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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770年,一位移情别恋的男子终于为自己的变心付出了代价,哪怕他丢下王者的尊严仓皇出逃,也没能逃过索命的箭矢和兵刃。周幽王死在了骊山,他的岳父和外敌联手夺走了他的生命,一同夺取的还有一个王朝数百年的基业。
不管史学家争论的“烽火戏诸侯”是否发生过,周幽王被犬戎所困时,勤王军队确实寥寥,倒是一支来自西部边陲的小势力拼死作战,虽然无济于事,但他们的忠勇还是给世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幽王的儿子平王,对于父亲的死和镐京的衰都心有余悸,在宗周一片残破和动荡中掉头东去,要去成周的土地上安放王室的基业。
而那支小势力也主动出兵相送,给足了王室面子,平王被这样的忠诚打动,挥一挥手,让他们变成了诸侯,顺便把已落入蛮夷之手的“岐山以西的地区”赏给这位寒酸的新贵。秦国就这样诞生了,那位小领主也成为了秦的开国之君—秦襄公。
向东还是向西,命运的摆钟
在正式立国为诸侯所承认之前,秦人已经存续数百年,他们为诸侯所知时,已被视为文明世界的西方边缘,哪怕最初他们确实来自东方。“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秦人的先祖和殷人崇拜同样的图腾,作为殷人的盟友在东方从容度日,直到武王伐纣才吊民伐罪取代了殷商的统治。
殷周鼎革,秦人也卷入了反抗周人的战斗,遭到无情镇压后被集体迁往西方。在周人昂首向东、步步为营之时,秦人被放逐在黄土高原的西端,默默无闻地徘徊于周人的统治中心以外。
在历史文献中出现的秦人第一个活动地区叫“西垂”,泛指极西之地,这时秦部落的经济生活以牧畜和狩猎为主,在周人面前并没有独立地位,还常被周人役使为马夫之流,如周穆王西游,驾车的就是秦人造父。周孝王也曾召集秦人非子为其养马,给个小领主当。
在周人与西方游牧民族的冲突中,秦人常为马前卒冲锋在前,戎人与秦人的争斗不断,多位秦人领袖死于与游牧民族的冲突中,战事也未必总是有利,以至于在秦国立国的前夕,秦襄公还把妹妹嫁给戎王,他的哥哥也曾在被俘后关押一年多才得以释放。
在此期间秦人的大本营位于陇东地带,关中是宗周的核心,虽然屡屡被征召前来作战,但一直没有染指的可能。
秦孝公让一个外来者步入秦国权力的核心,非常不寻常、也非常有悖于常理,但最终商鞅依然在君主强力支持下实现变法,可见秦国君主权力的强大在某种程度上是变法的前提而非结果。
直到平王东迁,大量强大的世家贵族也随之东去,整个关中地带陷入一种政治真空,秦人终于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发展空间。不过,在建国之初,最直接的考验是生存,游牧民族已经遍布关中,秦人的大本营在西汉水流域的西垂,具有迫切的意愿东迁,但戎狄部落也十分强悍,连续多年的混战,襄公也在作战中殒命,秦人用了八年才到达到“汧渭之会”,这里就是周王的“应许之地”,秦人开始在丰岐之地立足。
当时,该领域是中国古代农业生产最发达的地方,而且还有大量未东迁的“周余民”,秦人接受了这些人口,由此开始受到先进的周文化影响,农业生产方式也大为进步。
立国近百年后,秦国将都城迁往雍(今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县城南),标志着秦国历史发展的又一个新阶段。雍城建都共294年,历经诸位国君和举国上下苦心经营,筑起了规模巨大的城垣宫殿和陵园,使之成为各诸侯国中最发达的都城之一。
秦穆公向东扩张,与晋国摩擦不断,在韩原大战中俘虏了晋惠公并放回,并没有换来两国友好。后来,秦国扶植公子重耳上台为晋文公,奉行秦晋联盟的政策,疏远了楚国,然而跟着晋国频繁出兵进行“国际干预”,还是只为他人作嫁衣。于是秦晋再次破裂,彼此间爆发了殽之役、王官之战等战争。
秦穆公晚年,秦晋决裂,此后数十年战争频发,双方虽互有胜负, 秦国渐显颓势,且在战略上一直无法夺取主动权,因为向东发展的重要通道—“桃林之塞” (今华县至潼关的重要道路),始终控制在晋国手中。
向东的道路一直没有打开,更大的危机却从东方传来。
变法,也有后发优势
自春秋时期以来,秦国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都比中原国家慢一拍,在井田制还是主流的春秋时期,秦国改革有限,但是当时各国还没拉开明显的差距。到了变法普遍推行的战国初期,秦国依然没有任何改革的举动,仿佛一块历史的活化石。
而东方的晋国已被韩、赵、魏三个新兴地主阶级政权所代替,紧邻秦国的魏国在政治、经济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成为战国时代较强大的封建政权,很快将扩张的矛头对准了秦国。而秦国正处于“四代乱政”时期,君主无能、国内混乱,缺乏有力抵抗。
在吴起的带领下,魏国武卒渡河而来,夺取了秦国临近黄河的大片土地,建西河郡,并修筑长城驻守,西河郡自此成为插入秦国领土内的一把尖刀,而秦国军队则只能采取守势。
到秦献公时期,为了对抗魏国,“复穆公之故地”,献公将国都从雍迁到靠近边境的栎阳。还在国内推行一系列改革,如 “初行为市”准许进行商业活动,“户籍相伍” 即取消等级差别,将全国人民按五家 一 “伍”的组织编制起来,并载入户籍册—平时相互监督,一家犯罪其他几家都要连坐;战时,“伍”又是军事单位,便于出兵作战。在地方行政上,献公也大力推行县制,地方权力脱离贵族直接归属于国君,起初仅用于军事前线,后也在后方推广。
整顿后的秦军在战场上取得多次胜利,重振了国际声望,但河西之地仍在魏国控制之下,秦国积弱的情况没有根本改变。直到商鞅变法、秦国内部封建改革完成以后,秦國的军事实力才焕然一新。
关于商鞅变法的故事,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那句载入中学历史教科书的“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更成为秦国变法官方叙事的最好注脚。 值得注意的是,商鞅初次面见秦孝公,并非正常渠道,而是找了孝公宠臣景监的“关系”,连续四次面见,最终打动了秦孝公,可以想象,秦孝公让一个外来者步入秦国权力的核心,非常不寻常、也非常有悖于常理,但最终商鞅依然在君主强力支持下实现变法,可见秦国君主权力的强大在某种程度上是变法的前提而非结果。
秦国也一直缺乏严格的宗法制和封建制,贵族势力并不强大,中央集权程度一直较深,事实上这也是秦国变法在各国中最晚、却最为彻底的重要原因,变法的后发优势,其实建立在秦国的特殊国情上。
商鞅变法以后,秦国军队迅速发展,车、骑、步兵各类兵种齐全,后又扩充了弩兵水军等部队。变法对军队战斗力提升最为明显的,莫过于奖励耕战,让富贵与发展生产、提供武力牢牢绑定,调动了人们对战争的积极性,从而将秦国变成了一台强大的战争机器。
奖励耕战的政策充分调动了秦人的作战积极性,“山东之卒,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褐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之与山东之卒也,犹孟贲之与怯夫也”。秦国军队的强大战斗力建立在变法造就的特殊激励机制上,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战斗力,秦国的军队才能取得一系列胜利,使秦国的领地迅速扩大。
合纵还是连横,构成了战国中后期“国际政治”的最大议题。
耕战立国的秦制,为残忍的战国时代启动了加速键。此时的战争褪去了贵族竞技式的优雅和克制,变成了赤裸的平民战争,有时甚至是全民战争。战争逐渐以消灭对方有生力量和夺取土地城池为主要目标,旷日持久的攻城战甚至灭国战不断增多。
当时城市在社会经济和地区防卫中的重要性也在不断提高,“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大量人口与粮食也积聚在城市之中,人口规模10万以上的城市在中华大地上星罗棋布。如秦武王为进入洛阳攻占的韩国宜阳城,史载“城方八里,材士十万”,城市总人口为25万左右。又如齐国的首都临淄城,苏秦游说齐宣王时说城中有7万户,35万人左右。吕不韦被秦任为相国,封为文信侯,食邑洛阳十万户,表明此时期洛阳及附近约有人口50余万,城内居民数量也应当超过25万。
当时的城市也是统治中心,在后世也是郡县治所所在。有学者提出由秦汉县数目反推战国中后期秦的城市数量,与2000万左右的总人口相除,得到秦统一过程中城市化水平在15%~20%之间。
随着孝公去世,商鞅很快被杀害,但变法政策被全盘继承下来。秦惠文王即位以后,迅速开始彻底收复河西的计划,恰好魏国此时处于外交孤立、四面作战的窘境之中。惠文王乘机派来自魏国的“大良造”公孙衍率军向魏国进攻,在雕阴(今陕西省擲县北)大胜魏军,俘虏魏国大将龙贾,斩首4.5万人。魏国被迫将河西之地吐出,秦国几代国君宿愿,至此基本实现。
秦国取得河西之地后,处于极为有利的战略地位,获得了东面的黄河、函谷关天险,将各诸侯国拒之关外;加上关中四塞之地易守难攻,给秦国创造了一个稳定后方。相反,魏国地处中原四战之地,失去西边关河之险后,完全暴露在秦国锋芒之下。
秦军趁魏国与出国作战之际,持续深入魏国境内,最后魏国不得不献出河西的少梁及上郡十五县。至此,秦国图谋山东诸国的态势已经十分明显,合纵还是连横,构成了战国中后期“国际政治”的最大议题。
灭六国者,六国也
所谓合纵,是联合抗秦者发动六国结盟的抗秦运动;所谓连横,是与秦交好把矛盾转嫁于他国。面对秦的军事优势,各国除持坚决抵抗意见者外,也有不少动摇乃至于试图利用秦国打击对手,故两种主张在六国均不乏拥护者。
不过,协调多主体的行动的成本,天然高于单个主体自主行动,同时,六国之间也争斗不断,难以互信。最重要的是,秦军在军事上“单挑”一国的巨大优势,使得各国无法承受被合纵者背叛独自面对秦国的后果;相反,连横如果能得到秦国有效的保护,则无惧他国的威胁。这是连横易而合纵难的根本原因。
这一时期大量出现的游民知识分子,充满了纵横捭阖的政治抱负和渴求富贵的投机倾向,借助多国体系造成的自由流动和多元政治格局,在各国之间交通王侯,鼓动穿梭。战国时期是游士的黄金时代,合纵连横的大议题,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中心舞台。
张仪原是魏国人,游说诸国未得到重视,在秦受到秦惠文王的优待。在张仪怂恿下秦君也称王,魏国因为受打击最多,对秦的举动十分敏感,开始了一系列外交活动,共同称王。同是魏国人的公孙衍在被张仪排挤后离开秦国,积极从事合纵活动,组织了韩、赵、魏、燕、楚五国共同伐秦, 并推楚怀王为纵长,但被张仪各个击破。五国各怀异心,联军也被秦多次击败,联盟很快破裂,身为纵长的楚国在张仪的外交欺骗和秦军军事打击下损失惨重。
秦军在军事上“单挑”一国的巨大优势,使得各国无法承受被合纵者背叛独自面对秦国的后果;相反,连横如果能得到秦国有效的保护,则无惧他国的威胁。这是连横易而合纵难的根本原因。
秦惠文王时期还有一个意义重大但未在当时引起足够重视的胜利—进入四川盆地消灭了巴、蜀两国。秦国有计划地向当地移民充实人口,史载迁入巴蜀达1万户,近5万人。秦国据有关中的有利地形,而且又“擅巴蜀之饶”,为最后统一中国准备了物质条件。
秦惠文王死后,秦武王继位,张仪被抛弃,雄心勃勃的武王夙愿是“容车通三川,以窥周室”,由此把领土兼并目标主要放在韩国,以期打开进入洛阳的通道。如愿进入洛阳城内,秦武王与手下力士逞能,举鼎时折断胫骨而死。
其后昭襄王继位,共在位56年,是秦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国君,当政期间秦国经历了魏冉、芈太后、范雎等多位政治人物主导的阶段。昭襄王早期,秦楚交好,后秦楚交恶,楚国饱受各国打击,求和心切的楚怀王更被秦国扣留。自怀王开始,楚国不断遭受秦国军事打击,外交上也陷入孤立,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率兵攻下楚的国都郢,迫使楚国迁都;多次围攻魏国首都,迫使其割地。
联手抗秦的运动也此起彼伏。
在苏秦的不懈努力下,公元前287年,韩、赵、魏、齐、楚五国合纵,共推赵国的李兑为主帅,组成反秦联军,屯于荥阳、成皋间。但各国各怀鬼胎,反秦联军行动又是无果而终。多次声势浩大的合纵抗秦都因六国彼此不信任付诸东流,极大损害了联合抗秦的信心。
苏秦遇刺后,合纵运动更是后继乏人;秦国的相对优势越发明显,联合的意义已经不大,各国都陷入了“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的窘迫处境。
随着五国攻齐,齐国实力大减,长平之战又让最后有能力抵抗的赵国精锐丧尽。秦昭襄王任上,楚、齊、赵三个大国都遭受了致命打击,再无与秦一较高下的力量,统一的趋势已经隐隐显现。
自昭襄王死后,秦以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如秋风扫落叶般消灭了六国,开辟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