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出生于一个偏僻、贫穷的家庭。父亲为了生计，葬身于煤窑。那时，我和姐姐还小，不懂事，一滴泪也没流。从此，母亲与我们姐弟相依为命，苦熬岁月。
　　深深记得，儿时的我天生调皮捣蛋，玩得疯野。姐姐是我快乐时少不了的伙伴，心情坏时发脾气的对象。
　　回忆姐姐，是痛心裂肺的事。
　　姐姐有一双圆溜溜、明亮可爱的大眼睛，白皙的脸蛋笑起来有两个美丽的小酒窝，两根乌黑的辫子像马尾巴在背上甩来甩去。每次她惹我生气时，我首先就是抓她那两条辫子作为攻击的目标。姐姐的脸上常有被我发脾气时用手掐伤的痕迹。她本来可以给我几巴掌解心头之恨的，但她没有，而是哭着鼻子到母亲的面前告状，当然，每次我都不会受到任何体罚。
　　崎岖、淤泥堆积的羊肠山路上，姐姐常驮着我到邻居家去玩。她那双破烂的胶鞋内经常灌进了泥水，脚趾头冻得犹如小红萝卜。在读书的路上，我摇头晃脑、轻松自如地走，而她的肩头上却挂着两个书包，紧跟在我后面，成了我的保护神。
　　家庭的窘境迫使姐姐未上完小学就辍学回到母亲身边，帮助母亲操持家务，上山种地。农民的农业生产常遇上天旱水涝，不论母亲和姐姐如何辛勤劳作，日子总是在捉襟见肘中度过。随着打工浪潮，16岁的姐姐挥泪告别了我们，加入了南下大军，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后来听人说，她在异乡已结婚生子。
　　在我贫穷如洗的家庭里，许多年来，若不是姐姐时常从千里之外给我们寄钱来，不敢想象生活要怎样才能维持下去。在知识的海洋里，我终于慢慢领略到文化的重要，领悟到生存的艰难和严酷，同时也感悟到亲情的至真至善。人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代替血浓于水的亲情，我除了对姐姐感激不尽之外，便是深深的思念和牵挂。我从内心深处暗暗发誓：将来若有出头之日，定会加倍报答她。
　　高中毕业后，我一心想去南方开创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来，同时寻找我日夜挂念的姐姐。
　　
　　二
　　
　　经过几天的车旅颠簸，我终于抵达了广东潮阳市。下车后，我的头晕沉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脚步不知该迈向何方。我掏出姐姐的住址，询问到一个50多岁、开出租三轮车的本地人，他载着我向一个偏僻的村庄驶去。
　　前面的路越走越窄，坑洼不平，很难走。三轮车好不容易才到了一个村庄的巷子里停了下来。经三轮车司机多处打听，我才终于找到了姐姐家。
　　原以为姐姐嫁在经济发达的南方，家庭一定很富裕，住的是楼房，谁知，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栋旧式土坯房，由于风雨的侵蚀，墙外表多处脱落，污迹斑斑，右方靠边的那堵墙还裂开了一道透光的口子。进门后，一个40多岁的男人用诧异的眼神凝视我良久，三个小孩丢下手中的课本，天真烂漫的目光齐刷刷地盯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眼睛瞪得溜圆。
　　三轮车司机走上前去，用本地话作一番介绍后，那男主人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慌忙敬烟倒茶，动作显得笨拙激动。我放下行李，环视了一下屋里，屋内的摆设、布置极其简单，不难看出，他们的家境是何等的贫寒。
　　忽然，一阵“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声由远而近，一个女人头戴一顶草帽，手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进了门，车后架上挂了两个空竹筐。她把车停放好后抬头的刹那间，我们都用惊奇的目光对视着，心里慌乱得不知所措。面前这个女人衣着打扮极其简朴，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她的脸庞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蜡黄苍老，跟我记忆中的姐姐相差千里。若不是她右脸上那条小时候被我用割猪草的刀划伤的疤痕，我简直无法相信站在眼前的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姐姐。不错，她就是姐姐！顿时，我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有股热浪在胸腔翻滚。我哽咽了半天，终于感到十分辛苦地叫了声：“姐姐!”
　　同一时间，姐姐也认出了我，激动得清泪长流，嘴唇明显地颤动了几下。然后，我们拥抱在一起痛哭起来，任由幸福的泪在胸襟上浸湿。
　　当夜，我和姐姐畅谈至深夜，郁积在心间多年的思念终于得到了释怀和宣泄。眼前，阔别多年的姐姐不再是曾经天真活泼不知愁苦地和我嬉闹的女孩了。岁月的沧桑、苦累中挣扎的她已变成这般模样，我的心有种疼痛难忍的感觉。
　　当初，姐姐为了成全我继续上学，选择南下打工赚钱贴补我们那穷困潦倒的家庭，殊不知，江湖路上遇歹人，把她骗去卖了。传统保守的姐姐认为好女不嫁二夫，甘愿认命了。她苦笑着对我说：“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的光景。你姐夫的年纪虽然大了点，但他老实，朴实勤劳，顾家，深爱着我，这就够了。”
　　如今，姐姐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对于她来说，辛劳操持才是生活惟一的保障，衣食无忧就别无所求了。她每天骑自行车跑几十里路去小镇上的水果批发市场拉水果卖，日子常常是在起早摸黑中度过。
　　经姐姐四处托人帮我找工作，我才顺利地进了一间化妆品厂做出纳员。厂内食住方便，环境优美。
　　每隔三五天，姐姐就给我送来一袋新鲜水果，对我嘘寒问暖，再三叮嘱我莫惹事，出去玩千万要注意安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乐滋滋的，感到有这样关心我的姐姐，真是我的福气。
　　
　　三
　　
　　一向喜欢东奔西跑找乐子的我难得有静下来的时候。一个不加班的夜晚，我经几个铁哥们邀约，到溜冰场玩。
　　不太会溜冰的我刚开始经常摔跤，在快节奏的音乐旋律下，我摇来晃去地努力试着向前滑动。忽然，前面一个染黄头发的小子向我这边急驰而来，我一时紧张，忘了刹住脚，没来得及躲闪，跟他来了个硬碰硬，双方同时摔在了地上。
　　他可能摔得不轻，爬起来怒气冲冲地揪住我的衣领破口大骂，满嘴污言秽语。见我个子矮他一截，他认为我好欺侮，便摆开了架势。本来我的溜冰技术就差，被他拉住衣领用力一推，一个趔趄，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我气愤极了，一股火焰在体内燃烧，不甘示弱，顺势一扫腿，把他打翻在地。他这次真的被激怒了，准备跟我决一死战，气势汹汹地索性脱去脚上的溜冰鞋。
　　与此同时，我那几位哥们闻讯赶来，问我发生了何事。正欲发怒的黄发小子见状，自知寡不敌众，灰溜溜地仓惶而逃。
　　我们玩累了，走出溜冰场，刚走到几丈远的距离，大家正对今晚没让那小子占到便宜的事议论纷纷时，突然，几辆摩托车的大灯刺眼的光芒同时射向我们。我们正疑惑之际，忽然，几辆摩托车箭一般冲过来。带头的那个正是在溜冰场和我生事的烂仔，只听他一声令下，未真正反应过来的我已被他们挥舞手中明晃晃的西瓜刀砍了几刀。
　　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身上多处包扎了白纱布。旁边的椅子上，姐姐哭红了眼睛，见我睁开双眼，立马弹跳起来，疾步冲到我床前，抚摸着我的额头，泪雨滂沱，泣不成声。
　　我感觉自己的头非常晕痛，而且全身的伤口轻微动一下也锥心地疼。医生说我必须输血，因失血过多。姐姐毫不犹豫地捋起袖子，催促医生马上抽她的血给我补上。
　　在医院治疗的那段时间，姐姐从家里搬来煤气炉，常煲鸡汤给我喝，还不惜高价买营养品给我补身体。而她不是咽素菜就是泡几包方便面了事。我心里很清楚她的家境，回想起这么多年来她为我所付出的一切，不禁热泪盈眶，深感欠她的太多太多。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和姐姐的精心护理、照顾，我终于出院，回到厂里继续上班。
　　
　　四
　　
　　已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姐姐了，我心里甚是掛念。不知何故，最近两天，我的左眼莫名其妙地跳。中秋节那天，全厂放假，我趁机骑上自行车风尘仆仆地往姐姐家赶。
　　我提着一袋糖果进门，只见姐夫坐在木凳上抽闷烟，表情十分愁苦、冷漠，对我的到来似乎没有察觉，一点都不欢迎的样子。我顿感不妙，暗想：他是不是跟姐姐吵架了？我厚着脸皮走上前去，向姐夫询问姐姐的近况。不料，他嘴唇嗫嚅了半天，似乎开口艰难，眼角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你……你姐她……死了。”姐夫说。我听后如五雷轰顶，像一堆烂泥瘫坐下去。
　　原来，姐姐原本就血压偏低。她明知自己身体欠佳，却还要抽血给我，之后便时常头晕目眩，可依然要辛苦劳作。那天，她在小镇上做完生意，往家赶的路上，一辆东风车挤压了她，她头一偏，从自行车上摔了下去，车轮从她身上压过……
　　看着这堆黄土，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姐姐，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关心了，为何这样狠心地弃我而去？我还要带你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与母亲过团圆年，在遥远的故乡，母亲正翘首以待，痛心地呼唤，姐姐，你听到了吗？天空忽然下起了豆大的雨滴，仿佛是为姐姐伤心而落。
　　
　　责 编：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