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经典中的“他者”

来源 :求是学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enda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诺贝尔文学奖因其世界性和权威性成为世界文学中的最高荣誉。在其一百多年的历史中虽然有不少获奖者受到了人们的质疑,但绝大多数获奖者作品都在历史的变迁中成为文学经典载入文学史册。诺贝尔文学奖的创始人诺贝尔在1895年写下遗嘱,将诺贝尔文学奖奖金授予“在文学方面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的人”,同时“评奖不考虑候选人之国籍”。的确,与英国的布克奖、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奖这些地域性奖项相比,诺贝尔文学奖似乎更公平、更公众,具有“跨文化”色彩。然而,一百多年间评选出的获奖者及其作品却并不一如诺贝尔所愿。根据统计,截止到2012年,各大洲的获奖人次数分别是:欧洲81人(其中8人为女性)、美洲18人(其中3人为女性)、亚洲5人、非洲4人(其中1人为女性)、大洋洲1人。从这个数字可见,特别是在20 世纪 60 年代以前,诺贝尔文学奖绝大多数落在欧洲、北美国家作家头上,东方和女性毫无疑问成为了诺贝尔文学奖中的“他者”。
  一、何为“他者”
  “他者”(the Other)这一概念在现象学、存在主义、精神分析、女性主义和后殖民批评等众多学科或流派中频繁出现,已成为当代西方文学批评理论中的一个“关键词”。“他者”并非是第三人称的“他”,而是一个包含政治、意识形态、文化、种族、民族、宗教、性别、年龄、地域等诸多内涵的一个复合性概念。虽然在西方文学批评理论中“他者”一词经常出现,但真正开启了现代意义上“他者”概念的则是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黑格尔认为,自我意识只有通过对自己的对方或差异者设定为“非存在”也就是“他者”才能确立自己的地位,“自我意识只有在一个别的自我意识里才获得它的满足”[1](P121)。在自我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对立方之间“其一是独立的意识,它的本质是自为存在,另一为依赖的意识,它的本质是为对方而生活或为对方而存在。前者是主人,后者是奴隶”[1](P127)。后殖民批评家和女性主义思想家将黑格尔的“他者”理论运用于文化和文学批评中,将其作为理论斗争工具,强调平等、差异和多元,反对种族或性别歧视,力图挖掘出“他者”理论中的巨大现实意义和时代精神。
  二、诺贝尔文学奖中的“他者”
  自1901年法国诗人普吕多姆首次获奖,到目前为止共有109位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然而大多数获奖者都是西方人和男性。有人说诺贝尔文学奖就如同一个旋转的陀螺,中心轴是西方和男性。自1909年瑞典女作家塞尔玛·拉格洛夫、1913年印度作家泰戈尔获奖起,这只陀螺才开始将“他者”旋进去。但在这只不停旋转的陀螺中,西方和男性中心始终是主脉,“他者”只是偶尔被光顾下。即便如此,拨开这些获奖者身上的光环,我们仍然可以清晰发现获奖者身上被灌注的身份标签——“他者”。一方面,以东方和女性为身份的文学家很难被旋进诺贝尔文学奖这只陀螺中;另一方面,那些荣幸被旋进陀螺中的文学家又成了诺贝尔文学奖中的“他者”。
  在大多数获奖的“他者”文学家作品中,西方和男性在不同程度上都具有着相似的特点:白人和男人都以积极、勇敢、诚实、现代、进步、开放、文明、理性、道德的形象出现,而有色人种和女人则被魔化成消极、胆小、被动、顺从、懦弱、落后、封闭、非理性、淫荡等刻板性的形象。正因为如此,西方对东方、男性对女性的统治以及东方对西方、女性对男性的反抗也往往有着相同的主题:强暴。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南非作家库切的作品中,“强暴”一词就具有明显的文化政治含义。在其代表作《耻》中,卢里教授作为男性、白人的代表对有色人和女性的统治正是通过“强暴”(强暴学生梅拉妮)这一与“性”相关的方式来完成的。同样在萨莱姆镇,黑人对白人的反抗也是通过对白人的强暴来完成的:三个黑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暴了卢里的女儿露西。正因为如此,后殖民批评和女性主义批评有了相同的话语内容和研究对象。
  在诺贝尔文学奖中的“他者”,即那些具有东方和女性色彩的获奖者中,其作品中往往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帮助完成西方中心和男性中心的自我框架。通过对历年获奖者代表作品赏析发现,这些获奖者的作品呈现出两个方向:一部分是具有反抗意识的作品。这些作品试图通过揭示西方中心和男性中心的文化霸权,以作品为反抗工具来取得自身的话语权。为了获得话语权,这些作品冒充男性口吻,以一种虚拟的方式暂时得以发声,其“女性”身份却一再强化。另一部分作品则强化了东方和女性的特点,以自我身份的展示来满足和帮助完成西方对东方的规定、描述和想象,成为“悦己者”的女性。
  在诺贝尔文学奖中,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表现反抗意识的“他者”身份作品获奖的频率越来越高。如1966年女作家萨克斯通过对苦难的描绘进而表现犹太民族的大悲剧;1991年南非女作家戈迪默的作品直接讴歌反抗种族隔离制度人物;2003年南非作家库切的作品充满反对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情感;2004年的获奖者奥地利女作家艾尔弗雷德·耶利内克对当代奥地利社会问题、伊拉克问题、反犹主义所持的立场,作品中“发出的反抗之声”;2010年获奖者秘鲁作家略萨对权力结构制图般地描绘和对个人反抗的精致描写以及反独裁的主题;等等。从表面上来看,对这些作家和作品的肯定似乎是在努力摆脱欧洲中心主义和男性主义的桎梏,实际上,“他者”身份无论是在作品中还是作家本身都无法获得真正的话语权,充分和真实地表现自身。
  一方面,在这些获奖者的作品中,反抗和斗争虽然是作品的主题,但在反抗和斗争中“他者”始终处于沉默状态中,在非“他者”的世界中他们根本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反抗和斗争只是主体的自说自话和自我想象。如《等待野蛮人》中的野蛮女孩,《耻》中的梅拉妮、佩特鲁斯。1993年获奖的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在自己的作品中力图构建女性的叙事声音,展现黑人女性这一“他者”在白人社会中的自我发展和自我主体实现,然而,斯坦纳在评论《黑暗中的游戏》时指出:“莫里森以一个女性和一个黑人的身份说话,恰恰强化了她以一个美国人身份说话的能力。”[2]另一方面,在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和评选过程中,“他者”的身份往往削弱了获奖的可能性。1901年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评奖时瑞典文学院以“公然批评《圣经》”为由拒绝了托尔斯泰;拒绝提名高尔基的原因是认为“他从事和他祖国文化生活有密切关系的政治活动”;1938年赛珍珠获奖是因为评委们“不愿意过度干预欧洲事务或触怒世界当权人物”[3];而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则是连续多年获得提名但一直未获奖,直到2010年为了避免“欧洲化”才实至名归。   三、“他者”——西方和男性主体身份的自我构建
  事实上,在 “他者”的获奖者中,其获奖的根本原因往往并不是对“他者”主体身份的肯定,而是因为“他者”作品中以东方和女性的身份完成了西方对东方的想象,仍然是西方和男性主体自我实现的需要。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作品中出现的大量东方情节和东方描述,用符合西方和男性思维、文化的东方和女性形象来完成这种“他者”构建。如《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逆来顺受、邪恶、闪烁着阴性灵魂的黑奴托比;在《最蓝的眼睛》中,大量使用黑人的方言土语、布鲁斯、爵士乐等;《秀拉》中黑人家庭的死亡与自我毁灭;《耻》中佩特鲁斯与强暴、阴险密切相关;等等。在很多作品中,东方人和女性都是以小眼睛、高颧骨、突眼球的丑陋、“黄祸”、魔鬼的形象出现。
  除了作品外,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他者”作家中,大多数获奖者都有着多国游历和生活的经历,特别是西方国家的经历。他们的身份复杂,并不是单一、纯粹的“他者”身份。如泰戈尔出生在一个有深厚印度文化底蕴又完全接受西方文化的家族;赛珍珠是生在美国长在中国;奈莉·萨克斯是生于柏林一个犹太家庭的德国女作家;南非女作家纳丁·戈迪默的父亲是立陶宛的犹太移民,母亲是英国人;奈保尔是一位出生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具有英国国籍的印度裔作家;库切出生于南非一个中产阶级白人家庭,是荷兰人和英国人的后裔;土耳其作家帕慕克有着多年的美国访学经历;多丽丝·莱辛出生于伊朗,后移居英国;略萨出生于秘鲁,先后移居法国、西班牙和英国;等等。这些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一方面为他们扩展了艺术创作的领域,以双重甚至多重的文化视角理解文化冲突和政治冲突,另一方面又无形中受到西方主流意识和主体身份的影响,成为西方想象中的“他者”。
  中国作家莫言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中国文学界当前的一大焦点。对西方的诺贝尔文学奖的高度关注本身就是潜意识中的西方中心主义,而其获奖原因中不可忽视的一点就是其作品被大量翻译成外文,莫言成为中国当代小说家中作品被译介至国外数量最多的。这些作品的翻译不仅是语言与语言间的沟通,更是文化与文化间的交融。莫言本人也承认,自己的作品在被翻译成他国文字时往往会根据他国的文化和阅读习惯进行变动。由此,陈安娜(莫言作品在瑞典的翻译者)在将其作品翻译并介绍给瑞典诺贝尔委员会时就不可避免地介入西方文化,委员们所看到的仍是西方语言和西方文化视域中的作品,而这恰恰是莫言获奖的一个隐形却至关重要的因素之一。
  在诺贝尔文学奖发展的一百多年的历史中,随着东方的崛起和女性意识的觉醒,作为东方和女性的“他者”也开始逐步走进诺贝尔文学奖的游戏中来,但这无法从根本上消除西方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的话语霸权。西方/东方、男性/女性并不仅仅是地域区别、种族区别、性别区别,而是表现在文化差异、思维方式等方面,由经济基础决定的文化霸权,只要不平等的经济基础存在,这种文化上的帝国统治、文化上的“他者”就无法完全消失。
  参 考 文 献
  [1] 黑格尔. 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等译[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2] 斯坦纳. 最清澈的眼睛[N]. 纽约时报书评,1992-04-05.
  [3] 黄发有. 诺贝尔文学奖和中国当代文学[J]. 天津社会科学,2008,(2).
  [责任编辑 杜桂萍 马丽敏]
其他文献
我讲一个我的故事。  今年的夏天对我来说很重要。  随着待业天数的不断增加,我愈发相信百无聊赖也是一种合理的生活方式。这当然是从前。很多故事都发生在从前,但未必从前的故事都可以改变一个人。我是人。我母亲给我讲的故事无法诉诸数字,我依旧一天到晚吊儿郎当。  所以,我说改变一个人不容易。  夏初那个中午,我从一场棋战中挣脱出来,不免有些乏味。吃饭的时候,我忽然想出这样一种游戏:闭上眼睛在心里描绘自己所
王为大学毕业了,学的是金融专业。  在大学生工作招募交易会上,同学们都去了,不少大城市的企业单位都出现在会上,大家都想通过交易会,找个好工作。王为没去,他说了,回老家田坝子当小学老师。  同学们理解他的想法,咱们的社会总要有一些人敢于放弃,到艰苦的地方工作,都纷纷点赞他。校方还为此宣传王为的好思想和好精神。  其实,王为没想那么多。  小的时候,父母在家门口山上种了一片果园,后来果子满山,这两年村
在买宵夜回来的路上遇到久未见面的阿丞。我们彼此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并稍稍寒暄了一番。他说他最近很忙,之后一定约大家好好吃顿饭。虽然有些艰难,但我说好我会到的。  如果约成的话,那该会是我们第一次的寝聚吧。仿佛是在所有人都整理好行囊的很久以后,我才终于认得那些来不及更深入认识的室友,而愿意仔细端详他们凹凸迥异的面孔。  其实,我偶尔也会想起那些沾满霉斑的明信片式图像:误时的校内公车,神色冷漢的人们,浓淡
必也正名乎?  这篇文章写大埔墟第一街,可是这条街形成的时候,并非在“大埔墟”,不但如此,“大埔墟”还再三制止它的诞生,视它为要不得的竞争对手。  我在说糊涂话吗?把事情弄糊涂的,是二十世纪大埔地名的改变。  孔子说:“必也正名乎”,可是在这个情况下,说不上什么正的歪的,随着时间转移,同一个名字从此地跳到彼地,要是有兴趣涉猎吊诡的历史,只有顺应时间老人的幽默感,追寻这名字背后的蛛丝马迹。  十九世
当风在吹  当风在吹  草在疾病中褪色  一阵难言的隐痛  涌上心间烟雾中日子纷飞  昔日不再重来我看不见你  我走在欲望的街道  欲罢不能惊慌时刻我也会想  有什么弄瞎了我的眼  让我拽不住你的衣角  有什么搪塞了我的耳  让我听不见你的呼唤  当我昏睡,你要找到我  一粒沙子的哭诉  在这世代的末了,我不再说  我还有罪中之乐,我放弃!  在山巅  碎石,沙砾,荒草,松果……  这些躺卧山巅的
任伯年:苍头异军时代背景  “艺术反映时代”这句话,在某些条件之下,可以说有其颠扑不破的道理。艺术是人的“现象”。就人与人、人与他自己以及人与宇宙万汇的关系,其中某些普遍的、不变的因素而言,艺术虽亦有可能不一定要反映它的时代;但就某些特殊的、变动不息的因素而言,则必定直接、间接地反映了艺术产生那个时代的特质。而艺术家原来是具体的人,必存在于时空坐标的某一点上。完全孤立绝缘于现实时空之外的“人”并不
刘红立,笔名老房子,中国检察官文联文学协会副会长,四川省检察官文联主席。作品散见《星星》诗刊、《人民日报》等中外报刊,有诗集出版,有作品获奖。  嗨一碗月亮大的酒,醉倒在秋风的草原  可以在一阵秋风中醉倒的  除了你我,还有哪一个  没有,没有看见风吹草低,一次也没有  一台孤零零的康拜因,不歇气地吼  嗓音低沉,重复一支酒后的歌  像一只落日下的狗,撵着自己影子晕转  没有,没有哪一片绿色不清醒
古希腊悲剧的“合唱”分为“进场歌”(parodus)和“合唱歌”(stasimon)。“进场歌”是接着戏剧“开场”之后由歌队(chorus)唱出的,通常志在抒发一种情感反应,并且“进场歌”中的角色一般只有歌队或歌队长。就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的忒拜剧(Theban Plays)而言②,其中《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的“进场歌”显得异乎寻常。这组“进场歌”有三个人物角色——歌队、俄狄浦斯(Oe
春丽随丈夫何明在这间社区照相馆工作已经第七个年头了。要说挣到的钱,几乎都做给房东。要说是感情,无非是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知道了一些社会上的奇闻异事。何明是个保守人,许多事看不惯,他一直帮老人做旧照翻新,直到他们猝然离世,才发现照片里的女生根本不是老人的原配夫人,赊的账也不好去要了。尽管如此,何明还是将这些青春里的爱或是暮年里的慕统统归档放在抽屉里。春丽喜欢看照片里的客人四目有情、暧昧八卦,何明
楔子  在清朝咸丰七年,英商麦加利银行设分行于上海以前,全国金融事业为两个集团所掌握——商业上的术语称为“帮”,北方是山西帮,南方是宁绍帮。所业虽同,其名则异,大致前者称为“票号”,后者称是“钱庄”。  山西帮又分为祁、太、平三帮——祁县、太谷、平遥,而始创票号者,为平遥人雷履泰。他最初受雇于同县李姓,在天津主持一家颜料铺,招牌叫作“日升昌”,其时大约在乾隆末年。日升昌在雷履泰的悉心照料之下,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