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做了一碗大虾。
　　她细细把虾线挑去，又打鸡蛋、放面粉，裹好虾仁下锅。看着鲜香咸嫩的样子，我迫不及待往小米嘴里塞了一个。
　　小米打了一个颤，把虾吐了出来，脸色比哭还不好看。
　　“哎呀呀，”奶奶尝了一口，直拍大腿，说：“把碱面当淀粉了！我这老眼昏花，好贵一碗大虾，我还那样仔仔细细挑虾线！”
　　然后她开始第八遍第十遍地慨叹：“还记得在饭桌上你爸跟我讲，小勇啥时候能长得跟桌子一样高哦？这一晃，我都老成这样哩！老了老了，人还有啥用哦，淀粉都能掌成碱面哩。”
　　小勇是他们的第一个儿子。这个不知道啥时候才能长到桌子高的孩子，现在是白了一半头发的中年男人。他的女儿带着黑框眼镜永远看着手机，他调皮的小儿子快上初中，总让父母操心着他的学习。
　　我一遍遍想象公公婆婆在饭桌上说这句话的情景。那时的他们应该很年轻，可惜我只认识他们老去的面容。那时的小勇也许在地上爬着，那时他们还是个三口之家，父母在希冀着这个圆胖的婴儿，憧憬他长到桌子高后的新生活。
　　然后他们有了更多的孩子，孩子们纷纷领回了儿媳妇们，有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个孙子与孙女。
　　这个家越来越大了，然而又越来越小了。孩子离开小乡村去读书了，去留学了，去大城市定居了，离得最近的小勇也到县城买房了。一栋大大的两层楼房，公公盖起来的时候说：“这一间是你们的，这一间是哥哥的，这一间是弟弟的，等你们全部回来……”但最后还是老两口自己住了。楼上就年复一年空在那里，等着逢年过节偶尔的灯光。
　　回家这几日，孩子一多，家里沸反盈天。婆婆在我给妹妹换尿不湿的时候说：“看看你的黑眼圈，家里孩子多真是累死。”我说：“爸爸那么忙，妈妈你不是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的吗？我还这么多帮手呢。”婆婆叹口气：“那是年轻时有佛心！”
　　我把这话放在心里焐热了，琢磨得直乐：淘气的孩子们有多要命？亲妈得有一颗佛心才能坚持下去，不然就得把孩子扔在大街上！
　　于是，我也学着安一颗佛心。
　　每每被孩子气得头疼发晕、缺觉、神志不清，脑子里冒出“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的念头之时，总要突然清醒过来——
　　也许下次我再回忆起今天，已经是垂垂老矣！而小米与妹妹的房間，一年总有三百六十天，都在空等它们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