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受”贾跃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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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撒切尔夫人说:“世上并无所谓‘社会’之物,有的只是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和一户户人家。”媒体统计,贾跃亭被执行总金额超过 90 亿元。这背后无疑是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和一户户人家。这一压倒性的事实过于坚硬,使得贾跃亭的一部分特质被忽略和冰封在冻土层中。但这个“草莽英雄”真的不值一顾吗?
  天下唯庸人无咎无誉。想要理解一个“非常之人”,回到“具体”可能是相对稳健有效的路径。在本篇文章中,我们采访了贾跃亭身边的核心高管,试图“呈现”沉淀在冻土层中的一个具体切面。“‘谁’是贾跃亭?贾跃亭是‘谁’?”这是一位前乐视核心高管至今尚未完结的内心追问。在采访的结尾,他说:“人到中年方知此心唯简唯坚。我以己心度老贾之心,我对于老贾的理解,无非还是自己的投射。”
  复旦大学张新颖教授曾提到一个词“领受”:与非常之人有过交往的人很多,能从中深深地领受奇迹的,才称得上“有福”;而“有福”的极少数人,他自身的生命状态得长期准备着、敞开着,福分和奇迹才有可能进入他的生命中。
  他随后引用了冯至《十四行诗》的第一首:“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与采访前的预设不太一样,前乐视核心高管王迪(化名)对贾跃亭的评价并不低。王迪的乐视工龄相当长,在几场关键战役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乐视期间,我获得的是整个世界——自性的相对成熟与解放,失去的是锁链——被过往环境赋予的固定认知。”王迪说。
  与此相对,一位整天跟企业家打交道的本土咨询公司老板对我说:“你研究贾跃亭?毫无意义。他的失败so easy,他的脸上贴着狂妄、狡诈、失控。”
  后者是对贾跃亭的典型评价。在完成了一轮异质程度还不太够的组合采访后,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典型答案离真相更近吗?以为世界与他人如自己所“看到”的那样,是一种幼稚现实主义(naive realism)。
  正如王迪反问我:“在一个更多以结果作为判断依据的时代,在一个每个人都繁忙到对被评论对象未必投入足够精力的时代,在一个物理学证明了‘测不准原理’的时代,你觉得被误解的概率是多少?”旋即,他又说:“对于一个更专注于自己‘元宇宙’生态的人,误解真的重要吗?”
  乐视股价从最高时的179元/股,至退市前夕跌幅达99.6%,粗略估算王迪的持股市值缩水了上亿元。所以他不太可能替贾跃亭“洗白”,反而如果他没骂贾跃亭的话,倒可能證明他是客观的。
  于是我想起了文章开篇提到的那种叫作“领受”的深刻关系,心性自立,不虚此行,是谓“有福”。

盛大的演出结束后


  一起打江山的兄弟们似乎“原谅”了贾跃亭,为什么?
  “盛大的演出结束后,总是难以入睡,需要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王迪说。
  他自认不是个果决的人,但到了2017年下半年,他有了很朴素的认知:事已至此,没机会了。
  “它是重资本型事业,而资本出现了重大问题,以我的个人能力是没法缔造一个资本和人才环境去造这个势的。我能造一个很小的势,但也要在合适的大气候里。我要考虑的是,下一阶段的方向和重心是什么?往前走,起码在这个年龄还不能过于往后看。”
  大秤分金曾是义,事了俱忘则是礼。2017年秋天,王迪自掏几十万元给员工发了奖金,这是一次兑现,也是一个收官。
  同一时间段,乐视高管们在大厦将倾时陆续分流。王迪的体感是,太辉煌不是好事儿,这和高位退休一样,需要学会自我审视和接受。
  一些前乐视人对贾跃亭感情复杂,认为“老贾不是个坏人”。但也有一些前高管对这段职业生涯讳莫如深。
我不会隐掉自己的经历。心性自立,则万法可用。利害之间,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缘法,我忠诚于自己就好了。

  “我不会隐掉自己的经历。心性自立,则万法可用。利害之间,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缘法,我忠诚于自己就好了。”王迪说。
  寄生性强的高管会被偶然性介入,而真正能打的企业家和职业经理人拥有经得起解释的坚定秩序,在表象背后展现出一种更高的统一性。
  和王迪类似,不少乐视人对贾跃亭抱有一种柔情和期待。
  2021年7月22日,贾跃亭创立的法拉第未来(FF)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前乐视高管、原乐视网市场传播营销高级副总裁任冠军深夜在朋友圈转发了一首《野子》称:“你会变成巨人,踏着力气,踩着梦!”
  但任冠军并未接受采访。就像已故乐视影业董事长兼CEO张昭多年回避评价贾跃亭:“我觉得要把朋友不朋友放一边,还是那句话,乐视一定是一本教科书,你需要花时间去跟随,看它沉淀,不要因为一时一事给出很多结论。”
  “人都是复杂的,包括老贾。他认真地就生态打造做过探索和实践,并非外界所说,天天想着用PPT造车、吹牛、营销。有时我也很吃惊,老贾有一种天真的自我幻想,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他的这个世界,说偶然也好,必然也好,契合了当时那个时代,以至于延伸到今天的很多重大主题,比如生态、造车。从战略角度讲,业界很难颠覆他,只是有个节奏问题。”王迪说,“宏观因素也影响了他对资金的获取,那些钱如果能续贷,是不是走到今天就成了?”
  一起打江山的兄弟们似乎“原谅”了贾跃亭。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在于,乐视高管大多有大额持股,金钱的巨额损失如何消解?



  “持股缩水90%甚至95%,意味着几亿元的损失。确实有点五味杂陈,毕竟曾经吃到嘴边。但起码就我个人而言,没有把这种挑战诉诸埋怨,或者说,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挣了钱就感恩,没挣到钱就反之的人,内心总有个规则来匡正自己。第一,成年人要有自己的判断,愿赌服输。第二,在这个局里面,老贾也曾经尝试维系和对大家好一点。他对所有人包括对自己的要求都是延迟满足,最后那个被满足的机遇错过了,并不是中间完全没提到过。我觉得不要把这些怪罪于某一个人,可能是老天爷觉得你人生的这段机缘没到。”王迪说。
  他举了一个例子,唐僧在取到真经之后,又经历了第81难——通天河的主人老鼋曾请求唐僧帮忙向佛祖问寿,结果唐僧意念只在取经,他事一毫不理,老鼋一生气就把唐僧师徒颠到了通天河里。在王迪看来,无论对于唐僧还是老鼋,历劫不可替代,只有亲历,“真经”才圆满。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的,你把‘获得’当成你的唯一目的,还是说‘获得’是一个很好的目的,但是把过程中的这些东西当成是一面镜子来观照自己?这是不同的算账方法,说白了,你内心的那个模型是什么?”王迪说。

在乐视打了一个小通关


  “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这种突破,对于王迪而言,也许是一种中年变法般的新生。
  大账不能只算钱。
  每个人都“其来有自”。乐视之前的职业经历,在王迪看来可概括为自我发现和成长,自我管理和提升。总的归类以及核心脉络,还是“魔鬼在于细节”的管理和执行。
  “但在乐视,经过几年的反复认知和练习,所谓站在未来看未来,以战略为第一视角、第一习惯和第一基因,类似东西开始在我内心扎根,这其实对我本人是一种基因的重构。虽然之前也在做管理,相对不算失败,但是越擅长越难改变自己,所以这一改变是我在乐视期间发生的最核心改变。”
  改变发生在中后期,前期也会产生理念冲突。每次乐视开会都以战略为出发点,讨论多种可能性和方向,而王迪经常建议:方向和关键要点已经有脉络了,我们能不能有一定的时间讨论一下执行?
  “老贾也会强调执行,但我们俩的角度还是不一样。后来我从中学到了一点,如果不是老贾反复战略扫描和审视的话,当时那么多视频网站,很多实力比乐视强,为什么是老贾抓住机缘做了超级电视?乐视曾经接近成为电视之王。从我的视角出发,做电视这件事情可能impossible。老贾的视角,还是希望做一个以战略驱动的生态型体系出来。而我呢,坦率说,在这里面受益匪浅,战略视角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它意味着跳出之前的局限,比如过于强调执行、资源匹配以及逻辑的力量。很多时候世界不是按照规划和常识的逻辑在运行。虽然以前也知道这一点,但知道跟深刻透彻地知道之间是有区别的。那些让人舒服的惯性一直在自己身上发挥作用,但是我在乐视变得更加综合了,毕竟另外一面的力量足够强大了,那个壁已经破掉了,不会再回到从前只充当一个执行者的角色。”王迪说,“从前我们也做‘战略规划’,拿个套路扫描来扫描去,逻辑也成立,但它其实是‘战略执行规划’。”
  这种战略思维也许是一种天赋。被贾跃亭最早运作上市的西贝尔通信,开始于这样一个故事:他吃饭时偶然从邻桌客人那里听说了“基站配套设备”,敏锐地捕捉到了基站蓄电池的空白市场,很快创办了相关公司。然后,买了一辆212吉普车,一个人开着车,在山西一个县一个县地跑业务。一年时间内,拿到了中国联通在山西大半的业务。
  “你让我现在说,我会觉得我的那些套路跟别的套路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从战略第一视角出发的这种感觉和认知,似乎经过几年的锻炼之后,我的基因有所改变了。当然执行也没丢掉,我在乐视把战略和管理以及某几个领域做到了‘集小成’,打了一个小通关,就像大周天小周天,我觉得我是在小周天转了几圈的。”
  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在一首致敬弥爾顿的诗里写道:“但是弥尔顿钻进了我的脚;我看见……但我不知道他是弥尔顿,因为人不能知道,穿过他身体的是什么,直到空间和时间,揭示出永恒的秘密。”
  所谓“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这种突破,对于王迪而言,也许是一种中年变法般的新生。

老贾“围三阙一”给你“虚留生路”


  “一个人越想在某个方面追求极致和试图引导大家,就会越想在另外一些方面展现出开放和温和,这就是围三阙一效应。”
  令很多人不解的是,作为一个“重仓人才”的集体,乐视为什么会走向一个疯狂的结局?还是说,只有事后看才觉得疯狂?
  王迪的回答是,我们很难就一个单独的时间切片作风险判断。
  “身在其中的话,并不觉得疯狂。每年资金都紧绷,而且这个‘每年’也持续很久了。你还会有第一感觉吗?另外如果宏观形势不发生改变,对乐视来讲这个局面的风险性并没有那么高。”
  人们常常误以为自己的视野可以多远、多宽,其实让你下场踢球的话,就连看到队友在哪都不是那么一件“天然容易”的事。就像开车,你对空间的感知被框定在车窗往前一个狭小范围内,这时候你需要用后视镜、车盖、前轮这些参照物重新构建空间感知系统,不能因为跟车飚速就认为镜子和光不重要,否则翻车是早晚的事情。你甚至应该庆幸翻车越早越好,避免自我强化车速飙到更高再翻车。


2019年11月25日,美国洛杉矶,贾跃亭债权人大会在位于美国洛杉矶的Faraday Future(FF)总部举行,首批来自20家债权机构的35位债权人及律师代表参加会议。

  2016年11月,乐视债务危机拉开序幕,贾跃亭发布了《乐视的海水与火焰:是被巨浪吞没还是把海洋煮沸》。   “当时我以为只有我不知道,聊了一圈,发现很多集团的核心高管都不知道。过程还是有点波澜起伏的——出现問题走向低谷,走向低谷大家想办法,之后孙宏斌入场,大家觉得问题又被解决了。每到一个资金紧绷的阶段,老贾总能找到一个招去解决问题,结果后来的形势发展又出现问题,一上一下这个过程中间,我们都没有意识到,遇到了这么大的挑战。”王迪回忆。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在于,贾跃亭没有“贤辅”,内部失去了“建设性对抗”。
  “这里面可能会有董事会和COO等关键角色的执行缺位。战略能力和现实主义应该是一个组织的两种张力,老贾缺少了一些配套。乐视内部缺少一个‘当朝首辅’,君权跟相权之间没平衡好。如果有一个拥有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的‘首辅’,形成节奏带动的话,也许会好,但是贾总会接受吗?某种意义上,你越是执着,那个能够跟你互补和形成平衡的人出现的概率就相对越低。”王迪分析,“但是如果‘当朝首辅’真的不缺位,超级电视会出来吗?既希望拥有《甄嬛传》《太子妃升职记》、超级电视、超级汽车,又希望现在看来负面的因素不会出现,上帝视角也许可以。但历史不是面团,也没有人是神。”
  贾跃亭一向认为董事会制定不出伟大战略,一群人讨论出来的战略注定平庸。他表面温和,内心固执。据说前乐视CEO梁军曾反思:如果我们当时再阻止一下贾总,说不定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王迪对此持辩证态度:“核心洞察总是少数人的事情,董事会要多豪华才能每个人都如此?按照自我认知惯性迁延的人,是不是这世界上最固执的人?如果老贾是,那么谁不是?有没有统计过阻止老贾,反而证明老贾是正确的次数?哪个多?因果关系如何?我对于‘网站/内容制造、超级电视、云计算铁三角组合’比较支持,而不是七个子生态,确实绷得过紧了,但当时每个子生态都有负责人,你反对谁呢?”
  他认为,固执己见和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这两个特点在一个人身上往往是合二为一的。在有些事情上,贾跃亭是强势的,他有一定的现实扭曲力场,大家的某些建议,在他的世界里会顺势引导到他既定的方面。
  “不管造电视还是造车,他的方式是在总裁会问一圈,被问到的人为了证明自己或者自我保护,就要有一个答案,他追问几次之后,局面就会靠近。有时如果争论比较激烈,老贾会说出他的理由和决策。老贾强势的一面来自他对生态理念的极致追求所带来的投射效应。他确实执迷于创新,有的时候还执迷于形式逻辑表达。他的敏感就在于,有时候一些事情对创新和生态的理解不到位,又想退回原来的传统方式,会被认为失去革新和创造的机会。”王迪说,“除此之外的很多方面,他又是温和的,一个人越想在某个方面追求极致和试图引导大家,就会越想在另外一些方面展现出开放和温和,这就是围三阙一效应。”
  围三阙一是一种经典作战策略,在攻城时,如果真把城围死了,敌人深陷重围,看不到生的希望,会背水一战,还不如留个缺口,给敌人留点希望。己方只要支付“排兵布阵漏个缺口”的成本,就可以做到“绝对预测敌人动态”,这自然是效率奇高的策略。解放军对此有个很形象的比喻——“围三阙一,网开一面,虚留生路,关门打狗”。
  有一次贾跃亭从国外回来,让核心高管们选择到底要做3个还是7个子生态,当然他是有预设判断的。他说:“我的理念是我们不一定过早停留在舒适区,我们的事业还没有那么接近梦想,但是如果大家都同意在舒适区的话,那我也接受。”
  “最终投票结果还是跟着老贾干一把。当然了,老大在场,投票的意义和价值可能会打折扣,但是你也不能过于妖魔化那个东西,你在那,你是个独立的人,你同意或者不同意,老贾也没有故意给谁穿小鞋的特征。既然你投了那一条,你总得认吧?”王迪说。


在那美好、过载、失序的增量时代


  极致追求让乐视大厦灯火通明,压制了派系氛围。
  这种“围三阙一,虚留生路”的自我强化,形成群体极化。内部借此锚定认知,各个团队力出一孔。但是花了太多的功夫去定义未来,对于某些理念过于执着,吞噬掉人的精力,反而让核心资源很难专注在当下和未来的关键结合点。
  “当年乐视特别强调协同,其实协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价值,但是复杂度也是N乘N。7个子生态,每个子生态里面都有很多事情,还强调跨界化反,创造性随着人的思考和角度的变化不断膨胀。这样一个生态实验,既是思想和理念的实验,又是很多做法的创新重构,对人的要求非常高,从认知到行为的改造,它几乎变成一个小范围的社会实验了。”王迪说,“这里边一定有很多吸引人的、创新创造的地方,打破了太多的墨守成规,但是改造太广、太深,又不是一时一地能实现的。就算是吃一颗感冒胶囊,也得‘缓释’个把小时,不可能一下子就达到浓度峰值。”
  在这期间,部分条线的管理秩序不够清晰,带来了内耗,后期有些失控。
  “认知习惯带来的成本很大,牛人嘛,谁不觉得自己正确呢?多个子生态并且多维交叉情况下衍生的工作挑战更大,每个条线的工作都需要重新审视和创新创造。后来集团层面成立了战略项目部,梳理所有大项目并推进,坦率说还是非常成功的。后期集团不断依赖此机制创造项目,导致整个组织严重过载。因为负载过重,职能型组织和项目型组织(PO+PM)没有平衡好,也造成失序。”
  其实王迪本身是一个喜欢“混序”的人。换个角度看,每日千篇一律的套路,是不是另外一种对时间的“犯罪”呢?“乐视的管理思路总体是创新而合理的,但确实过高要求了,无论对团队的认知能力还是复杂度应对方面。过于站在‘未来’,让‘现在’跟不上灵魂的脚步。这个特点,是很多问题的根儿。警惕‘追求极致’这个词。这个词没有边儿。”
  但极致追求让乐视大厦灯火通明,压制了派系氛围。   “所谓派系,就这么点事儿,几千年有什么新鲜的吗?虽然我也知道一些事情,但我觉得乐视的派系氛围并不重,因為工作吞噬了大家的精力和时间。到了散场的时候,你才知道谁和谁同行。另外,大战略、大布局、大创造,对于有想法的人总是有吸引力的。一旦取得成就,回报也是迷人的。在这个格局之下,多数人都有足够好的位置,所以不涉及太多存量博弈。”


2017年1月15日13时30分,乐视举行乐视&融创战略投资暨合作发布会,乐视获得包括融创中国在内的168亿元战略投资,其中融创中国向乐视投资150亿元,乐然投资和华夏人寿合计向乐视投资18亿元,总计约168亿元。
彼时‘内卷’这个词还未来到现场,那是一个增量的美好时代。但无论增量还是存量,一支球队的防守态度和防守策略是其核心精神的一部分,贾跃亭一直在进攻,从来没有真正防守过。

  彼时“内卷”这个词还未来到现场,那是一个增量的美好时代。但无论增量还是存量,一支球队的防守态度和防守策略是其核心精神的一部分,贾跃亭一直在进攻,从来没有真正防守过。
  “在成本的核算,毛利、净利、风险的评估等等方面,坦率说,下的功夫确实不够。再怎么着,一个战略驱动的公司还有一个更基本的属性叫商业公司。战略会确定下来的原则是这个阶段追求规模,不考核利润。一部分人可能以为有了战略和伟大的梦想,就能实现一切。老贾的风险意识确实不足,这是相对的,如果按照绝对来讲的话,风险也好什么也好,作为一个聪明人和洞察力足够强的人,他不知道吗?只是对于未来的好奇和达成核心理念的执念压迫了理性的一面。”
  如今的贾跃亭是否懂得了既要战略引领,又要务实经营?
  “我不知道。以前的教训足够多到让他吸收了,但他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我没把握。我知道的一点就是,他在战略方面的追求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还是生态。只是现在范围小一些,聚焦在车联网相关生态。他仍然在坚持自己的理念。”

一生“作伪如一”


  “无论演戏还是真实,我相信他到现在都还在‘演’。人心不可测也不能测,你所倾力付出的,就是你的真实。”
  “老贾为什么会这样想,背后是什么原因,我也会跟别人讨论,有时候我自己内心也就像两个人一样对话,反复地去理解这些事情。”王迪说。
  1973年12月,贾跃亭出生在山西襄汾县一个村子。他学习成绩一般,只读了大专,读书期间与同学李莉相恋,后来结婚。在时任山西省垣曲县副县长的岳父资助下,23岁的贾跃亭起步经商。
  他后来又抓住了很多关键人物。2015年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42岁的贾跃亭作了题为《雄鹰何须等风来》的演讲。柳传志坐在台下听,结束后主动与贾跃亭攀谈。2016年1月,柳传志主动联系乐视,并亲自带队到乐视拜访。


2016年3月27日,深圳IT领袖峰会在五洲宾馆开幕,高端对话环节结束后,乐视创始人贾跃亭向腾讯马化腾、百度李彦宏、联想集团总裁杨元庆、UT斯达康公司创始人吴鹰派发活动邀请函。

  一年后的2017年1月,柳传志的“爱徒”孙宏斌成为乐视的白衣骑士,带着150亿元现金跑步入场,很快猛虎落泪。
  贾跃亭身上必然有一些特质,使他即便身处弱势也能不断抓住关键人物,从早期的副县长岳父,到孙宏斌、许家印等。
  他还在山西开胶印厂时,有个学生来复印课本,厚厚的一本书需收费100多块,这极大超出了学生的预期。店员和学生僵持不下,学生要急哭了,店员叫来了老板贾跃亭。贾跃亭说“学生印书还用收钱?”,分文不收让学生走了。
  一位与其相熟的商人说:“贾跃亭黑瘦,个子不高,见到生人会腼腆,酒量很小,不善交际,但是抓关键人的能力极强。”“他可以把10万元花出100万元的效果,比如有人夸你豪车不错,普通商人会借给你开几天,而贾可能会当场把车送给你。”
  另外一些接近贾跃亭的人回忆,他不太会拒绝人,甚至主动添加来访者微信。有一次参加会议,每每有人求合影他都同意,短短两分钟的路近10分钟才走完。他还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在公司任何一个阶段做过贡献的人,他都会感恩。
  贾跃亭树立了一种个性随和、待人友好、懂得感恩、异常宽容的形象,这里面有“伪气”吗?
  “老贾做大的构想,又执着于此,这总是吸引人的。他知道这个社会需要什么。”王迪说自己没感觉到“伪气”。“他对于磨合后熟悉的人,更严格直接一些。偶尔‘很直接’,哪怕会使得氛围沉重。我有时还会和稀泥。我也被‘很直接’过。”
  很多人形容贾跃亭“眼里有光”,这是一种演技,还是天生特质?“无论演戏还是真实,我相信他到现在都还在‘演’。人心不可测也不能测,你所倾力付出的,就是你的真实。”王迪回答。
  王迪的回答让我想到史学家吕思勉对西汉权臣王莽的评价。他说:凡是作伪之人,必然是有所图的,但王莽所图达到之后却并无改变,一生作伪如一,又如何能称其为“伪”?
  2016年,机构的分析师同行间有一个暗规则:不要讨论乐视,分歧巨大,容易吵架。分歧点主要在于:乐视更像骗局还是赌局?贾跃亭是骗子还是赌徒?
  “骗子是通过欺骗谋利,赌徒是押注运气。根据自己的理念,精心构织‘元宇宙’生态,并不断投入,算哪种?在很多所谓成功的企业家成功之前,他们讲的理念和布局的战略,谁有上帝视角看到必然成功的将来呢?另一方面,看一个人的事实,比如他做过的事情,是否符合主流的既定准则。事后来看,无论何种原因和目的,确实出现了资金断裂,确实出现了不合规。每个人的构成都是复杂的,配方和比例各自不同。”王迪说。
老贾喜欢对复杂项目的条线进行划分,保持条线独立和整体统一。他能察觉到问题,并一步一步通过商量式提问让问题浮现出来,让他人的回答逐步趋近真相。到了真相,他就不会揪着不放了。

  2017年7月,贾跃亭远赴美国“找钱”“造车”,一去不返,“下周回国贾跃亭”成为群嘲对象。
  “他作了选择,就要知道后果。尤其是普遍性的社会认知会如何。”王迪说。
  即便如此,王迪还是能回想起关于贾跃亭的一些难忘的细节。也许谈不上被吸引,但至今他仍然能够随口说起来。
  “超级电视上市后,无论老贾多晚回家,一定会拿起遥控器反复播放,只要1080P的片子稍微卡顿,负责人就会接到他的电话。如果他不在家,会让小薇拿笔记本学着操作,一定要配合团队把问题查明白。他可能是非业内人士,但是无论电视还是汽车,他问对了很多问题,专业人士的答案也并非都点到关键。老贾学得很快,但他总是坚持定义创新,引领现在走向未来。他爱提炼每个产品的亮点进行营销,鼓励开发布会,鼓励大家去讲。然后大家发现‘入坑’了,为了完成所承诺的亮点,乐视大厦灯火通明。老贾喜欢对复杂项目的条线进行划分,保持条线独立和整体统一。他能察觉到问题,并一步一步通过商量式提问让问题浮现出来,让他人的回答逐步趋近真相。到了真相,他就不会揪着不放了。”


2015年4月14日,乐视在北京举行发布会,宣布用于移动终端的UI系统——EUI正式发布。

比多数人更需要一个舞台


  “他是为了达到目标采取了很多措施的人,包括把自己也投入到舞台上。他享受为了达到目标而带来的磨难,甚至牺牲。”
  多人共识贾跃亭的性格是内向的,但是他在公开媒体上的表现又很“爱演”,王迪也在贾跃亭身上感受到两种矛盾的人格。
  “同一件事上面,他既有天真也有务实。我很迷惑,曾经感觉老贾不自信所以有張力,但我不确定。也许他内心住着两个人。我感觉他比多数人更需要一个舞台,足够大的那种。他是为了达到目标采取了很多措施的人,包括把自己也投入到舞台上。他享受为了达到目标而带来的磨难,甚至牺牲。这种人的影子在古今都出现过。”
  有人认为,如果再给贾老板一些时间和运气,他可能已经打造出中国特斯拉。“没有如果。如果有如果,老贾确实更接近这个可能。我不能预测老贾从今往后的人生和事业曲线,我要有敬畏。但我祝愿老贾得偿所愿,对家人、对社会及投资者和朋友都有交代,对他自己更有圆满交代,这总是一个人对自己的内心所讲的故事。我相信很多外在的事情,对他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王迪希望贾跃亭更像“玄奘法师”:西行何以自遣?君可修事问心;东归所为何来?君可再种福田。
  一个感性的问题,贾跃亭会孤独吗?乐视出事后,贾跃亭仍然喜欢出海钓鱼,有人担心他会自杀,有人说贾总心态向来很稳,这种“拉到极致”的弹性会崩吗?



  “他专注于自己的创造,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意以及关注自己是否孤独。目前的事实证明,挑战没有超越他的承受范围。出现问题之后,有一段时间,老贾还是陷入消沉的。当时有朋友去美国见他,回来说他的反应没有过去那么敏锐。但他慢慢熬过来了,证明挑战还没有触及他的极限和边界,他始终还在往前跑。”
  2014年首次滞留国外的坎儿过去后,贾跃亭原本已经软着陆,但之后又衍生出乐视手机、乐视汽车等等业务,大规模扩张发展,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外界评价贾跃亭“生性贪婪、不懂放弃”,并怀疑他天生欠缺对“满足感”的感知。他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享受财富带来的快乐,但他对成事、对大成表现出深深的执念。
  王迪觉得:“他的天性和环境及经历塑造了他的理念,他的理念就像宇宙奇点,我们每个人也有一个生命的奇点,在老天爷让我们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又有多少人会选择主动停下来呢?如果膨胀这个词不具有自大的含义的话,我想中后期确实有些膨胀了。他揣摩了很多,对梦想和布局的追求压过了其他要素。”
  2005年,贾跃亭来到北京的第三年,他带员工到郊区团建,他们在池塘上玩铁索桥,这些桥需要跳跃中间的三角铁才能通过。贾跃亭选了其中最难的一座桥,其他人都劝他别玩,但他执意要跳,结果刚跳了两三个,就掉进河塘,鞋子没进淤泥,两手都是血,不过尝试了五六次之后,他最终跳过去了。
  故事的戏剧性在于,他到底为了什么?佛家所谓“意生身”,山川寂寞,今古消沉,不过是自痴痴人,一声遗憾。贾跃亭有那么点运动员精神,一腔孤勇、一往无前,可惜他没有奥林匹克精神——既能清晰干净地赢,也能干脆利落地输。
  8月,小米创始人雷军在2021年度演讲的舞台上化身鸡汤发射器,有人感慨雷军就像那种从小到大品行兼优的同学,阳光、聪明、靠谱、品端,但总觉得这种学院派企业家缺了点什么,让人不敢给太高的PE。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是弹性。一位投资人评价:“雷军缺少马斯克的产业想象力,战略能力甚至还不如在美逃债的贾老板。他现有成就中,没有一项是开拓性的,所以上限就是一流,缺少超一流企业家的创造力、想象力以及讲故事造梦的能力。”
  贾跃亭身上仍背负着“未完成性”,他还有可能成为超一流企业家吗?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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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已经迈入城市群竞争的时代。一个地方的发展潜力,往往不仅仅是“招商引资”的问题,还与当地的历史文化积淀、区位优势、城市规划等方面息息相关,牵涉到当地人的利益与福祉。在“维舟读城”系列中,我们将以不同区域为单位,来剖析各地的问题,预见未来,更好地理解中国。  1996年夏天第一次到访时,我见到的还是那个老旧的南京站,三年后它在一场火灾后,又经历了长时间的改造,连很多南京人也抱怨不便。等到2011年
吴强是伟事达中国区的“劳模”教练,他手下同时带着三个私董会小组,却游刃有余,毫无分身乏术之感。几年前,他随家人旅居日本,那里少了些喧嚣嘈杂,更适合感知强大的商业文化,思考新常态下企业该如何经营,如何进取,如何历久弥新。  一个国家的富豪榜,其实是该国经济的风向标。前不久,日本的首富终于换人了,这或许显示日本经济出现了一些结构变化的苗头。  疫情期间,由于全球电子产品需求激增,知名电子传感器生产商基
2019年11月12日,恒大新能源汽车全球战略合作伙伴峰会在广州召开。整场活动的高潮部分,是恒大集团董事局主席许家印的压轴演讲。只见他上台侃侃而谈,河南太康口音偶有逸出,不时语惊四座,引得现场掌声雷动。  演讲最后,许家印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将恒大的造车逻辑总结成五个强有力的叠词:买买买!合合合!圈圈圈!大大大!好好好!  实际上,这不仅是许家印的造車逻辑,更是整个恒大发展至今一直秉持的“许氏风格”。
9月1日,郎平在个人微博宣布卸任中国女排主教练。卸任后的第一天,她去往苏州,在母亲的墓碑前,同她聊了很久。郎平说:“这一年多,太忙太累时,心里有委屈时,我总是特别想念老妈,就像以前一样,和她老人家说说话。”  伦敦奥运后,央视纪录片导演梁迈曾拜访郎平的家,记录下了郎平和母亲相处的温馨细节。在这档名为《体育人间》的节目末尾,梁迈问郎平母亲,“阿姨,您还同意女儿带中国队吗”,母女相视一笑,郎平试图用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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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中庸之道”这四个字从美国金融业者、“指数基金之父”约翰·博格笔下涌出时,既让人意外,也觉在情理之中。  意外是因为,“中庸之道”似乎是中国智慧、东方智慧,而金融业则给人多贪婪鲜美德的观感。情理之中,一是大道至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中国人想得到,别国人也想得到;二是物极必反、“反者,道之动”。恰是因为金融这个行当欲望横溢、机巧盛行,才更容易出现向不偏之中、不易之庸回归的呐喊。  博格在《足够》
2016年,在中国互联网的一片高歌猛进之中,我曾撰文谈及中国互联网发展中的隐忧,其中之一便是垄断造成的企业创新隐忧。  我写道:“互联网时代呼唤的是开放、包容和自由竞争,互联网也应该是协作和共享的平台。可是与其背道而驰的想要一家独大的垄断逻辑,却开始逐渐在中国互联网公司的竞争中显现,并且呈愈演愈烈之势。”  在当时,更准确地说,中国的互联网不是一家独大,而是BAT(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三家独大。
“考核”这档子事自古有之,考核的定位就是保证“底绩”,无关绩效管理所定位的目标:战略、对准、绩效。  为什么我们一出手就会习惯性地把考核当成了绩效管理呢?因为我们千年来就熟悉“考核”,就浸润其中,仿佛就是宿命。  那些选择搞绩效管理的企业领导者开始多是信心满满,但是大概率会走上两条路径。第一条是凭本能,一想就会想到那条路上去:定一个满分标准,考核扣分,然后排名,考核=扣分。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绝大多
10月14日,母婴服务龙头企业孩子王在创业板敲钟上市。身居其后的掌舵人汪建国,在61岁这一年有望收获两个IPO——五星控股旗下除孩子王外,农村产业互联网平台汇通达也已于6月递表港交所。  在创业界,汪建国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50岁时将一手创办的五星电器卖给了美国百思买,高位离场后二次创业,运筹10年打造了孩子王、汇通达、好享家3只“独角兽”,以及橙易达、阿格拉2家瞪羚企业。  他有什么“渡海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