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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可接触
草长莺飞,春意渐浓,结伴而行的踏青游人挤满了上山的道路。
玄翎将双手放在流动着的山泉之中,清冽的泉水从指间流过,伴着一丝鲜血的痕迹。
“这山上,有神明呢。”
“是龙神吗?”
“嗯,可灵了,上一次月圆的时候我祈求龙神能寻得如意郎君……”
“啊,可是村里的秀才?”
“嗯,所以今天想来还愿。”
“我陪你去。”
两名身着彩衣的女孩提着贡品向山上走去。
玄翎看着两个女孩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里本不是龙族的领地,没有龙族修行所必须的灵脉,也不知道是哪一条龙这么想不开,非要在这里修炼。留在闲魔修行多好,那里灵脉充足,还有同族可以切磋技艺,留在这里算是什么,体验人类生活?
虽说当年烛龙出世的时候惹出了不少麻烦,但大部分龙族还是纯粹而充满光芒的个体,能被人奉为神灵的话,也必然有特殊的能力。
玄翎想了想,起身离开。拥有灵力的生物总是有这样那样古怪的嗜好,喜欢拯救人类也是其中之一。
“喂,异乡人,不打招呼就走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玄翎身后响起,那声音邈远而轻盈,带着一丝海浪的回音。
“如果你不想损伤修为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玄翎转过身说。
那是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他的眼眸是金色的,深蓝色的头发松松地系在身后,随着灵力轻舞飞扬。
男子皱了皱眉,目光很快落在玄翎的双手上。
“玄冥行者?”
糟糕。玄翎发现自己忘了戴上手套,现在一双手正裸露出青灰色的皮肤。
“既然您知道,就不必多言了,告辞。”玄翎学着中原人的樣子深深一揖,转身离开。
“喂!”
一只手抓住了玄翎的肩膀。
玄翎一惊,反手抓住男子的手腕。
“这枚挂饰应该是你掉的吧。”男子拿出一枚系着绳子的挂饰,说,“这样式像是突厥的。”
命骨!玄翎心中一惊,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接过挂饰,说:“谢谢。”
“怎么这么冷漠,你们突厥人都这样吗?”男子似乎有些无奈。
“我说过,和我接触于你的修行有损。”玄翎指了指男子的手腕,说,“自己看。”
男子低头一看,只见刚才与那女子接触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腐败的青灰色,皮肤下隐隐可见血管的轮廓。他惊恐地甩了甩手,皮肤颜色很快恢复。
“只是短暂的接触,不会损伤太重,只要再修行一两天即可。”玄翎从行囊中拿出手套戴上,说,“玄冥行者只行走在黑暗中,终生不能与光明接触。”
男子微微一愣,正想说些什么,玄翎却早已匆匆离开。这次来津州有要事,万不可被这蠢龙耽误了。
津州城郊有一间的小旅馆,是玄冥接头的地方。与中州大部分门派把接头地点设在闹市街区甚至青楼之中不同,玄冥一直都把接头的地方设在荒郊。甚至有一次差点儿被浪人当无人居住的破屋子给拆了。
玄翎从门框都快塌下来的前门绕过,走到杂草丛生的后门,拨开近一人高的蒿草,伸出手来敲了敲疙疙瘩瘩的木门。
咚、咚、咚、咚咚。
后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独眼转了一圈,声音沙哑地说:“黑暗中前行。”
“只为守护光明。”
暗号对上了,玄翎终于找到一个能安睡的地方,虽然只是草棚,但也足够了。
这一次的任务倒不是什么棘手的活计,设在津州的芥子帮分舵出了奇诡的瘟疫,芥子帮处理不了,就找到玄冥帮忙。
玄冥虽不听命于任何帮派,但到了中州发展,免不了与各帮派合作,而行者就是这其中的连接人和执行人。玄冥行者奉阎罗之命行事,出生便带着冥河的颜色,因此为世人所不容。即便是在玄冥派盛行的突厥,玄冥行者的名号也是一个忌讳。
众人仰仗他们的能力,却又惧怕他们,因为他们是暗影中的一员,因为他们那青灰色的皮肤昭示了他们不同于普通人类。
夜晚熄灯之后,玄翎坐在房中,从房间里找到一只铜盆,从背囊里取出一只牛尿泡水囊,将里面的水倒了一些在盆子里。
玄翎将命骨放在铜盆中央,吟诵着咒语。
命骨之中显现出一个名字:敖漪。
嗯?
敖漪?那条蠢龙是上古敖家的后裔?他为什么会在津州这种小地方盘桓?玄翎愣了愣,决定不再问冥水这么无聊的问题,玄冥行者一年只有四次询问冥水的机会,若是胡来的话,教主估计会生气的。
希望阎罗大人不要怪罪于我。玄翎再次汇聚精神,将灵力集中在命骨上。
津州之东,河流之北,人尽惘惘,何为?
命骨在冥水之上几经起伏,最后浮现出一行浅浅的文字。
腐骨螭祸。
螭祸?是那只蠢龙作怪吗?玄翎收起命骨,将冥水吸进牛尿泡里,皱了皱眉头。
不会。
敖家乃龙中贵族,一出生就身披彩鳞,生有鹿角。螭祸应该是指的没有长角的螭龙。可是腐骨又是指什么?
第二章 迷踪
第二天一早,玄翎询问了芥子帮染病的人最初训练的地方之后,独自一人前往调查。
这地方和早上去的神山完全不同,这里杂草丛生,楼宇坍塌,青砖混合着腐败的墙皮,荆棘与茅草攀上残垣断壁,山间的小路早已被落叶掩盖。还好这里芥子帮以前来过,道路虽然被腐烂的树叶和树皮覆盖,但还勉强看得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味道。
她在山顶平台的四角点燃了冥香,仔细观察着香烟的走向。
香烟在大风中笔直向上漂浮。冥香并未被扰乱,表明并无异兽邪物来过。
或者是我想太多了,中州奇诡的疾病太多,有众人所不知道的也不是奇怪的事,未必是邪祟所为。 “呵,昨天还那么气势汹汹,怎么到了今天倒自己跑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敖漪,我只是在查案。”
“你知道我的名字?”青发金眸的男子微微一怔,嚣张的傲气略微平息了一些。
“早有耳闻。”玄翎懒得去和一条鬃毛都没长全的幼龙解释命骨占卜的细节。
“那让我也来看看,我可是守护津州的龙神。”敖漪跟了过来。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玄翎觉得有些可笑,明明只是一只幼龙,却不知是听书听多了还是年少无知,竟然就稀里糊涂成了这里的守护神。
“关于这座山,你知道多少?”玄翎决定不再绕弯子。
敖漪看玄翎不再驱赶他,便走了过来,但目光还是落在玄翎手上。
许是昨天那一抓把他吓着了。
“我戴着手套,伤不到你。”
“我身为神龙怎么会怕你?”敖漪冷哼了一声,说,“这就是一座荒山,没什么特别的。”
“我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不过既然那些孩子最初来的地方是这儿,那一定有什么原因。”玄翎看了看冥香的走向,还是笔直的,便去收起来了。
“看出什么了没有?”敖漪跟了过来,有点好奇地看着蓝色光芒的冥香。
“没看出来。”玄翎将冥香掐灭,看着空中的氤氲的香气,说,“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知道什么?”
“津州的秘密。”
“津州没有什么秘密,一直安静平和。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决定要守护这里。”敖漪说道。
“你在看什么?”敖漪问。
没有秘密吗?真是有趣,如果真的没有秘密,那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鬼祟幻影了。玄翎看着冥香灭掉之后留下的幻影,说:“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在龙看不见的地方,有不少哀号着的幻影,他们披头散发,四肢瘦弱,肚子却鼓起来了。他们疯狂地号叫着,有一名右手只有三根手指的女人衣衫不整地伏在枯树上啜泣。冥香虽然没引出事情的根源,却映射出了这些幻影。
只是这龙涉世未深,大概还不知道人世间的苦厄,既然幻影与这次需要处理的事情无关,不说也罢。
“津州是个好地方啊,民风淳朴,我初来这里的时候化作一尾鲤鱼,结果被渔民打捞上来了。”敖漪说,“我还以为我死定了,结果有人把我买回去,放到河里。”
“所以你就觉得要保护这里吗?”玄翎觉得这个理由蠢得可笑。会被人买走放到河里,常常不是因为买主有什么慈悲心肠。反倒是有些坏事做尽的恶人,心里害怕受到上天惩罚,就到集市上买生物放生,回到家里还是继续作恶,心安理得。
敖漪点了点头,说:“虽然这里不是很适合修炼,但是我在这里很快乐,大家也都仰仗我。”
“那在你来之前,这里有过神明吗?”
“没有,不过听说有一些小的狐仙庙,后来香火不旺,也就关了。”
这样一说,看起来不像是妖兽惹的祸。
“芥子帮的事情,你可知晓?”
“知道,只是……我也不知造成这灾祸的原因是什么。我不能和人类接触太多,只能帮他们隔离那些染病的人。”敖漪说。
罢了,看来这幼龙也是一时兴起成了这里的保护神,知道的事情恐怕还没有芥子帮多。玄翎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悄悄驱散了冥香留下的烟雾,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就要走?”
“抱歉,职责所在,多有打扰。”玄翎深深一揖,离开了山顶。
第三章 百草门
“叮咚”
一滴鲜血滴入澄清的药水之中,很快弥散开来。
并没有什么变化。
奇怪。葛淑红抬头看着牢笼里龇牙咧嘴的“人”,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药水出了问题。
前些日子,百草门已经派人来过这里,并且治好了这些发热的病人,可是没过多久,这些病人的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他們发了疯,疯狂地咬人、抓人。
没有办法,芥子帮只好又派人去请百草门的神医。
葛淑红便是受命前来的医生。
那些人抓狂一般地伸出手,手指上都粘着皮屑和泥土,看起来似乎饿了很久。
这些人吃什么?
腥臭的味道很快给了她答案。
难怪都分开囚禁的,关在一起会厮打吧。
“不对。”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谁?谁在那里?”葛淑红心中一惊,拔出了匕首。
“这些人并没有染上疾病,至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疾病。他们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甚至……非常健康。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声音依旧在自言自语,好像没有发现葛淑红的存在。
“腐骨螭祸,这究竟是指的什么?”
“再不说明来意可别怪我不客气。”葛淑红握紧了匕首,小腿肚子却在不停地打颤。
她是医者,所学的武功仅能防身,对付一个小毛贼还马马虎虎,要是遇上了其他门派的刺客,那可就……
“玄冥行者玄翎,一时失言,多有得罪。”
葛淑红定了定神,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高鼻杏眼,是典型的突厥人。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儿,外乡人。”
那人并没有再靠近,只是继续自言自语。
葛淑红屏住了呼吸,又看了看关在牢房里的“病人”。那个玄冥派的突厥人说得没错,这些“病人”现在根本没有生病,甚至比以前更加健康强壮。排除其他因素,就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现在的状况:他们被某种未知的邪术所控制,而这种邪术目前还没有被发现。
第四章 狐仙庙
百草门召回的信件已传到葛淑红手上,但她却还是有些不甘心。
自己虽不似武当山那些修道者那般有斩妖除魔之力,但多少自小耳濡目染有些了解。 如果就这样放任津州的邪祟作怪,那真是有辱师门清誉。 掌门规定的返程最后期限是明天,她还有时间调查。
那个过来帮忙的玄冥派外乡人一大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葛淑红也懒得过问,她向津州的芥子帮分舵舵主要了块方便进出的腰牌,便去了镇子上。
那个玄冥行者的低语让她有些介意。
腐骨螭祸?
是说有妖龙作怪吗?但是问遍了芥子帮的人都不知道津州有过妖龙。如果真是这样,那妖龙作祟的事情可能发生在很久以前,只能问问镇子里年龄大的老人,才能知道事情的始末。
有了芥子帮的腰牌,葛淑红很快找到了镇上老人的名册。
“只有这些吗?”葛淑红皱着眉头看着那寥寥无几的记录内容。
“回神医的话,津州镇原本有二十名花甲以上的老人,都登记在案。只是……”小吏垂手而立,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有什么异常?”葛淑红问道。
“去年秋末,气温骤降,山上狐狸下山偷吃牲畜被人打死了不少。后来镇上的老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去世。有人说这是……”小吏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这是狐仙复仇……”
四周的气温骤然降低,葛淑红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寒冷。
妖狐是一种非常接近人的妖物,他们像人类那样爱得深,也像人类那样恨得切。如果招惹了一只妖狐,就会被它纠缠,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正如先贤在《姻缘传》里说的那样,书生误射妖狐,妖狐三番五次转生,每当书生托生转世,那妖狐也必然要重生为人,与书生结为夫妻,对书生辱骂殴打,世世代代折磨他。
“神医、神医?”小吏见葛淑红脸色惨白,急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葛淑红定了定神,将那些可怕的联想驱逐出脑海。此时她有些后悔独自涉入此事。涉及妖鬼,还是请武当山的那些道长来处理更合适一些。但既然已经夸下海口,中途退缩未免显得有辱师门。
唉……葛淑红揉了揉太阳穴,咬了咬嘴唇。事已至此,只好先调查着了,万一解决不了,也好有个交代。
花名册上还有五个老人,刨去痴傻的,还有两人。这两人是夫妻,刚过耄耋之年,身体还算硬朗。
小吏领着葛淑红向老人的居所走去,一路上只见各家各户家门紧闭,没有一点儿生气。
“神医别见怪,自从有人生了怪病之后,镇上的居民惶惶不可终日,天还没黑就闭门不出了。”
走过高楼林立的闹市,街道逐渐变得狭窄,最后只剩下勉强能过人的小路。
两位耄耋老人为何居住得如此偏僻,真的不怕有个急症没人医治吗?葛淑红心怀疑惑,但仍然紧跟着小吏。
突然,前面的小吏停住了脚步,说:“神医请留步。”
小吏从行囊里掏出六炷香,用火镰点了火递给葛淑红三炷香,说:“神医莫怪,此处为旧日狐仙庙。传说这狐仙兴风作浪,最后虽被镇压,但怨气犹在。所以途经此处必须焚香拜祭,以祈求平安。”
葛淑红接过三炷香,跟着小吏对着路边破败的狐仙庙拜了三拜。在鞠躬的时候,她仔细打量了这一处破败的小庙。这小庙只能容纳四个人站立,门庭也腐坏崩塌已久,却偏偏没有蜘蛛网和昆虫通过的痕迹,也不知是有人打扫还是这些虫豸畏惧狐仙的力量。庙里是一尊柳叶眼的石头狐狸,嘴里叼着一颗珠子,弯着腰,似乎正想把珠子放在什么地方。而石头狐狸身下的祭坛上,则有一只巨大的龙爪。
她悄悄扫了一眼狐仙庙其他的地方,突然发现坍塌的庙宇石头上都是龙鳞龙爪的痕迹,而狐狸雕像身后,则是一个巨大的龙头。
那龙头是用上好的生辰纲雕琢而成,眼睛却镶嵌了一颗毫无瑕疵的黑曜石。那晶莹剔透的黑曜石在黄昏的日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光芒。葛淑红甫一对视,就觉得那双龙眼在注视着自己,她后颈一凉,急忙低下头把点燃的香插在香炉里。
又走过一段崎岖难行的小路,终于到了那两位耄耋老人的住所。小吏敲响了那半开的柴门。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百草门的神医有事情要问您二老。”小吏说道。
“狐仙庙的事儿?”老人迟疑了片刻,拉开了一半门。
“正是。”
“老頭子,别和他们唠叨,关上门。”屋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老婆子,你别掺和了,这事儿埋在我们心底大半辈子了,眼瞅着我这把老骨头就快入土了,还是和他们说了吧。”
屋里一片沉寂,许久之后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传出。
“罢了,这就是命,你和他们说吧。”
老人这才把门完全打开,让二人进来。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只椅子,那两把椅子上补了不知多少钉子,连以前雕花的纹路都看不清了。
“你们坐吧,我站着。”老人说。
“您坐吧,我站着就成。”小吏退到客厅角落说。
老人也不再推辞,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葛淑红也随即落座。
“这狐仙庙,乃是一段孽缘啊。”老人摇头道。
八十年前,津州恶龙作祟,那恶龙有两个心爱的女人,一个是采家的小姐,另一个则是一只年轻的妖狐。
采家小姐乃是让那恶龙的妖法勾了魂魄,神魂颠倒,对那恶龙言听计从。而那妖狐,却是因为幼年时为恶龙所救,因此爱上了恶龙。
妖狐爱那恶龙爱得深沉,但恶龙却偏爱温柔贤淑的采家小姐。妖狐因爱生恨,在恶龙洗澡的时候偷走了他的龙珠。
恶龙以为自己的龙珠是镇上居民所偷,便降下暴雨导致山洪暴发。田地被淹没,房屋被冲毁,恶龙翻遍每一间房屋,却仍然没找到龙珠的下落。没有龙珠的恶龙力量耗尽,搁浅在河滩上,没过多久便晒死了。村民饥饿难耐,分食了恶龙的尸体,又把恶龙的庙宇捣毁。采家小姐知道恶龙死了,得了失心疯,整日衣衫不整地在街上奔跑,口里还说着“不是他,不是他”。采家嫌弃她辱没门庭,便把她锁在小屋子里,让她自生自灭。
那妖狐得知情郎已死,既后悔又自责,她不甘心情郎就这样死在人类手里,便去祖辈那里讨来一个法子。据说只要建立庙宇,聚拢一定量的信众,就可以复活那条死去的龙。妖狐思忖再用情郎的名义建立庙宇必然被捣毁,便对流离失所的村民略施恩惠,让村民建立起了这座狐仙庙。 妖狐原本安分守己,只施恩惠不作祟,但她本性难移,没过多久便露出了狐狸尾巴。她偷吃了新生的婴儿,被逮个正着。没过多久,津州居民便找來武当山的道长除了这作祟的妖狐。
“既然这妖狐已经被祛除,那您为何又如此惧怕?”葛淑红问道。
“这妖狐死前发下毒誓,要诅咒我们一百年。”老人叹了口气,说,“我那时还小,并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可是从那以后,凡是吃过龙肉的人,家里都遭过大难。我家孩子没满周岁就夭折了,邻居家的闺女出嫁那天掉进河里淹死了,更可怕的是街坊里一个吃了龙眼的人,上京赶考的时候让土匪抓了去,把眼睛挖了出来。”
葛淑红皱了皱眉,问道:“老人家,那条龙,现在何处?”
老人打了个哆嗦,避开她的目光,说:“不知道,老朽不知道。”
“这可是关系到津州百姓命运的事情,还请老人家明示,我葛某一定为您保密。”葛淑红低声说。
老人看着葛淑红,踟蹰了片刻,叹了口气说:“也罢,这秘密总不能跟着我进棺材。”
第五章 龙踪
在玄翎离开之后第二天,敖漪再次来到荒山顶,荒山依旧破败,但却隐隐约约有个影子在树影中逡巡。
是邪祟吗?敖漪屏住呼吸,藏起自己的龙尾和龙角,完全变成人类的样子跟了过去。
那个影子忽隐忽现,带着敖漪来到了一片池塘。
一条白蛇在池塘里翻涌着。那蛇长着白色的鳞片,眸子浑圆如珠,鼻梁高耸。
不对,这不是蛇,是螭。敖漪皱了皱眉,他身为龙中贵族,一出生就是鹿角彩鳞的天龙,从未见过这等丑陋的无角龙类。
好在他饱读诗书,知晓螭龙的样貌,这才没把这池中之物与蛇类弄混。
螭龙来津州做什么?敖漪大怒,不再隐藏身形,冲了出去,对着池中螭龙发出一声龙吟。
螭龙却浑然未觉,依旧在池中翻腾,还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龙珠吐出,在池中浣洗。
反了你了。敖漪气得七窍生烟,捋起袖子就准备化成龙形。
“且慢。”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搭在了敖漪肩上。
“玄翎?”
“不用管它。”玄翎说。
“这白螭形迹可疑。”敖漪不甘心地说。
“他听不见的,我们现在陷入了螭龙的幻影中,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段回忆。”玄翎伸手去折树枝,手掌却从树枝上穿过。
“回忆?可是这里以前并没有龙啊。”敖漪说,“我没有看到祭祀龙神的庙宇。”
“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玄翎说,“别担心,先看看这条螭龙想让我们看到什么。”
敖漪便不再作声,与玄翎一起看着那螭龙在池塘中洗龙珠。
螭龙正玩得欢,突然看到一只狐狸掉进了水里,拼命扑腾着。他急忙把龙珠放在岸边,把那狐狸拖了上来。可是等他再次回到岸边,准备继续洗龙珠的时候,却发现龙珠不见了。
“蠢货。”敖漪笑道,“竟然连自己的本命龙珠都可以乱放,肯定是让路过的妖怪偷走了。”
螭龙急得团团转,但又没有办法,没有龙珠,他便无法修炼,维持现在的形态都困难,更别说化成人形去找回自己的龙珠了。
这时候,刚才被螭龙搭救的狐狸来了,它有些害怕地看着螭龙,发出了声音。
“恩人,你在找什么吗?”
螭龙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只狐狸竟然已经修炼成精,便急忙说:“我的龙珠被人捡走了,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狐狸点了点头,跑开了。
时间在慢慢流逝,螭龙感觉到身体中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是你的珠子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但还是看到了那颗亮闪闪的珠子,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口将龙珠吞了下去。
力量充满了他的身体,他再次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尖叫。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岸边躺了一名女子,那女子的小指和无名指已经被咬掉,鲜血喷涌而出。
糟糕。他感觉到咽喉处一阵咸腥味,显然是刚才吞下龙珠的时候太过心急,把女子的手指也吞了下去。
一只小狐狸在一旁瑟瑟发抖,哆嗦着说这女孩子是采家的小闺女,那日路过池塘,看到这颗珠子,以为是谁家的小姐落下的,带回镇子里询问,一直没有头绪。后来自己找上门来,她才知道这珠子是龙珠,便即刻来归还了。
螭龙羞愧万分,急忙化成人形,帮女子止血。
三指?玄翎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昨日在山顶点燃冥香时看到的幻影,不禁心生疑惑。但幻境并未消失,她只好跟着敖漪继续看下去。
但那两根手指已经被龙珠的力量碾碎,无法还原了。螭龙便折断自己的尾骨代替了缺失的手指。
那女子名叫采云,从小胆子大,这一次遇到了这种可怕的事情,却依然没有害怕龙类。甚至还因此和螭龙成了朋友。
螭龙也因此喜欢上了津州这片土地,有时候遇到干旱,还会帮助一二。不知不觉,津州的人民也知道了螭龙的存在,他们兴修土木,建起了龙神的庙宇,终日祭拜,以求得福祉。
“这龙长得不怎么样,品味倒还不错。”敖漪忍不住说。
玄翎并没有回话,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没过多久,津州暴雨,津河暴涨,眼看着一座城就要毁了。螭龙吐出自己的龙珠,耗尽力量,终于让洪水改道,但在逼退洪水之后,他力量用尽,奄奄一息地倒在河滩上。
大灾之后有大疫,津州没过多久便爆发瘟疫,加上庄稼欠收,富庶的津州第一次出现了流民遍野的景象。
而螭龙早已无力回到河里,采云也不知道是不是举家离开避难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饥民看到河滩上的龙,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开始切割龙尾,用龙肉饱腹。螭龙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他甚至发不出声音。 看到切开螭龙身体的村民,敖漪目眦尽裂,他难以想象一群曾经受到螭龙恩惠的人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他攥紧了拳头,想冲上去。
“这只是幻影。”玄翎按住了敖漪长出鳞片的龙爪。
这时候被螭龙搭救的小狐狸回来赶走了吃龙肉的人,但也被饥民打成重伤。
后来朝廷赈灾粮分发下来,饥荒终于得到缓解。村民想起自己食龙肉的恶行,心中惶恐,害怕龙神怪罪下来,便掩埋了螭龙的尸体,砸毁庙宇,并把埋藏尸体的地方设为禁地。多年之后,人们早已忘记了这里曾经有一位龙神。
那只小狐狸本想帮神龙平反,借助自己微弱的妖力兴风作浪,但没过多久就被名门正派灭了。狐仙庙也自此萧条下去。
当最后一缕记忆的涟漪消散之后,幻境也随之消失,敖漪和玄翎重新站在那荒山之巅——或者说,螭龙的坟包上。
敖漪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刚才的愤怒此时已化为了无奈。他甚至后悔来到这里,看到了那条螭龙的记忆。
正如玄翎所料,他是一只幼龙,一只生而高贵却未经世事的敖家幼崽。在看到螭龙的记忆之前,他一直以为大部分人类是善良温和的,能保护这样一片土地是一种荣耀。
只可惜,现实并非如此,人类的心灵,远比敖漪所看到的复杂。
“你准备怎么办?”玄翎问。
还能怎么办,人类真的是这样吗?这一切是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做的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人类需要的时候将你奉为神,不需要的时候便食肉寝皮。敖漪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
他拥有可以毁灭整个城镇的力量,可是却没有杀死人类的狠心。
但是人类,有屠龙之心。
玄翎再次点燃了冥香,这一次,冥香的烟气依旧是笔直的。
周围再次出现了幻影,四肢细瘦、腹部肿胀的饑民疯狂地啃食着他们所能抓到的一切,以及……螭龙的身体。那个右手只有三根手指的女人依旧在哭泣着说些什么,这一次,玄翎勉强能听见那女人的声音。
“不……不是他,不是……他……他没有……”
不是什么?玄翎凑近那幻影,想听得清楚一点。
那女人哭着哭着,肩膀抽动得太剧烈,本就松垮垮的衣服耷拉下来,露出半个乳房以及……乳房下插着的一把匕首。
玄翎倒吸了一口冷气。
冥香的烟气逐渐消散,幻影也渐渐消失。
事情还没有结束。
玄翎收起冥香,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镰刀割断荆棘的嚓嚓声。
有人来了。
“敖漪,敖漪!”
失魂落魄的敖漪缓过神来,苦笑着看着玄翎。
“唤我何事?”
“有人过来,你最好先躲一躲。”
“怎么,怕他们吃了我吗?”
玄翎很想在敖漪那一尘不染的龙屁股上狠狠踹一脚,好让他脑子清醒一点,但她还是压住脾气,说:“是芥子帮的人,碰上了怕是会有误会。”
敖漪不再争辩,躲进了不远处的水潭里。
第六章 寂灭
“呵,是番邦的异族啊,怎么大白天的跑到这里爬山,不怕晒化了吗?”
玄翎转过身,只见昨日在地牢里看到的百草堂的女医生正看着她,面露讥讽。
“中州正午的日头还没有北冥的落日毒辣,倒是你这中午跑来,怕是没什么好事要做吧。”玄翎懒得再跟她客气。
“你……”葛淑红攥紧了拳头,但很快就松开了手,说,“看出来什么了吗?”
“螭龙为了救人搭进去自己一条命。”
“什么为了救人?我都听村里老人说了,那条龙是一头恶兽。”葛淑红昂起头说,“它摧毁农田,霸占良家妇女,无恶不作。后来又掘开河堤,致使洪水四溢。后来那恶龙自作自受搁浅在河滩上,村民将它的尸体埋在荒山下。上个月暴雨连连,可能是这坟包被雨水侵蚀出现了裂纹,那恶龙的怨气溢出来,这才导致有人中邪。”
“所以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是想……鞭尸?”玄翎耸了耸肩膀说。
“哼,我们只是想把尸体挖出来看看,如果没有异样最好。若是真的有异常,便就当场烧了以除后患。”
一阵异样的波动从水潭处传来。
“冷静,敖漪。”
“可是他们要……”
“放心,有我盯着没事的,你不要现身,否则更麻烦。”
那躁动的气息沉了下去,但却依然有些不安。
玄翎退到一边,看着葛淑红用罗盘测出龙坟,芥子帮的人一铲子一铲子刨开泥土。
挖掘了两个时辰,一截龙骨露了出来。
“挖到了,挖到了!”芥子帮的人欢呼起来。但很快,他们便吓得发抖,那惨白的龙骨之中,一团黑气升腾而出,缠住了拿着铲子的人。葛淑红上前搭救,却也被黑气缠住。
紧随而来的五名芥子帮帮众抄起武器扑了上去,但还没有出手,就被黑影缠住。
玄翎将命骨扣在掌心,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依次拍过帮众的脑门。黑影畏缩不前,想钻回白骨之中,但很快,一股白色的烟雾从白骨中升腾而出,缠住了黑气。
玄翎从行囊中抽出一只海螺,对着黑气吟诵咒语,那一团黑气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被海螺吸了进去。玄翎将螺盖盖上。又用符布缠住。
黑影在符布和海螺的束缚下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安静了下来。
“谢谢。”那一团白气化为螭龙的形状,漂浮在半空中。
“我们看到的那些,是真的吗?”敖漪不知何时已经从水潭里游了出来,化为人形站在螭龙对面。
“是的。”
“所以你想要用这种方法报复人类。”
“我的确有怨气,但我并没有想伤害无辜的人。”螭龙叹了口气,说,“伤害过我和采云的人,都已经老死了,我又何必迫害无辜的后辈。”
“那为何……”
“我那被人类吃掉的尾巴腐烂很快,滋生出一种怪虫,那虫名为应声,可随生物的思想化形。我那时虽然已经非常衰弱,但还有一丝灵力,那虫便以我的血肉为食物,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上个月,这虫终于修炼有成,就袭击了那些来荒山修行的少年,并通过幻影吸引那些人来挖坟。”
腐骨螭祸,原来指的是那只寄生虫吗?玄翎点了点头,这样所有的线索就都能对上了。
“那些幻影,是真的吗?”
“那是我的记忆。”
敖漪沉默了,螭龙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少年,你也是龙族?”
“是……”敖漪叹了口气说,“我曾经想守护这里,结果却看到了你的记忆中守护神悲惨的命运。”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呢?”螭龙问。
“我想守护这里。”
“如果你还准备坚持,就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螭龙说,“我也该离开了,谢谢你们的帮忙。”
那一抹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变得稀薄,最后完全消失。
一天之后。
玄翎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北冥。快走到津州城门的时候,一股海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别躲了,敖漪。”
“呃,还是躲不过你。”敖漪显现出身形,问道,“你是怎么想到那螭龙不是元凶的?他和镇子上的人可是有仇的。”
“冥香没有移动,我便知道那不是怨灵邪祟。”玄翎轻叹了一声,说,“更何况若那螭龙真想报仇,完全可以将我们困在幻境中。可是他却很平静、很平静地和我们说了一个故事。大概是还想保护这里吧。心怀善念的生命就算是奄奄一息,也会心怀善念。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敖漪点了点头。
“准备回闲魔了吗?”玄翎问道。
“我还想留在这里。”
“不怕被吃了吗?”玄翎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
“狼饿极了会吃掉幼崽,人饿极了会吃掉所有能抓住的活物。”敖漪说,“我所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陷入那种危险的境地。”
“你终于明白了。”玄翎微微一笑,说,“守护神,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会尽力做好的。”
“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你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蠢。”
(完)
布鲁德婵,男,玄武纪写作小组作者,笔耕不辍十年余,籍籍无名。性格散漫,状态咸鱼。痴迷于古文典籍,醉心于古人的故事。写小说的时候会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状态,用心塑造每一个人物,雕琢每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