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戏

来源 :辽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njtangx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冬日黄昏,村头戏台的锣鼓敲打得一阵紧似一阵,悠扬的歌声远远地传来。“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绣江南鱼米乡。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
   郝明的心里也好似有锣鼓在敲响了。要像往常,他的脚早就长了翅膀一样,飞到村头了。可是,今天晚上他可没有那个心情。阿三摇着粗大的尾巴喘着粗气,在他身前身后转悠着,它已经迫不及待了要去村头凑热闹。它是只会看脸色的动物,主人不动,它绝对不会迈出一步。郝明慢腾腾一步步走了出去。阿三跳起来,随后摇尾跟上。主人行走的方向让阿三很失望,他没有走向村头,而是走向村后的红尘河。阿三回头望望村头黑压压的人群,又回过头来看看渐渐走远的主人,无奈垂着尾巴向河岸追去。
   河早已封了,风吹着岸边的芦苇唰唰地作响,像一群村妇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郝明觉得这群女人是在偷偷地说着自己。两只灰喜鹊落在了河岸边的榆树枝上,一大一小,在不停地叽叽喳喳地叫着,像表弟福根和他的女儿小凤。他突然明白了,压在心头的是表弟吧?又不是。是老婆丹阳?也不是。是什么?那两只鸟依旧在树枝上瞎叫着。他看清了,那只小喜鹊不是侄女小凤,是老婆丹阳。是他们两个在干什么?那天黄昏的时候,自己喝多了出来解手,听见驴棚子里有男人在唱“好花儿出在深山内,美女生在这小地名。孤忙将木马儿一声振,”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在唱“后面来了卖酒的人。”是谁在唱《游龙戏凤》?他提着裤子凑过去扒门缝一看,是福根和丹阳。小叔子和嫂嫂唱京剧有什么不好?他没有说出不好,只是自己感觉到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从那天起,他就没了兴趣去看什么村戏了。
   郝明和丹阳结婚十五年了,没有孩子。郝明去县医院,精子也验了,没毛病。给丹阳看了,说是子宫寒大。吃了好多中药,她肚子仍然不见鼓。父母活着时,曾天天背后嚷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那时两人感情好,郝明死活不肯离婚。郝明和丹阳商量想到外地大医院做个试管婴儿,可是当时丹阳喜欢上京剧了,还和三县五乡的戏迷组成团,到处演出。她对生孩子的事反感极了,一句话老娘除了戏什么也不在乎了,你喜欢和谁生就生去吧!父母去世后,两个人都四十多岁了,更不能在丹阳面前提生孩子的事了。让郝明后悔当年不听父母的话,和她离了。
   阿三突然狂吠起来,吓得郝明一蹦。抬头一看,是村主任长明过来了。他也牵着条狗,但是人家的狗是名狗,哈士奇。阿三最看不上这条城里来的黑狗,狗模人样,还穿件五花毛衣,四只狗鞋。长明见两条狗都呲牙示威着,就远远地停下来喊道,
   明哥,没看戏去?
   郝明说,腻了,到河边透口气。
   长明说,回去和嫂子说,过几天县委宣传部要来村上拍宣传片,村上就准备让她和你表弟搭副架,唱一台《凤还巢》,也可能要去你家里拍几个镜头。
   郝明笑着说,我又不唱戏,和你嫂子说。
   长明笑了说,哥,我可不能破规矩,敢不和你打招呼吗?
   郝明笑了,向他扬扬手。长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郝明见了,心猛地一抽,难道他还有什么绯闻要说?他就快走几步凑了过去。
   长明,有事快说,你想憋死我呀。
   长明笑了说,也没什么,就是那个陈校长,跳楼摔死了。
   郝明张着嘴啊了一声,提起陈校长,他的脊背就发凉。他问,他不是出事以后调县教育局去了吗?怎么还那样了?
   长明说狗改不了吃屎,上人家女同事家过夜,人家男人出差半夜回来了,三楼他以为摔不坏呢,结果……嘿嘿!长明一摆手不说了,转身牵着狗走了。
   看着长明的背影,郝明又是高兴又是恨。高兴的是,陈校长害得他好苦,终于有了报应。恨的是,又是表弟福根,还拍片,上电视。郝明直觉得天地一片黑暗,头晕目眩。又是这个福根,他不在老家待着,偏偏跑这里搅什么混水?表弟福根是大姑家的独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姚县。虽然多年不走动,但是大姑是五个姑姑中最后一个嫁出去的,当姑娘时就住在郝明的父母家,也可以说郝明是在大姑的背上长大的。因此他对表弟也特别亲。这次他领着上初中的女儿,突然来到这里,住上就没有走的意思,每天还粘粘乎乎地唱戏……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丹阳天天梦见村后红尘河水在上涨,春潮荡漾,浮萍卷着落叶滚滚东去。
   丹阳很久以前就和郝明分居了,自己睡在西厢房。有时醒来时天已微微发亮。望着报纸糊的棚顶,她竟然忘了今昔是何年何月何日,自己身在何处。她有很长时间有这种迷失感了,好像走着走着就丢了,就迷了路。原先鄉上歌舞秧歌队里的那个活跃的身影哪去了?四十多岁的人竟未老先衰。她怔怔地望着棚顶,看着那些奇怪的文字发呆。最近自己为什么总梦见红尘河涨水?这寒冬腊月的冰冻三尺,怎么会涨水呢?而且每次都梦到一个摇船唱歌的男人。想着想着,心头一紧,似睡非睡蒙胧中,她细看一下梦中那个划船人,一个人就从阴影中跳出来,是福根。她眼前一亮,心头一紧,自己用指甲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唉,疯了!怎么能胡思乱想呢?可是确实,自从他的表弟福根来了之后,她眼前的日子亮了。原来她夜里屋子周围黑暗中跳来跳去的狗呀猫呀,什么牛头马面呀,全不见了。还有那些天天缠在她身边死去人们的影子也都消失了。周围的一草一木,不再是灰色,全部有了光泽,是那种暗藏嫩绿的光泽。那些枯枝骨朵绽放了绿叶。天空不再是灰暗,野鸽子和云彩不再是乌黑,是海蓝的天,洁白的云,是布谷鸟鸣叫的春天。
   她想起来了,是那一天,是表妹小梅烧三周年那一天。大家在坟头烧完了纸,都往回走了,只有她一个人跪在坟头前呀呀咿咿哭起来没完。几名妇女想劝她,她依旧在哭。她们生气了,扔下她边走边嘀咕说,死疯子,怪不得郝明嫌她,连个蛋都不会下,随她去吧。人们都走了,她哭够了哭累了,索性不跪了就坐在草地上,迷迷糊糊欲睡不睡。忽听到后面有悉索的脚步声,她头皮发紧,忙回头一看,是福根。
   这是他来这里的第二天。他好像也在流着泪,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过来,她没有接。他就打开纸包抽出一张,上前为她擦眼泪。她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任凭这个陌生的男人在脸上擦来擦去。是的,多少年了,她的眼睛里流不出眼泪了。多少年了,没有男人给她擦眼泪了。也是多少年了,第一次接近一个陌生男人,也是多少年了第一次闻到陌生男人的气息。烟草味,带有淡淡的薄荷香,还有他身上穿的皮革味,一股兽性的味道。她正恍惚如梦间,他却伸出了大手,拉住了她的手,低声说,起来吧,我知道你表妹死得很冤,我也知道你在恨我的表哥,当年他没有在公安面前作证,说是校长强奸了小梅老师。也可能表哥是真的没看见,如果看见了能不作证吗?小梅也是心太窄了。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呢。跳河了,她一走,乐坏了仇人,疼坏了亲人。    丹阳站起来,还是傻傻地什么也不说。
   福根又说:“我知道小梅活着时也是个戏迷。斯人已逝,哭有何用?倒不如我们在她坟头前给她唱段戏,也是安了她的心了。”
   他没等她回答,抬手迈云步,开唱道:“人言曹操多奸巧,果然亚赛秦赵高。欺君误国非正道,全凭势力压当朝。站立在丹墀微微笑,哪怕虎穴与笼牢!”
   容不得她多想,她触了电一样,浑身激灵一动,一句:“平生志气与天高,不愿金银结富豪。我本是堂堂青史表,岂与奸贼共同朝!”唱词顺嘴而出。两个人你来我往,在坟前跳来唱去半个多小时。她方觉得累了,才向他摆摆手,两个人又向小梅坟前鞠了三个躬,转身回去。
   福根在戏台上唱着《打渔杀家》:“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报晓鸡惊醒了梦里南柯。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他劝我把打鱼事一概丢却。我本当不打鱼家中闲坐却是为何……”
   他唱不下去了,干张着嘴发不出声来,让二胡空走。好在丹阳顺口接上了:“遭不幸我的母早年亡故,抛下我到如今一双大脚。”有人想起哄,可是却被一阵阵掌声淹没了。
   唱完了戏,到了台后,丹阳抬脚狠狠地踢了他屁股一脚,平时她最恨唱戏走板的人,她认为这是对台下观众的极不尊重。她冲他喊道,唱不好,可以天天月月,不分昼夜在台下练。唱不好,你到台上去丢什么人呢?
   丹阳是低着头下来的,村主任长明和她说了句县委宣传部来拍片的事。她只嗯了一声,没敢抬头,怕村主任下一句说你们唱溜号了。
   挨踢了一脚的福根没有吭声,只是站了好久才卸了妆,悄悄对丹阳说,我可能在你们这长发村要待不长,你告诉表哥等小凤生了我就马上回去。说完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福根感觉到头重脚轻,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被施了魔法。昨夜他一夜没睡,翻来覆去都是两双眼睛。一双是表嫂丹阳的眼睛;另一双是阴郁冷如寒冰的眼睛,是表哥郝明的眼睛,久久盯著他,在角落,在背后。
   福根不知道为什么不唱戏了,整天躺在租来的满仓家的西厢房睡大觉。
   他不唱戏,就没有人和丹阳手搭戏了。
   在家闷了几天,丹阳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天地是昏暗一片,到处是小梅的影子。小梅活着时和她是最好的闺蜜,两人打小就在一起玩。后来小梅在县里念了个师范又分了回来教学。两人花钱不分你我。她口中总是念叨小梅,这更加激怒本来就心情阴郁的郝明,他反过来就冷言冷语讥讽她。她的疯病犯得更严重了。她把剪刀、菜刀、锅铲、勺子、筷子抡得满屋全是。她说在布阵,布陷阱,在猎杀小梅的校长,也在猎杀那个睁眼瞎没有骨气的男人。
   郝明惹不起她,就躲着去食杂店喝闷酒。
   晚上他偷偷溜回来时,从西厢房窗前走过。屋内漆黑一片,想是丹阳早就睡了,他迅速地回了自己的屋,灯也没开,脱了衣服就睡。正睡得酣时,突然被人弄醒,睁眼一看是丹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来的,手执菜刀骑在他身上,高声唱道:“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日月轮流催晓箭,青山绿水常在面前。恨平王无道纲常乱,信用无极狗奸谗。他害我满门真悲惨,我与奸贼不共戴天。”
   郝明气得浑身发抖,高声骂道,你连蛋都下不出来,如今又装疯卖傻地给我戴绿帽子,反正我活着也没意思,你就宰了我算了。
   他闭上眼等死。可是,等了一会没有动静,睁眼一看,丹阳已经扔了菜刀,躺在他身旁呼呼地大睡起来。
   第二天早起时,丹阳惊讶自己跑到郝明正房来睡了,用脚踹醒郝明。正要问他时,郝明的手机响了。他下床光着脚,拿起放在柜台的手机,接了。是乡卫生院的黄医生,说小凤在医院生了,是个小子。郝明愣了愣,告诉了丹阳。她坐在那里傻笑了几声,突然好像醒了过来一般,穿上衣服洗了把脸,就跑了出去。
  郝明和福根到了乡卫生院时,丹阳正坐在小凤的身旁抱着婴儿。郝明凑过来贴着婴儿的脸看了好半天,忍不住亲了一口。阿三也跟来了,见主人亲那个婴儿,它乐得摇尾巴,哼哼叫着。
   福根走过来,拉着脸想要从丹阳手里接过孩子,丹阳抬头看他的脸色不对,就抱着孩子往里扭了一下身子,躲了过去。谁知,福根的脸更阴了,阴得吓人,紫黑紫黑的。猛地推倒丹阳,趁机去抢她怀里的婴儿。福根嚷了起来,你有什么权力管我家的事?马上给我,我扔垃圾堆去。初中的学生生娃,这是个孽种。丹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推着他,同时喊着郝明,你傻站着干嘛,他要弄死孩子。
   郝明这才醒过腔来,他一拳打在福根脸上,又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倒在地上。
   千般仇,万般恨,全发泄出来,拳头像冰雹落在福根身上。
   阿三见主人发威了,也扑了上去,一口就把福根的衬衫撕开了。丹阳喝住了郝明,骂跑了阿三。院长来了,医生来了,护士来,保安来了,拉开了两个人。尽管郝明这么揍他,福根他被打得鼻子嘴角直流血,可是他一手不还。院长是个胖老太太,问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后,点着福根的头说,你这是在犯罪,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报警了。福根垂头丧气地走了。病房中婴儿在哭叫,小凤在嚎啕大哭,丹阳在唏嘘不已,而郝明却抱着孩子偷偷地在发笑。
   护士抢过孩子,丹阳擦着眼泪去劝小凤。郝明慢慢走了出去,他似乎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原本乌云密布的生活又出现了一线曙光。他回味着那团蠕动的生命,突然好像看到了小凤抱着那小生命,向他走来,他惊慌失措,撒腿跑开。
   小凤在乡卫生院住了三天就被丹阳接回家了。
   没等自己兴奋起来就又堕入迷雾的山谷中。
   多么长的日子,三个三百六十五天,郝明还走不出那段时光。这毁了他后半生的那天夜晚,这毁了他家庭的那个秋天月残之夜。悔不该他去了陈校长请他去百乐门酒店喝酒。在酒桌上,他对陈校长说,他今晚在学校值班,要少喝些。陈校长当时约了乡政府两个副乡长,还有一个派出所所长。喝到一半时,郝明就溜走了。走到门口时,被陈校长发现了,他指着郝明说,你这个胆小鬼,本校长坐在此,你怕什么?想跑,我一会出去解手时,顺便就把你从学校拽出来。    这个乡不算大,站在主街上就一眼能望到街尾。酒店和学校就隔着一条街。郝明回去时看见教师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隔着窗户往里看,是小梅还没走,在给学生批作业。他怕自己酒后醉态吓着她,就隔着窗户喊了嗓子,太晚了,早点回吧。她应了声,好的,姐夫,就又低头批作业了。他怕陈校长真来找他,进了值班室就把门反插上,衣服也没有脱就睡觉了。
   没睡多长时间,他被一阵争吵声惊醒,起来听了好像是教师办公室的方向,他提了根木棍就跑了出去。黑暗中他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抬头仔细一看是陈校长。他刚要说什么,陈校长却扯过他的耳朵说了句,千万别说看见我,然后就慌慌张张消失在夜色中。
   郝明跑过去的时候,小梅瘫坐在地上,上衣扣子被撕开,橙色的裙子还褪到脚上。她无泪无语傻子般坐在地上。他想扶她起来,可是,浑身无力。他清醒了一会,替她提上内裤和裙子后,拿起了手机,报了警。
   在派出所,小梅一口咬定是陈校长干的,还说他跑出去时可能和郝副校长碰上了。
   当问起郝明来,他支吾了半天说是因为血压上来了,出门摔了一跤,起来时只看到一个黑影。
   他心里知道,陈校长的姨父是乡里的王书记,他的两姨连襟是酒桌上的派出所李所长。酒桌上的人肯定会证明陈校长没出去过,他照实说了那就是伪证。果然桌上几个人一口咬定,陈校长从晚上六点到半夜十二点都和他们在一起喝酒了。乡派出所说送县公安局立案。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小梅去县公安局追问了几次,没有答复。突然有一天,小梅回村跳红尘河了。
   县委宣传部派电视台的人下来了,在村里拍了一天的戏,黄昏时,连晚饭也没有吃就走了。丹阳和福根过足了戏瘾。摄像的小胡子就是喜欢拍他们俩,左拍右拍,特写,还让他们俩对着麦克讲话。福根盯着丹阳脸憋得紫红,就是一句话,她喜欢唱我就喜欢唱。丹阳急了,推了他一把说,你总是看我干什么?我臉上又没有字。小胡子就让丹阳先说,她就说,唱戏是我们庄稼人的命根子,我们不能让城里人瞧不起我们。一句话,说得电视台的几个人呱呱鼓掌。
   电视台的人走了。福根算完成了丹阳交给他的一件心事。焦燥的心虽然平复了好多,但是两件事他还是放不心,一个是郝明的那条阿三,每当看到他时总要向他汪汪几声,那天在卫生院,还扑上来咬了他,得想办法处理它;二是小凤生的那个孽种。
   在老家时,由于孩子是在县城职高学校寄读,还是冬天,穿得厚,谁也没发现。等到他发现时领着小凤到医院打胎时,已经是大月了,医生说大人有生命危险。小凤供出了那个叫成浩的男学生,他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当他打通了那个男孩子父亲的电话,说了此事后,对方虽然很惊讶,但是告诉他不要着急,他马上坐高铁回去处理此事,该负责的一定要负责。可是福根等了一周了也不见对方来,给对方打手机,停机。到学校去找那个叫成浩的男学生,班主任告诉他已经好多天没来上学了。偏偏这时公安局的又找上门来,多亏了邻居给他通风报信,在县城他一听到消息就急忙带着女儿跑了。
   起初来长发村时他有过犹豫,因为大表哥从来没有见过一次面。只是听母亲茶余饭后经常提起,什么表哥是读书之人,为人师表,又当上了中学副校长。表嫂不仅人美,曲子唱得更美。两人可是恩爱夫妻一对。可是自从他到了这里之后,发现母亲说得好像梦中呓语,是童话世界。表哥表嫂两个人形同陌路,几天也不见他们俩说过一句话。吃饭各做各的,表嫂吃素,表哥喝酒吃肉,单立锅灶,一个坐在锅台旁吃,一个趴在屋内炕上吃。表哥睡正房,表嫂睡厢房。而且表哥早已不是什么副校长了,名在学校挂着,人在家里病休。听表嫂说全是因为死去的小梅老师的事。
   那天在台上唱戏时,福根就没看到表哥过来,他早有预料。因为在有一天晚上,他去老方家杂货店买了二斤猪头肉,一桶高粱烧刀子,想去找表哥喝点。可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听到表哥对表嫂在说,你要是对他有意思,我就放你一马。反正你也是不下驹子的骡子。他听到表嫂给了表哥一耳光后,怕被他们撞见连忙拔腿跑了。
   一旦不唱戏了,他又陷入一片混沌之中,窗外是一双双眼睛在鄙视着他,窗外干枯的杨树枝榆树枝像一根根手指头,在指天说地说着他的闲话。这回福根算出了名,老婆跟着小白脸跑了,女儿也小小年纪偷汉子……
   他先要干第一件事,收拾阿三。天擦黑时,他背着手在郝明院子前经过,过大门口时他故意咳嗽了两声,跟着跺跺脚。阿三听出是福根的声,就从院子里蹿出来汪汪叫着。福根趁机把早就准备好的塞着药的五香鸡头扔过去,阿三抢过去摇着尾巴就吃下去了。福根提着蛇皮袋子,走到角落里蹲下,远远地看着。十几分钟过去了,阿三挣扎了几下,滚到路边的濠沟里不动了。看看前后左右没人,福根急忙跑过去,把它塞在袋子里,扔在肩上撒腿就跑。
   吃过狗肉,喝了一斤多的烧刀子,他冲出了屋子像一头野兽一样来回跑着。终于他气喘吁吁地停住了,把夹在腋下的百草枯拧开盖,疾步向丹阳家走去。走到了丹阳家的西厢房,趴窗看见橙黄的灯光下,只有小凤搂着孩子在熟睡,他就拿起百草枯打开盖,推门进去了。他刚进门,背后冲上来两个人来推倒了福根,抢下了那瓶百草枯。推倒他的是郝明,抢下的农药的是丹阳。福根躺在地下打滚,似乎歇斯底里的样子,抓天抓地的又哭又嚎。他痛骂着,小凤,一口一个你这个作孽的畜牲,和你母亲一个婊子血统。
   小凤被吓醒了,懵头懵脑看着这一切。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小凤定下神来,看清楚了丹阳姨从她爸爸手中抢下来的是农药,她也疯了一般跳下了炕,指着疯了般咒骂的福根骂道,你骂我们是婊子血统,你是什么?告诉大家。快点,你说你是什么?我告诉你吧,我们是蛇鼠一窝。我妈妈为什么跟着一个小白脸出走?不都是因为你吗?你放着好好的村副主任你不当,不识时务,恶狗一样,到处咬人,到处告状。你让公安抓了一回又一回,我们晚上在家睡觉都有人往窗户上砸石头块,扔砖头。我上学晚上回家,经常有人跟踪,遭别人恫吓,弄得我们有家不敢回,家不像家,人不像人。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中,骂我的父亲是疯子。你给了我们一个像样的家了吗?    你说,你现在逃到这里,表面是为了你的女儿,实际上是你无容身之地才跑到这里。好吧,你让我去死,我就死给你看。说完她穿上大衣趿拉着鞋推门而去。
   丹阳急忙跟在身后跑了出去,剩下福根在地上还打着滚在哭,小凤的孩子躺在床上啼哭着。郝明狠狠地踢了福根一脚,我早就看你是自作自受,小凤要是死了,我看你怎么活?
   他站在床边,看着闭着眼睛哭着的孩子,脸上露出笑容。回头对着躺在地上还乱哼哼的福根说,小凤跑了,你肯定是不能要这个孽种,就是放到你手里,早晚也得让你整死,我不能让你犯罪,也不可能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他从床边拿起一件黄色棉大衣,把孩子卷在其中,紧紧抱住,跑了。
   空气仿佛凝结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小凤跑了,丹阳追她去一天了,也没有回来。孩子被郝明抱跑了。福根起来想看看小凤回没回来,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可怜,是小凤骂得对,还是自己突然醒悟了,明白了。他想他的前妻小敏了,是自己不好,让那个家在风雨中飘摇,是自己不配做父亲,让女儿走上如此的道路。他的心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真的好疼好疼。他走出了门,踉跄地走出丹阳家。他心思一紧,又想到了种种不测,心里一阵难过,低头走进附近的食杂店。
   福根手提着酒瓶子,从食杂店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满天星辰,一弯清月,照得大地灰蒙蒙一片。他顺手从食杂店门口拿起一根叉窗户板的铁条,挥舞着向北面仓皇而去。他踉跄地走到冰封的红尘河上,芦苇瑟瑟,远处村子里灯光点点。他长叹了一声,唱起了:“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好教俺有国难投。哪答儿相求救。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出不至雁无凭,番空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涯孤客真难渡。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踢腿,扬剑,东杀西刺。边刺边把酒瓶子举起,扬脖就喝,一想起家事更是悲从心来。索性把瓶中的酒一干而尽,猛摔了酒瓶子。
   看着芦苇丛,仿佛看到了村书记老田一桌子人正在边喝酒边痛骂着他不识好歹,桌旁有一条大黑狼狗正在向他猛吼着。他变得更加疯狂了,挥剑箭步冲上去,一顿刺杀,只见得桌上七八上人血光四溅,人仰桌翻。他又拼命刺向那条向他扑来的大狼狗,只听扑哧一声,他扑倒在齐身高的雪堆里。他看见那条狼狗又转过身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扑向他,他又挥剑一阵乱刺,狼狗不见了踪影。他挣扎着从雪堆里爬出来,对着凛冽寒风又唱道:“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树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 空怀血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唱得好不痛快,他索性脱了大衣,只穿着衬衫在红尘河上又舞起了剑。又唱道:“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天啊天莫非你也怕权奸。”
   他唱得高兴至极,好像看见了林冲手持丈八蛇矛从天而降。他渐渐感到一片阳光照在脚下的河面上,冰面融化了,水草涟涟,五彩的鱼争相追逐着,河水温柔地扑打在他的脸面。他真的醉了,脱下衣裤,在河水中畅游。他看见了前妻小敏向他跑来,她手拿姹紫嫣红的花篮。跑到近前,睁眼仔细一看却是丹阳。她忽然不再满面笑容,而是狰狞的面孔,并且用手在狠抽他的耳光。他不想和她争论什么了,只想就在这温柔之乡睡去,身体发沉向河底沉去。可是她却死死抓住他,撕心裂肺地向他喊着什么。他渐渐醒了,站了起来,扶在她瘦弱的肩膀,腾云驾雾了。
   别人倒霉之时,正是郝明兴灾乐祸之时。正当福根生不如死的时候,郝明已经抱着孩子坐上出租车了,来到了百里之外的大姨家。其实就在乡卫生院进到病房里,看到床上呱呱叫的孩子的时候,他就对自己下一步人生有了规划。至于怎么走,那就顺势而为,随机应变了。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让他喜出望外。当一个人在地下打滚痛哭不已,另一个急三火四跑出去追人的时候,他眼中只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边哭边吮手的婴儿。他突然什么也不顾了,迅速地扑上去,随手从床抓起了大衣包住孩子,抱着他撒腿就跑了出去。跑出门外时,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想出了自己的路线图,马上回家取钱,去大姨家。
   大姨家远在百里之外的兴隆镇,大姨夫和表哥在家里养了三十多头奶羊,靠卖羊奶生活。当郝明抱着孩子推开大姨夫家门时,天色已黑,一家正围着大圆桌涮火锅。一家人惊讶从不登门的郝校长竟然抱着孩子光临。
   表嫂接过孩子放在炕头上,打开时,小孩正在酣睡,粉嘟嘟的脸着实可亲。大姨夫忙扯住他坐下倒酒,递筷。他坐下来,长出了一口气才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和大家说了。大姨知道他们两口子苦于多年没有孩子,赞同他这个想法。郝明掏出了两千元钱递给大姨说,这孩子先让大姨给养一段时间,待他回去处理好和丹阳的私事,再回来抱孩子。
   大姨知道他们俩的“私事”是什么,百般不要他塞过来的钱。可是郝明急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姨夫大姨的面前,双手高举着一沓钞票,竟放声哭了出来。一家人也跟着流泪。大姨哭着说,我苦命的娃,姨知道你心里有苦说不出来,姨懂,你放心吧,姨再苦再累也要把就娃给你养好。那姨就收五百元。你再给姨可让你把娃抱走了。孩子醒了,哇哇地哭。大姨家没有奶粉,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是喝羊奶长大的。
   表嫂出去找来自己孩子用过的奶瓶子,把温好的羊奶倒入里面,将奶嘴送到小孩的嘴里,小家伙竟欢快地吮吸起来。
   郝明看了正在吃奶的孩子一眼,向二老深鞠一躬告别,转身推门走了出去。上了出租车,他在盘算,下一步该解决福根的事了。小凤提供了条线索,公安正在抓他呢,就证明他有案子。只要打个电话一举报,警车一到,手铐子一扣上,这个眼中钉就去除了。正想着,手机又唱起了《套马杆的汉子》,他忙接了电话,是丹阳。问他在哪儿?他说在朋友李四家吃杀猪菜。她又问孩子呢?他说送给别人寄养了,孩子在家不准得让那疯子弄死。丹阳说,我明天要出门,送小凤回家。丫头不能在这里,一是他爸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二是这么小的年齡 打工太早,还得回去上学,先送她的大姑家去。他连忙对她说,他一会儿就到家了,明天他会和她一起去送小凤。丹阳感到很新奇,向来他对他们父女是漠不关心的。他沉默了片刻,说了句好吧,就放下手机了。    他到家时只有小凤在家,像一只小猴子缩在床上。见他进屋了也没有说一句话,眼睛发直地看着他。他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她没有问孩子哪去了。也许小小年纪经历的这些事,把她压垮了。他坐在在她身旁,过去对她那种厌烦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亲切感,一种特别复杂的心情油然而生。小凤不会知道以后郝明的生活里,会有一个和她骨血相连的男孩会天天围在身边,不断地喊着他爸爸。一种感恩之情让他的心猛然软下来,他伸手抚摸着小凤的柔软的黑发,心中回荡着一个声音,为人之父,不会亏待为人之母的。他说,小凤,你明天就要回去上学了,一会儿我给你留下我的另一个手机的号码,需要钱的话,给我打手机。这个号码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你的丹阳大娘。
   她抬起头迟疑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他找来笔纸把号码写上,连同从口袋掏出的二百元钱一起递给她。她凝视了他好一会,眼睛湿润,脸抽搐了几下,把钱和纸条接了过去。然后把脸埋在枕头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丹阳回来了,她去看福根去了。那天多亏丹阳在红尘河冰面上找到了他,他已摔得满脸鲜血。她搀扶他去了诊所,简单地处理一下,回家卧床静养去了。
   他们早上坐了火车走的,到了彤县下了火车,已是中午了,又坐了一下午大巴车,到了小凤姑姑的镇子时,天就黑了。
   姑姑如母,很心疼自己的侄女,从他们进屋后到吃饭,就一直在哭。丹阳和小凤也许是长途坐车太累了,吃完了饭,就去里间睡觉了。郝明也累了也困了,上下眼皮在不断打着架,他不断用指头掐着自己的肋巴,心内暗暗鼓劲,千万不能睡,一定要把正事办完。见大人孩子们都回屋睡觉去了,只有小凤的大姑还在客厅陪着他,他就掏出五百元递过去说,多少是一点心意。小凤的姑死活不收,他就把钱放在饭桌上,借机引出了那个话题,说,小凤的爸是因为什么被警察抓得有家不敢回呀?小凤的姑姑长叹一声,说都是他那个驴脾气,家里穷得叮当乱响,却装什么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他是村上的副主任,和村书记老田是拜把子兄弟。你想想你要装和事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围着书记转,那还不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那还能有他的亏吃吗?偏偏的一个贱骨头穷命,非得和人家书记对着干,举报人家书记借着政府征收名义,私自卖地。你说人家书记的亲家是县里的副书记主管农业,亲家的儿子在省里当秘书,你能告得了吗?他老是认为自己当过兵, 正气凛然,什么不昧良心地活着,顶个屁用!最后弄个鸡飞蛋打,家不像家,人不像人。老婆和他折腾不起,和人家跑了。就养一个姑娘,还弄成这个德性。你说这是哪辈造的孽,惩罚到他身上了?这不,他没干过人家,人家嘴大,他嘴小。人家到公安局告他诬谄罪,已经立了案,到处抓他。警车到我们家就来了三四次了。我们斗不过他,难道这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郝明听着听着,胸中积满了怒火,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把小凤的姑姑吓了一跳。她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摇摇头,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外面风刮得正紧,他关了客厅的灯,回到丹阳睡觉的房间。站在窗前望着黑黢黢的窗外,仿佛看见小梅站在窗前赤身裸体满身鲜血,怒视着他。他不敢直视,退回到丹阳睡觉的床边坐下,看了看熟睡的她,低头陷入了沉思。
   向来阴沉的郝明不知为什么变得如此阳光大气,上车前在兴隆镇的超市买了羊脸牛尾好多熟食,一路上坐在丹阳的身旁讲了好多他们俩当初相识时的故事。此时丹阳的心里乱七八糟的,没有心情听他轻声絮语说这些,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窗外,随便哼哼一声应付着他。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却一反常态地先到了满仓的西厢房,硬是把睡眼惺松的福根扯到了家。他亲自到厨房把熟食切完放到盘子里端上来,倒满三杯白酒摆在桌子上。丹阳和福根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今天唱的是哪出戏。酒倒满了三杯,是好酒高粱烧刀子,他举起了杯子,对福根和丹阳说,过去那页从今天就翻过去了,祸之福之所伏,否极泰来,为美好的明天干杯。福根本来就见酒没命,也难得表哥对自己开晴,早把一杯酒了下去。只有丹阳没有动,冷眼看着他。她推脱说坐车太累了,只吃了几口就下桌了,转身回屋睡觉去了。
   这表兄弟哥俩边喝边唱起了小曲《说唱脸谱》。郝明唱道:
   “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红白黄绿蓝咧嘴又瞪眼……”
   福根唱:“蓝脸的窦尔墩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
   两个人边喝边唱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郝明扯着丹阳的手离了婚。
   郝明走了,是在开春之后走的,踏上了西部的火车的。他在省教育厅的同学给他联系了去西部山区支教的工作。
   望着初春草绿的窗外,他心安了,长叹了一口气。然而,火车上的一声婴儿啼哭,把他的心抓得紧紧的,小凤的那个孩子怎么办?他挠着头正琢磨着,手机有谁发来了信息。是小凤,“谢谢大伯的好意,我的上学费用不发愁了。因为我们村上的田书记被抓了,我爸又回去当上了村副主任了。”
   郝明忙发信息问:“你丹阳阿姨呢?跟去了吗?”
   “丹阳妈妈?不知道,你问她呗!嘻嘻,保密。”接著她发过来一个笑脸。
   郝明心里一紧,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原来想一辈子留在西部,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因为,他的根还在家乡。他的心又急速地跳起来。
其他文献
风和碧海也温柔,柳色松涛花径幽。  更有名山云物在,人间仙境看莱州。  ——题记  三山岛,眺望大海立足点  屹立千秋迎海涛,无需绝色显风骚。  远年汉武秦皇至,从此声名一步高。  ——题记   哪一代先民敬畏海洋,把信仰创立在海上?   哪一排巨浪,打开秦皇汉武望眼,神州从此面向广阔深邃海蓝?   踏进苍茫,我在时光深处寻找历史踪影与目光。   一个个帝王祭祀,一代代百姓祈福,让千年海潮把飘泊的
期刊
二零二零年春天  微风拂过,枝头的叶子  微微颤动着  我想起了我们的抗疫战士  不留名姓,默默前行  二零二年春天  空气中增添了层迷雾  我缩在诸多高楼中的一户  在生活弹起的瞬间  盯着手机屏幕叹气  二零二零年春天  具体到某个时间,某个场景  醉酒的片隙,我吞下大地的苦  用一首诗的隐喻  唤醒生命  汉字  自呀呀学语,我接触汉字  在中国这个古老的國度  汉字,也象征着我们国家  的
期刊
高处开着几朵白云  燕鸣飞过  天空安静下来  穿着山茶花上衣的女孩  一双笑眼落在阳光上  竹篮子,装进一些带有  动词的花花草草  空气如镜,没有隔离物  远方像一尊佛  打坐,修禅  偶有一些佛语  飞向田野,枝头与高远  惊蛰  顺着天空的走向攀爬  没看到雷电,没嗅到雨意  一些干瘪的树木,花草  等待  充电的灵气  冬眠的虫子等待  万马的蹄音  叫醒渐复渐苏的神经  有雪花扑棱棱飞
期刊
站在乡间的青草  举着微凉的水滴  举着这尘世间最小的寂静  我有一双柔弱的翅膀  驮上青草的雷霆和闪电  飞过摇晃的村庄和春天  田野生长出绿色的欲望  背着青草上路的我  任风吹凉我的前额  星河搁浅,我的双肩……  青草,在风中微微张着身子  像一位失语的美人  披星戴月的苏北  词语的老虎想把梦想吃掉  炊烟在流亡  晚霞的光一句摔得比一句响亮  月亮跳過墙头  棉花无声地开了  在苍茫的
期刊
姜红伟,1966年出生,黑龙江海伦县人。中国诗歌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史学家、中国第一家民营诗歌纪念馆——八十年代诗歌纪念馆馆长。现在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呼中区委组织部工作,曾在《北京文学》《收获》《花城》等报刊杂志发表《海子年谱》等有关八十年代诗歌史学研究文章两百余篇,撰写有关八十年代诗歌史料书稿八部三百万字,出版诗歌史学著作《寻找诗歌史上的失踪者》《大学生诗歌家谱》《诗歌年代》(
期刊
春雨  冬已打烊  雪花剧透春天  垂柳的发辫已萌发蕾芽  湖水借重重涟漪与游鱼手谈  小草用叶尖撑起翠绿的梦境  春风推开寒流,觊觎天下  时光在细雨中诉说相思  晕染了烟花三月  一壶桃花醉  萌动了心湖荡漾的春光  燕子掠过枝头  衔一丝细雨放飞春天  冰雨  那时,寒流凌驾于晴空之上  风在空中跳起芭蕾  我坐于书案前,手盘千古文章  有暗香盈袖  一滴雨正缠绵于一湖水的前世今生  枯叶如
期刊
商震,1960年生于辽宁省营口市。诗人。作家。出版诗集《半张脸》、随笔集《三余堂散記》等各类作品集十余部。有作品被译介到俄罗斯、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国家。现居北京。  吕文之相   吕文这名字太普通了,任何时期把名叫吕文的人聚集在一起都能装满一火车。人的名字嘛就是个符号,简单点儿的易记、易写,普通点儿的还可以隐于市。   我要说的吕文,其本人也许算是普通,但真不简单。他是秦朝末年人,据说是吕不韦
期刊
草鞋梦见山岚中一条小径  秃竹杖扎入岩石,敲打再三  试问秀气与空阔,目光着落处  水潭那么清澈,恰好洗净黄尘  几声莺啼,几声虎啸。体寒的雾  不觉退去了几里。幽深的浓绿  啼泣的草木,尽是待辩证的秘密  尽是苍生,以他们痛苦的灵魂  诉说轮回,召唤解脱  檐角之兽  粗粝的瓦面婉拒虚浮的尘世之光  狻猊、押鱼、獬豸、斗牛  身外是深埋历史的幽堑  凸起的名,荡漾在淅沥的雨点之表  他们是一群孤
期刊
钟爱的时光  田野和道路在宽阔的叶子上隐去了忧伤  风吹着一粒粒种子发芽的冲动  “天上的一颗星会眷顾地上的一个人”  记得祖母说过  村庄依山傍水,避开了荆棘和石头  如果可以的话,去天空做一只大鹏  或者一颗最亮的星  这样,内心的雨水可以顺着庄稼的葱茏  流进河里去浇灌远方  道路两旁的花朵会更妖冶  像棉朵一样生活  夜晚有安静的睡眠  晨光落在草木的琴键上  我有嘀嗒的钟声,流水的柔波和
期刊
游戏  血,不会轻易落下  沿轨道惯性奔跑  生命力不断升值  女人的盔甲保护乳房  心中有剑  是男人最精良的装备  乌云不来,这些造型只能摆酷  也有头戴面罩,包裹严实的刺客  躲在阴暗处,用剑气杀人  没有玻璃的朝代  在透明的宫殿里  尔虞我诈  荒漠  生命力極强的草  演绎古老  昂头伫立的树干  守卫着年轻的苍茫  赤裸的脚印  只会加深荒凉的颜色  我们都是风景的一部分  风暴的搬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