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佐临:五十年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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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黄佐临同志的随笔《往事点滴》,我真是享受了一次精神美餐。虽说他只叙述了“往事”的“点滴”,但无论是“早年留学”“剧团生涯”,还是“牛棚岁月”,通过他对生活、对艺术的叙述,让我感悟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崇高的人格魅力。他在戏剧艺术世界驰骋数十年,导演了一百多台戏剧和多部电影,培养了众多知名的演员、导演和剧作家,却一直保持着质朴的性情,全然没有大师的架子。他为人、为艺、为文信崇一个“真”字。在“文革”中,有一次批斗他,造反派问:“刘少奇请你吃过饭,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回答:“我感到很光荣。”尽管难免因此遭受痛苦折磨,却充分说明他“真”的本质。
   佐临同志淡泊名利,生活低调,他年逾古稀常骑自行车往来于上海人民艺术剧院与家之间。后来,骑车不方便了,才换了电瓶车,悠然自得。戏剧名家黄宗江见此情景,深有感触,感叹之余得俳句一首,调寄京剧《失·空·斩》诸葛亮坐帐大引子:
   鹤发童颜,电瓶车,稳似驾云;
   虚实反掌,保剧场,当代功臣。
   1985年,京沪两地举行“首届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节”,引出了佐临同志多年的一个梦想:用中国最古老的戏曲剧种——昆曲,排演莎翁的悲剧《马克白》。
   这个夙愿早在1935年,他在留英攻读莎士比亚戏剧专业时已经萌生了。
   1955年,他曾邀请周信芳、俞振飞二位大师合作,将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搬上中国戏曲舞台。当时,周、俞二位欣然应允,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未能实现。
   这一次,1985年,为参加首届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节,他,决意让梦想成真。决心已定,他约定与青年话剧团著名演员、导演李家耀合作,用昆剧排练《马克白》。
   首先,要有剧本,请谁来改编?
   佐临同志胸有成竹,他骑上电瓶车,带上李家耀,二人顶着刺骨寒风,来到昆剧剧作家郑拾风的家,请他改编成昆剧《马克白》(后来易名为《血手记》)。拾风同志欣然接受,这个戏由上海昆剧团著名演员计镇华、张静娴等主演。
   排演之前,佐临同志在李家耀的工作手册扉页上写了如下题词:
   正如大树虽然颓然倒下,
   根脉却深深地埋扎,
   从此新枝嫩叶又不断萌发,
   在受人尊崇的莎士比亚沃土上,
   今日又有一出新剧吐露芳华。
   家耀和我共勉之
   佐临八五.十二.一
   那是在排演之前的一个冬日,佐临同志把李家耀找去,在他家那间洒满阳光的书斋里,神情庄重地对家耀说:“为参加将在京沪两地同时举行的‘首届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节’,我想用昆剧排演莎翁的《马克白》,因为我精力有限,希望你能担任这个戏的导演,我任艺术指导,你有可能和我一起探索吗?”
   人们常说,有100台莎剧演出,就有100个莎士比亚,伟大的莎士比亚,跨越了遥远的时代和国家,鲜活地站在世界人民的面前。莎剧的演出,无论是原封不动地照本宣科,或者是千姿百态地改编改写;不管是传统的演出形式,或者是创新探索,都是“在受人尊崇的莎士比亚这棵大树倒下之后,在世界人民心中萌发出的艺术追求。”
   李家耀满怀激情地接受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佐临同志就在李家耀的工作手册上写了上面这段题词。
   他们在佐临同志的写字桌前相对而坐,四周满是书架和中外古今各类书籍。佐临同志说:“我们先对马克白来个定点透视吧。”
   “定点透视”是指《马克白》这个主人公一贯到底,观众的视角只有透过马克白一个人的眼睛来注视整个舞台人物和剧中事件的发展。人们目睹马克白的经历,感受到一个人在精神崩溃时可能产生的悲哀、怜悯和震惊,进而了解,构成这出悲剧的根本原因是,马克白感情中的善良成分和野心疯狂症之间的搏斗,他有崇高庄重的一面,既是叱咤风云的名将,扭转乾坤的英雄,又是杀人如麻、弑君篡位的罪人。
   那么昆剧《血手记》中的马克白应该是什么形象,什么行当,什么扮相?佐临同志和李家耀想到,应当和上海昆剧团的同志们商量请教,昆剧团的同志们大都是久经中国古典戏曲文化熏陶、富有舞台实践经验的艺术家。经过共同研究,齐心推敲,从传统表演、行当程式中几经筛选,采取变形改造的方法,否定了铜锤勾脸的做法,选用了近似“红生”的扮相,使观众通过脸谱,比较清楚地觉察到角色感情的细微变化。昆剧《血手记》排演的宗旨,是为了向中国人民介绍莎士比亚,向英国人民介绍中国民族文化艺术,全剧不用实景,仅以黑幕、平台以及由平台组成的高台构成写意的典型环境。总之,昆剧《血手记》是以中国戏曲丰富的表现手段,准确体现莎翁剧作的精神内涵。
   昆剧《血手记》中的三个女巫,应当归什么行当,怎样扮相?中国传统戏曲艺术大师都是按照程式手段与戏曲的写意本质相融合,通过“动于衷,形于外”的写意手法,借助“四功”“五法”的程式技术从事角色创造的。“关键在于运用特定的程式时,是否赋予特定的内容”。佐临同志根据导演和演员们的建议,反复推敲后,选定了三个女巫的舞台形象,采用一高两矮的奇特人物,他们都是两面人,面部油彩化妆,脑后挂上面具,当她们转过身来,观众看到的是前后两张完全不同的美与丑、善与恶反差极大的脸。她们既有传统戏中常见的小鬼影子,又吸取某些彩旦行当的特色,既用传统矮子步,又看到民间庙会踩高跷的外形。这三个女巫的造型,不是现实生活的写照,而是根据莎士比亚笔下的精神,按照中国传统戏曲的内外部特征渲化出来的综合体,体现了佐临同志要求的变客观生活形象之形,传其神韵的中国戏曲的写意性,运用“演人不演行”,把握戏情戏理,抓住写意性本质。佐临同志还鼓励大家,大胆调动程式手段、各种“绝活儿”,去体现“昆味”,化出“莎味”的精神,为表现莎剧中特定人物服务。
   昆剧《血手记》从分场细排、连排,直到响排、彩排,佐临同志总是提醒大家,不要忘记“面对今天的观众演戏”,再三敦促:“戏要卫生,不宜过长。”“要着力把握时代节奏,尊重观众欣赏心理。”并且提出,在排演全过程中,求助于昆剧艺术家,特别是昆剧前辈的指点意见尤其重要,郑传鉴老师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俞振飞同志更是关怀备至,连排、响排、彩排、演出他们都来看。俞老看了排演后说:“排演很成功,戏也紧凑,吸引人。这种实验是很好的,让我们感到既是莎士比亚的,又是我们熟悉的昆剧艺术。昆剧需要改革,多少年我就希望从事这样的改革,所以看这出戏我特别高兴。”
   昆剧《血手记》经过通力合作,融合、磨炼,终于在1985年“中国首届莎士比亚戏剧节”演出了,引发了不同层面观众的思考和想象,尤其受到文化界年轻朋友的欢迎。
   1987年8月25日晚上,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的里斯剧院,中国上海昆剧团的艺术家们,在已经历时四十一届具有世界影响的“爱丁堡国际艺术节”上,首次演出根据莎士比亚著名悲剧改编的昆剧《血手记》。
   首场演出结束时,李家耀同志是这样描写的:
   “当舞台灯光渐渐收拢,骤然全场一千多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演员们不停地谢幕,观众欢呼雀跃,中国马克白的扮演者计镇华率先喊出千言万语中最激情的第一声:‘莎士比亚——中国昆剧!’于是舞台上下‘莎士比亚——中国昆剧!’‘莎士比亚——中国昆剧!’的欢呼声连成一片。英国卡迪夫剧团艺术总监高夫先生过来拉着我的手,连声祝贺:演出太成功了,太好了!他像是透视了我的心,满怀激情地说:‘我会把成功的盛况马上电传给艺术指导黄佐临先生,让他分享这一切的。’”。
   英国剧评家弗纳·霍尔在《每日电讯报》著文说:“昆剧《血手记》获得可喜的成功,演出既迷人又感人,而且令人惊异地看到了演出者对莎翁原作精神的忠实,尽管演出是具有异国情调的。五十年前,该剧的艺术指导黄佐临先生在剑桥大学研究莎士比亚后就认识到,在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时代的戏剧,与中国古老的昆剧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并建议应该用昆剧的形式表演莎剧 。”
   这激动的时刻,经过五十年的悠悠岁月,终于到来。
   佐临同志五十年来的梦想,终于成真。
   【附记】本文写作时学习了李家耀同志的专著《永葆青春的大树》,获益多多,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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