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无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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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细雨飘摇,李元青临窗作画,小厮在旁研墨。“这幅画怕是……”小厮瞧他画了许久,终究忍不住出口提醒。“怕是什么?”李元青没回头,专注地画完最后一笔,目光久久凝在这幅画上。
  “您当真不怕?”小厮咬着牙,胆战心惊。李元青转身轻笑,“我已画完,你下去吧!”小厮如遇大赦,急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飞速逃走,连伞都不曾带。他想,李元青真是个疯子。
  望江门离皇宫不远,大宋画院坐落此处。从前大宋昌盛时,画院也曾名家辈出。靖康年间,金人的鐵骑凶猛南下,画院只剩凄凉的断壁残垣,由画院主办的考试也停了多年。
  大宋的伤痛渐渐平息,临安恢复了繁荣的景象,画院也重新兴办,宣布的考试再度吸引大批青年才俊。为了尽快再现画院往日的风光,这次的入选名额增加了许多。放榜那日,众人惊叹不已,拔得头筹之人竟有两个。
  负责评审的画院前辈竟也分不出其中高下,两种迥然的意境都让人过目不忘。李元青的画细腻至极,上色精妙,仿佛浮世众生尽数跃然纸上;另一位状元的画却猖狂至极,只用黑白线条简单勾勒,一丝杂色也无,偏偏形神兼备,让人拍案叫绝。
  这位名叫顾瀚洋的状元,此刻正趴在李元青的窗边,被淋成落汤鸡也毫不在意,只歪头大笑道:“我听闻又有一个研墨的小厮跑了?你这几天的画究竟有什么神通,竟让他们都觉得你是个疯子。”
  李元青抬头看着窗边露出的那颗脑袋,分明一脸稚气,却被外人讹传为倨傲公子,真是折杀了“倨傲”二字。“你想知道就进来吧,不过要擦干头发,别打湿了我的画。”李元青小心翼翼地捧起刚刚完成的画作,顺手将窗口开大了些。
  顾瀚洋双手一撑便从窗口跳了进来,利索得如同蟊贼惯犯。他凑过脑袋,抬袖将湿漉漉的头发挡住,仔细瞧着李元青的画。不过一瞬,他便笑意全无,面色凝重起来。
  李元青见怪不怪,勾起嘴角,“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吗?”顾瀚洋摇摇头,正色道:“我这明明是如临大敌的神情,你画得真好,再练几年恐怕就超过我了。”李元青哭笑不得。顾瀚洋沉思片刻,说:“我可以为这幅画再添几笔吗?”
  李元青点了点头,倒也不怕他乱来。面前这位张狂又稚气的少年,自从入了画院便四处炫耀自己画技高超,不愿与李元青共享状元的名号,常来叫板。起初着实将李元青吓了好几跳,那时他正专注作画,身后忽然传来幽幽一声,“李兄啊李兄,你这可是败笔呀。”李元青一惊,手一抖,几个墨点便杂乱地洒在画上。他还没来得及补救,顾瀚洋便夺下画笔,在那几个墨点上勾连几笔。不过片刻,被他勾连的地方竟成了这幅画的点睛之笔。他狡黠一笑,“这画若能卖个大价钱,你可别忘了分我一点。”
  李元青逐渐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任他胡言,两人也从对手变成了知己。
  最近画院任务繁重,众人忙着作画,李元青已好几日都没见过顾瀚洋了,他这次专程冒雨跑来,大概因为听到那个小厮在四处抱怨自己吧。
  顾瀚洋对李元青的画打量半晌,才从一个角落谨慎下笔。从前他可是随心所欲的,如今这般小心让李元青很是感动,原来他明白自己的心思。这幅画是李元青的呕心沥血之作,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顾瀚洋画完几笔,神色严肃地转过头,说:“李兄,你这幅画实在太好,我忍不住想多勾几笔,可否让我拿回几日?”李元青一时语塞,片刻犹豫已被顾瀚洋看在眼中,他上前扯住李元青的衣袖,恳求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把这幅画给别人看,也绝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就信我一次,让我们联手把它变成名留青史的大作,好不好?”
  顾瀚洋的眼神清明无邪,李元青的心一软,笑着点头,然后慎重地将画交给他。“我等雨停了再走。”顾瀚洋将画放在桌上,又小心翼翼地关了窗户,防止外面越下越大的雨飘洒进来。
  屋内光线瞬间黯淡下来,两人静静相对,李元青终于叹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画这幅画。”顾瀚洋笑了,这次却笑得十分正经,“别人不懂,我却明白。我下笔只求奇思妙想与神乎其技,而你向来重视画中深意。”说罢,顾瀚洋摇头自嘲道:“所以说啊,还是李兄的大作有机会成为皇家典藏,而你也将名留青史。”
  两人谈论半晌,外面已听不见雨声。“瀚洋,你快回去吧。近日画院繁忙,你也不该耽搁太久。李元青起身催促道。顾瀚洋恋恋不合地捧着画离开,又在门口回望,忽然神色恍惚道:“李兄,你想看到汴京的盛景吗?”李元青一怔,目光黯然,良久才抬头,神情满是苦涩,声音也嘶哑起来,“我当然想,汴京盛景是我此生难以触及的梦。”
  顾瀚洋转头离去,毫不吝惜地放出豪言,“我一定会让你看见汴京盛景!”李元青看他那般潇洒,胸口一闷,无奈地摇头——真是个孩子啊。
  近来画院中人都在谈论检阅画院新人,所以命他们呈上一批佳作,主题便是汴京盛景。可画院新人多是少年,汴京失守时他们还小,对从前的盛景毫无印象,李元青也不例外。但他对汴京的破败有着不可磨灭的记忆,那不仅是皇室的屈辱,更是无数流亡百姓的噩梦。从那时起,李元青从书香门第的公子变成逃难路上的孤儿,对汴京最后的印象便是一片狼藉。
  画院主事考虑到这些少年对汴京盛景毫无概念,就专门找来许多老先生为他们讲说。李元青站在最后,云淡风轻地听着,心中莫名愤恨。他恨身居临安的朝廷从不思量收复汴京,只想再为半壁江山粉饰太平。
  他终于转头离开,画院主事冷冷地呵斥,“李元青,这次画作是要呈给圣上的,务必谨慎!如果得到圣上眷顾,你将平步青云……”李元青强忍泪水,压低声音,平静地说:“我幼时生活在汴京,记得它的样子。”主事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只好任他离去。
  顾瀚洋倒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前排,一丝不苟地记录着老先生对汴京的描述,眼中充满期待与向往。主事们私下商量,都觉得顾瀚洋虽性格张扬,这次却可委以大任。
  到了选画的日子,主事选出的果然是顾瀚洋的画——他平日作画懒得上色,这次却破了例,更显此画鬼斧神工,仿佛再现汴京繁华。装裱后的画放入锦盒,被顾瀚洋捧在怀中,他一脸春风得意。过了午时,他将由主事带着亲自入宫呈画。画院众人羡慕无比,只要踏入官门,他的前程将不可估量。   李元青也来欢送,他的神色有些酸楚,轻声贺道:“瀚洋,你终于要名留青史了。”“李兄,休怪我没将你的画交给主事挑选……”顾瀚洋轻笑,“你画得没我好,无须自取其辱。我拿走你的画,观摩許久也没能再添一笔,今日就还给你吧。”说罢,顾瀚洋从怀中掏出另一卷画,不过没有装裱,只是简单系着一条锦绳。李元青神情复杂地接过那画,也不打开,只是静握手中,良久才道:“多谢……”顾瀚洋摇头叹息,“李兄,不能怪我,实在是你技不如人。也怪你蠢,竟然那么轻易就将画作交给竞争对手。”
  顾瀚洋被众人簇拥,风光无限,李元青却沉默地转头离开。
  朝堂之上,顾瀚洋终得面圣,画院主事们对皇帝谄媚地笑着,吹嘘此画只应天上有,还夸这位天才少年如何了得。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一脸得意,命顾瀚洋将画交给宦官。
  画卷缓缓展开,所有人都紧盯着皇帝的神情,然而却没等来想象中的欣喜与赞赏。只见皇帝的额上青筋暴起,画卷还没完全展开,他竞怒而拍案,气氛瞬间严肃起来。皇帝一把将画卷扔到殿前,“这就是你们给朕看的汴京盛景?”
  顾瀚洋抬头对上皇帝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此画名为《汴京无盛景》,是臣的呕心沥血之作,陛下可还满意?”
  山河破碎,流民窜逃,金人的铁骑在这片土地上肆无忌惮——那是李元青的画,是他记忆中的汴京。顾瀚洋为这幅画添了几处惨烈的细节,更让人触目惊心。他不可能让李元青将这幅画给任何人看,否则那些主事恐怕早就对李元青下毒手了。谁都知道皇帝在拼命粉饰太平,但谁又敢戳穿天子的谎言?
  顾瀚洋明白李元青的夙愿——让高高在上的皇帝看到,其实汴京早无盛景;也让天下人记得破败的汴京,不忘故国之殇。他不愿让李元青冒这个险,所以偷换了画,取而代之。
  顾瀚洋被处决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画院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胆战心惊。
  李元青失落地打开顾瀚洋给他的画,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的画色泽饱满,汴京繁华一一浮现,那才是顾瀚洋为他画的汴京。心口的沉重让李元青喘不过气,他捂住眼睛,指缝间泪水横流。他终于明白那日顾瀚洋的话,他说:“我一定会让你看见汴京盛景!”
  李元青离开了画院,他一直等待震怒的皇帝派兵收复汴京,那时他要带着顾瀚洋的画去看汴京盛景,一定比画中更美。
  然而,皇帝再也不提汴京,大宋都城还在临安,君臣依旧醉生梦死。终此一生,李元青都没再见汴京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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