，挥着戏票说：“我和哥哥来看戏，不准吗？”
　　追兵不敢得罪这位千金小姐，遂气急败坏地离去。她起身时，我抓住她的袖子问她名字。她不说，我便不放开。终于，她低头莞尔，“小莲，梅小莲。”她挣开我的束缚，转身离去。
　　三年后我找到了她。她是梅公馆的千金，一身红衣站在蔷薇花架下，我唤她“小莲”。她轻笑着偏过头，一瞬惊讶后开口：“公子认错人了，我叫梅凡。”那个从花廊上应声而出的女子与刚才那人有着极相似的面容，她才是我的小莲。
　　我的求婚异常顺利，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梅凡是梅家嫡出的小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逼迫小莲，新婚前夕小莲投井而逝，代她大嫁的是她的妹妹梅凡。
　　揭开盖头时我有片刻的恍惚，多年前喧嚣的戏园子里，穿梅花旗袍的女子莞尔一笑，轻声说她叫小莲。我与梅凡的决裂自那晚开始。迫于家庭压力，我不能将她休弃，只将她视若无物。
　　我带云莲凉回府那天特意绕到她的屋子。但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凄然一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慌，像从此将失去我一直找寻的东西。云莲凉在我房中娇声唱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有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告诉我少奶奶没了。
　　我手中的茶摔了下去，这肯定是骗人的，我等着她来找我，也许是哭闹也许是质问，容不下自己姐姐的人，一定容不下一个戏子。疾奔中，天空竟下起了雪，她如一簇梅花绽放在雪地里，眉目楚楚，和多年前一个模样。
　　她死了，那些被她隐瞒的秘密才被我知晓。三年前救下我的女子就是她，偷拿姐姐戏票出去的小女生对着追问的少年说出了姐姐的名字，代替梅小莲嫁入乔家的是她，而羞辱梅家庶女梅小莲并致其投井的人却是我母亲。
　　她曾对我说：“我叫梅凡，先前见过你。”我回应给她的却是不屑冷笑。
　　没有人知道，我曾怎样想念她。想念眉目楚楚的她，俏生生一身红衣的她，笑得满目哀凉的她。我再没机会告诉她，我今生最爱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