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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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丘两个字是带泥土的。厚厚的泥土,埋下历史,埋下时光。偶尔一些东西从那里出来,是石头,是砖瓦,是陶和青铜。一匹青铜马,一下就把殷商,连带着也把周一起驮走。几只陶俑排成行伍,不可一世的秦王朝就这样开过去了。几块砖头,人们指指点点,说那是汉朝。人没有了,东西留在这里。后来的人川流不息来看这些东西,看它们身上的时光。看东西的人流走了,东西照样留在这里。
  一只彩陶,上面的涡旋纹,分明在表达河中的急流。几千年以前的某一处流波,进入哪一位先人的眼睛,最后来到陶泥上。火将水的流动固定下来。水与火,两个绝然不同的东西,就这样一同穿过时间的长河,成了同一件东西。
  有风吹动草叶。不管殷商还是秦汉,不管那些高大的宫殿里发生了什么,风一直这样吹着。风吹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卷起一块荷叶的裙边。那么轻盈,那么柔软,像是少妇用嘴呵在上面。石头一下软化,软成一张夏日的荷叶,露珠摇着风。这一次风是吹在一根草茎上。风绕着草茎往上爬。长条形的叶子这样柔软,风在叶尖那儿打了一个呼哨,叶子受惊似的一扭,像停在风中的音符。谁人的手把这个瞬间刻在砖上?一个瞬间比哪一个朝代都来得久长。
  这一次它们排列在一块长方形的石头上。一张张巨大的叶子从这头排到那头,从开天辟地一直排到时间尽头。饱满的叶子,里头有阳光有水。叶面上脉络相连,天和地在每一片叶子上相会。它们相信它们可以,它们就真的活了一万年。一个人一生只要活成一面叶子,也就够了。
  再来看看那些马。在华威民俗博物苑,一匹奔马从一块砖面上腾空而起。它跑得比时光还快。后半身连同后面的车,连同车上的人还留在汉代,扬起的前蹄却已伸到今天。另一处地方,另一块砖,车马过桥。桥面隆出地面,上桥时车有些倾斜,马用后腿撑住身体,奋起前蹄连续叩击桥面。马冲上来,车轮跟着滚动起来。车轮一动,凝滞的时间也就跟着流动起来,云在飘,风在吹,砖面从千年大寐中活了过来。那只滚动的车轮多圆,圆得让人油然而生爱意!只有滚动的圆才会圆成这样,圆得这样光滑,这样圆润。我仿佛听到它们滚过桥面的声音,流线形的,像河水在流。那一匹郊游的马,狂草的马,世界上最潇洒最浪漫的马。它仰天一声长啸,像是把天底下男人的激荡全都喊了出来。四条悠长的腿,不再是在地面奔跑,是在飞扬,在舞蹈。左边的前腿信手一挥,一下挥到十千年以后。右边的后腿往后一伸,所有的历史一齐退回原点,时间又从那里重新开始。四条腿连云带风,带着女性的柔软。只有柔软才具有这样的力量。那个创造生命的母性的力量。相比之下,所有那些试图君临万物的努力,那些强暴的力,其实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信就来看一只小划子。一苇杭之那样的小划子。它一划过来,就有一片水在它周围展开。几千年以前的火烧成的砖就这样荡漾着水。鱼和虾在水中游弋,船上的人以渔为生一直活到今天。
  与此同时,一辆独轮车正在前往酒肆的路上。不用太多,一个轮子就够了!推车的手孔武有力,只要一推,整个世界就在一只轮子上滚动起来。于是就有了天,天上有云在飘。就有了地,地面响起独轮车转动的声音。世界在一只独轮车上走向酒肆。
  酒肆那边,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横在中间,一些宽袖长衣的人物分两边席地而坐,一场酒宴就在砖面上展开。酒香从杯盏荡出,熟肉的气味在盘鼎间弥漫,隔了两千年也可以闻到。席间人物,有的身粗体壮,腮边毛发如鬃毛刷子一般,一看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角色。有的儒雅,像是往汉简上写字的人物,吃兽肉也像在读经。难怪写到汉简上那一捺,看起来像兽腿。有的卑微,置身在这样一班人物中间,他并不自在,就像一头食草动物夹在肉食者中间。正中间南向而坐的那一位,一看就是大人物。他抬起一只手,仿佛正在从事一件重大事项,世界将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发生某些改变。其实,他只是撕下了一塊肉塞进嘴里。接下来就是和着口水咀嚼。吃食原来也可以进行得如此庄重,如此堂皇。他们一直在吃,像是要告诉你:吃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世间所有的事情,最终都要回到这上面来。往不同的人物里面填进相同的东西,也就证明大家都是同样的材料制成的。官位财富并不像外表那样,带给人那么大区别。从吃食上走近对方,也就走近了他的根基。人多半就是他的食物。
  从这种意义上说,庖厨完全有理由自豪,他才是后面的编剧和导演。你看那块砖上的大厨,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动作多么娴熟,多么舒缓,又是多么自信。治大国如烹小鲜,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不管外头穿戴什么,里头装的无非是他手下的东西。从他手下腾出的热气,足够十个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泥土不会说谎。宛丘之下,那么多时间埋在里面,簸出来就这些东西。它们代表了真正恒久的力量。是的,地面上还有一些东西,被雕塑成某种形状。它们立在那里,只说明砖石比肉身来得长久。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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