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般稠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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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秋梅的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秋梅在读一年级。她只记得那个夜晚,忽然被一阵哭声惊醒,那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道闪电划破寂静漆黑的夜。秋梅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抱着母亲呆呆地发愣。清瘦的父亲躺在床上,脸白得像一张纸,安静得像睡进了深渊里。秋梅依偎着母亲大哭,她哭着喊父亲,但是父亲永远不会答应她了,恐惧像黑夜一样笼罩着幼小的秋梅。
  家里的顶梁柱一下没有了,一切都显得那样荒凉,像树倒藤散了一地。母亲默默做着家务,秋梅和弟弟变得出奇的安静,弟弟不再顽皮,说话总是很懂事地看着姐姐,两个人总是帮着母亲做这做那,家里的欢声笑语,好像被什么吸走了。秋梅读书读得很认真,但是读到五年级就下学了,她帮母亲种田、养猪、做饭,像个小大人,和母亲一起撑起这个家。
  日子像树叶一样稠密,渐渐秋梅长大了,出落得秀丽漂亮,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肩上,一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秋梅常在河坡上放羊,她赶着羊群,有时静静地看着白云蓝天,有时默默地想着心事。有一只小羊不听话跑了很远,秋梅就飞跑过去把小羊赶回来,她觉得自己真能跑,一跑起来,脚下生风。而她的母亲,因为悲伤和繁重的农活,脸上过早地出现了皱纹,鬓角也滋生了时隐时现的白发。
  秋梅的邻居是一位老木匠,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但他的手艺四邻八乡都知晓,最近老木匠收了一个小徒弟叫顺子。这天老木匠去了附近村喝喜酒,院子里只剩下顺子在忙碌,一会找合适的木料,一会刨板子。
  顺子在木工房的条凳上锯一个长木料,他的手臂看上去很有力量,脚下到处都是刨木花,连插脚的空都没有。他在做一条雕花婚床,说是镇上铸造厂厂长的儿子结婚用的。他正在专心雕刻一只凤凰,这时秋梅走过来,想传说中的凤凰,就像现实中的孔雀。凤凰栖息在床上,让这张床看上去无比华美,秋梅如痴如醉地看着。
  一团阳光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迈进木工房,顺子没有发觉。但是轻手轻脚的秋梅走进来,顺子看见了。顺子想,秋梅多像一只熟透的苹果,圆圆红红的脸蛋。顺子想着,他的雕工刀一歪,划破了手,鲜血顿时流了下来。秋梅看见了,忙跑回家,撕了条白布,麻利地帮顺子包扎上。这时顺子没来由地害羞起来,呼吸变得急促。秋梅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顺子,疼吗?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顺子低下头,感觉一阵甜蜜和不安。秋梅一边笑着一边欣赏顺子的手艺,圆润的石榴花半开,露出饱满的籽,在床的四角。
  秋梅觉得这张床上,似乎成了花鸟的聚集地,多么热闹。什么时候自己能睡在这样一张床上,像睡在花草丛中,真是幸福。
  顺子笑了,笑得有些尴尬。他说,秋梅,如果你喜欢,将来我可以给你做一张这样的床。秋梅轻轻地说,只怕我没有这个福气。秋梅看顺子的额头滿是汗珠,忙递给他一条毛巾,又顺便递给他一杯水。这杯普通的水,顺子却觉得格外甘甜,他仰起头来一口气喝干,有些水沿着嘴角流下来。他喝得有些猛,意犹未尽地看着空杯子,秋梅帮他接过来,顺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秋梅问,顺子,你家离这儿有多远?顺子说,不远,有十多里路。顺子望了一眼秋梅,就赶紧把视线移开,心里一阵悸动。顺子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发软,凿木料感觉有些使不上劲儿。
  秋梅问,你们的村子大不大?顺子说,比你们村子要大两倍,但人家大多姓郑,所以叫郑家屯。秋梅笑了,顺子也跟着傻笑,自己也感觉到笑得不自然。秋梅转身回去了,说回家看看鸡栏门是不是关上了,刚才给鸡喂食的。
  秋梅一步一步离去,那脚步似乎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踏在顺子的心上。秋梅坐过的凳子,顺子坐下去,似乎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属于少女才有的气息。顺子感觉心里甜美得发软,他突然感觉阳光是那样明亮,明亮得有些不真实。
  这天老木匠在室内忙碌着,在做一个大礼柜,大礼柜上面有镜子,下面画有干枝梅,仿佛翘首迎春归。这时秋梅走来了,说,我找个木块垫一下饭桌的腿。秋梅在刨木花丛中翻找着,几缕发丝垂下来,掩映着她一张俊秀的脸。脖颈白白的,再往深里看,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见秋梅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珠。顺子这时觉得,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膛。
  一来二去,秋梅和顺子熟悉了。一天,两个人在镇上相遇了,秋梅想扯一块花布,顺子来供销社买钉子。顺子买了两个香酥的烧饼,递一个给秋梅,两个人吃着,彼此凝望对方一眼,然后又慌乱地移向别处。回来的路上,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上,顺子结结巴巴地说,秋梅,我可不可以照顾你一生。秋梅低下头,脸变得潮红,没有说话。
  顺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想他的未来,他要雕刻一张花草丛生龙凤呈祥的床,上面坐着一身红嫁衣娇美的秋梅,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2


  这天秋梅送弟弟平安去镇上中学,平安长高了,但略略低秋梅一点。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秋梅母亲每每提起儿子,眼里总现出特有的光芒,那是希望的光芒。人们说苦命的秋梅妈快熬到头了,最近有人给秋梅提亲,听说男方在部队,将来转业后回到县城,秋梅就有可能跟着成为城里人了。
  媒人跟秋梅母亲要了一张秋梅的照片,秋梅母亲揭开自己陪嫁多年的木箱子,木箱子的油漆有些剥落,泛着陈旧的颜色。她找出一张秋梅的黑白照片递给媒人。媒人说,你家姑娘真俊。秋梅母亲谦虚地笑了笑说,俊啥。
黄冰迪 家的味道四

  男方叫张树,他家离秋梅家有二十多里路,看照片男方长得并不好看,牙齿微凸,单眼皮,不过身穿军装,看上去还是英武的。秋梅看着照片上的张树,人虽第一眼没看上,但秋梅是自卑的,人家毕竟在部队,将来有出息,而自己只是一个乡下姑娘。她这样的姑娘,像野草一样,随处都是。
  秋梅知道顺子喜欢自己,可顺子只是一个小木匠,怎能和在部队的张树比,秋梅在心底有着隐隐约约的自豪。张树回信了,他对美丽的秋梅很满意,他说自己很想念家乡,打算在秋天时回家探亲,意思是想见见秋梅,照片与本人还是有差别的。   秋梅心底涌起一阵甜蜜,写信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但喜欢读书,她说你们部队一定很有意思吧?我在村子里无非上地做农活,回家做针线活、听听广播。秋梅搜肠刮肚,不知自己写些什么好。她想说对张树很满意,但又没好意思表达出来。
  信写好后,秋梅小心翼翼地叠好,装进信封里,用糨糊封好口,带着一份甜蜜放进了邮筒。她的心早已飞到了部队,想象张树接到信的情景,是急不可耐地拆开,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秋梅也想看看部队,除了生活的村庄,她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外面的世界,对秋梅来说非常神秘。
  张树很快回信了。邮递员进村子时,秋梅正在河边洗衣服,当她远远地望见邮递员,忽然觉得邮递员的绿色衣服是那么亲切。邮递员在村头喊,张秋梅,有张秋梅的信!秋梅从河边猛地站起来,一脸欣喜,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像小鹿一样飞快地跑过去。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她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眼睛盯着纸,心里却开了花。
  秋梅一边慢腾腾地走着,一边读着,两只手像羽毛一样在颤抖。信里说,秋梅,你在家里忙什么?我在部队正拉练,拉练有些辛苦,但保卫祖国是我们军人的神圣职责。部队里也有菜园,我们自己种的,我有时也像农民一样在田里劳作,我常想象你劳作的情景……信的最后:握手秋梅。
  秋梅心头一热,脸变得潮红,内心一阵狂跳。她想象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叫她秋梅,仿佛他们很早就熟悉了。
  秋梅接到张树的第二封信时,刚从田里回来,母亲指了指堂屋的八仙桌,说你的信在那里。秋梅忙去洗手。她手上沾满了草汁,散发着青草的气息。秋梅擦干净手,虔诚地打开,一字一句认真地读,她的眼睛像石磨一般碾过每一个字,仿佛害怕一不小心会漏掉字。读着读着,她的身子越来越轻,渐渐像羽毛一样飘在半空中,信里隐隐约约说出想念之类的话。大概男人的心是孤独的,希望有个女孩住在里面。
  秋梅走在院子里,像踩在海绵上。顺子从她家门口路过,走过去又折回来,可秋梅眼里已没有了顺子。她的心系在那个千里之外的张树身上。她的心跨越千山万水,去遇见那个即将属于她的人。用信件谈恋爱神秘又张皇,斯文又雅致,但此时秋梅的心境却是焦虑的,她的生活变得没日没夜地盼信,然后又有些艰难地回信。秋梅想用词汇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识字不多,有时不得不借用弟弟的字典。秋梅肚里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却感觉干巴巴的,心里掠过一阵阵难过。秋梅有一种担忧,这样似乎留不住张树的心。
  此时秋梅内心的柔情像一地的月光,她真想用月光包围住张树,这样张树就不会走掉。现在的秋梅习惯性地往村东头张望,那是邮递员的必经之路。这时村里的阿三走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扬了扬说,秋梅,这是你的信。秋梅心里一阵狂喜,小跑过去,阿三递给她的信却是打开的。秋梅的脸一沉说,你怎么把我的信拆开了。阿三耍赖道,我拿到手就是开的,我又没看。这时秋梅感觉自己像没穿衣服一样,脸变得煞白,泪水涌出眼眶,阳光照在上面,格外的亮。阿三不好意思地溜走了。
  张树是初秋回来探亲的。初秋的天空很高很蓝,蓝得让人心醉,清爽得像水洗过一样,天空中浮着几朵悠然的白云。张树通过媒人传话,说要来相亲。这是意料之中,似乎又有些意料之外的事。秋梅翻箱倒柜找衣服,在镜前换一件不合适,又换一件,还是觉得不合适,想重新扯块料子去裁缝铺做,但是来不及了。秋梅就穿上去年粉红色的那件,小开领收了一点腰身,显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第二天中午,媒人带着张树来到秋梅家,秋梅的母亲这天也打扮得很精神,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抹了些秋梅的头油。母亲笑意盈盈,媒人介绍说这是秋梅母亲,张树就叫了聲伯母。她把客人请进了堂屋,只是笑,不知说啥好,一直说,喝茶!喝茶!
  秋梅家的门口挤满了人。秋梅母亲递给媒人烟,媒人接过来,点燃后娴熟地从嘴里喷出烟圈。秋梅母亲紧接着又递给张树一支烟,张树一脸拘谨地说,谢谢伯母,我不会抽。一身军装的张树虽然瘦些,但看上去还是有着军人的英气。秋梅躲在里屋没好意思出来,她通过门缝偷偷地看着外面,内心像七上八下的吊桶。媒人把秋梅从里屋叫出来,秋梅忸怩着,手里摸索着衣角,像能摸出银圆似的。张树客气地站起来,打量着秋梅,秋梅用眼角扫了一下张树,脸羞得通红。张树这时挨个给屋里的男人敬烟,顺便多看几眼秋梅。
  五六个人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今年的收成,玉米的价格,村上发生的事。最后媒人说,让秋梅和张树他俩到里屋说说话吧,然后七大姑八大姨各自都回了家。张树从包里拿出两块面料,一块是红花的,一块是白底碎花,他对秋梅说,不知你喜欢吗?我是从城里专门为你捎来的。秋梅低下头没说话,摆弄着手指,一脸的笑意,她想张树长得比照片上好看些。
  两人有一句话没一句话地说着,搜肠刮肚,一个靠着床头,一个站在窗边,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张树说着当地话夹杂着普通话,有些别嘴,但秋梅听上去却很新奇,有一种遥远的味道。
  张树说,因为只有三天的时间,很紧张,要不然我们明天去城里转转。秋梅停了一会,点点头表示同意。吃过午饭,秋梅母亲送走了媒人和张树,张树在村口回头看一眼秋梅,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张树就骑着自行车来到秋梅家,秋梅坐上车后座,很不自然的样子,张树骑着车,一副吃力又兴奋的神情。他们经过一条河,秋天的河水清澈透明,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岸边的柳树、杨树和天空上的几朵白云。张树说,这里风景真美,我们到河边走走,天还早。秋梅顺从地跟着张树,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鸟。
  两人走在河边,张树谈论着部队里有趣的事:我们每年都进行一次野外集训,在一次蛙泳的训练中,有一个新兵属于那种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水没到腰部,他就吓得往回跑,最后干脆连水都不敢下了。连长一看发火了,对着身边的几个兵说:把他扔水里去。我们几个人上前架住他就往水里拖,新兵急了连连向连长求饶,但连长没理会他。这时新兵急得喊了一句,大哥!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   秋梅掩嘴笑了,这时张树忽然牵住秋梅的手,秋梅心里一紧,周身好像有热气上浮。张树低低亲密地说,我在部队里一直想你,虽然没见过你,但觉得和你很亲,你呢?秋梅害羞地低下了头,这时张树忽然搂住秋梅,低下头去吻她。秋梅慌了,想挣扎又无力,只好顺从,她嘴唇紧闭着,但身上却像通了电似的,整个人像浮在水面上,很轻。张树用力把秋梅往怀里揽,秋梅有些害怕,又有些把持不住,身子似乎在抖动。张树在秋梅脸上胡乱地吻着,有些急迫,又有些伤感,因为他很快就要回部队了。张树语无伦次地说,秋梅,下一次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再见面,也许一年……
  张树和秋梅从城里回来时已近黄昏,他们去了公园,逛了百货商店,秋梅手里多了两件衣服。张树送秋梅到村口,就折回去了。望着张树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秋梅心里忽然空荡荡的,刚刚相识又别离,她的眼眶变得潮湿起来。
  顺子这时刚好骑车出村,他叫了声秋梅。秋梅说顺子,天快黑了,你怎么才回去。顺子看了她两眼,说刚完工一个柜子,明天要赶回去卖牛。顺子又说,听说你相亲了。语气里有酸酸的味道,秋梅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3


  张树回部队后,信件来得很勤,像一只只白鸽飞到秋梅家。秋梅是孤独的,她因想念张树而孤独,但她每天又沉浸在甜蜜的盼望中……她等着那一天,等张树敲锣打鼓把她娶回家,然后带到城里生活,这样她就成了村上姑娘们羡慕的对象。她想象着人们说,秋梅真有福!一下跳龙门了。
  张树在信里流水账似的记下他在部队的生活,末尾总写上:想念你的张树。这总让秋梅心潮翻滚,她脑海里常浮现张树低头吻她的情景,这情景在她心里像电影一样回放无数遍,也就是她一次次沉浸在甜蜜的慌张中。
  秋梅在信中回复,村上发生的事,看了什么电影,或者老黄牛生了一条小牛。她学会在信的末尾写下诗一样的句子:我看见天上的月亮,就想起了你。恋爱会让人变成诗人,真有意思。
  可是后来张树的信渐渐少了,有时一月来一次,如秋天的树叶日渐凋零。秋梅想也许部队太忙了,也许张树觉得没啥好写的,也许……秋梅感觉张树是喜欢自己的,她心里有一种忧伤的甜蜜,还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张树在部队转成了职业军人,学了驾驶,开军用卡车。后来由于驾驶技术过硬,他专门为部队的首长开车。给首长开车,免不了出头,在一次宴席上,一位当地的民政局局长的女儿夏玲看上了他,两人很快谈得热火朝天。能成为局长的乘龙快婿,对农村出身的张树来说,简直是命运的转机。
  夏玲会跳舞,高挑的身材穿着喇叭裤,微烫的卷发,是典型的城里女孩。对张树来说,夏玲有些望尘莫及,他有些自卑同时又充满新鲜和刺激。那个叫秋梅的人,渐渐在他心里淡了,淡化成一团雾气。有时他只是象征性地给秋梅回复一下信,因为他和夏玲的感情,还没有稳定下来。
  等两人到了谈婚论嫁时,张树回复了媒人,让秋梅不要等他了。秋梅得到消息时已是第二年春天,天气乍暖还冷,她的心却一下结成了冰。她一个人对着月亮流泪到天明,觉得不可思议又无法接受。看着女儿渐渐消瘦的样子,秋梅母亲疼在心里,劝说道,好人家多的是,不要吊在张树这棵树上。
  秋梅一个人闷闷不乐地下田割草,她觉得被人甩了,心里灰扑扑的。不知什么时候顺子站在地头,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秋梅问,顺子,你有事吗?怎么没在师傅家干活。顺子表情有些木讷说,我来看看你,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秋梅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顺子说明天去城里看电影《少林寺》,你愿意去吗?算是散散心。秋梅和顺子走在田埂上,秋梅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顺子说,听说《少林寺》太好看了,是当今最流行的武打片,票很难买到的,但我托表哥买了两张。
  秋梅说,能不能再买一张票,我和好朋友杏花一起去,钱我出。顺子愣了一下,说我回去再问问表哥,表情有些尴尬。第二天秋梅、杏花、顺子三人,兴致勃勃地去了城里最热闹的胜利电影院。电影院门口张贴着光头李连杰武打动作海报,人头攒动,比村上热闹多了。看完电影,他们又去了公园划船,回来时天色已晚。顺子看秋梅心情好多了,秋梅感觉出顺子在用心待她。
  后来,秋梅认识了杏花的表哥钱飞,钱飞在镇上供销社做营业员。那时在供销社上班很牛,钱飞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在糖果店里像门板一样晃来晃去。顾客有时多,有时少,没有顾客时,钱飞站在柜台里寂寞地看街上的行人,他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兔子。
  一到休息天,钱飞就借故去表妹家。他喜欢秀丽的秋梅。秋梅眼睛似水含烟,神情里似乎有着淡淡的忧郁。杏花叫来秋梅,三个人一起打一种叫争上游的扑克牌,出牌时钱飞用眼睛深深地看一眼秋梅,看得秋梅有些不好意思。钱飞故意让秋梅赢,赢了的秋梅很開心,笑靥又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绽放了。仿佛连绵的阴雨过后,总算迎来一缕朝阳。
  钱飞来杏花家时,兜里总少不了糖果,这让秋梅的生活里多了哈密瓜的香味儿,葡萄的香味儿,柠檬的香味儿。一天,秋梅对钱飞说,总是吃你免费的糖果,很不好意思。杏花说,不吃白不吃,等他有一天调到农药柜台,就吃不上了。三个年轻人在一起斗嘴说笑,生活过得很开心,秋梅心头失恋的阴霾渐渐散去,那个叫张树的人渐渐淡出她的生活。
  秋梅有时去老木匠家找些刨木花引火烧锅做饭。有一次老木匠出远门进木料去了,顺子忽然拦住秋梅说,秋梅,你不要伤心,我会照顾你一生的。说完将做好的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送给秋梅。秋梅接过来,发现小木盒上面居然有个小抽屉,能推拉。秋梅惊喜地说,顺子,你现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顺子说,做长了木工活罢了,时间长了积累了经验,做起来就得心应手了。秋梅转身走了,她要回去煮饭。秋梅的背影从院子里消失的刹那间,顺子心里浮起甜蜜的喜悦,虽然秋梅对顺子的话没作出任何回应。
  那天钱飞打牌赢了,兴奋地要在镇上请杏花和秋梅吃羊肉串,可杏花姥姥急着回去要赶一场附近村上的喜酒,杏花只好送姥姥回去。钱飞和秋梅吃着香辣辣的羊肉串,鼻尖上冒出了汗。钱飞说,秋梅你脸红的样子更好看,这让秋梅脸更红了。钱飞说,我买了最新的港台歌曲磁带,你去听听,太好听了。秋梅跟着钱飞回了家,两人一头扎进屋里听歌,那首邓丽君的《甜蜜蜜》让两人格外甜蜜。两人谈论着谁的歌更好听,这时钱飞忽然低下头来吻秋梅,像喝醉酒了似的说,秋梅,我喜欢你!他的吻像雨点一般落下来,缠绵,温热,又像是在探寻什么……
  顺子看到秋梅经常坐在钱飞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脸醋意。有一次他拉住前来拿刨木花的秋梅说,你不要和那个钱飞在一起,他不会娶你的,他吃商品粮,你是农村户口,他只是玩弄你。
  秋梅说,我喜欢他,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你不要管!顺子无可奈何地垂下头,一副被打败的公鸡样子。
  这天,钱飞骑车带着秋梅像风一样呼啦啦地掠过,他的白衬衣敞开,露出并不健壮的胸脯。下坡时,钱飞放开车把张开双臂像风筝一样,秋梅吓得从身后抱住钱飞的腰。这一幕被顺子看到了,他眼里满是敌意望着他们。
  这天钱飞走出供销社的营业所,身上还裹挟着糖果的味道,秋梅在街对面的树下等着他。两人一起去吃小吃,手牵着手又去河边漫步,秋梅一脸的幸福。当她回到村上时,天色已经很晚了。秋梅走在村头的桥上,望了望天空有些迷糊的月亮,她发觉自己也过得有些迷糊了。
  这时桥下突然跑上来一个人,是顺子,把秋梅拉向桥南边的玉米地。玉米地黑乎乎的,顺子有力的手把秋梅摔在地上,然后生硬地剥下秋梅的衣服……秋梅想大声呼叫,想反抗,但顺子捂住她的嘴……秋梅觉得天上的星星在旋转。
  第二天,一辆警车开进了村子,顺子戴上手铐,耷拉着脑袋。村子变得沸腾了,秋梅却没了踪影。
  责任编辑:朱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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