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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猝死家中
10点15分,堤管所董海接到齐柔霸打来的电话,要他叫周三棠下午开车去省城接他回来。
这堤管所管理一座水闸,十里长渠,因为受益的千亩农田跨越三个县,七年前收归市里,由市政府委托县水利局管辖,级别高、经费足、待遇好。齐柔霸就是三年前调进来当所长的,他在乡镇干了十几年的一把手,上不去了,托了不少关系才实现多年梦想。
副所长董海是五朝元老,他曾是插队知青,后来到北京的一所水利工程学院读书,毕业后到堤管所工作至现在,业务很精。啥时开闸,啥时蓄水,啥时清污,啥时护堤,差不多全凭他的潜意识在操作。
接到齐柔霸的电话,董海有点莫明其妙,自己从不用车,齐柔霸要用车直接打给司机周三棠就行了,为什么要他转话?
董海心里有些不大情愿,但碍于面子,还是照办了。他一连给周三棠打了十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家里的电话老是忙音。没办法,董海急忙跑去找老宫,要老宫去一趟周三棠家。
老宫名叫宫翠花,丈夫上世纪80年代初当过一任县长,一家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农转非”的。当年老宫三十岁不到,年富力强,总不能在城里吃闲饭吧?丈夫找了当时的劳动局长,老宫很快招工进了堤管所。老宫没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发工资、领补贴时总是盖木头印章。不过老宫人很不错,拖拖地板、洗洗茶具、夹夹报纸,帮帮这个,帮帮那个,在所里也算是个有实质性贡献的人。
老宫点了点头,提前下班走了,不到半个小时,董海就接到了老宫打来的电话:“老董,你快来呀,出人命了……”电话里老宫气喘吁吁,上句不接下句。董海急忙骑上自行车赶往周三棠家。
周三棠死了!死在了自己家里。
刑警重案中队长舒雨淇和他的助手李慧匆匆赶来。这是一厅两居室的套房,客厅不算大,一只矮橱、两张沙发、沙发中间是茶几。矮橱上是一台电视机和一部带录音的电话机,茶几上搁着一瓶还剩三分之一的XO、一个玻璃杯、一双筷子、小半碟的花生米和两个小盘子,盘中有尚未吃完的巴浪鱼干和牛肉片。
周三棠曲蜷着身子倒在沙发边,地上有一大堆的呕吐物,面目狰狞,十分吓人,看样子曾经有过一阵痛苦的挣扎。
舒雨淇先是用右食指搁在周三棠的鼻头,再摸他颈上的动脉,已经没了生命迹象;用两根指头拨开他的眼皮,细瞧了一阵子,见其瞳孔散大;拉开身上的衣服,弥漫性紫红色的尸斑清晰可见,手指轻轻一压,不易褪去。显然是食物中毒,死亡时间应该在12小时之内,也就是昨晚7点到11点之间。
舒雨淇打电话叫法医和痕迹技术员马上过来,自己仔细查看了屋里的每一个房间,除了那部电话带录音让人觉得有些蹊跷,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屋里的每一个窗户都有防盗网,卧室的小阳台同样也有防盗网。可以肯定,外人无法进来,谋财害命可以排除,如果不是自杀,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那到底是情杀还是仇杀?
2.其人其事
舒雨淇把李慧叫到门外:“你去了解死者昨天一整天的行踪,看看是否有外人来找过他,然后到电信局和移动公司洗单,把周三棠家的电话和他的手机最近一周的通话记录全部打印出来,顺便去医院看看老宫。
“还有,刚才我问了董海,他说他昨天晚上与文体局的老同学史一诗在一起聊天,地点在史一诗家,也一并证实一下。”舒雨淇说完将警车的钥匙递给李慧,李慧拿了钥匙转身要走,舒雨淇突然又叫住她,“对了,还有件事,周三棠的妻子一直没露面,好像不大正常。你顺便了解一下,她干什么去了。”
李慧下楼离去,为了不影响现场勘查,舒雨淇将董海约到楼下的龙眼树下,在一张石桌前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自杀是不可能的。”董海未等舒雨淇发问,就急切地谈起自己的看法,“他这人没多少思想,搁不下事,不会自杀的。自杀是那些墨水喝多了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才干的蠢事,轮不到他,我對他太了解了。”
“依你这么说,他在你们单位里口碑不好?”
“何止是口碑不好,他得罪人太多,谁都怕他,像躲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噢?说说看,都是哪些人?”
董海沉默了好一阵子,他说:“要不先说说所长齐柔霸吧,他与周三棠的关系最和谐,周三棠只听齐柔霸一人的话,别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齐柔霸调来当所长后,先让周三棠进了堤管所,后再买新车,周三棠当然要对齐柔霸感恩不尽。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密切,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背地里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齐柔霸最近到省城学习四个月,正好今天结束,正等着周三棠开车去接他。据我所知,这期间他两三个星期回来休息一次,最后一次回来是半个月前,用你们警察的行话说,他就是有作案动机也缺少作案时间。我相信周三棠如果真的是被人谋害,也不会是齐柔霸干的。
“再说老宫,她是个好人,没文化,人热情、勤劳,又乐于助人,你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不会得罪人的。只是遇上周三棠这样的一种人,她还是得罪了一次,不过很快就和解了。
“那是周三棠刚进堤管所那阵子,有一天开车从外地回来,他从车后厢里提了两个袋子,还抱了一个纸箱。老宫见了,赶紧跑过去帮他抱纸箱,没想到上台阶时跌了一跤,纸箱摔出老远,几听罐头掉出来,在地上滚动,还有好几张照片落在地上。
“罐头倒没什么,捡起来就得了,问题是那些照片,那是一个女人的裸体照,摆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姿势。周三棠回头一瞅,顿时火冒三丈,一张脸涨得像猪肝似的,将手上的提包放在地上,踅回身子,朝老宫奋力推了一把。老宫滚落台阶,周三棠迅速收拾起那些照片,揣进衣袋。
“老宫受了委屈,没想到周三棠还不罢休,当天晚上就打电话骂了老宫一顿,还威胁说要是把照片的事说出去,就让她一家子好看。老宫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跑来问我怎么办,我让老宫给他赔礼道歉。 “老宫第二天却自己买了些水果和香烟,到周三棠家去给赔礼道歉,向他保证决不会将照片的事告诉别人,此后俩人一直相安无事。老宫就是这样的一种人,逆来顺受,不可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还有章筱敏,他原本是组织部的科员,干了十几年,一直得不到提拔,就自己要求到堤管所来,弄了个副主任科员的头衔,来了后发现没啥事可做,才三十来岁,日子实在太闷,就借调到水利局去了。
“一年多以前,章筱敏有个开茶叶店的朋友要去机场接一客商,打电话要我帮忙找部车,我就找了周三棠。周三棠说没问题,当天中午准时带筱敏的那个朋友去了一趟机场。以后两人来往便多了起来,经常在一起喝酒,周三棠逢人便说筱敏是他的铁哥们。
“前几天,周三棠要买茶叶,他没找章筱敏,要是找章筱敏也就没事了,偏偏是直接去找章筱敏的那个朋友,大概是因为价钱谈不拢,周三棠就当面向对方讨人情,说你别忘了你曾经借过我的车。
“章筱敏的朋友马上纠正他,说不是‘借’是‘租’,用你的车是交过租金的,300元,一分都没少。周三棠得知章筱敏用他的车还私吞了300元租金,转身就跑到水利局,当着众人面责问章筱敏300元租金的事,弄得章筱敏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万分尴尬,下不了台。
“事后章筱敏被局长说了一顿。第二天,也就是上周五,章筱敏将那300元如数交公,还写了一份检讨,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这事怀恨在心?”
说完这些,董海便缄默不语,舒雨淇转身回到三楼案发现场。
法医告诉他,死亡时间可以肯定是在昨天晚上8点到10点之间,死因初步判断是毒鼠强中毒,但结论必须等尸体解剖之后才能确认。技术科的老庄也对舒雨淇说:“我们已经将该取的物证都取了,下午就送市局做毒物检验,你要结论,只能等明后天了。”
3.排除嫌疑
中午,在周三棠家附近的一间小吃店,舒雨淇与李慧俩人找一僻静的小方桌坐下,李慧告诉舒雨淇:“周三棠昨天下午四点半左右回家后就一直没人见到他走出家门,也没外人找过他;他家的电话已很久没使用了,但手机用得比较频繁,最后两个通话记录是齐柔霸的手机号码。
“至于周三棠的妻子,据邻居反映,俩人婚姻关系非常糟糕,天天吵架。那女人也够可怜,时不时地要被丈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因害怕遭到周三棠的报复,大家都不敢对她说一句同情话。
“年前那女人就不见了,可能是离家出走,连12岁的女儿也一起带走,但没人知道去哪儿了,周三棠也不知道。
“另外,董海昨晚与史一诗聊天的事,史一诗证实确有其事。”
俩人吃了碗面后,又马上赶到水利局调查章筱敏。
章筱敏个子不高,一听说要了解他昨晚的行踪,立即火冒三丈:“我会杀周三棠?天方夜谭,那个人渣还值得我动手?肯定是文鸣那个黄脸婆想陷害我,我看黄脸婆才最有可能是凶手。舒队长,我说你们警察找我是找错了人,我昨天从上午9点开始就一直陪局长接待市里来的领导,吃完晚饭就在酒店客房里打扑克到下半夜两点多,一整天都没有离开酒店。”
章筱敏喋喋不休地还想说下去,舒雨淇递给他一支烟,打断他的话:“查案子是我们的责任,配合我们查案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们并没有怀疑你,只做些常规性的调查,如果能排除嫌疑,又何尝不是对你负责呢?我们还没见过文鸣,你也用不着胡乱猜疑。”
章筱敏一听,冷静了许多。舒雨淇抓住机会,问他凭什么说文鸣最有可能是凶手。
他告诉舒雨淇,文鸣的丈夫是市水利局副局长,平时颐指气使的,刚开始的时候,周三棠总是在她面前大献殷勤,什么事都帮她做。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周三棠不理她了,文鸣再派车时,周三棠就要先问她是公事还是私事。
“文鸣在堤管所里其实就没什么公事,周三棠当然是明知故问。但文鸣并不服软,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后来她再要用车就不直接找周三棠了,而是去找齐柔霸,通过齐柔霸派车,周三棠不好拒绝,却窝着一肚子火,经常是两人同坐在一辆车上,却像仇人似的,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有一次,文鳴带小孩去看花博会,周三棠将车开到半路,借口车坏了,拦一部的士自己一人往回走,过了大半天再折回去将车子开回。文鸣花博会没能看成,一大堆行李和一个小孩被撂在半路上,那狼狈相可想而知。第二天上班时,文鸣走进办公室什么话也没说,“啪”的一声就给了周三棠一个耳光。周三棠哪受得了,要不是大家跑来劝架,那一天恐怕就出人命了。
“这些事水利系统上上下下都知道,我说文鸣有杀人动机,并不是毫无根据。”
舒雨淇与李慧听完,转身去找水利局长。局长证实了章筱敏说的话,昨天他们接待市水利局来的两位领导,从上午9点一直到下半夜两点多,俩人始终没离开酒店。
“我们现在怎么办?”走出水利局,李慧问道。
“当然是去见见那个阔太太喽。”舒雨淇掏出手机,拨了董海的电话,询问文鸣的住处。
董海告诉舒雨淇,文鸣的丈夫原本是县水利局长,后来调到市里,在县城有套房子,市区也有一套房,县城的房子在怡馨花园,市区的房子他不知道地址。文鸣很少上班,爱来就来,说走就走,已经几天没见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舒雨淇要李慧一起去怡馨花园。运气还算不错,文鸣在家,保姆将两人带到文鸣的房间。
“你是文鸣?有点事想打扰一下。”舒雨淇尽拣客气的话说。
文鸣坐在沙发上,显然并不乐意警察来打扰她:“你们警察找我干吗?周三棠绝不会是我杀的,恶心死了,他那种人还值得我去动手?想要杀他的人多着呢?董海是公认的老实人,都与他吵过架。我大腿上刚动手术,割了一块豆渣瘤,都有三四天没出门了。你们来找我是枉费心机,说不定这事就是董海干的。” “你有什么根据?”
“他去周三棠家喝过酒,喝着喝着就干起来了,连周三棠的老婆也扯了进去。”
“请说具体点。”
“还要我说?我不说了,你自己去问他。”文鸣直接送客了。两人没法,只得转身告辞。
既然文鸣刚动过手术,那就不能陪周三棠喝酒,不喝酒就没机会在周三棠的酒里下毒。
舒雨淇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老宫和齐柔霸缺乏动机,董海、章筱敏和文鸣没有作案时间,那又会是谁呢?现在最可疑的就是周三棠的妻子了,可那个女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无影无踪。
4.不在现场
回到局里,舒雨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李慧:“找史一诗时,你是怎么问的?”
李慧笑了:“还能怎样问?直接问呗。”
“我说你啊,这事怎么能直接问呢?要是史一诗早知道周三棠猝死家中,要是他与董海关系很好,你直接问,他顺着竹竿往上爬,你问了还不是等于白问?”
李慧的脸扑腾一下立刻布满红晕,连脖颈子都红遍了。随后,她突然伸出手,一把夺走了舒雨淇手上的车钥匙说:“把车给我。”
一小时后,李慧闯进舒雨淇办公室,一副得胜回朝的模样。
“我有了新的收获。”她说,“董海与史一诗是中学时的同学,两人隔三岔五地会在一起聊天,但昨天晚上董海并没有去找史一诗。史一诗家的小区下午2点半开始停电,直到晚上8点才恢复供电。我看了小区门岗的监控录像,史一诗6点38分与妻子一块出门,10点7分回来,出去和回来时都有向门卫保安打招呼,说是去文化馆跳舞。可以肯定,董海不在现场的证明是编造的。”李慧斩钉截铁,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不是马上拘传他?”
舒雨淇皱着眉头,说:“走,去堤管所,先听听他的解释再说。”
水闸上面的机房用粗糙的木板隔出一个十来平方米的房间,就是董海的宿舍。
“我知道你们一定还会再来找我。”董海看到两人道。
“听说你曾经与周三棠吵过架?”舒雨淇问。
董海本以为警察再次找他是要来清算他说假话的事,舒雨淇这一问还真有些让他出乎意料。
沉默了片刻,他说:“是的,我鄙视他这种人,打心底里厌恶他,我与他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吵架的事是去年5月,他突然打电话叫我去他家喝酒,我本来就不爱喝酒,但周三棠这个人喜欢记仇,考虑了很久,我还是去了。
“喝酒吃菜,开始还是蛮热情的,快要散席的时候,他突然提出,要我关闸蓄水,说是他的一个朋友在下游的水渠旁挖了一个鱼塘,需要灌水,我断然拒绝。关闸蓄水是有程序的,也有很强的季节性,一般要提前半个月下发通知,无缘无故突然关闸蓄水,势必给下游的百姓造成严重的后果,我当然不能答应。
“他一下子火了,手上端着半杯酒往我脸上一泼,并大声吼叫:‘就半天也不行?你今天晚上白吃白喝了?’他老婆袁琴看不下去,冲过来夺走了他手上的酒杯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人家是你的领导。’
“他立马将怒气转向他老婆,跳将过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我掏出200元,摔在桌上,转身就走。事后我听人说,因为那次我没关闸蓄水,他赔了他的那个朋友一笔不小的损失费。”
“那你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的事是我说谎,我向你们道歉。我在县城没多少朋友,也没亲戚。有时闷了,就去找史一诗聊聊天,但昨天晚上我并没去,而是去了楼外楼酒店。”他抬起头,“我是去见袁琴,周三棠的老婆。那一次周三棠与我吵架,袁琴帮了我,周三棠将她打得遍体鳞伤,还断了两根肋骨,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我去看她,她向我诉苦,说经常遭受周三棠的毒打。我同情她可怜她,却无可奈何。
“我劝她离婚,她说离不了,她也曾经找过律师,律师也想帮忙,可周三棠知道后,马上去威胁那个律师,说再管他的家务事就开车将他撞死,律师吓得不敢接案。袁琴后来一遭到周三棠的殴打,就打电话给我,要我救她,我曾几次帮她报警,警察也是赶到现场劝劝架而已,解决不了根本。
“去年冬季的一天夜里,半夜3点多,袁琴突然跑到水闸来,狠命敲打机房的木门,还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披了件外衣去开门,只见她穿着一套薄薄的睡衣,冻得瑟瑟发抖。我赶紧将她带到屋里,拿了一件棉大衣给她穿上,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周三棠莫明其妙地暴打她一顿,她实在受不了了,乘周三棠去厕所的当口,偷跑了出来,她问我她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对她说,既然婚离不了,你还是离开他吧。她说她早就想离开了,只是不知去哪儿,求我帮她。我想了想决定将她送到武夷山风景区去,那里有我一个大学的同学,是个小头目。
“我对袁琴说,武夷山是个旅游区,人多,生意好做,你去做点小生意吧!她很高兴,要我帮她把12岁的女儿也一起带走。我答应了。天亮后,我去租了一部车,然后到学校门口等候袁琴的女儿。她女儿认识我,上了我的车。我将她母女俩送到火车站,再给武夷山的同学打了电话,简单地说了袁琴的事,请他一定帮忙。我的同学满口答应,叫我放心。我买了两张火车票,给了她一张3万多元的银行卡,然后送她母女俩上车。
“都快一年了,我一直没再见到她。昨天下午,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在楼外楼酒店等我,我就去了。她要还我钱。当时她要是还给我3万,我也许拿了钱就走了,可她要给我的钱却是12万,我当然不能接受。
“我们就这样一直争着、聊着。聊了很多,争了很久,最后也没个结果。我是吃过晚饭后去的,离开的时候是12点半。”
“袁琴呢,她现在在哪儿?”
“她怕周三棠发现她有回家,今天一大早回乡下老家,说看看母亲后就返回武夷山,是下午4點50分的火车,这时应该是在火车站等车。”
“走,马上去火车站。”舒雨淇拉住李慧的手,没顾得上向董海告辞就往外冲。
“干吗这么急?”李慧发动了车子,转脸瞅了他一眼。 舒雨淇没有理会,自顾掏烟抽。
“你怀疑袁琴会是杀人凶手?”李慧又问。
“很难排除。”
“我看不大可能。”
“何以见得?”
“这还用说?周三棠是猫,袁琴是老鼠,她离家出走,不辞而别,不敢见周三棠,就是有动机也没机会。”
舒雨淇点了烟,沉思片刻,说:“机会是找出来的,如果袁琴知道周三棠睡觉前有自斟自饮的习惯,又知道他在喝洋酒时喜欢放一个冰块,她偷偷地溜回家……”
李慧若有所悟,心想,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很快,在火车站派出所的协助下,袁琴被叫到派出所办公室。
她一头短发,個子不高却身材匀称,不是特别艳丽却也五官端正。她身穿红色的西服和靴子,白色的短裙,脖子上金色的花丝巾随风摇曳,背一黑色的真皮小坤包,手推蓝色密码箱,一脸茫然地走了进来。
舒雨淇示意她坐到沙发上,问道:“你就是袁琴,周三棠的妻子?”
她没有回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两只眼睛看了看舒雨淇,又看了看李慧,有些不知所措。
舒雨淇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说:“我们正在查一个案子,希望你能与警方配合。”
袁琴还是没有回话。她不知道警察查的案子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一阵莫名的紧张在她的身上弥漫开来,只见她脸部肌肉直哆嗦,抿紧双唇,两眼死死地盯着舒雨淇。舒雨淇赶紧叫李慧给她一杯水,接着说:“你不要紧张,昨天一天,你在哪里?”
“从前天说起吧。”得到舒雨淇点头同意,她开始像小学生背书似的说道,“前天晚上6点搭班车离开武夷山,晚上10点整在来舟上火车,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昨天下午4点03分正点到达,在车站对面的小吃店吃了两碗粥,4个小笼包,大约花了半小时,然后打的回家,6点左右住进楼外楼酒店,今天早上6点半坐出租车去我娘家,下午3点多搭班车直接来火车站,准备回武夷山,在候车室坐了半个小时,就被你们叫来了。”
“你说的这些,有人证明吗?”李慧问。
她先是摇了摇头,一脸沮丧,突然又兴奋起来,赶紧补充道:“我有车票,出租车司机、楼外楼的服务员、还有卖小笼包的老板,你们都可以去查。”说着就从小坤包里掏出了几张车票。
李慧一张一张地查看,要递给舒雨淇,舒雨淇没接,李慧将车票还给她,接着又问:“你在楼外楼住了一夜,有人找过你?”
一丝慌乱掠过她的心头,她低下头说:“董海,是我打电话叫他来的。我登记完住宿就给他打电话,他大约半个小时后就到了。”
“几点?”
“6点半左右吧,12点多离开。当时外面下着雨,他又没带雨具,我要他留下来,可他拒绝了。”说这话时她心跳加速,满脸绯红,两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片刻后突然昂起头,“警察同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董海可是个好人,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周三棠死了。”
“你说什么?周三棠死了?”袁琴突然站起身,看了看舒雨淇又看了看李慧,显得有点失态,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坐了下去,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死了好,死了好,这人早就该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5.水落石出
袁琴的证言排除了董海的嫌疑,这并不让舒雨淇感到意外。其实从她走进办公室的那一瞬间,舒雨淇就从她茫然、无所适从的眼神里推翻了自己原有的猜测,确信她是无辜的。
舒雨淇和李慧都有一种走进了死胡同的感觉,俩人同时站起身,本想结束这次谈话,袁琴却一再要求李慧告诉她周三棠是怎么死的。李慧简单向她说明后,袁琴突然提出不回武夷山了,她要跟他俩的车一起回家处理周三棠的后事,毕竟是夫妻一场,舒雨淇点头同意。
也许是周三棠的死给了她如释重负的兴奋和愉快,她一上车,马上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的拘谨和茫然一扫而光,话多了起来,说了许多她和周三棠的故事。
“噢,对了,袁琴我要问你,你家里的电话机带录音,是干什么用的?”舒雨淇为这事一直感到蹊跷: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干吗需要带录音的电话机?
“我也不知道,”袁琴说,“三棠做事一贯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好像是跟他们所里的领导有什么怨恨,特地买了那部电话来录音取证。”
“所里的领导?是董海还是齐柔霸?”李慧追问了一句。
“对,对,是位姓齐的领导。”
“哪方面的怨恨?”
“我也说不清。不过三棠有一个小铁箱子,上了锁,还贴着封条,藏在我们楼下柴草间的一个水缸里,上面存放许多早年烧蜂窝煤时从老家带来没用完的木炭。有一次,他开铁箱子,我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被他狠力踹了一脚,以后他动铁箱子时,我就不敢再靠近了。”
舒雨淇加大油门,很快便来到袁琴家,在柴草间的水缸里找到了那个铁箱子。撕下封条,拿一石块砸开锁,里面有一大沓的裸照、几十张发票复印件和一盒录音带。照片大部分是一个裸体女人的单人照,挺胸翘臀,还有另外几张是与一个裸体男人的合照,情神怪异的形态不堪入目。
舒雨淇将录音带拿到袁琴家中的那部电话上播放,是一个女人义愤填膺的叫骂声。
骂的是齐柔霸,说他“不是人”,“玩玩就想把老娘甩了,没那么容易”,“要告倒他,要叫他身败名裂”,云云。
听完录音,舒雨淇对李慧说:“齐柔霸是凶手。”说完,转身冲出房门。李慧小跑着跟在他的后面,下楼上车。
李慧发动了警车,问道:“我们去哪儿?”
舒雨淇掏出手机,给董海打电话,问他齐柔霸住在什么地方,董海说是住在宾馆3号楼102房。
赶到宾馆,叫服务员打开房门,惨不忍睹的一幕映入眼帘:地板上全是血,齐柔霸西装革履躺在床上,左手垂下床沿,手腕上嫣红的鲜血如山泉汩汩而出……
齐柔霸被救活是在第二天上午。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面对站在病床两侧的舒雨淇和李慧,他说:“照片上的女人叫翡翠红,原本是个卖淫女,当年周三棠还在开大货车跑长途时,两人就勾搭上了。 “周三棠进堤管所后,有一次邀请我喝酒,翡翠红也在场,酒喝多了,在周三棠的安排下,我就糊里糊涂地同她开了房间。次日,周三棠给我送来了几张照片,还说什么翡翠红很喜欢我,我一看肺都气炸了,又不敢发火。
“以后翡翠红给我打电话,我就不得不去,给她的一些钱,都是公款报销的。周三棠拿一些发票来,汽油票、餐票、办公用品等等,我签了,他就拿到水利局去报销。我们的账户放在县水利局,没人知道是公用还是私用。就这样,我与翡翠红的关系维持了将近两年,那女人得寸进尺,说要同我结婚,逼我与妻子离婚,我只能哄着她,采取拖延的办法欺骗她。
“三个月前吧,堤管所计划建一座新的办公楼,投资500万。我们的办公楼是上世纪70年代留下的,破破烂烂,几任所长都没啥建树,这事能在我手上搞起来,当然是件好事。周三棠知道了,来找我,说翡翠红对我很愤怒,给我两条路,一条是要我给她10万元的青春损失费,从此一刀两断,另一条路是叫我马上离婚,同她结婚。
“我答应选择第一条路,我说我暂时无法凑齐10万元,要等一段时间再给钱。周三棠说,钱就在我手上,只要将办公楼基建项目给他承包,他就付给我20万的回扣。我没法答应他,因为这个工程我已经答应给市里一个副市长的大公子了。500万的投资是副市长帮忙筹集的,我得罪周三棠也不能得罪副市长的公子。
“周三棠见我不肯答应,就威胁说要将我与翡翠红的事抖出来,还说他手上有照片、有我签字报销的发票复印件,还有一盒足以叫我身败名裂的录音带。真没料到这人这么可恶,考虑了很久,我就……”
说着,齐柔霸眼泪掉了下来:“半个月前,我到省城学习,我最后一次回来时,带了两瓶XO到他家里,告诉他我决定将办公楼基建项目交给他。我说我也不要什么20万,只要能了断与翡翠红的关系就行。他很得意,叫我在他家喝酒。
“我说两瓶XO是在省城超市里专门给他买的,告诉他喝这种洋酒最好加点冰块,口感会更好,说完就动手帮他制作冰块。冰箱里有制作冰块的塑料盒子,可以做12个方形的小冰块,我在那上面加了开水,趁他不注意时,在其中的一个小方格里放了我预先准备好的毒鼠强。
“以后,我每天给周三棠打电话,问他喝了酒没有,他说天天喝,每晚喝一杯,还说加冰块的XO口感就是好。前天晚上,我再給他打电话,告诉他我第二天回来。昨天早上再打他的电话,手机就一直没人接,我猜想我的目的可能达到了。
“昨天上午,我特地打电话给董海,要他帮我叫周三棠将车开到省城来接我,其实我是想证实一下周三棠是不是已经死了。后来董海回电话说周三棠死了,我暗自欣喜。
“下午我坐长途客车回来,天黑后我去过周三棠家,想看看动静,看看有没机会进入他家找到他说的那些照片、发票复印件和录音带,却发现楼下停着一部警车,我既害怕又紧张,躲在龙眼树下观察动静,看到你们从柴草间出来,抱着一个铁箱子跟随袁琴上楼,我知道我完了,一切全完了,所以就想一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