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江译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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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文·达里奥的诗


  (尼加拉瓜,1867-1916)
  鲁文·达里奥生于梅塔帕小镇即今天的达里奥镇,原名费利克斯·鲁文·加西亚·萨米恩托。聪慧早熟,具有罕见的诗歌天赋,十五岁应国会之邀,在国立图书馆落成典礼上朗诵自己作的一百首十行诗。他是拉丁美洲现代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开创的诗风对西班牙语诗歌产生了深远影响。代表作有《蓝》(1888)、《世俗的圣歌》(1896)和《生命与希望之歌》等。
  致罗斯福 (1)
  用《圣经》的语气,或者惠特曼的诗句——
  猎手啊,这大概会到达你的手里,
  你既时髦又原始,既复杂又单纯,
  既有点像华盛顿,又有点像卡尔德亚的国君(2)。
  你就是美国,
  未来的侵略者,
  要侵略印第安血统的天真的阿美利加——
  她依然向耶稣祈祷,用西班牙语讲话。
  你是自己种族傲慢、强悍的楷模;
  文质彬彬,精明强干;托尔斯泰的反对者。
  杀伤猛虎,驯服烈骏,
  你是勒克珊德洛斯—— 尼布甲尼撒的子孙(3),
  (如同今天的狂人们所说
  你是力量的师尊。)
  你以为生活就是火光熊熊,
  进步就是爆炸声声,
  你以为自己的子弹打到哪里
  就能决定那里的前程。
  不行!
  美國的确辽阔、强盛,
  它一摇晃,雄伟的安第斯山峰
  就会发生强烈的震动。
  它一喊叫,人们就会听到雄狮的怒吼,
  正如雨果对格兰特所说:星星归你们所有。
  (阿根廷的太阳几乎不能发光,智利的星星
  几乎不能升起……)你们的确富强。
  你们集中了赫丘利和玛门(4)的信仰,
  自由神在纽约举起了火炬
  将征服的坦途照亮。
  但是我们的美洲,从古老的
  奈查瓦尔科约特尔(5)时代起
  就有诗人,她曾经掌握令人赞叹的文字
  并保存了伟大的巴科(6)的足迹;
  她曾经观察过许多星体;
  她知道柏拉图提出的大西洋洲的奥秘;
  从远古时起
  她就以光明、火种、香料和爱情
  维持自己的生命,
  伟大的蒙特祖马(7)和印加王的美洲,
  哥伦布芬芳的美洲,
  天主教的美洲,西班牙的美洲,
  高尚的瓜特莫克(8)曾在那说
  “我不是在玫瑰床上”的美洲;
  有着萨克逊人的眼睛和野蛮人的灵魂的先生们,
  请你们注意!
  那在风暴中颤抖、以爱情为生命的美洲还在
  呼吸!
  她在梦想、在恋爱、在颤栗,它是太阳神的
  爱女。
  西班牙美洲还活着!
  西班牙雄狮的无数只幼崽,虎虎有生气!
  罗斯福,即便是以上帝的名义,
  你也必须同时成为凶猛的猎人和可怕的射手
  才能将我们置于你的魔爪里。
  可惜,你们无所不有,就是没有上帝!
  我们吉诃德先生的应答祈祷
  ——致纳瓦罗·莱德斯玛
  受难者的主宰,绅士们的君王,
  头戴梦幻的金盔,
  穿的是憧憬吃的是力量;
  至今还没有任何人
  紧握长枪征服世上的心灵,
  手持盾牌战胜所有的想象。
  出类拔萃的游仙
  用步履的威武庄严
  使天下的道路变得神圣,
  向事实、向良心、
  向法律、向科学、
  向谎言,也向真理宣战……
  骑士中的游侠,
  好汉中的男爵,猛士中的郡王,
  举世无双的名流,我祝你健康!
  我祝你健康,因为我想
  你的身心已经非常虚弱
  无论人们将你蔑视还是为你鼓掌,
  向你祝贺、为你加冕
  还是举止荒唐!
  你,昔日的胜利少得可怜,
  对于你,古典的荣誉
  几乎与法律和理智无缘,
  如今你经受着夸奖、纪念、讲演,
  忍耐着研讨、竞赛、卡片,
  过去你有俄耳蒲斯(9),现在你有合唱团!
  梦幻中神圣的罗兰(10)
  请听一个人的呼声,他爱你的木马(11),
  他的珀珈索斯(12)也对你嘶鸣;
  请听这些祈祷的诗句
  用日常事物和我在神秘中
  看到的其他事物吟成。
  祈祷吧,为我们这些贪生的人,
  我们在用灵魂探索,丧失了信心,
  不见天日,满怀着苦闷;
  为了外来仁慈的居民,
  因为有人嘲弄拉曼却(13)的生灵,
  嘲弄西班牙慷慨的精神!
  为我们祈祷吧,因为我们需要
  神奇的玫瑰、高尚的桂花!
  伟大的先生,为我们祈祷吧。
  (人间的桂树林在颤抖,
  在你流浪的兄弟塞吉斯蒙多(14)之前
  哈姆雷特会给你献上一朵鲜花。)
  祈祷吧,慷慨、自豪、善良,
  祈祷吧,贞洁、纯净、勇敢,像天使一样,
  为我们祈祷,为我们请求,   因为我们几乎已经没有活力、蓓蕾、光芒,
  没有吉诃德,没有桑丘,没有上帝,
  没有灵魂和上帝,也没有双足和翅膀。
  先生,使我们摆脱
  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悲伤,
  尼采的超人,无声的歌唱,
  医生开给我们的药方,
  各种各样的瘟疫——
  可怕的学院的诽谤!
  先生,请使我们摆脱
  粗俗的挑拨者,
  虚伪的卫道士,
  文质彬彬的匕首,
  狡猾、懦弱、下贱的生灵,
  恶贯满盈的地痞
  他嘲弄荣誉、生命、名声。
  出类拔萃的游仙
  用步履的威武庄严
  使天下道路变得神圣,
  向事实、向良心、
  向法律、向科学、
  向谎言,也向真理宣战……
  为我们祈祷吧,受难者的君王,
  头戴梦幻的金盔,
  穿的是憧憬,吃的是力量;
  至今还没有任何人
  紧握长枪征服世上的心灵,
  手持盾牌战胜所有的想象!
  (选自《生命与希望之歌》)
  注:
  (1)罗斯福(提奥多尔)是1901-1909 年间的美国总统。
  (2) 原诗中的Nemrod是卡尔德亚的传奇式的国王。圣经中称他为英雄的猎手,汉语中译为宁录。卡尔德亚是巴比伦城的前身。
  (3)前者是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后者为巴比伦王,曾攻陷耶路撒冷,烧毁耶和华的神殿和王宫,抢掠财物和人民。
  (4)前者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后者是财利的意思,常指财神。
  (5)墨西哥契梅卡族印第安人国王(1402-1472)。
  (6)罗马神话中的酒神。
  (7)墨西哥阿兹特卡国王。
  (8)墨西哥阿兹特卡帝国最后一个皇帝,曾英勇抵抗西班牙征服者,后被俘,受尽折磨后被绞死。
  (9)俄耳蒲斯是希腊神话中色雷斯的诗人和歌手。
  (10)罗兰是法国中世纪的英雄史诗《罗兰之歌》中的主人公。
  (11)原诗中的Clavile?o 即堂吉诃德和桑丘骑的一匹木马。
  (12)珀伽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生有双翼的神马,升天后成为宙斯的坐骑。它的蹄子踏过的地方常常涌出泉水,诗人可以从中得到灵感。
  (13)拉曼却即堂吉诃德的家乡。
  (14)堂吉斯蒙多是西班牙戏剧家卡尔德隆(1600-1681)的剧作《人生是梦》中的王子。

加布列拉·米斯特拉尔的诗


  (智利,1889-1957)
  加布列拉·米斯特拉尔生于智利北部埃尔基山谷的一个小镇,原名卢西拉·戈多伊·阿尔卡亚加。拉丁美洲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有“抒情女王”的美誉。“她那富于强烈感情的抒情诗歌,使她的名字成了整个拉丁美洲理想的象征”。诗集有《绝望》(1922)、《柔情》(1924)、《塔拉》(1938)和《葡萄压榨机》(1954)。
  财 富
  我有两种幸福,
  一个忠贞,一个渺茫,
  一个像玫瑰花,
  一个像玫瑰刺一样。
  人们可以将我偷窃
  却无法将它们掠抢。
  我有两种幸福,
  一个忠贞,一个渺茫。
  我满腔碧血
  又忧郁悲伤。
  玫瑰花多么可爱,
  玫瑰刺情深意长!
  两个并蒂的果实
  结在同一枝头上,
  我有两种幸福,
  一个忠贞,一个渺茫……
  饮
  ——致佩德罗·德·阿尔瓦博士
  “我记得儿时的形象
  就是我喝水时的模样”。
  在布兰科河的山谷,
  阿贡卡瓜(1)从那里发源。
  我跳跃着去饮水
  来到瀑布边。
  它撒下结实的长发,
  白色的水花惊恐飞溅。
  我把嘴唇伸到沸腾的泉边,
  被神圣的水烫烂。
  饮了一口阿贡加瓜的水,
  嘴里的血淌了三天。
  在米特拉(2)的田野,
  蝉鸣、日晒、跋涉的一天,
  我俯身探进水井,
  一位印第安人扶我贴到水面,
  我的头宛似苹果,
  在他手心里边。
  我尽情地畅饮,
  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脸。
  我突然闪电般发现,
  米特拉人和我是同一血缘。
  在波多黎各岛上
  蔚蓝的午睡中间,
  我的身体凝滞,
  疯狂的浪花翻卷,
  椰树像千百个母亲,
  小姑娘风度翩翩,
  将一个椰子打开
  送到我的嘴边,
  我吮吸椰子水
  像婴儿吮吸
  母親的乳汁一般。
  我的身体和心灵
  从未饮过这样的甘甜。
  母亲给我端水,
  在童年时的家园。
  在一口一口的吮吸中
  我见她浮现在罐里的水面。
  头越抬越高,
  罐越来越远。
  布兰科河山谷,我的口渴
  和她的眼神,依然在心间。
  这将永不磨灭,
  如今仍似当年。   “我记得儿时的形象
  就是我喝水时的模样”。
  
   (选自《塔拉集》)
  好心的女人
  我要将绝壁登攀,
  看望灯塔上的男子汉,
  在他的口中尝尝波涛,
  在他的眼里看看深渊。
  只要他活着,我一定要赶到
  这看管大海之人的身边。
  人说他只注视东方,
  生活在峭壁中间,
  我要将他的波涛截断,
  让他注视着我,而不看那深渊。
  他对黑夜了如指掌,
  现在黑夜是我的路和床:
  他熟悉章鱼、海绵和翻卷的波浪,
  他熟悉使人失去知觉的声响。
  潮水将他诚实的胸膛冲刷,
  使他经受苦难,
  他像海鸥一样呼喊,
  面色苍白,像个伤员,
  但却纹丝不动,沉默不语,
  好像已不复存在,甚至未生到人间!
  我仍要爬上灯塔的顶端,
  就是刀山,也要登攀,
  为了那个人—— 他能告诉我一切:
  关于天上、人间。
  我要给他送去
  奶罐和酒坛……
  他依然在倾听大海,
  大海只知将自己珍爱。
  或许他什么也不倾听,
  沉浸在鹽水里,将一切忘怀。
  (选自《葡萄压榨机》)
  注:
  (1)阿贡加瓜是安第斯山脉的最高峰,也是智利河流的名字。
  (2)米特拉是墨西哥瓦哈卡州的地名。

塞萨尔·巴略霍的诗


  (秘鲁,1892-1938)
  塞萨尔·巴略霍生于安第斯山区的圣地亚哥·德·丘科,父亲是西班牙人,母亲是印第安人,1920 年因思想激进而被捕入狱,数月后获释。1923 年赴法国,从此一直生活在欧洲。1931 年加入西班牙共产党,曾数次访问苏联,并积极支持西班牙人民的反法西斯战争。他是西班牙语美洲最有影响的先锋派诗人之一。诗作有《黑色使者》(1918)《特里尔塞》(1922)《西班牙,我饮不下这杯苦酒》(1937)《人类的诗篇》(1939)。
  逝去的恋歌 (1)
  此时此刻,我温柔的安第斯山姑娘丽塔
  宛似灯心草和灯笼果,在做什么?
  拜占庭令我窒息,血液在昏睡,
  像我心中劣质的白兰地。
  傍晚时分,她后悔的双手会在何方
  将就要到来的洁白熨烫;
  此刻,正在降落的雨
  使我失去生的乐趣。
  她那蓝丝绒的裙子将会怎样?
  还有她的勤劳,她的步履
  她那当地五月里甘蔗的芳香?
  她会在门口将一朵云彩眺望,
  最后会颤抖着说:“天哪……真冷!”
  一只野鸟正啼哭在瓦垄上。
  遥远的脚步 (2)
  父亲在沉睡。威严的面孔
  表明平静的心灵。
  此时此刻他多么甜蜜……
  只能是我—— 如果有什么苦涩的东西。
  家中一片沉寂;人们在祈祷;
  今天没有孩子们的消息。
  父亲醒来,聆听逃往埃及
  那依依惜别的话语。
  此时此刻他多么近啊……
  只能是我—— 如果有什么遥远的东西。
  母亲漫步在果园里,
  嗅着已经不存在的气息。
  现在她是那么温柔,
  那么出神、爱抚、飘逸。
  家中一片沉寂,没有喧闹,
  没有消息,没有天真,没有稚气。
  如果有什么波折在傍晚降临并瑟瑟有声,
  那就是两条白色的古道,弯弯曲曲。
  我的心正沿着它们走去。
  帽子,大衣,手套
  面对法兰西剧院,摄政咖啡馆,
  一张桌子,一把安乐椅
  安置在一个隐蔽的房间。
  我一走进,扬起了静止的尘烟。
  在我橡胶似的双唇之间,
  一支点燃的烟,迷漫中可见
  两股浓烟,咖啡馆的胸膛
  和胸中忧伤的锈迹斑斑。
  重要的是秋季移植在秋季中间
  重要的是秋季用嫩芽来装点,
  皱纹用颧骨,云彩用流年。
  重要的是狂嗅,为了寻求
  冰雪多么炽热,乌龟多么神速,
  “怎样”多么简单,“何时”多么急促!
  白色石头在黑色石头上
  我将在暴雨中死于巴黎,
  对那一天我早有记忆。
  我将死在巴黎—— 我不逃跑——
  或许是个星期四,就像今天,也在秋季。
  将是星期四,因为星期四,今天,
  当我写此诗时,已将双臂置于厄运旁边,
  永远也不会再像今天,在整个
  人生途中,不会再看到自己这样孤单。
  塞萨尔·巴略霍已死,众人
  都在打他,尽管他对他们从未冒犯;
  他们残酷地用棍子将他折磨
  并狠狠地抽打,将绳子当作皮鞭;
  星期四和肱骨可以作证,
  还有孤独,道路,雨天……
  注:
  (1)该诗1918 年作于利马。诗中的丽塔是诗人邻居家的女孩。   (2)埃斯佩霍认为该诗作于特鲁希略;而拉雷塔认为作于利马(1918)。

巴勃罗·聂鲁达的诗


  (智利,1904-1973)
  巴勃罗·聂鲁达生于智利中部的帕拉尔镇,出生后母亲即去世,随父去南方生活,从小表现出非凡的诗歌天赋。十四岁发表诗作,十九岁出版第一部诗集。后长期从事外交工作。西班牙内战使他的人生道路和创作生涯发生了根本的转折,从此献身革命,诗作也呈现出鲜明的承诺主义色彩。他是拉丁美洲最负盛名也是最多产的诗人,1971 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诗作主要有《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1924)《大地上的居所》(1925-1931;1933-1935)《漫歌》(1950)《船长的歌》(1952)《元素的颂歌》(1954)《葡萄和风》(1955)等。
  几点说明
  你们会问:丁香花今在何处?
  还有那虞美人蕴含的玄机?
  经常敲打她们的话语
  使其充满小洞和小鸟的雨水
  如今又在哪里?
  我要向你们讲一讲自己的遭遇。
  我原本生活在马德里
  一个有教堂、有钟、
  有树木的街区。
  从那里可以眺望
  卡斯蒂利亚干燥的面庞
  宛似一片皮革的海洋。
  我的家
  有鲜花之家的美誉,
  天竺葵遍地盛开:那是一个
  美丽的家,到处都有小狗
  與孩子们的嬉戏。
  劳尔(1),你可记得?
  拉斐尔(2),你可记得?
  还有你,费德里科(3)?
  你在地下
  可记得我那带阳台的房舍
  六月的阳光窒息你口中的花朵?
  兄弟啊,兄弟!
  那时节,到处是
  沸腾的人声,商品的味道,
  热腾腾的面包的堆放,
  我那阿圭耶斯(4)街区的市场,那里有一尊雕像
  宛若鳕鱼中间苍白的墨水瓶一样:
  油倒入一把把汤匙,
  手与脚
  深沉的跳动充满着大街小巷,
  尺寸,容量,
  生活多么喜人的芳香,
  成堆的鲜鱼,
  连接着的屋顶沐浴着寒冷的阳光
  风标上的箭已经疲惫,
  马铃薯令人着迷的象牙般的细腻,
  西红柿延伸至海岸旁。
  一天早上,这一切都被点燃,
  一天早上,烈火
  冒出地面,
  从那时起,大火
  吞食了人群,
  从那时起,只有炸药硝烟,
  从那时起。只有血流迷漫。
  带着飞机和摩尔人的强盗们,
  戴着戒指和携着公爵夫人的强盗们,
  带着满口祝福的黑衣教士的强盗们
  从天而降来杀害儿童,
  孩子们的血流淌在大街上,
  大街上,孩子们的血在流淌。
  连豺狼都会排斥的豺狼!
  连蒺藜都会唾弃的石头!
  连毒蛇都会憎恨的毒蛇!
  在你们面前,我看见
  西班牙的鲜血在奋起
  只为将你们淹死在
  一个骄傲和利刃的波浪里!
  将军们
  叛徒们:
  请看我死去的家,
  请看破碎的西班牙:
  然而从每一个死去的家
  都会长出燃烧的武器,而不是鲜花,
  从西班牙的每一个洞里
  都会长出西班牙,
  从每一个死去的孩子的身上
  都会长出一支有眼睛的步枪,
  每一桩罪行都会生出子弹
  迟早有一天会射中你们的心房。
  你们会问我:为什么你的诗歌
  不对我们将你祖国的土地、树叶
  和雄伟的火山诉说?
  请你们来看看在街上血流成河,
  来看看
  街上血流成河,
  看看
  街上血流成河!
  (选自《西班牙在心中》)
  海滨之花的颂歌
  黑岛的野花
  已经开放,
  它们没有名字,
  有的像白色的桔花
  在沙中生长,
  有的像黄色的火苗
  在地上闪光。
  我是田园诗人。
  像猎手们
  一样生活,
  夜间,在海滨
  点起篝火。
  只有这花朵,
  只有这海的寂寞,
  还有你,像大地的玫瑰,
  天真、快乐。
  生活
  要求我上战场,
  我鼓起心潮,
  唤起希望:
  我是全人类的兄弟,
  义务和爱情
  是我的两只翅膀。
  当我在海滨
  岩石中
  将这些花儿欣赏,
  它们战胜了
  严冬和遗忘,
  等待着
  发出一缕芳香,
  闪耀一线光芒,
  当我再一次告别
  篝火、干柴、
  树林、沙滩,
  每走一步都使我心伤,
  我是田园诗人,
  本该留在这里
  而不去城市的街巷。
  但义务和爱情   是我的两只翅膀。
  (选自《元素的新颂歌》)
  注:
  (1)指阿根廷诗人劳尔·冈萨雷斯·图尼翁(1905-1975)。
  (2)指西班牙诗人拉斐尔·阿尔贝蒂(1902-1999)。
  (3)指西班牙诗人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卡(1898-1936)。
  (4)马德里郊外的一个区。

奥克塔维奥·帕斯的诗


  (墨西哥,1914-1998)
  奥克塔维奥·帕斯生于墨西哥城,十七岁开始文学创作,主办过《栏杆》《墨西哥谷地手册》《车间》《浪子》等杂志。1936 年曾赴西班牙参加世界反法西斯作家大会,支持西班牙人民的反法西斯战争。后长期从事外交工作。在欧洲期间,与超现实主义作家过从甚密,对其后来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1968 年为抗议本国政府对学生运动的镇压,愤然辞去驻印度大使职务,从此专心从事文学活动。帕斯在诗歌创作上,博采众长,又独树一帜。他几乎获得过所有西班牙语世界的重要文学奖项,其中最重要的是塞万提斯文学奖(1981)和诺贝尔文学奖(1990)。2003 年,西班牙读者俱乐部和墨西哥经济文化基金会联合出版了《帕斯全集》(16 卷)。
  姑 娘
  ——致劳拉·艾莱娜 (1)
  姑娘,你提到树。
  树便缓慢地生长,
  高空中迷人的景象,
  连我们的眼神都闪着绿光。
  姑娘,你提到天。
  云便与风较量,
  空间便化作
  一个透明的战场。
  姑娘,你提到水。
  不知从何处,水便溢出,
  在叶片上闪烁,在岩石间倾诉
  并将我们变成了湿润的雾。
  姑娘,你什么也不要讲。
  太阳的潮,
  黄色的浪,
  把我举到峰顶上,
  使我们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地平线
  并使我们完好无损
  依然是我们,在日子的中心。
  诗人的墓志铭
  他要歌唱,
  为了忘却
  真实生活的虚伪,
  为了记住
  虚伪生活的真实。
  太 阳 石(2) (节选)
  ……
  马德里,1937 年,
  在安赫尔广场,妇女们缝补衣裳
  和儿子们一起歌唱,
  后来响起警报,人声嘈杂喧嚷,
  烟尘中倒塌的房屋,
  开裂的塔楼,痰迹斑斑的脸庞,
  和发动机飓风般的轰响,
  我看到;两个人脱去衣服,赤身相爱
  为捍卫我们永恒的权利,
  我们那一份时间和天堂,
  为触摸我们的根、恢复我们的本性,
  收回我们千百年来
  被生活的强盗掠夺的遗产,
  那两个人才脱去衣服互相亲吻
  因为交叉的裸体
  不受伤害并超越时间,
  不受干扰,返本归原,
  没有你我,没有姓名,也没有昨日明天,
  两个人的真理结合成一个灵魂和躯体,
  啊,多么美满完全……
  房间漂浮在
  将要沉没的城市中间,
  房间和街巷,像创伤一样的姓名,
  这房间,窗户开向其他的房间,
  窗上糊着相同的退了色的纸,
  一个身穿衬衣的男人在那里将报纸浏览:
  或者一个女人在熨平衣衫;
  那桃枝拜访的明亮的房间,
  另一个房间:外面阴雨连绵,
  三个生锈的孩子和一个庭院,
  一个个房间宛似在光的海湾巅簸的轮船,
  或者像潜水艇:寂静在蓝色波涛上扩散,
  我们碰到的一切都闪着磷光,
  辉煌的陵墓,破损的肖像,
  磨坏的桌布,陷阱,牢房,
  迷人的山洞,
  鸟笼和有号码的房间,
  一切都在飞,一切都在变,
  每个雕花都是云,每扇门
  都开向田野、天空、大海,
  每张桌子都是一席筵宴,
  一切都在合拢,宛似贝壳,
  时间徒劳地将它们纠缠,
  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围墙:空间,空间,
  张开手掌,抓住这财富,
  剪下果实,躺在树下
  将水痛饮,将生命饱餐!
  一切都神圣,一切都在变,
  每个房间都是世界的中心,
  是第一个夜晚,第一个白天,
  当两个人親吻,世界就会诞生,
  透明内脏的光珠
  房间像微微打开的果实
  或沉默爆裂的星体
  和被老鼠偷吃的法律,
  银行和监狱的栅栏,
  纸的栅栏,铁丝网,
  电铃、探棍、蒺藜,
  用单调的语言布道的武器,
  戴着教士帽的温柔的蝎子,
  戴着大礼帽的老虎,
  素食俱乐部和红十字会的主席,
  身为教育家的驴,
  冒充救世主、人民之父的鳄鱼,
  元首、鲨鱼,前途的缔造者,
  身穿制服的蠢猪,
  用圣水洗刷黑色牙齿
  并攻读英语
  和民主课程的教会的宠儿,
  无形的墙壁,
  腐烂的面具——
  使人与人类
  并与自身分离,
  这一切
  都从一个漫长的瞬间落下
  而我们依稀看到自己失去的统一,
  人的无依无靠,作为人并与人分享
  面包、太阳、死亡的光荣
  以及对活着的惊人的健忘,
  爱是战斗,如果两个人亲吻
  世界就会变样,欲望得到满足,
  理想成为现实,
  奴隶的脊背上生出翅膀,
  世界变得实在,酒是酒,水是水,
  面包又散发清香,
  爱是战斗,是门户开放,
  不再是身穿号衣的魔影
  被没有面孔的主宰
  锁在永恒的镣铐上,
  ……
  我想继续前进,去到远方,但却不能:
  这瞬间已一再向其他的瞬间滑行,
  我曾作过不会作梦的石头的梦,
  到头来却像石头一样
  听见自己被囚禁的血液的歌声,
  大海用光的声音歌唱,
  一座座城墙互相退让,
  所有的门都已毁坏,
  太阳从我的前额开始掠抢,
  翻开我紧闭的眼睑,
  剥去我生命的包装,
  使我脱离了我,脱离了自己
  千年昏睡的石头的梦乡
  而他那明镜的幻术却重放光芒,
  一棵晶莹的垂柳,一棵水灵的黑杨,
  一股高高的喷泉随风飘荡,
  一棵笔直的树木翩翩起舞,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
  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
  要去的地方
  1957 年于墨西哥
  注:
  (1)帕斯和埃莱娜·加罗的女儿。
  (2)太阳石又称阿兹特克石历。1790 年发掘于墨西哥城中心广场,重二十四吨,直径三点五八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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