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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 里尔克《沉重的时光》
“人类会意识到自己不只是唯一的宇宙观测者,他们只是渺小的生物,借‘宇宙之眼’的名义,微测眼中的荒谬。”
以上是冥想者在看完某本书后,闭着眼睛趴在书案上,脑子里跳出的想法。“若宇宙不是我所知的宇宙,世界不是我所知的世界,那么——”冥想者睁开迷糊的双眼,望着被自己脑袋压红了的胳膊,“我还是我所知的我吗?”
我认为这是极其无聊的想法,但我无法辩驳,因为冥想者是个喜欢冥想一切事物——无论存在与否——的有趣的人。不过他只是个中学生,还不能像那些伟大的实践家那样,把思想转化为行动。一句话,冥想者只爱冥想,偶尔与别人说上几句,他们的回应往往是:“哈哈,你发什么疯呢?别胡思乱想了。”小时候,他为此感到激愤,现如今只是笑笑,然后很聪明地关上自己的嘴巴。那我怎么知道他想的事物?因为,我也是他冥想的一部分,姑且允许我称自己为一种“存在”吧。
午后休息时分,冥想者坐在校园的一角,那是花园的石椅上。他抬头望向一边的教学楼,那上面的玻璃窗被太阳刺目地打上了印记,金色的轮廓不假思索地射入冥想者那不识相的眼睛。冥想者叫了一声,闭上眼靠在石椅背上。他仿佛看见漆黑的一片中,有两个明晃晃的光点。开始很是模糊,渐渐就清晰了。
“我的眼帘紧闭,但却看见了光,那是我怎样感知的光?明明是太阳的影子,为何却在黑暗中显现?”冥想者想“看”清那光点,于是集中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望”向眼里被点亮的黑暗。我没好气地说,用点力气总能看见的,说不定这光点只是你记忆里的太阳光而已。“可是我捕捉到这神妙的光了,它在无空集间的世界里让我看见了!”冥想者神情专注,微仰起头。旁边有人走过,投下极其诧异的一瞥,但也只是一瞥而已——这是谁啊,怪里怪气的,不认识,别理他!
人影的掠过,对冥想者的视野造成了小小的影响。那两个光斑晃动了一下,合到了一起。“你分开它们试试,用你的意念。”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光点,催促冥想者。冥想者紧皱着眉,尝试了一次。“分开,分开!”我听见他在默念。然而那两个光点很是顽固,岿然不动。“再来,再来!”我更起劲了,“推推”冥想者。冥想者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两个光点有些黯淡了,我抓不住它们的流逝,只能无奈地望着它们,像是望着那些无法挽回的东西。为什么窗户的影子不在这里,为什么明亮天空的印记不在这里,却只有光点,只有那黑暗中灼眼的亮!”冥想者变得躁动不安,双拳紧握,牙齿深深地咬着嘴唇。
这时候光点微晃,突然变成了两个,一上一下漂浮起来。我伸手去捉,却捉不住,它们快速游动,逃开我的身边。“你的眼睛动过了吗?”我奇怪地问。“没有,可它们就是跑了。”冥想者有些戏谑地笑着。“闭上眼的时候,眼睛总浸没在黑暗中吗?除了这种情况?”我坐下来,安静地望着那越来越远的光点。“一切事物的可见,无非有其他的光射入,眼才可以获得。可这次,我的眼睛自己,真正看见光了。”冥想者曲起腿,手环在膝前,样子很惬意。“虽然这光快要失去了,但它在我的世界里停留过。你说,我是不是很伟大啊?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欣赏这一过程。他们即使感受过炫目的光,但也从未留心记住。”此时,他扭了扭脖子,很得意。我等到他的眼前又恢复了漆黑,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怎么向人炫耀?没人知道你这么有闲情逸致,知道了也没人理你,你的世界只在你的脑瓜里,总有一天会连一丝印记也没有。”
冥想者抿起嘴唇,紧紧地。他不说话,但他的脑子是不会停止活动的。“你就是我,你知道就够了,别人不明白我的心,我自己明白就够了!我只是我自己的光,我只需要成为自己的明亮!当然,那……”冥想者无法掩藏他对自己的怀疑,正如他无法掩藏对我的愤怒一般。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因为他抛开了我,慢慢地走回了教室。
很长一段时间,冥想者都没有转过头望向教室的窗边,那里种着一盆玫瑰,纯白的那种。“玫瑰是洁净的。当我唱起歌,她也会轻轻应和。在这看似广阔实则狭隘的世界上,让我存活下来的,除了我脑中的世界,就只有这洁净的玫瑰了。我要相信,双重的世界可以存活,并永远地存活下去,一切将是美好的……”冥想者浇水时,脑中流淌出了一段又一段的话。我轻轻地站立在一旁,望着他舒展的双眉。他很超然地对自己解释着,并说服了自己。但我坚信,那日光留下的斑点在某个世界里继续灼烧他的眼、他的心。某个漆黑的地方有一个洞,隐隐成痛。
冥想者愈来愈沉默,同学的视线也愈来愈少地投给他。他像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整天对别人爱理不理,眼底总有一种光,像是哲人的智慧,又如同恶魔的疯狂。他又在冥想,冥想两个世界的美好。但这两条直线正渐行渐远,除了那白色的玫瑰,洁净地绽放。玫瑰轻盈地起舞,在冥想者的梦境里。一切像是虚幻的,而孤独却那样真实,我不愿再与冥想者说话,只是偶然随他的眼停歇在玫瑰花瓣上。我等待着,静静地等着那将照亮他整个世界的光。
时光快速行走,而玫瑰居然未谢,也无一丝陈旧的气息。有一天,冥想者在浇水。“羞涩的花瓣已微张,如同成熟而清丽的面容,她的成长伴随着我犹豫的萌发一起进行。我的心在玫瑰上,冻结而成冰晶,那敏感而真实的思绪被愈紧地束缚。我很沉静,因为失去了活力与热度。”冥想者的思想越来越戏剧化,脑子里塞满了生硬而奇怪的语言。在顿了顿之后,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注意,是说出了一句话:“你真美。”
这句话是说给玫瑰听的。虽然它在冥想者的脑海中被重复了无数次,但这一次它不小心从嘴角溜了出来——冥想者的心已盛不下它日日积下的忧郁与快乐。冥想者太过专注,以至于忽略了窗外风与草的声音。一张脸冒了出来,出现在冥想者的面前,那张脸白白的,不算美丽,但有淡淡的怡人。那是一个女孩,小小的女孩刚捡起一个风筝,便听见了一声“你真美”。她愣了愣,然后笑着说:“谢谢!”
冥想者的思维停滞了。它再度启动之时,不知为何冥想者的眼已经跟随风筝望向了天。日光透过白色的风筝泻入他的眸子,泛起一片柔和的亮色。我觉得我飞起来了,像是借着一阵凉凉的风。冥想者闭上了眼睛。“我看见有光点,一个连着一个,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世界原本是黑色的,但光斑不断亮起,而且一圈圈地漾开去,染上了明亮的世界微微清明。我的光归来了。那是我的,和她的,还有你的——”冥想者喃喃自语。我看见他的嘴唇轻启,我不由自主地笑:“我是你的光,你是她的光,日光在冥想中明亮。”
在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又一个光点悄然隐现。我不知道那是我看见的,还是冥想者眼中的。我微微呼出一口气。在时间的长轴上,我看见一个女孩拉着手中被太阳点亮的风筝,无声地笑并跑远。两条直线相行而远,也终有一点交汇,聚合在那个光斑上。
冥想者的世界睡着了。
他的眼第一次,听见了一声婴儿的轻啼。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 里尔克《沉重的时光》
“人类会意识到自己不只是唯一的宇宙观测者,他们只是渺小的生物,借‘宇宙之眼’的名义,微测眼中的荒谬。”
以上是冥想者在看完某本书后,闭着眼睛趴在书案上,脑子里跳出的想法。“若宇宙不是我所知的宇宙,世界不是我所知的世界,那么——”冥想者睁开迷糊的双眼,望着被自己脑袋压红了的胳膊,“我还是我所知的我吗?”
我认为这是极其无聊的想法,但我无法辩驳,因为冥想者是个喜欢冥想一切事物——无论存在与否——的有趣的人。不过他只是个中学生,还不能像那些伟大的实践家那样,把思想转化为行动。一句话,冥想者只爱冥想,偶尔与别人说上几句,他们的回应往往是:“哈哈,你发什么疯呢?别胡思乱想了。”小时候,他为此感到激愤,现如今只是笑笑,然后很聪明地关上自己的嘴巴。那我怎么知道他想的事物?因为,我也是他冥想的一部分,姑且允许我称自己为一种“存在”吧。
午后休息时分,冥想者坐在校园的一角,那是花园的石椅上。他抬头望向一边的教学楼,那上面的玻璃窗被太阳刺目地打上了印记,金色的轮廓不假思索地射入冥想者那不识相的眼睛。冥想者叫了一声,闭上眼靠在石椅背上。他仿佛看见漆黑的一片中,有两个明晃晃的光点。开始很是模糊,渐渐就清晰了。
“我的眼帘紧闭,但却看见了光,那是我怎样感知的光?明明是太阳的影子,为何却在黑暗中显现?”冥想者想“看”清那光点,于是集中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望”向眼里被点亮的黑暗。我没好气地说,用点力气总能看见的,说不定这光点只是你记忆里的太阳光而已。“可是我捕捉到这神妙的光了,它在无空集间的世界里让我看见了!”冥想者神情专注,微仰起头。旁边有人走过,投下极其诧异的一瞥,但也只是一瞥而已——这是谁啊,怪里怪气的,不认识,别理他!
人影的掠过,对冥想者的视野造成了小小的影响。那两个光斑晃动了一下,合到了一起。“你分开它们试试,用你的意念。”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光点,催促冥想者。冥想者紧皱着眉,尝试了一次。“分开,分开!”我听见他在默念。然而那两个光点很是顽固,岿然不动。“再来,再来!”我更起劲了,“推推”冥想者。冥想者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两个光点有些黯淡了,我抓不住它们的流逝,只能无奈地望着它们,像是望着那些无法挽回的东西。为什么窗户的影子不在这里,为什么明亮天空的印记不在这里,却只有光点,只有那黑暗中灼眼的亮!”冥想者变得躁动不安,双拳紧握,牙齿深深地咬着嘴唇。
这时候光点微晃,突然变成了两个,一上一下漂浮起来。我伸手去捉,却捉不住,它们快速游动,逃开我的身边。“你的眼睛动过了吗?”我奇怪地问。“没有,可它们就是跑了。”冥想者有些戏谑地笑着。“闭上眼的时候,眼睛总浸没在黑暗中吗?除了这种情况?”我坐下来,安静地望着那越来越远的光点。“一切事物的可见,无非有其他的光射入,眼才可以获得。可这次,我的眼睛自己,真正看见光了。”冥想者曲起腿,手环在膝前,样子很惬意。“虽然这光快要失去了,但它在我的世界里停留过。你说,我是不是很伟大啊?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欣赏这一过程。他们即使感受过炫目的光,但也从未留心记住。”此时,他扭了扭脖子,很得意。我等到他的眼前又恢复了漆黑,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怎么向人炫耀?没人知道你这么有闲情逸致,知道了也没人理你,你的世界只在你的脑瓜里,总有一天会连一丝印记也没有。”
冥想者抿起嘴唇,紧紧地。他不说话,但他的脑子是不会停止活动的。“你就是我,你知道就够了,别人不明白我的心,我自己明白就够了!我只是我自己的光,我只需要成为自己的明亮!当然,那……”冥想者无法掩藏他对自己的怀疑,正如他无法掩藏对我的愤怒一般。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因为他抛开了我,慢慢地走回了教室。
很长一段时间,冥想者都没有转过头望向教室的窗边,那里种着一盆玫瑰,纯白的那种。“玫瑰是洁净的。当我唱起歌,她也会轻轻应和。在这看似广阔实则狭隘的世界上,让我存活下来的,除了我脑中的世界,就只有这洁净的玫瑰了。我要相信,双重的世界可以存活,并永远地存活下去,一切将是美好的……”冥想者浇水时,脑中流淌出了一段又一段的话。我轻轻地站立在一旁,望着他舒展的双眉。他很超然地对自己解释着,并说服了自己。但我坚信,那日光留下的斑点在某个世界里继续灼烧他的眼、他的心。某个漆黑的地方有一个洞,隐隐成痛。
冥想者愈来愈沉默,同学的视线也愈来愈少地投给他。他像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整天对别人爱理不理,眼底总有一种光,像是哲人的智慧,又如同恶魔的疯狂。他又在冥想,冥想两个世界的美好。但这两条直线正渐行渐远,除了那白色的玫瑰,洁净地绽放。玫瑰轻盈地起舞,在冥想者的梦境里。一切像是虚幻的,而孤独却那样真实,我不愿再与冥想者说话,只是偶然随他的眼停歇在玫瑰花瓣上。我等待着,静静地等着那将照亮他整个世界的光。
时光快速行走,而玫瑰居然未谢,也无一丝陈旧的气息。有一天,冥想者在浇水。“羞涩的花瓣已微张,如同成熟而清丽的面容,她的成长伴随着我犹豫的萌发一起进行。我的心在玫瑰上,冻结而成冰晶,那敏感而真实的思绪被愈紧地束缚。我很沉静,因为失去了活力与热度。”冥想者的思想越来越戏剧化,脑子里塞满了生硬而奇怪的语言。在顿了顿之后,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注意,是说出了一句话:“你真美。”
这句话是说给玫瑰听的。虽然它在冥想者的脑海中被重复了无数次,但这一次它不小心从嘴角溜了出来——冥想者的心已盛不下它日日积下的忧郁与快乐。冥想者太过专注,以至于忽略了窗外风与草的声音。一张脸冒了出来,出现在冥想者的面前,那张脸白白的,不算美丽,但有淡淡的怡人。那是一个女孩,小小的女孩刚捡起一个风筝,便听见了一声“你真美”。她愣了愣,然后笑着说:“谢谢!”
冥想者的思维停滞了。它再度启动之时,不知为何冥想者的眼已经跟随风筝望向了天。日光透过白色的风筝泻入他的眸子,泛起一片柔和的亮色。我觉得我飞起来了,像是借着一阵凉凉的风。冥想者闭上了眼睛。“我看见有光点,一个连着一个,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世界原本是黑色的,但光斑不断亮起,而且一圈圈地漾开去,染上了明亮的世界微微清明。我的光归来了。那是我的,和她的,还有你的——”冥想者喃喃自语。我看见他的嘴唇轻启,我不由自主地笑:“我是你的光,你是她的光,日光在冥想中明亮。”
在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又一个光点悄然隐现。我不知道那是我看见的,还是冥想者眼中的。我微微呼出一口气。在时间的长轴上,我看见一个女孩拉着手中被太阳点亮的风筝,无声地笑并跑远。两条直线相行而远,也终有一点交汇,聚合在那个光斑上。
冥想者的世界睡着了。
他的眼第一次,听见了一声婴儿的轻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