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0岁那年，女儿5岁，一次她倚在我背上玩“梳头游戏”时，发现了我的一根白头发，女儿大惊小怪地让我坐着别动，几经努力，终于从一把黑发中捋出了那根亮晶晶的白头发，笨拙地帮我拔下来，然后问：“妈妈，你为什么会生白头发？爷爷奶奶才会有白头发，难道你跟他们一样，变成了老年人了吗？”我被女儿的一本正经逗乐了，就开玩笑说：“没错，妈妈本来没变老，可因为带你太辛苦了，没日没夜为你操劳，头发不白才怪呢。”见女儿的神情变得古怪和紧张，我觉得好笑，就把“白头发事件”当作教育她的一个好时机，说：“要想让妈妈少长一点白头发的话，女儿一定要学会自己做自己的事，别让妈妈没完没了讲故事，否则，妈妈很快就变得和奶奶一样老了啊。”女儿的神情又是伤感，又是后悔，问：“人老了会不会死？”我说：“当然喽，幸好妈妈现在白发还不多。”
　　这个谈论“白发”的下午，静得出奇，房间里再也没有女儿跑来跑去的声音和尖叫笑闹的声音，让我好不习惯。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女儿既没有跑来磨我“讲故事”，也没有吵着去公园和玩具城。最后，我终于憋不住好奇，蹑手蹑脚地推开女儿的房门，想看看女儿这半天究竟在干什么，却发现她坐在一堆图画纸中间发呆，我看了看她的画，她画了很多长头发女人，头发都用黑蜡笔涂得漆黑。我轻唤女儿的小名，她跑来默默勾紧握我的脖子，略带哽咽地说：“我让妈妈变老了，妈妈是不是不再爱我了？妈妈，如果从现在我不再烦你了，你是不是不再会变老，你的白头发永远不会再长出来了？”
　　我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根白头发和一番信口胡诌的玩笑话，让幼小的女儿经历了那么深的心理颠簸，让她在一天当中经历了惶恐、自责、追悔等负面的情绪压力，无意中让她为自己无伤大雅的调皮举止付出了如此大的心理代价：她仿佛变成了我变老的罪魁祸首，让一个5岁的孩子承受这样莫须有的自责，我于心何忍？
　　后来，我费了很多口舌才让女儿了解到：妈妈的白发不是被女儿烦出来的，30岁的人有白发很正常，白头发和死亡没有必然联系。还必须对她再三讲明：“妈妈没有怪你缠磨人，妈妈中午讲的话纯粹是开玩笑，其实，妈妈很乐意跟你一起玩耍、讲故事。有了你这个开心果，妈妈只会变年轻、不会变得更老。”
　　女儿将信将疑，我的态度来了180度的大转弯，让她难以判别哪种说法是真的，我不得不从不同的角度，举不同的例子来证明“妈妈的白发与女儿无关，真的不是被你烦出来的。”讲者和听者都精疲力竭。后来还是丈夫把我拖去一旁，让我别在这件事上打转转了，说：“你每提一次，就让女儿经历了一番情绪颠簸，她会想，明知道我会伤心，妈妈干嘛还吓唬我？所以，现在是‘冷处理’的时候，别提这件事了，先跟孩子去打羽毛球吧。”
　　我们一家三口出去打了几场羽毛球，女儿的情绪才慢慢缓过来，我心头的一块石头才放下。没错，家长偶尔会以玩笑的方式来跟孩子谈论生老病死，谈论他们的出生和成长给家庭造成的压力，这种做法很可能会在孩子心中留下阴影和伤痕，孩子比大人想像的要敏感得多，承受力也脆弱得多，他们会自责、会忧心父母有一天会厌烦他们，收回“无条件的爱”，这种信口开河的玩笑会稀释孩子的安全感，是开不得的！因为孩子的安全感，才是照耀在他的成长空间的最稠密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