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美人

来源 :星火·中短篇小说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anye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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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美女就像空降的一样,突然出现在老孟的清扫段上。老孟弯曲的视线就直了,铁丝儿似的不会转弯了。老美女虽然也穿着杏黄色环卫坎肩,头上也戴着杏黄色环卫帽子,但是有一股逼人的气质,从衣服纤维的缝隙中发射出来,劲道地击中老孟。巨大的愉悦感,从击中点往骨头里钻,往灵魂里钻。岁月里阅人无数的老孟,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眼前的不是北方女人,北方女人没有这么精细的皮肤。她这个精细不是美容院加工出来的,透着自然的亮泽,就像是一等的白面粉,没有添加增白剂。老孟大概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很有才,就奖励了一下自己,掀了掀眉毛。这个动作很容易让人误解,因为他的视线钉在老美女身上,很是具有挑逗的气象。幸好老美女的注意力在她手上的扫帚上,根本就忽视了老孟的小动作。
  瞧你那点出息,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段长老管冒出来了。
  老孟的一张老脸腾腾地火红了,刚要反驳段长老管,为自己赢回些许的颜面,却发现老管根本没心思理会他,正用手比划着告诉老美女,她负责的卫生段从这棵电线杆,到下一棵电线杆。指划完了,还大声叮嘱老美女,要不是你央求我,我们根本不用外地人,你可得好好干,别给我脸上抹黑。老管使用高调声音,大概是想端一端段长的架子,结果是事与愿违。声音的分贝不低,却少了平时的嚣张与跋扈,很是有几两惺惺作态掺杂在里边。老美女对着老管微微一笑,又将目光固定在扫帚尖儿上。
  老管被老美女的微笑电了一下,视线颤悠悠地尾随着老美女的视线而去,在扫帚尖儿上打了个旋儿。这一个打旋儿,就看出来一个问题,别人的扫帚枝儿上稠密地绑了花花绿绿的布条儿,而老美女的扫帚还保持着买来时的模样。布条子可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尽量地缩小枝条间的孔隙,一扫帚下去让大大小小的甚至细微的垃圾乖乖就范。看出问题的老管便吩咐老孟,闲了帮忙把扫帚绑一绑,人家是外地的,要让人体会到背井离乡的温暖。
  老孟在心里骂老管,放你妈的罗圈屁,明明心里揣着鬼胎,还把自己说得那么正能量,也不嫌闪了大舌头。在城里呆久了,时髦的词积攒了一箩筐,老孟想摸哪个词出来,哪个词就青蛙一样蹦出来。老管是段长,每个月也仅仅比老孟多挣一百块钱,县官不如现管,脾气不算小的老孟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老孟不过是在心里骂骂罢了。骂归骂,老孟心情愉悦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老孟清楚地记得,这是他头一次心情如此愉悦地接受老管的分派。老孟是个急性子,立马放下手里的扫帚,奔了城中村的出租屋。
  老孟中年丧妻,凭一己之力给两个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以为可以苦尽甘来了,却深陷在和儿媳的各种矛盾中。老孟恼一恼来怒一怒,来了个华丽转身,进城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城里人嫌环卫工资低,工种欠缺尊贵,维护城市清洁的,很多是像老孟这样农村上来的非年轻人。老孟的两间出租屋离卫生段大概五六百米,老孟忘了自己没有骑车,把两条腿当成了轱辘。我跑,我加速往家跑,去拿平时积攒的包装用的塑料绳子。
  老孟,跑这快干啥?
  他的另一个邻居小雪示意老孟站下来。
  老孟刹住自己的两条腿,也拿出段长老管的高调子,这不是领导吩咐的么,你耳朵那么长,没听见?
  五十岁的胖小雪,是段上奇货可居的“年轻”女人,因为姓薛,故落了个谐音小雪的爱称。小雪释放了一个悠长的鼻音,白眼仁在眼眶里上下翻转,你也被老狐狸精迷住了吧?忘了那个段儿该是谁的?
  经小雪点拨,老孟豁然开朗,怪不得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老美女的卫生段原来的人生病了,老孟就把表弟送来的大葱,趁着夜黑人静给老管驮去一大捆,想让自己的表弟补上这个空缺。老管连大葱带人一块往外推,你别贿赂我,我还缺了几根大葱吃不成,你那事我给你往上报,批不批的我就当不了家了。第二天,小雪就嘻嘻地朝着老孟笑,老孟,把大葱给我一捆呗,做饭还没有葱花呢。
  老孟才不傻,听出小雪是羡慕嫉妒恨来了,想拿他当枪使唤。才不呢,他也是读了一肚子书的新农民,有的是智慧。可是,他一见到老美女,就把表弟的事给忘了呢,难道真的如小雪所说,让老狐狸精给迷住了么?真是那样,迷就迷吧,反正老婆子也不会从坟里跳出来和他打架了。人啊,一辈子能让谁迷住一回,还真的不容易呢。
  老孟嘴上说,真的是执行领导命令,我老伴你是没见过,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漂亮。在我眼里,谁也比不过我老伴,走喽。
  老孟发动两条腿,呼呼地奔了出租屋。
  一阵清风还没刮过去,老孟就赶回来了。身上缠绕着的红红绿绿的塑料包装绳,把老孟装饰得五彩缤纷,特别像他此刻的心情。心情五彩缤纷的老孟,还要装出一副孙子样,是奉了老管的命令不得已而为之的样子,也真够难为他的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会装的人,大葱事件段儿上的人都传遍了,他会忍辱负重,不和老管吵嚷几个回合?碍于老孟的脾气和面子,人都忍着笑没好意思揭露他,只说,这狗日的老管。
  到了老美女段上,却不见了老美女。拿了眼睛来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搜寻,见老美女在路边一片初秋的树荫下,正给轮椅上的一个人喂水。轮椅上的是个老男人,左嘴角下坠,目光呆滞且绝望。老男人不看老美女,也拒绝主动式的喝水,喂进去的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濡湿了脖子上的围嘴儿,老美女就再喂。老美女不但不烦,还对着老男人笑,和刚才给老管的笑完全不同,有疼爱,有鼓励。疼爱和鼓励下掩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它只是在瞬间露了一下头,却被老孟的眼睛捉到了。老孟的心忽悠一下子,仿佛踩空了万丈高楼,有了强烈的坠落感。这种感觉老婆子去世的时候发生过。轮椅上的老男人是谁?他在树荫下存在多久了?是和老美女一起来的么?
  心事重重的老孟,坐在马路牙子上,给老美女的扫帚拴花花绿绿的塑料绳子。他拴得很仔细,比拴他自己的都要仔细。扫帚苗儿一根一根地变得花枝招展,由纤瘦转而丰盈。这个过程,老美女用老孟的扫帚清扫自己的卫生段。扫卫生的老美女,怀里抱着大扫帚,显得扫帚很大,她很小。怎么看,它都不该属于她。她固执地掌控了它,让它乖乖地为马路清洁。老男人依旧在树荫下的轮椅上,把呆滞而又绝望的目光拉向远方的天空,有时候很快地调整目光的方向,在扫卫生的老美女身上轻轻搭一下,又很快地飘远了。   老孟觉得那棍子根本就不是搅在垃圾里,而是在他的胃囊里搅动。他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他想做点什么,立刻就做。
  一天的清扫是从凌晨四点开始的。
  第一个镜头:用了将近两个小时,老美女将整个卫生段清扫了一遍。终于可以直直僵硬的腰,老美女看见邻居老孟在做一件事情,他从段上的绿色大垃圾桶里,正掏出来两只矿泉水瓶子。还朝着她努嘴,示意她也检查一下她段上的垃圾桶,看看有没有货色。老美女昨天在段上看过几次垃圾桶,里面除了生活垃圾,连瓶子的影儿都没有。在老孟的示意下,她还是走向了绿色的大垃圾桶,这一看不要紧,看出来一堆的意外。里边居然有差不多二十来个空瓶子,老美女想从嘴巴里发出一个声音,来庆贺这个重大的发现。嘴巴刚刚张开,手就惊惶地奔过来,将声音消弭在喉管里。她怕她的声音惊扰了它们,然后,受到惊扰的它们,会突然不翼而飞。将长长地一口气屏住,老美女开始用手虔诚地把瓶子们一个一个地请出来,请到她三轮车后边悬挂的塑料袋里做客。
  第二个镜头:老孟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劣质卷烟,点燃叼在唇上,腮帮子瘪瘪着,深深地吸进一大口烟雾。然后慢悠悠地吐出来,躲在烟雾后边的眼神,迷离地在老美女身上明明灭灭。
  第三个镜头:小雪看看老孟,又拉长了脖子瞅了瞅老美女,朝着自己段上的垃圾桶走去。一无所获之后,她一改往日的咋咋呼呼,安静地凝望着正渐渐被自然光消弱的路灯。眼底的疑惑与天色一样,逐渐地清晰和明朗。于是,她张开嘴巴,发出一个无声的咯咯笑声。
  第四个镜头:吃过早饭,环卫工人们重新出现在马路上,棋子似的摆在各自的卫生段上。老美女额头上蒸腾着热汗水,将轮椅上的男人推到树荫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播放器,打开来放在男人的腿间。单田芳的公鸭嗓立即在马路上弥散开来。轮椅上的男人延续着昨天的神态,将呆滞而又绝望的目光投向比远方还远的地方。不知道耳朵是否打开着。
  第五个镜头:老管骑着电动车一路嚷嚷着过来,这个扫得不干净要扣钱,那个偷懒要挨罚。就要经过轮椅上的男人了,忽然调转车头,从车框里取出一坨金黄的煎饼,扔在他腿间的播放机上,谁叫我心肠软呢,老婆子给我摊的,我都没舍得吃,便宜你了。
  轮椅上的男人费力地抬起能够活动的右手,将煎饼从腿间推移出来。一寸一寸地移动,一直到煎饼落地。老美女老孟小雪都看见了。只有老管没看见,骑着电动车的他嚷嚷着走远了。
  又一天凌晨的清扫。已经不用老孟指引的老美女,兀自去了段上的垃圾桶。老孟一手拄着扫帚,一手又去摸口袋里的劣质烟,烟还没有摸出来,就见老美女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垃圾桶。手就没有了摸烟的心思,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哈哈,对着老美女说,好运气也不是天天有。然后挥舞着手里的扫帚,横扫马路上的落叶。被扫帚旋起来的落叶,逆风飞舞,肩负着刚刚被赋予的神圣使命,在卫生段上察言观色,看看哪一个有神色慌张的迹象。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的小雪,一下一下地挥动扫帚,手臂上肌肉的张弛,扫帚的节奏,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凌乱的意思。一片落叶不甘心,贴近了小雪,给小雪的面部来了个特写,试图从小雪的眼底发现蛛丝马迹。果然,小雪的眼底游移着得意,幸灾乐祸。借助风力,充当间谍的落叶转回来,将信息带给老孟。老孟用阔大的鼻孔哼出一句话,就知道是她。然后,启动脑细胞,认真回忆凌晨清扫之前的细节,以便拿出扎实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推断。
  自己是凌晨三点半到的卫生段,那时候的段上空无一人,老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尽管如此,把瓶子往老美女段上的垃圾桶里倒之前,他还是谨慎地左顾右盼了会子。选择这个时间段放瓶子,老孟是煞费心思的。假如头天放进去,说不定被捡垃圾的给翻走了。放得晚了,就会有被段上人发现的危险,那样的话,情况就会不妙得很。他倒是不怕老管,老美女知道了真相,说不定以后就不会再接受他的瓶子了。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人,不能为老美女做更多的事情,几个瓶子解决不了啥问题,却是他很深的心意。从放瓶子到老美女出现在卫生段上,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的时间不长,也不是特别短,万一哪个起得早的人溜达过来,发现了桶里的瓶子,他岂不是白白忙活了。他以工作为掩护,看护着桶里的瓶子们。快到凌晨四点时,他是离开了一下下的。肠子里的那泡便便每到这个钟点就来敲门,这是一扇不能随便开的门儿,得找个背人的地方。对,就是在他去公共厕所的空档,小雪来了,看他不在拿走了垃圾桶里的瓶子。他清楚记得他从厕所里出来,只有小雪一个人在段上。
  老孟注意到,小雪三轮车后边悬挂的袋子蔫蔫的,一副没睡醒的德行。这个死胖子,她咋会把赃物摆表面呢。老孟悄悄在心里咒骂小雪,哼,活该像大鼻涕似的让老管给甩喽,没有节操的女人。忽然,老孟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小雪拿了瓶子,是否也就等于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这是一个大嘴巴女人,她会不会既得了瓶子,还又把他的秘密广播出去呢?以小雪过去的性格,再大的秘密也兜不住,不立马放出来就会憋死。然而此时的胖女人,除了眼底的游移和幸灾乐祸,基本是淡定的。
  巨大的心事是有生命的,它露出牙齿来,一口一口地咬老孟。搅扰得老孟无法安宁,恨不得把它捉住,一把火化成灰儿。可是他逮不住它,只能被动地任由它折磨。急脾气的老孟就翻脸了,他决定深入心事的隐秘路径,寻找问题的真相,然后打个歼灭战。
  真相是需要诱饵的。天越来越凉,喝矿泉水的人越来越少了。昨晚老孟骑车转了好几个公园,才捡了十多个瓶子。其中有两个瓶子是在城东公园偷来的。你说这世道怪不怪,穷人捡瓶子,富人也捡瓶子,这不是把穷人往死路上逼么。老孟从城西一路寻寻觅觅到城东公园,眼看着到手的两个瓶子,被一个白毛老头给抢先拾走了。从白毛老头的衣着和气质上看,不像是个普通百姓,起码不是他这样的穷人。白毛老头选了绿地上一棵浓茂的草球,将瓶子隐没在草球的体内,然后挺胸摇臂脚下踩了两股清风,嗖嗖嗖绕环形道而行。两只苍老的眼睛发出鹰隼的光芒,在游人稀薄的地上搜寻着。老孟明白了,白毛老头是锻炼来的,捡瓶子是副业,这叫搂草打兔子。趁着白毛老头走远了,老孟蹿到浓茂的草球跟前,从草球的肚子里掏出两只瓶子,撒开了腿儿就逃了。   老孟猛然想起来,今天晚上城东公园好像要打一场篮球比赛,比赛的人肯定是要喝水的,喝水的多了瓶子不就多了么。如此,他的诱饵就不用发愁了。走起——连晚饭都顾不得吃的老孟,骑车就奔了城东公园。到了城东公园一看,果然有打篮球比赛的,赛场上激战正酣。从看球人腿的缝隙中,老孟发现了成箱的矿泉水,这哪里是矿泉水,是比篮球还要大的一个惊喜,忽忽悠悠地朝着他的心脏砸过来。老孟使出挤人的三十六计,闪转腾挪地进了里圈,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只要有空瓶子扔到地上,老孟会猛虎一样第一个扑上去。一个瓶子从年轻人的手上脱离,沿着曲折的线条,向着地面飞翔。老孟扑了上去,手指刚要触及到瓶子,那瓶子却被另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捡拾走了。
  是白毛老头。白毛老头比老孟更加灵巧,脚下踩着清风,一会飘到这里,一会飘到那里。老孟那叫一个气,总不能把老白毛打一顿吧。就打歪主意,想着偷老白毛一把。不想这白毛老头,今天晚上放弃了锻炼,将瓶子装在袋子里,来来去去地不离手,不给老孟留一点下嘴的缝隙。眼看着熬到了比赛结束,颗粒无收的老孟绝望地蹬上了破车子,沿着大街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地翻检。真是怪事,垃圾桶都商量好了一样,展现给老孟的,是清一色的失望。
  我去——
  老孟吐了一个从街上孩子们嘴巴里学来的新词儿,手指头掐着一张十块钱面值的纸币,大义凛然地进了街边一个小烟酒店。他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和堵枪眼的黄继光同样伟大,都在为伟大的事业做出牺牲。老孟把买来的十瓶康师傅矿泉水,挨着个地拧开,将瓶子里的水倒在干净的盆子里。看着排好的十只空瓶子,默默地给自己算账,要几天不吃早点,才能省出十块钱来。
  老孟的出租屋和老美女的出租屋在同一个城中村,中间隔着五六百米的样子,两个人每天去卫生段不是同一个路径。心事儿在老肠子里发酵,左一个响屁右一个响屁地往外赶趟儿,仿佛外边有什么热闹可看。老孟被搅扰得睡不踏实,索性从吱吱叫唤的床上爬起来,拎着十只任务艰巨的瓶子,推了环卫三轮车出了院子。抬头看了看星星,从星光的密度和亮度上,老孟推断出来,比往日早出来得有小半个钟点。老孟正想着该如何打发这小半个钟点的时间,发觉两条腿已经替他当家做主了,朝着老美女的出租屋方向而来。
  他想看看她的房子。有她的房子不光是有生命,还是有具体形象的。你看你看,它的鼻子眼睛嘴巴,长得和它的主人很是相像呢。不再是北方的粗劣,柔和细致了很多,连发出的鼾声都有了韵致感。念过中学的老孟,简直要赋诗一首了。痴痴呆呆地看着,门儿在星光下闪了闪身子,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看清是老美女推车出来了,老孟的心怦怦直跳,脸儿在黑暗里狠狠地红了一下。马上就要撞见了,老孟赶紧将自己的身子隐在对面房山的暗影里。小小的疑惑很快找上门来,老美女咋出来这么早呢?又抬头看了看星星,的确是比每日早了。纯粹是个意外事件,看来今天的计划要泡汤了。
  老美女已经能够熟练地驾驭三轮车,车子和路面彼此厌弃,发出不愉快的摩擦声。摩擦声向前逶迤,软软地在一片昏暗里缠绕。缠绕忽然停止,老美女跌进胡同里。借着从远处晃过来的一束车灯的光亮,老孟看见了,老美女千真万确跌进了胡同。老孟暗叫了一声不好,慌乱着脚步突奔过去。
  三轮车静止在胡同口,在黑暗里占据一个立体的空间,羞涩地听胡同里的动静。老孟突然轻了步子,一寸一寸地逼近胡同口。该有的呼叫声没有传出来,意味着什么呢?第一她的嗓子根本就是坏掉的,发不出声音来。第二她被坏人捂住了嘴巴,想发声发不出来。第三,她根本就不打算发声,那样的跌进是她和外力的合谋。还有第四第五第六……老孟有些鄙视自己,为自己没有奋不顾身地冲胡同去,竟然还想出这么多的条条码码,真他妈的不是个男人。可是,他明显感到一只诡异的掌在逆向推着他,让他无法完成勇敢的奔跑。
  近了,更近了。于是,老孟也听到了胡同里的动静。胡同里边是一个废弃的旧坑塘,动静就是从坑塘边上传出来,经过不长的胡同,微弱却是清晰地传到了老孟听觉里。先是撕扯声,肢体与肢体的触碰,衣服与衣服的摩擦,夹杂着呼吸与呼吸的交锋。老孟向苍天祈求,让撕扯来得更猛烈些吧,如果那样,他可以义愤填膺地冲上去,来一个英雄救美。让老孟悲痛欲绝的是,撕扯有了妥协,渐渐转向纠缠,是皮肉与皮肉的纠缠。两个呼吸,一个孔武有力,一个嘘嘘娇喘。欢畅的呻吟好像不是卡在纠缠人的喉管里,而是死死地卡住了老孟的喉管,令老孟一大阵地窒息。
  老孟开始逃离,他使出大半辈子的力气,来实现一个成功的逃离。
  一口气逃到了卫生段儿上,老孟发现,小雪已经在段儿上了。她正走向老美女段儿上的垃圾桶,扒拉了几下没有收获,转身刚要走掉,却见老孟木头似的戳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一兜瓶子。
  而且,那兜瓶子朝着她递过来。
  小雪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了瓶子,爆发出哈哈的笑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老美女来了,她举着瓶子给老美女看,说看呐老孟送我的瓶子。来一个人,告诉一个人,看呐老孟送我的瓶子。说着笑着,脸上的肌肉笑得直抽筋,肉块儿突突乱颤。
  人说,老孟真是活雷锋,老孟,也给我做点好事。
  可是,老孟不见了。老孟哪去了?谁也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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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翻译家,教授。1957年生于湖北。1992—1994年在英国等国旅居,回国后任教于北京教育学院,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诗集《楼梯》《纪念》《游动悬崖》《王家新的诗》《未完成的诗》;诗论随笔集《人与世界的相遇》《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没有英雄的诗》《坐矮板凳的天使》《取道斯德哥尔摩》《雪的款待》《为凤凰找寻栖所:现代诗歌论集》;翻译集《保罗·策兰诗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