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杨树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encentss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杨树是常见的行道树之一,是这个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是用来给这座水泥钢筋建造的城市注入一丝情感而存在的。楼房和街道,往往都是在它的映衬下,变成了点和线。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候,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于是,作为背景的杨树,也是有光的。只是那光,永远都只有一面而已。在那光的背面,杨树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颜色,尽管有的时候,它看上去更像是黑色,而不是绿色。但是无论如何,这背景总是充满了动感的,像是奔流不息的河流,推着这座城市,往更加充满人情味的自然界走。就在这样的动感里,杨树把自己的体积扩充到了天和地之间,而那些点和线,就真的变成了漂浮在水面上的了。
  在诸多街边的杨树之中,有一棵杨树,从我嫁进这间屋子开始,便出现在卧室的窗户里。当然不是整棵杨树,我看见的只是杨树的树冠。那树是真高,是超过了四层的商业楼的楼顶,直接与六层的住宅楼等高的高度。那树瘦削而挺拔,彷佛有意识似的,它把原本可以狂放的枝桠收在主杆的周围,形成了宝塔尖一样的树冠。第一次注意到它,是在一个清晨。更确切地说,是在黎明之前,是在那个充满了暧昧、纠结和莫名其妙的时间段里。我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拉开窗帘,看见了那棵杨树。那不是寻常的状态。彷佛是专门为了看见那个杨树似的,我是在一种彻底清醒的状态下,走到窗边,去看见那棵杨树的。
  晨曦一点一点亮起,灯光一点一点熄灭。可能是有一点雾,杨树的树叶上笼罩着没有焦点的光,散射的光,像是用纸灯笼把每片叶子罩起来了一样。
  旁边两栋楼的边界线勾勒出来的直角,把这顶着无数小灯笼的杨树冠框成了一幅画。也正是因了这幅画,那两栋灰扑扑的水泥块开始有了色彩。最先跳出来的商业楼顶上灭了霓虹灯的招牌,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出一副精致乖巧的样子,像卸了浓妆后的姑娘,露出年轻却疲惫的脸。然后住宅楼的一些晒台也出来了。我看见一些隔夜的衣服,大的小的,红色白的,一动不动,跟假的似的。还有那住宅楼因为装饰漆的剥落而露出来的黑色的墙体,也被杨树鲜嫩的绿衬成了女人脸上恼人的蝴蝶斑。但这副光景总体是美的,有些荒凉,有些绚烂;是苍老的,又是鲜活的。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杨树的存在。它好似一支笔,总是孜孜不倦地、想要趁人不备地把这座城市所有的不堪都涂抹上灿烂的色彩。当太阳升起来,晨雾散去,我看见杨树把招牌涂成了黄锈色,把晒台和住宅楼涂成了白色,连那蝴蝶斑,也涂成了不显眼的灰色。
  因了这棵杨树,我开始关注我家附近街道两旁的杨树。它们高高低低,形态各异,但总体来说,都是高大的,枝繁叶茂的。如果站在高处,它们就都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的样子。顺理成章地,它们把这条街道拢在了怀里。开车走在这条街道上,天总是只有一条缝———天也被杨树遮住了。意外地,变成了一条缝的天,却让我看到了一种奇异的美感。我知道这种美感来源于那些繁茂的杨树叶。那些繁茂的杨树叶又来源于那些粗壮的杨树。有的杨树很粗,一人合抱不过来的粗。这种粗壮,从地上挺拔出来,又让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安全感。有时候,我会站在一棵粗壮的杨树下抬头看它的枝叶,是鳞次栉比,挤挤挨挨的样子。即便是盛夏的阳光,也只能勉强从其中穿过,跌落在地面上,像偶尔飞过的鸽子拉的屎,瘫软无力的摔下来,摊成薄薄的一片。它们还像是一条大河,有着无数的支流,阡陌纵横,像一张网,从这个窗口,蔓延到另一个窗口。它们表面上是泾渭分明,实际上,我总觉得它们有些神秘莫测,有着曲折的内心。所以,每当我站在窗前看那棵并不粗壮但很高的杨树时,总是在想,它是不是也
  听见了,或者看见了我们都未曾听见,或者看见的故事。
  在与这些杨树共存的岁月里,我们还一起经历了几场暴风雨,确切地说,是我看着它们经历了暴风雨。那雨是从天上倒下来的,像是正在洗淋浴的人突然遭遇了水龙头的崩塌,急促的水流冲得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睁不开眼睛,来不及呼吸。那风是从海上扔过来的,一个又一个气团像有力的手,紧握着杨树的肩头,把它们不停地,猛烈地摇晃着。那架势像是盛怒的妻子抓住了出轨的丈夫。这个时候,如果还能站在一个制高点,我想,可能会看见一群盛怒的女人,疯狂地扯着男人们的头发,让那一团一团头发变成在水中翻滚的树叶。对待“妻子”,杨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清白。它迎着暴雨,揽着狂风,把发疯的女人拥在怀里。那镇定自若的姿态让我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相信了杨树的清白。但即便面对着河东狮吼,有些杨树仍旧顺便在这个窗口探一眼,在那个阳台望一下。这左顾右盼的神情,又很难让人相信它们的无辜。相较之下,我更倾向于认为杨树是忠贞的,钢铁般的战士,即便是暴风雨切断了它们的枝桠,剥落了它们的树叶,让如此粗壮的杨树也显露出脆弱的样子。你看,我窗口的那棵杨树,在这暴风雨中也舞动成了一株堅韧的芦苇。这真是一段晦涩的时刻,也是一段惨烈的时刻。
  然而,有些杨树,还是倒下了。不但自己倒下了,还砸坏了路上的车辆,捣毁了邻家的门窗,把无辜席卷进这场暴风雨,让血腥和残酷蔓延。暴风雨过去了。我看见了那些倒下去的杨树,露出了曾经埋在地下的根。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是浅薄的根,其实,不只是浅薄,它们还生长在污水横流的地洞里。不知道从何处漂浮来的鱼鳞和老菜叶子,与那挂着脏兮兮油污的近似于腐败的木根搅和在一起,是彻底的阴暗。这样的树,不论多么枝繁叶茂,倒下已是必然,不过是这场暴风雨,或者是下一场暴风雨。
  又是一个清晨,我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清醒地走到窗边,我没有看见那棵杨树。暴风雨之后,那些高大粗壮的杨树,那些枝叶蔓横的杨树,甚至那些高大却瘦削的杨树,都在钢锯强硬的叫嚣声中变成了伫立在路边的一个个木桩,只有比较矮小的杨树幸免遇难。但,这只是我私心里的期望。因为在不久之后,那些矮小的杨树也被砍掉了脑袋。毕竟,无差别是最简单的办法,有些人总是懒得麻烦,有些事看上去又有些不值得被麻烦。
  石像生般的木桩守卫着的路,开阔了,仿佛四车道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八车道、十车道。就连天,也开阔了。因为倒下的杨树露出的可怖的地洞也被重新掩埋起来,铺上了地砖。周遭的一切,都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选自《散文家》
其他文献
人们对于写作最大的误解,是认为写作是由灵感来支撑的。实际上,那些看似活得随意的作家都具有高度的自律性。天才如马尔克斯,在写《百年孤独》时,依然处于非常艰难的状态。他把自己写作的房间称为“黑手党的洞穴”,大概3平方米,连接一间小浴室,一扇门和窗户通往外面的庭院,房间里有一张沙发、一个电暖炉、几个柜子、一张小而简单的桌子。他每天一早送两个孩子上学,8点半之前就坐在书桌前,一直写作到下午两点半小孩放学回
生命四部曲:春,夏,秋,冬。迈过60岁花甲之年的门槛,一个人便步入了人生的冬天。冬天是寒冷而寂寥的:天空的面色看上去显得苍白,云朵像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太阳蜷缩着,样子有点清瘦,脸蛋不再像春夏那样红润娇艳;空旷的田野像寂静的黎明,北风与树叶一起哆嗦着,发出嗷嗷的凄叫。曾经一路浪漫弹唱着情歌的河流,被冰层厚厚地覆盖而喑哑了歌声;茫茫雪地上一株一株树木光秃秃地站着孤独与茫然。冬天对于任何生命都是公平而别
在苏东坡的故乡四川眉山行走,不时会看到“东坡味道,美好眉山”这样的宣传语。从宣传的本意来看,东坡味道就是苏东坡家乡的味道。一般来说,家鄉的味道总是与味觉和嗅觉有关的,是可以捕捉、可以品评、可以购买、可以带走的味道。比如与苏东坡有直接关系的东坡肘子、东坡肉,还有依附于苏东坡名气派生、演绎出来的东坡泡菜、东坡皮蛋、东坡鱼等等。许多年来,苏东坡是眉山人心中的代表人物,整个眉山到处都有苏东坡的影子。东坡就
虽说“背脊向天人所食”,中国什么也可以入馔。但有时奇奇怪怪的菜式,不知道材料还好,知道了,甚困惑,吃不吃?一回朋友请喝一锅羹汤,鱼云、虾仁、瘦肉、笋片、叉烧、蛋花……鱼云羹鲜美,中间有些颜色相当深的块状物,不是云耳,又不是冬菇,一层略脆的皮,里头是腴滑的脂肪物,口感奇特,非荤非素的,原来是鹅髻———一只鹅只得一个肿瘤状的“髻”,所以一锅羹汤得用上几个。我们平日吃潮州卤水鹅,广东烧鹅,长长的脖子最入
或许你不喜欢吃牛肉,但是很少有人不爱吃螃蟹。那么古怪的动物,不知道是哪个人最先鼓起勇气去试。今人的话,应该授他诺贝尔奖。螃蟹真是好吃。我们最常见的,就是所谓的青蟹,分膏蟹和肉蟹,两个种类一年四季都能吃得到。小时的记忆,是吃生的。妈妈是烹调高手,他父亲教的是把膏蟹洗净,斩开,拍碎钳壳之后浸在盐水和酱油之中。早上浸,晚上就可以拿来吃。上桌之前撒花生碎和白醋,吃得全家人念念不忘,尤其是壳中之膏,又香又甜
小时候,我和我的祖父一起生活在特莱瑞德小镇,祖父经营着一家热狗店,我也经常去那里玩,因为在那里我可以随时吃我最爱吃的番茄酱热狗。有一次,祖父在里面忙别的事,我就坐在门口替他看管热狗。不久后,一个衣衫褴楼的流浪汉走了过来,他伸手把两个十美分的硬币递向我说:“我想买一只热狗。”他的手沾满了黑黑的污渍,那两枚硬币也因为他手心渗出的汗水而变得黑乎乎的。我不希望这些脏钱混进祖父的钱盒子里,更不愿意伸手去接,
屏东在北回归线以南,冬日阳光酥暖。一早起来,发现天空蓝得深邃,蓝到百叶窗的缝都渗进了蓝光。怎么能不带她出去晒晒太阳呢?推着轮椅,走过一片冬瓜田;若是刚好落在田埂上,瓜就随着埂土隆起,好像一个歪脖子的大枕头。若落在平坦之处,瓜就肆意扩张,像德国常常偶然出土的二战炸弹。走过一片槟榔园,槟榔永远飘着水洗过似的清香,甜润了空气。槟榔树林里几株野芭蕉,开出艳丽红花。一张巨大的蛛网挂在红花蕉叶间,阳光照亮了游
我是陕北人,清涧县,家是农民家庭,父母现在还在农村种地。  小时候,家里人口很多,弟兄姊妹八个,那时候农村不计划生育。家里很穷,我是老大,七岁时家里不能养活我,把我寄养给另一个家庭。  童年最深刻的印象是饥饿,父亲是一个字不识的农民,性格很软弱,活得很窝囊,过的完全是被抛弃的生活。别人家的孩子把你打一顿,回来后希望得到家里人的支持,但得到的是他们再打一顿,不要惹事。所以,在社会上你只有依靠自己,而
这是两个真实的故事!前些年,云南边境的一场战斗中,士兵老何以身体滚爆山坡上的一个地雷阵,上级决定授予他特等英雄的称号。但是,老何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我不是有意滚雷,是不小心摔下去,没办法,只能顺势滚下去。”记者说:“特等英雄的称号已经报了,你就顺着主动滚雷的说法说吧。”但是老何觉得不好意思,坚持说他是不小心摔下去的。结果,那次获得英雄称号的是另外两个战友。而他很快就复员了,回到四川农村,现在惠州
我还记得,当当敲铁轨钟。冬天小学校放早学,饥肠辘辘由教室里走出来,我背着书包往家走,一路上麦田结霜,小池塘上凌,朝阳将我蹦蹦跳跳的影子投到大路上。沿着村巷摸到家门口,会看到两架木板车,车身空荡荡盛放绳索,四根枣木车手油光水滑,头尾相衔,停放在门前椿树下。母亲在厨房青烟里炒菜,炕豆腐,煎鱼,萝卜烧肉,淘洗黄泥芦灰腌好的咸鸭蛋,由她锅铲锵锵翻炒的声响,就可听出她的好心情。父亲已经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陪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