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走入发酵新世界
“最早也是Noma的关系,让大家注意到了发酵。”江振诚缓缓地说道。时间追溯到十年前,“2010年全球最佳餐厅50强”榜单发布,Noma凭借发酵与野生采集两大特色,首度获封“全球最佳餐厅”称号,发酵这种古老的烹饪技法也由此进入当代料理的视野。“以往传统的发酵更多是为了方便食物储存。”但在Noma的厨房里,发酵有了一套全新的语言,有红萝卜醋、豌豆味噌、玫瑰昆布茶、米曲、黑蒜,东西方混搭,蔬菜瓜果杂糅,无所谓边界。这背后提供支撑的是由David Zilber主管的发酵实验室,置有旋转蒸馏仪、离心机、萃取机、超声波细胞破碎仪等各种专业设备,用来研究米曲霉、乳酸菌、嗜热链球菌等微生物的转化。另一侧的冰箱里是各种豌豆发酵的味噌和酱料,置物架上几十个瓶瓶罐罐里,盛着蔬菜瓜果的发酵物,各种有机体和微生物在里面不断解构、重组,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江振诚的发酵汁便是后起之秀。“我们做的发酵汁是用两种以上的菌去发酵,非常难,因两种菌在同一个环境里,很容易互相攻击。我们要让发酵菌能够相处,像葡萄酒一样,你闻到的和喝到的以及最后的回甘能是三种完全不一样的味道。”在江振诚看来,新加坡是一个很适合发酵的地方,没有春夏秋冬,常年保持同一个温度(发酵最适合温度就是19℃~23℃),湿度也高,基本都在90%左右。牛车水附近的法餐厅Restaurant ANDRE (现已停业)是他当时的实验场,他和团队花了近一年時间来掌控环境,了解不同发酵菌的特性,再与食材做适配。例如,用来搭配牛肉的马铃薯、洋葱和蘑菇汁,便是每种食材先分开发酵,两周到三周不等,随后再蒸馏得来的。“刚开始就一两种,到最后有十多种”,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迷人。
Amass(江振诚推荐)
Amass餐厅位于哥本哈根市郊,由一座废弃造船厂改造而成,整个空间开敞明亮,除了裸露的混凝土柱子,再没有其他的遮挡物。就餐区为全开放式的设计,置有共享长桌,播着嘻哈音乐,水泥灰墙上绘有大片涂鸦,是主厨MatthewOrlando好友的创作。
在丹麦语里,Amass意为积聚、累积,是人、食物、想法、食材的集合。摊开Amass的菜单,没有鱼子酱或松露等高价食材,每一道菜名都是简单的食材罗列,90%以上是本土的有机食材,还有在地生产的有机啤酒提供。餐厅外有一个菜园,种植着香草、时令蔬菜和各种野菜,春季菜单上的一味马铃薯烤饼,以发酵马铃薯与面粉烘烤而成,配上野韭菜蘸酱,兼具酸味与嚼劲。2015年春,Orlando曾受邀至江振诚的RAW餐厅担任客座主厨,两家餐厅概念相近,都致力于用合理的价格和在地食材,在轻松的环境下,提供水准一流的食物。
拿回话语权
全世界大多数人其实每天都在享用发酵食物,在中国是酱油和豆腐乳,在韩国和日本是泡菜和味噌,在欧洲是奶酪和葡萄酒,北欧则是黑麦和鹿肉火腿。
在日本滋贺县的首府大津,江振诚曾见过日本最初的寿司。“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了,先是把鲫鱼发酵一次,再用白米加上曲,包在鲫鱼身上,进行第二次发酵。”这就是被称为寿司起源的“熟寿司”,闻起来虽有点儿像“蓝干酪、鱼和米醋的混合物”,却能保存数月之久。吃时除去表层化成泥状的米饭,把鱼肉切成薄片,作为下酒菜和下饭的小菜。可惜,现在这种传统的食物发酵已然不多见,偶有在滋贺县等有限地区作为乡土料理。
相对于日本“韩国的发酵在他们日常生活里是更完整的”,单就泡菜一项而言,其日常性和多样性就是其他国家难以比拟的了。前几年,江振诚曾专门前往韩国学习发酵之道,那里有高科技的发酵实验室,也有依循“宫廷料理”研究古法发酵的场地。在十多天时间里,他见到了近千口露天放置的陶缸,它们半人来高,里面是不同年份的酱料和蔬菜,有些甚至已是发酵30年的老瓮,散发着微妙的香气。“我们一般发酵时,容器要么盖,要么不盖,要么真空,要么全打开,那种状态会比较绝对。但因为陶土本身是透气的,用陶缸发酵出来的味道就不会那么直接,会更圆润一些。”江振诚解释说。 在四川料理里,也有所谓家常的泡菜坛子。2017年,江振诚接下成都廊桥的创意兼厨艺总监的任务,开始了从头认识川菜的过程。很快,他明白了川地家常的泡菜与韩国泡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四川泡菜基本都是浅发酵,吃的还是食材原本的味道;韩国泡菜的发酵则是比较重的,其味道多过于食材本身的味道。现在,廊桥每天会准备18种自制泡菜,材料从最常见的萝卜、豇豆到当季的枸杞、藕带,果类的青橄榄、水蜜桃和特殊的昆布与冬虫夏草,花样百出,甚至一度成为了餐厅的招牌菜式。此前,没有哪个川菜馆真的把泡菜当作一回事。“在廊桥,泡菜慢慢变成了主角或者用餐体验的一部分,大家就看到了它的价值。”
回亚洲之前,江振诚对于发酵的认知还停留在欧洲的料理体系里,但在接触亚洲发酵之后,他慢慢发现亚洲的发酵历史要比它们都长,形态也更多元和有趣。可惜的是,“我们并没把它运用在日常生活里,它跟我们其实有了某种程度的脱节,”江振诚打趣道,“好像我们自从懂得酿酱油之后,就再没把它发展下去了。”这些年来,从新加坡的ANDRE开始,到四川廊桥的尝试,去年中国澳门新张的川江月和一直坚守的中国台湾地区的RAW, 他几经转换阵地,也更有了底气,“我们应该把这个话语权拿回来了 ”。
廊桥
2017年年底开业的廊桥餐厅位于复建的安顺廊桥之上、千年合江亭之旁,地理位置极为优越。
在准备廊桥的那一两年里,江振诚发现川菜的味型其实是很完整的,“我希望回到它以前雅的样子”。现在廊桥的菜单厚厚一叠,有街边小吃,也有家常泡菜,有传统川菜,也有廊桥创新川菜,但无论十多种的泡菜还是麻婆豆腐、鸡豆花等豆腐料理,它们在这里都被盛在精致的瓷碟里,道道简单爽利,让人窥见了川菜进化的另一种可能。
地址:四川省成都市锦江区合江亭滨江东路66号
电话:+86 28 8444 6888
川江月
如果说廊桥的尝试还只是川菜的“進化”,川江月可以称得上“革命”了。2019年3月,江振诚与澳门永利皇宫合作的川江月餐厅开业,打造川菜FineDining体验,开幕九个月后,便拿下米其林二星。赏味套餐的15道料理,起承转合间,就有不少发酵的应用。主菜的辣蟹以发酵五年的郫县豆瓣酱来调味,还用雪花醪糟桂花酿收尾。餐厅对茶饮也讲究,特色的川江枇杷茶是将安徽黄山有机乌龙在进波特酒桶里陈放,自然发酵半年而成的。
地址:中国澳门路氹体育馆大马路西永利皇宫
电话:+853 8889 3663
Balwoo Gongyang(江振诚推荐)
这是韩国久负盛名的一家寺院素食餐厅,位于曹溪寺对面的佛教资讯中心内,由韩国最大的佛教团体曹溪宗所经营。餐厅于2016年米其林登陆首尔后,便连续获得一星至今。
主厨金智英崇尚自然和土地之味,注重食材的零浪费。菜单上只有套餐选择,都以佛语命名。菜式按四季轮替,春天食野菜,夏秋吃瓜果,冬天则以发酵腌渍的食物居多。小米嫩萝卜泡菜、西红柿白菜泡菜、大酱汤酱料、酱油都是餐厅自制的。
地址:56 Ujeongguk-ro,Gyeonji-dong, Jongno-gu,Seoul
电话:+82 2 733 2081
传承的艺术
从René Redzepi到江振诚,从被忽视的日常到餐桌上的主角,发酵已然不只是一股热潮,它是从古老中走出来的新生力量,是一种早已被全世界拥抱的饮食文化。
江振诚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台北士林,他家距离全台知名的士林夜市不远,他从小在夜市长大,家里三代人都曾在夜市谋生。那是生活普遍比较困苦的年代,他记得家家都会做荫瓜,把凤梨、冬瓜、越瓜(大黄瓜)、西瓜米(没长大就掐下来的西瓜),用黑豆制成的荫油腌过,放入大量的糖(如此腌渍品不容易坏),装在广口罐头瓶里,让厚重的荫油像阴影一样一点点渗透转移进瓜果里,“比较咸,也比较甜,是有点儿重的味道”。可随取随食。最后剩下的荫油也可当成汤头,配面和汤饭,一滴不剩地吃个底朝天。
2014年,RAW开业后,江振诚就一直致力于做“新的台湾味”,这其中便有不少对中国台湾地区古早味的新演绎。RAW今年七月初发布的夏季菜单里便有对经典荫凤梨的传承,炭烤熟成后的凤梨和白豆豉一起腌渍,再搭配炼乳,洒上花椒。发酵的过程一向充满了未知,讲究天时、地利,其中手艺的传承也必不可少。事实上,早在去年的秋季菜单中,江振诚便与另一位主厨黄以伦(Alain)发起过一次古法酱料复兴运动,他们走遍全台,收集了上百种依循古法制作的酱料,将酱油、发酵醋、初榨籽油等融入菜色之中,意图将各种有历史、累积了匠人经验及智慧的味道传承下去。
最近,江振诚的兴趣转移到了酿酒方面。他和中国台湾地区少数民族部落合作,用他们自己种的小米做了一款小米香槟。“欧洲比较单一一点儿,他们有的就是小麦、玉米、葡萄,但在亚洲,我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食材来酿酒。” 这款小米香槟便是用百分之百的小米,瓶底自然发酵,困难重重,最大的困难在于不稳定。“里面的微生物是很活跃的,可能放得太久,瓶子就炸了。有时候22天的发酵,它可能17天就好了,所以必须对这件事情非常敏感才行。”每一批小米香槟也不敢做多,因为赏味期限也就一个月左右。“它是一种很干净、带一点点甜的小米的味道,感觉比较像茶,但是喝完之后会有一个回甘。我觉得它是很亚洲的(感觉)。”
发酵的过程一向充满了未知,讲究天时、地利,其中手艺的传承也必不可少。
LURRA°(江振诚推荐)
在巴斯克语里,LURRA是地球的意思,而°则是绕着地球转的月亮,从名字上即可看出,这是一家足够神秘也足够特别的餐厅。餐厅由京都东山附近一家超过一百二十年历史的町屋改造而成,有全开放式的厨房,不设煤气灶,只有比萨窑和柴火,一张L形的吧台占据了空间的主体,设计由本土团队Ikken完成,不少漆器餐具来自当地年轻艺术家的作品。
餐厅自去年七月开业,现在已是京都最受瞩目的餐厅之一了。三位灵魂人物分别是美国厨师Jacqub Kier、经理 TakumiMiyashita和调酒师YusukeSakai,他们使用时令的日本食材,例如从当地农户那里购买的茄子、薄荷等蔬菜,以及捕捞后直达的鲜虾海产,运用发酵、盐腌和烟熏等方法,直接用柴火烹制,赋予食物更多记忆点和乐趣。除了自制的精酿啤酒外,非酒精饮料的搭配也极为卓越,一味搭配烤茄子的抹茶柚子发酵汁,混合了两种在液氮中快速冷冻的日本薄荷,并添加香菜和天竺葵以提供香气,苦味由杜松子来完成。不少顾客反馈,LURRA°的发酵果汁比葡萄酒配餐更为贴心。
RAW
RAW被深深打上了中国台湾印记,从头到尾使用本土食材,空间设计和服务人员都来自当地团队,厨房里负责将概念付诸实现的另一主厨黄以伦,也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在江振诚看来,一直以来,这里并没有一个能清楚地记载本地料理轮廓的东西,最初开设RAW时,他想的是找出当地味道的 DNA,記录和探究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台湾味道”。
今年已经是RAW餐厅的第六个年头了,他倡导的“台湾味道”的价值正在一点点被看到。疫情期间,RAW的菜单也在持续更新。三月中旬登场的春季菜单主打植物性饮食,一道沙拉里,用了二十多种在地蔬菜。在最新的夏季菜单中,两位主厨提出了“保存食”的概念,使用市场上大量供应及盛产的食材,运用风干、发酵、腌制等各种手法延长其赏味期限。将牛肉做成肉松,鹅肉湿式熟成,尤其是升级版“阴凤梨”,特别选择了因疫情滞销的金钻凤梨,也是对在地农产品的实际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