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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5月30日,我在拙著《踏平坎坷成大道》一书的“后记”中“说”了这样一句话:“曾经吉星高照两次恋爱终于结婚生子。”读者“听”了这句话,一定会以为我的 “两次恋爱”与“结婚生子”有因果关系;其实不然,我一生中的“两次恋爱”都未获成功,与我的“结婚生子”毫无关系。现在回忆起这两次无果之恋,我仍然满怀惆怅,感喟不已……
校园青涩之恋
1952年3月上旬,我刚满14岁不久,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蓝山县立中学简师部第六班。3月10日上午师六班上第一节课时,班主任厉鼎耀老师对全班同学说:“你们全班50位同学,来自全县各地,大都互不认识,互不了解,这头个学期的班干部就不用选举了,都由我指定算了。等下我喊到哪位同学的姓名时,就请他(她)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接着,他宣布由我担任班长,由姚玉兰担任学习委员……当姚玉兰应声站起来时,我发现她是一位身材苗条、鹅蛋脸、大眼睛、长相不错的姑娘。我估计,她已有16岁了,比我要大两岁。
既然我是班长,姚玉兰是学习委员,两人当然免不了要经常接触,讨论、研究、安排班上的事情,并且顺便了解对方个人、家庭方面的情况。一个星期之后,我就知道了她本人和她家的详细情况:她生于1935年9月,1944年初秋开始读小学一册(因为要到10里之外的一个村子去读小学,所以开蒙迟),1950年夏天小学毕业后在家闲着,也做做农事和家务。本来是不想再读书了,满了18岁就嫁人算了,听说读师范不用交学杂、伙食费,毕业后国家还包分配,可以当小学教师,吃公家饭,所以就来报考师范了。她是本县茅正乡板栗冲村人,家中还有父、母、姐姐、哥哥四个人,姐姐已经出嫁,哥哥尚未娶亲。板栗冲是茅正乡大山窝里的一条山冲,长约七、八里,宽度60—100米不等。冲底有一条小溪,天不下雨时溪水清澈,随时可以掬饮,饮后绝不会引起肠胃毛病。小溪左岸或右岸有一些零散的小块稻田,一年只种一季中稻。山冲两边山坡上布满板栗树。整条山冲只有一个小村子,山冲和小村子都叫“板栗冲”。板栗冲村只有8户人家,吃饭就靠那些小块稻田,用钱主要靠秋季出售板栗,此外也养猪养牛养鸡鸭鹅。这是一个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远离尘世,村民虽不富裕,但衣食无忧,过着与世无争的恬淡生活。由于这里风景幽美、空气清新、水质纯净、日照又短,所以这里的小孩子、青年人都长得十分水灵,皮肤白里透红,眼睛黑亮有神。由于他(她)们与世无争,所以脾气也十分和善,总是面带笑容,从不盛气凌人、气势汹汹。姚玉兰就是这样的人。
考入师六班的第一个学期,即1952年上期,我还不足15岁(要到这年农历十月才满15周岁),但我的身高已有1.66米,比姚玉兰还高1厘米,已经像个小伙子了。可能是女孩子“知事”①较早而且崇拜她心目中的好男孩的缘故吧,姚玉兰有意无意之间总喜欢主动接近我……
一 上山砍柴
当时,蓝山县立中学的校长是欧阳璧。除狠抓教学质量外,他还大力推行勤工俭学活动。每个星期日,只要天不下雨,他就要求全校寄宿学生上山砍柴,以解决学生食堂的烧柴问题,然后把原用于买柴的钱拿来改善寄宿生的伙食。我这个从小就生长在县城里的男孩子,虽然家里很穷,但也只是卖过一年火柴,从未上山砍过柴,因而视上山砍柴为一大畏途,心中叫苦却口不敢言。姚玉兰眼明心亮,她察言观色,知道我十分害怕上山砍柴,于是便鼓励我说:“昭琨,上山砍柴不难,你不要害怕。我是山里人,砍柴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我帮你就是了。”第二周星期日吃了早饭后,我和玉兰等同学第一次上了县城西郊三里外的蚂蟥岭。再走几里路,就到了遍山野树丛生、有柴可砍的磨石岭、梅冲一带。玉兰叫我先坐下休息一会,她自己则不休息,挥动柴刀砍起柴来。不到一个钟头,她就砍下了好几堆野树灌木的树干、树枝。我不好意思老是坐着看她砍柴,于是站起身、拿起柴刀也去砍柴。但我笨手笨脚,不知如何使劲挥刀才能一刀下去至多两刀就砍下一根柴来。玉兰往往一刀就能砍下一根柴,她一连砍下六根柴了,我连一根柴还未砍下来,窘得额头、鼻子上都冒出了汗珠。玉兰脾气好,她不笑我笨,也不说我呆,而是耐心地教我如何高效省力地砍柴……这第一次上山砍柴,我总共只砍下五根不大的树枝(柴),而玉兰除砍下、捆好她自己那一担柴外,还给我砍下几十根柴并且帮我捆成柴担……以后每次上山砍柴,玉兰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助我。在蓝山县中读书一年期间,每次上山砍柴都是如此,因此我对她感激不尽。
二 陪我聊天
在蓝山县中读书这一年,每周星期四下午、星期六下午、星期日不上课。星期四下午、星期六下午是学生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在教室里看书、做作业,可以去图书阅览室看报纸、杂志,可以去操场上搞体育活动,也可以在教室里或去大礼堂排练文艺表演节目……总之,除了不准去寝室里睡懒觉、不准做违反校纪校规之事外,无论什么学习、文娱、体育活动,甚至谈天说地侃大山都可以去做。我生性不喜欢文娱、体育活动,只喜欢看书、写字。好多星期四、星期六的下午,我都是坐在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与课桌连成一个整体)上看小说或练毛笔字。每当此时,不管教室里有无其他同学在场,玉兰总是毫无顾忌地到我前面她自己的座位上来,反转身面对我坐着,一面打毛线,一面与我聊天。她家里、她儿时的事,我家里、我儿时的事,本班、本校、本县、本省的事,国内、国际的时事……古今中外,天南海北,不论什么话题,都是我们两人聊天的内容。有些同学见我俩经常聊天,而且聊得十分开心,有时甚至忘情地笑出声来,以为我俩在恋爱了,于是便装着有事无事的样子听我俩聊天,有时甚至全都走出教室去,只“留下”我俩在教室里聊天,他们则“躲” 在教室外偷听(被我俩发现过几次,但我俩装作不知道)。如此几次,他们根本没听见过我俩聊天中涉及恋爱话题,于是兴味索然,此后便再也不偷听我俩聊天了。
第一个学期第六周星期五,少不更事的我以书面形式向班主任厉鼎耀老师汇报班上的情况时,开头一行顶格写的是“厉鼎耀老师”而不是“厉老师”,更不是“尊敬的厉老师”或“敬爱的厉老师”,得罪了才华横溢但气量不大的班主任。第二天上午,他在班上点名批评我:“曾昭琨,你小小年纪考了个全班第一名就目中无人了,竟敢直呼老师姓名,太不尊重老师了。”他当即宣布撤销我的“班长”职务,让我改任“学习委员”,而让姚玉兰改任“文娱委员”(因为她能歌善舞),原“文娱委员”改任“生活委员”(这是班主任“因人设事”而增设的职位)。至于“班长”,班主任指定年龄比我大两岁、组织领导能力较强的原第三组组长担任。我被当众免除“班长”之职后,班上一些嫉妒我学习成绩好又有美貌女同学“青睐”的男同学对我面现幸灾乐祸之色,令我一时抬不起头来。玉兰见我情绪低落,十分失意,便在与我聊天时温言软语地安慰我,劝我振作起来,不要让那些心事不好的人“看死”。我听了她的话,心情好了很多,从而更加努力地学习和积极参加校内比赛。第一个学期的两次“阶段考试”(又叫“段考”,分别在第八周、第十五周举行,相当于现在的“期中考试”),以及“期终考试”,我都获得全班第一名的好成绩;此外,我还参加了全校一年级(含初中部、简师部的一年级,共有五个班)作文比赛,荣获第一名。我争了气,扬了名,班上那些嫉妒我的男同学不敢小看我了,而玉兰则对我更加亲昵了。1952年下期,我的两次“段考”成绩为各科平均99.12分,荣获全校第一名。在全校颁奖大会上,欧阳璧校长亲自给我颁发奖状和金星金笔、金星蓝黑墨水、精美笔记本等奖品。第二天,玉兰在与我聊天时告诉我:颁奖大会上当你第一个走上礼堂主席台领奖的时候,真是“万众瞩目”,同学们都说你考得多好啊,差不多门门是100分,今后恐怕本校没有任何人能打破你这个高分纪录了。从此以后,玉兰对我更加崇拜了。
六 下水游泳
抗战胜利后的湖南省立三师设在郴州市苏仙岭西面山坡上和山脚下,校门朝西,校门20余米外有一座长约七、八十米的木桥,横架在一条北流而去的河流之上。这条河流,就是北宋诗人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一词中提到的“郴江”。苏仙岭位于郴州市东郊一公里处,山势奇丽,自古以来有“天下第十八福地”之称,岭上有桃花居(下观)、白鹿洞、三绝碑(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词、苏轼跋、米芾书写)、景星观(中观)、八字铭、飞昇石、苏仙观(上观)、张学良幽禁室等景点,全岭上下万木葱郁,还有潺潺溪涧、飞泻瀑布。每年春末、盛夏、初秋,三师的同学们课余常结伴到郴江中去游泳,到苏仙岭上去游玩。
1953年6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六点吃了晚饭以后,时候还早,距八点天断黑还有近两个小时,同学们纷纷跑到校门外郴江中去洗冷水澡、游泳。玉兰第三次请我到郴江水流中去教她游泳。前两次邀请是在我误击其胸之前,被我婉拒了;这第三次邀请我不好又拒绝,便微笑着答应了她的要求。玉兰从小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那里只有小山溪,没有可供游泳的河流或水潭,因此她是“一只旱鸭子”,不会游泳。入夏以来,她看到许多“熟水”的女同学,身着三点式泳装,在郴江水流中悠闲自在或快速冲刺地游来游去,就像一条条“美人鱼”在水流中往来穿梭,心中十分羡慕,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烈要求我这个从小就十分“熟水”的“浪里白条”教她学游泳。(6月上旬的一天,郴江发大洪水,她亲眼目睹我从郴江右岸下水,劈水冲浪游到左岸去,不上岸又返身游回到右岸来,对我佩服得不得了。)
郴江水流在三师校门西边北流而去,正对着校门的河上木桥,就是男生游泳区和女生游泳区的自然分界线,男生都在木桥上游水流中游泳,女生则在木桥下游水流中游泳,一般不会越过雷池一步。正对着校门即木桥下面这块水域,则是“熟水”的男同学教“旱鸭子”女同学学习游泳的地方。除江水中央一处水深达两米以上外,靠近左岸、右岸的江水都不深,约为1.2—1.4米,是教学游泳的最佳水域。
我随着玉兰来到校门外郴江右岸水边,只见木桥以上、以下水流中都有数以百计的男、女同学在游泳,蔚为壮观。木桥下面的水域中,左、右两岸浅水区已有七、八个“熟水”的男同学在教七、八个“旱鸭子”女同学学游泳。男同学教女同学学游泳,开始时总是这样做,无一例外:即两人先站在1.2—1.4米深的江水中(不会没顶、呛水),然后男同学叫女同学俯身水面,男同学用左手掌托住女同学的胸脯,用右手掌托住女同学的大腿,让入水则沉的女同学能够浮在水面上;随即男同学叫女同学用两只手掌使劲向下“刨水”,用两只脚掌奋力向上再向下“击水”。这样练习三、五次至多十来次以后,“旱鸭子”女同学往往就能无需别人托举就能浮在水面上而不下沉了;再练习几次,就能以“狗刨式”的泳姿划水前进了;以后,在“熟水”男同学的指教下,就可以学会“自由泳”、“蛙泳”、“蝶泳”、“仰泳”、“潜泳”、“直立踩水”等花样,在江水中自由自在地往来“驰骋”,变成一条“美人鱼”了。教女生学游泳的男生,都是与女生“相好”或女生“信得过”的男生,一般不会在教学过程中“抢”女生的“便宜”,以示对女生的尊重。但也有少数“心术不正”或“临场意乱情迷”的男生在初始教学过程中用左手抚捏女生的乳房,用右手抚捏女生的大腿。因为江中人多,被“抢便宜”的女生绝对不会叫出声来或进行反抗(以免别人笑话),只好“哑子吃黄连”,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严厉的眼色“制止”男生的轻薄行为。我自诩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受“女大二”的蛊惑从未向玉兰示爱也未接受过玉兰的示爱,所以在水中教玉兰学游泳的过程中,我的左、右手“托着”就是“托着”,从未抚摸或捏弄过玉兰的胸脯和大腿,令玉兰从心底里对我的正派品行和自制能力“肃然起敬”。
七 上山游玩
每年清明节前后,苏仙岭上大片的油茶树总是结出茶耳而不结茶泡。茶耳是一块一块的,形状有点像人的耳朵,褪去外层薄皮后吃起来味道甜美。我特别爱吃茶耳。1953年、1954年、1955年的清明节前后,玉兰都曾邀请我一起到苏仙岭去爬山、摘茶耳。记得是1954年清明节后第一个星期日,即4月11日,玉兰邀请我到苏仙岭上去玩耍、摘茶耳,我答应了她,两人高高兴兴地从山脚的下观即桃花居玩起,一直玩到岭顶的上观即苏仙观,然后一面下山一面采摘山路两边油茶树上的茶耳,随采随吃,大饱口福。走到中观即景星观旁边时,玉兰说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再下山吧。我说好吧。我们找到中观后面油茶林中的一块绿草地,并排坐下休息。坐了一会,玉兰仰面朝天躺了下去,两手相握反枕着后脑,胸脯起伏,面颊绯红,两眼放光,火辣辣地看着我,好像在“召唤”我去亲吻她的嘴唇。我看懂了她的眼神。我想,如果此时我扑到她身上去吻她,与她亲热一番,她是不会拒绝的。现在她身高1.66米,年已18周岁了,我身高1.70米,年已16周岁了,两人都已知事了。但我一想起那令人心悸的“女大二,常求借”, 再想起去年冬天被学校严厉处分的、就在这块草地上多次野合的初十班那一对男女同学,就息掉了心中想与玉兰亲热的念头,不敢轻举妄动了。
初十班有一位名叫范志杰的男同学,永兴人,去年16岁,身高1.75米,体重70公斤,标准身材,长相英俊,真正的美男子,是初十班许多女生暗恋的“白马王子”。该班有一位年已18岁、名叫尹美凤的女同学,宜章人,长得丰腴而不显肥胖,性感而不现妖冶,非常艳丽。她从小就在未婚夫家做童养媳,公公、婆婆、未婚夫待她很好,不但没有虐待她,而且花钱送她读完小学又读初师。她和未婚夫感情很好,16岁的时候就和大她5岁的未婚夫偷吃了禁果,并且不止一、两次。因为她已考入三师读书,公婆尚未让她与未婚夫圆房。但她有了性经验,尝到了男女鱼水之欢的甜头,因来郴州读书而远离宜章农村中的未婚夫,生理饥渴难忍,加上她身体又好,性欲旺盛,于是主动勾引班上那位比她小两岁但比她更高大的美男子范志杰,好几次将他带到苏仙岭中观后面油茶林中那块草地上去幽会野合。由于两人小心谨慎,行动诡秘,竟然始终没有被别人发现。范志杰对尹美凤非常迷恋,发誓初师毕业后当上小学教师就立即娶她为妻,但尹美凤没有答应范志杰的要求。她对范志杰说,她是未婚夫家养大的,公公、婆婆和未婚夫都从未虐待过她,还送她读书;而且,她还是16岁的时候就已是未婚夫的人了。她不能让未婚夫人财两空,毕业后就要正式与未婚夫圆房成家。她力劝范志杰忘了她,将来另找一位好姑娘结婚成家。但范志杰贪恋尹美凤丰腴的身体,已经陷入欲海而不能自拔,坚决不答应尹美凤提出的“两人好合好散”的要求,死缠着尹美凤不放手。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两人又一次去中观后面林中草地上疯狂野合之后,尹美凤态度坚决地对范志杰说:“这次是我俩最后一次幽会,今后再也不能继续幽会了。我已经流产一次,如果再一次流产,以后我就永远怀不上孩子了。你再缠着我不放的话,我就要请班主任来解决问题了。”范志杰绝望了,傍晚时分下山回校之后,他精神恍惚地在寝室里找了一根绳子,一个人单独来到校门外木桥上正中央,用绳子自缚双手,用牙齿扯紧绳子死结,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郴江深水中。幸而有两位男同学见他在寝室里找绳子时神情不对,行动诡异,于是暗地里尾随他到了校门外木桥东头。两人见他自缚其手跳江自杀,立即双双纵身入水,将他救了上来。此事立即轰动全校。在初十班班主任的耐心开导下,范志杰一五一十详细交代了他投水自杀的前因后果。最后学校领导作出决定:开除尹美凤学籍,立即遣送回家;保留范志杰学籍,留校察看一年,以观后效。
想起这桩风流事件就发生在脚下这块草地上,我的脑子清醒了,于是俯身伸手把玉兰拉起来,两人一起缓步下山回校去。一路无话。
八 悽然送别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我这个从小学四年一期起就屡获全班、全校、全县第一名成绩的学生,居然是一个生活散漫、爱睡懒觉、不守纪律的调皮学生。比如说,自从1953年上期来到省立三师读书后,我就极少参加早操和早自习,几乎每天早晨都赖床赖到早自习下课钟声响过之后才起床去河边洗漱,然后赶上第一节课(第一节课后才吃早饭)。因为我每次的考试成绩总是在班上拔尖,历任班主任对我都无可奈何。记得我读二年一期、二期时是一位体育老师担任我们初九班的班主任,每天清早起床钟声响过之后,他就跑到我班男生寝室里来揭我的被子,要我起床去做早操,然后参加早自习。当着他的面,我不好公然抗拒,只好披衣起床;但等他一走(他不得不马上走,因为他必须立即到大操场上去组织、指挥同学们做早操),我又脱下衣服睡下了,一直要睡到早自习下课钟声响了才起床……在我至今保存完好的“1953至1954学年度上学期期终通知学生家长书”上,“学业成绩”这一栏,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生理卫生等七门主课的期终考试成绩全在90分以上;但在“品质评定”这一栏,班主任给我打的“等第”是“乙”,并给我写下这样的“评语”:“学识优良且能帮助同学爱好文艺作品对全面发展比上期有进步生活上自由散漫早上常常不参加自习今后要遵守纪律经常参加文体活动”。这就是班主任对我的真实写照,完全合乎实际情况,没有夸大也没有缩小。
1955年上期,我读四年一期了,也就是说即将毕业了。5月下旬,郴州市京剧团从长沙市京剧团请来一位艺名叫“新玉芳”的特邀演员,以她为主角,在郴州市京剧团演员们的配合下,在郴州市大剧院上演《霍小玉》、《凤还巢》、《红娘》、《碧玉簪》等名剧。新玉芳年仅23岁,身材高挑,体态袅娜,天生长相和台上扮相都非常俊美,唱戏时歌声珠圆玉润、甜美悦耳,演技已经达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首演《霍小玉》一剧就轰动了整个郴州城,连演五场,场场爆满;不少观众没有买到正式入场券,就买站票站几个小时看她的戏。6月5日(星期日)上午,我和同班男同学李桐生一起进郴州城去玩耍,走到郴州大剧院门口,看到了新玉芳主演京剧《红娘》的海报。我小时候就喜欢看名角主演的京剧,1944年6月,不足7岁的我曾多次跟随父亲去蓝山县城凯歌堂观看上海京剧名旦汪雪芬主演的《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玉堂春》等京剧③,印象很深,至今记忆犹新。现在我被新玉芳主演京剧《红娘》的海报吸引住了,挪不开步了,于是撺掇李桐生一起买了两张入场券,进场看戏。美艳绝伦的新玉芳那声情并茂、优美精彩的表演,令我叹为观止,令我着迷。我觉得新玉芳比当年的上海京剧名旦汪雪芬更胜一筹:虽然两人的唱工、表演水平不相上下,但眼下的新玉芳毕竟比当年的汪雪芬小了20来岁,所以更能吸引我的眼球。
6月8日,我听说郴州市大剧院将于6月9日、10日、11日一连三个晚上演出新玉芳主演的全本连台戏《孟丽君》(原名《再生缘》),心中大喜。我早已读过清朝陈端生著弹词《再生缘》上、中、下三册,印象很深。《再生缘》布局完整,结构严密,人物个性鲜明生动,故事情节曲折离奇,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我非常喜欢这部少女陈端生于18岁时开始创作的、曾受到陈寅恪、郭沫若这两位大师级人物高度评价的文学巨著(全书八十七万字),为之倾倒,因而特意攒聚零钱,买了全套三册珍藏(至今完好)。但是,我没有看过现代剧作家丁西林根据《再生缘》改编的话剧《孟丽君》,也没有看过以戏曲形式改编的《孟丽君》(如祁剧《孟丽君》),现在有机会看京剧《孟丽君》了,而且还是我十分欣赏的名旦新玉芳领衔主演的,我能错失这个良机吗?于是,我置学校的纪律于脑后,于6月9日、10日、11日一连三个晚上独自一人跑到郴州城里去看新玉芳主演的京剧《孟丽君》。我是大饱眼福了,但学校对我的惩处也随之而来了。班长见我实在太不像话,又见班上同学们对我议论纷纷,只好将我接连三个晚上不参加晚自习而擅自跑到城里去看戏之事向教导处作了汇报(此时我班班主任因患肺结核而正在休养,不管事)。教导主任黄明韬在请示了校长曾方之后,给了我一个“严重警告”的处分,并在学校公布栏予以公告。
对我的处分公告于6月15日贴出,玉兰见了,心里很难过。她语重心长地劝我今后不要太我行我素不计后果了,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切不可像小孩子一样,一整夜没尿床,天快亮了才尿湿床,让人笑话。我听了玉兰的劝告,同时慑于学校的惩处制度,也就收敛一些,没敢再进城看戏了。
但是不幸得很,不到十天,一件对我来说更糟糕的事情在我意料之外发生了:我受到班上一个身材较矮、长相平平、学习成绩中等偏下的女同学的诬陷,竟被教导处公告“勒令停学一期”了!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6月21日下午“课外活动”时,同学们都到教室外面去了,教室内只有当天的两个“值日”即我和那个矮个子女生方莉在扫房子。我一人帮动教室左边三排20多个与座位连为一体的课桌,把教室左边地面扫干净并已将三排课桌复原摆好了,负责清扫教室右边地面的方莉尚未完成她的工作量的一半。扫教室时尽管用洒水壶洒了水,但扫起来时室内仍然很喷④。刚才我已扫完教室左边地面,室内已经灰尘弥漫,甚至有点呛鼻,我恨不得早点把全室扫完,以便早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于是催促方莉赶快搬开她尚未搬动的课桌,我还说我来帮你扫地面。但不知这个个子矮小但性格泼辣的方莉吃错了什么药,竟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见我催她,便很不耐烦地“反击”我说:“你催什么催?!你扫完你那半边你就走吧,莫要管我!我扫到什么时候都不关你的事!”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口不择言,骂了她一句:“你犟气犟嘴,我一脚踢死你!”说罢,我见她没有做声,就丢下手中的扫把走出教室去了。我骂她的时候,与她隔着两排课桌,这两排课桌中间还有一条通道,就算我真的想踢她一脚,能踢到她身上吗?没存想,挨了我骂的她无气可出,扫完教室后就跑到教导处去向黄明韬主任告状了,她说我刚才恶恨恨地骂了她并且踢了她一脚。黄主任听了,信以为真,非常生气:曾昭琨刚受“严重警告”处分还不过六天,就又犯“脚踢女同学”的严重错误,这还了得!非严加惩处不可!于是吩咐一位教导员把我叫到教导处,责问我为什么要“脚踢女同学”。我极力自辩,详细说明事发当时的情况,只承认骂了方莉一句,矢口否认踢了她一脚。怎奈方莉一口咬定我踢了她一脚,而当时教室内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无第三人在场,因而无人作证。鉴于我不到十天以前已有“前科”,黄主任不信我的话而只信方莉的话,在请示曾方校长后对我作出了“勒令停学一期”的严厉处分,并于6月24日公告全校师生。还算好,黄主任“手下留情”,没有开除我的学籍。
6月30日,1955年上期结束,学校开始放暑假。6月28日早晨,黄主任责令我提前两天离校回家。这天早饭后,我挑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校门。初九班有20多位平时与我关系不错的男同学都来送我。他们将我送过校门外木桥西头就与我挥手告别了。当时全班17位女同学中只有姚玉兰一人无所顾忌地前来送我,而且一直送我送到四里之外的郴州长途汽车站。在途中,我诚恳地向她说明我根本没有踢方莉一脚,被学校“勒令停学一期”完全是背了“冤枉包”。姚玉兰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同学三年多了,她对我的为人、对方莉的人品都已有深切的了解。她心情沉重地劝我今后千万不可自暴自弃,一定要振作起来,明年春天学校开学时前来复学,读完最后一个学期,拿到毕业证,当上小学教师。她充满期待地安慰我说:年底我毕业后就要求分配回蓝山当小学教师,你明年夏天毕业后也争取分回蓝山去吧,那时我们两人又可见面了,多好啊!……来到郴州长途汽车站,我买票上了郴—蓝汽车班车。班车尚未启动、乘客陆续上车时,玉兰从站内小卖部买来一袋早熟红心李送给我,说是让我在路上打口干¬⑤。不一会,班车启动了,缓缓驶向站外。我探头出窗,与玉兰挥手告别。此时我分明看见,玉兰向我挥手说“再见”的同时,两行眼泪流下了她的脸颊;一向性格坚强的我,因身负冤屈,心中气愤,反而没有流泪……
就这样,1952年3月上旬一起考入蓝山县立中学师六班次年转为省立三师初九班的50名学生,除我一人以外,全都于1955年下期顺利毕业了;而我这个屡次考得全县、全班、全校第一名的学生,却未能与同班其他49名同学一起毕业,多惨啊!……
九 太平相会
1955年6月29日,我回到蓝山家中。父母、兄弟了解了我被学校勒令停学一期的真相后,对我很同情,没有责备我。当年9月初蓝山各个小学开学后,因缺少老师,我的街邻、原三师初八班同学、已回县任小学老师的萧鸿武向蓝山县教育局推荐我做代课教师,获得县教育局批准。这个学期,我先后在县城近郊洪田小学、高阳小学代课,一个学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真没想到,我这个受了处分的学生,竟阴差阳错比同班那49位同学提前半年当上了小学教师。但代课教师毕竟不是正式公办教师,何况我还没有拿到初师毕业文凭。于是,我于1956年2月27日拿上蓝山县教育局和蓝山县城关镇政府给我开具的两个证明(证明我1955年下半年在蓝山代课一个学期,证明我表现很好),前往郴州复学。黄明韬主任看了我交上的两个证明,笑逐颜开,夸了我几句,立即安排我插入初十班读书。
1956年7月初,我顺利毕业,回到蓝山,向蓝山县教育局报到。8月下旬,县教育局分配我到本县太平乡桐木林小学任教。事有凑巧,姚玉兰1955年末毕业后分配回蓝山,被蓝山县教育局安排在太平乡完小任教;现在我和她同在太平学区工作,由原先的“同学”变成了“同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开学前一天,即8月31日,太平学区教师大会在太平完小召开,我和姚玉兰分别一年多后又见面了。两人都非常开心,握手言欢,话题不断,直到学区主任宣布开会了我俩才停止谈话。
开学后我俩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有几个星期没有会面(桐木林距太平乡完小所在地太平圩有五里路远)。第六周星期日上午九时,姚玉兰兴致勃勃地一人来到桐木林小学,说是要好好与我聚会一天,畅谈一年多以来两人各自的情况。与我同校工作的还有一位老师——唐基焕,桐木林人,今天是星期日,他回家干活去了,不在校,我和玉兰可以无拘无束地谈话说笑。桐木林村有一位捉鳖高手,经常到距村十里外的土市乡钟水河中去捉拿野生团鱼,每次前往都不会空手而回,总会带回两三只至少一只野生团鱼。回到村里,他必定会送一只到学校里来,要我买下做菜吃。当时的野生团鱼价,不像现在这么昂贵——一斤要两百块钱,而是非常便宜——与猪肉同价,每斤只是四角钱,花一块钱就能买到一只两斤多重的野生团鱼。这天下午两点钟左右,捉鳖高手从土市乡回到桐木林,立即给我送来一只二斤七两重的野生团鱼。他见我与姚玉兰谈兴正浓,话语不停,镰刀都割不断,便自告奋勇帮我宰杀、切割那只团鱼。不到20分钟,他就把一大碗已切好的团鱼肉块端到了我面前。我向他道了谢,交给他一块二角钱,并声称不用找零了。他接过钱,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下午四点多钟,在学校厨房里,我一面继续与姚玉兰谈话,一面架柴生火煮饭、煮团鱼肉。我煮团鱼肉已煮过好几次了(第一次是跟那位捉鳖高手学的),已经成了煮团鱼的行家里手。团鱼肉应该这样煮:先用干柴生火烧热钹锅,放入适量生茶油,待生茶油烧熟后放入团鱼肉块,不断用锅铲翻炒团鱼肉块(用中火,不要用大火),注意不要让肉块沾锅。当肉块被炒得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后,加入适量食盐、豆豉(酱油更好,但当时乡下很难买到酱油)、姜丝、红辣椒粉、用刀板拍扁的蒜瓣等作料,再用锅铲翻炒片刻,然后注入冷水,让锅内水面刚刚盖过全部肉块,加上锅盖,用大火烧开,再用小火焖煮30—40分钟,将肉块充分焖熟而不焖烂。待锅里发出浓香诱人的气味时就可起锅,铲肉入碗,上桌供食。玉兰饶有兴致地站在灶旁看我煮菜,见我炒、焖团鱼肉块的厨艺如此娴熟,面现赞赏之色,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昭琨,你的厨艺这么好,将来哪位姑娘嫁给你,一定会与你一起天天大饱口福。”我笑着说:“哪里哪里!煮饭煮菜本来就是妇女干的事,我现在是一个人单独开伙,不得已而为之,献丑了,你莫见笑……对了,今天有好菜吃,我们喝一点米酒吧,算是庆祝我们两人别后重逢,好吗?”玉兰笑道:“好的,少喝一点,不喝醉就是了。”于是,我拿起一个空酒瓶子,跑到距学校约50米远的村代销点去买米酒。当我拿着一瓶米酒返回学校厨房时,玉兰已将一大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团鱼肉放在小饭桌上,并已在桌上布好了两只饭碗、两个酒杯、两双筷子。我斟满了两杯米酒,与玉兰对面而坐,两人就一面喝酒吃肉一面随意谈起话来。两人各自谈了一下本期开学以来各自学校的情况以后(别后一年多两人各自的情况已经详谈过了),我问玉兰今后有什么打算。玉兰话中有话地说:“除了搞好本职工作以外,我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自己心仪的、志同道合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算了,因为我年龄不小了,已有21周岁了。你呢,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我笑着说:“跟你一样,先把本职工作搞好再说。至于今后……你是知道的,我一向爱看小说,爱看大戏,我的理想是将来能写出几本文学著作来,正式出版,争取当个作家。”玉兰赞许地说:“你爱看古今中外文学名著,文学底子厚,写作能力强,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作家。”我说:“也许吧,这就不仅要看我努力不努力,还要看我走运不走运了。”……一个钟头以后,小饭桌上一斤米酒只剩下约二两,一大碗团鱼肉也已吃掉四分之三了。两人酒足饭饱,都有点脸色发红了。这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面若桃花的玉兰,带着醉意微笑着对我说:“昭琨,我喝得有点醉意了。今天是星期天,晚上不办公,我就不回太平圩去了,在你这里过夜算了,行吗?”我爽快地答道:“行啊!我这里有两间卧房,一间是我的,一间是同事唐老师的,唐老师就是桐木林人,家里有老婆崽女,他有时回家去睡,有时在学校里睡。今天是星期天,他早晨就回家去了,照例要明天早饭后才来校上课。两间卧房,随你选哪一间睡觉。”玉兰听了我的话,有点意外,沉吟一会,改口说:“我还是回太平圩去算了。天快黑了,从这里到太平圩有五里路,路又弯又窄又不平,路两边没有一户人家,我一个人走有点害怕,你送送我吧。”我笑道:“好!今晚我来当一回‘护花使者’,我送你回太平完小去。”我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热开水给玉兰,待她喝完后,我就拿起我那只装有三节电池的长电筒送玉兰回太平完小。大约40分钟后,我送玉兰到达太平完小校门口,见她进了校门穿过操场走进了她的卧房,我才转身返回桐木林小学。
十 尾 声
我受“女大二”谚语的蛊惑,与玉兰相识4年多以来一直不敢接受玉兰多次向我暗示或表达的爱意,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在桐木林小学教书一年,我从来没有去太平完小找过玉兰一次。两人在桐木林吃团鱼肉的那天傍晚,玉兰的示爱遭到我的婉拒,她那冰清玉洁的少女之心受到严重的伤害,此后几个月一直到1957年放暑假时,她再也没有来桐木林小学找过我。1957年8月底,蓝山县教育局将我调往大麻乡赵家寨小学任教,玉兰则仍在太平乡完小任教。赵家寨小学距太平乡完小有110余里远,当时既无公路也无电话相通,我与玉兰莫说会面,连通电话也不可能。
1958年2月,我被划为“右派分子”,打入另类。不久我就听说,玉兰经亲戚介绍嫁到数千里之外的天津去了,丈夫是一个国营工厂的工程师。后来,关于玉兰的说法有两种,我不知哪一种说法是可信的。一种说法是:玉兰嫁往天津后仍当小学教师,但并不开心,郁郁寡欢,后来得了肺结核病,刚满50岁不久就去世了,身后留下一子一女;另一种说法是:玉兰嫁往天津后,仍当小学教师,直到55岁才退休,有二子一女,她本人现已70余岁,过着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我宁愿相信后一种说法。可惜我无法跟她联系,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祝愿她寿登期颐、安享晚年了。
山寨清纯之恋
1957年8月底,蓝山县教育局调我到大麻乡赵家寨小学任教。跟桐木林小学一样,赵家寨小学也是四个年级分为两个复式班,两位公办教师;跟桐木林小学唐老师一样,赵家寨小学赵老师也是本村人,家有老婆崽女,在家食宿,在学校里也有一间卧室,间或也在学校里住宿过夜。县教育局并未指定赵家寨小学两位教师中哪位是学校负责人,但赵老师比我大10多岁,又是本村人,我对他很尊重,视之为领导,听从他对学校工作的安排。开学前一天两人商讨如何分工时,他谦言几句之后,建议我担任一、三年级复式班的班主任,包教该班语文和音、美、体四门课以及二、四年级复式班的算术课;他自己则担任二、四年级复式班的班主任,包教该班语文和音、美、体四门课以及一、三年级复式班的算术课。我欣然从命,完全同意他的意见,服从他的安排。
赵家寨村位于大麻乡北部两座大青山夹抱着的一个山谷的出口处,村口朝北,村后崇山峻岭绵延数百里,与江华、粤北、桂东北的大山区连成一片。一条平时约有半个流量、水清见底的小溪从村后山谷流出,穿村而过,沿着小学校门外的出村大路流向山外小平原的舜水河中。全村人都姓赵,都是瑶族人,被民间人⑥称为“平地瑶”。因为居住地距平原地区的汉族村落不远,该村人近百年来已不穿瑶族服装而只穿汉族服装,平时多说汉话,但也会说瑶话。年年农历十月十六日村里都要举行仪式祭祀始祖盘王,长鼓舞、坐歌堂、招郎婚等瑶族风俗一直保持不变……这是一个有点像“世外桃源”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山青水秀、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气候温和、日照不长的缘故,村里的姑娘全都长得十分水灵:身材苗条,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眼睛黑亮,行动敏捷,性情柔顺,说话直爽,十分招人怜惜。
赵家寨小学建在村口前50余米外的一块平地上,座西朝东,由一个校门、一块操场、一栋二层砖瓦楼房、一个厕所组成,没有围墙。二层楼房底层北段是一个仓库,内有两个大谷仓,其上二楼有两间小卧房(兼办公室),赵老师那间靠北头,我那间与之隔一层板壁;底层中段是一、三年级复式班教室,其上二楼则是二、四年级复式班教室,楼下教室后面有一座板梯直通楼上教室后面;底层南段是一间厨房,其上二楼是一间杂房,用来堆放体育用品等杂物。
赵老师要进入他那间卧房(兼办公室)时,必须先由楼下教室后面上楼到达楼上教室后面,然后再穿过我那间卧房(兼办公室)才能进入他的房间。好在我是一个单身汉,没有妻小,这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一 旁听故事
我从小到大都爱好文学,喜欢阅读童话、寓言、故事、诗歌、小说、剧本。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比如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伊索寓言、一千零一夜,以及莎士比亚、雨果、巴尔扎克、泰戈尔、高尔基、托尔斯泰等外国文学大师的作品,比如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古文观上、唐宋传奇集、三言二拍、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池北偶谈、容斋随笔,以及屈原、李白、杜甫、苏轼、梁启超、鲁迅、沈从文、老舍、郭沫若、茅盾、巴金等中国文学大师的作品,等等等等,我都读过。因此,我有满肚子的故事,十天十夜也说不完。小学生好奇心强,特别爱听故事。除正式上课时间外,学生们总是要求我讲故事给他们听。我先后讲过“海的女儿”(“鱼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乌鸦与天鹅”、“武松打虎”、“大闹天宫”、“李谪仙醉草吓蛮书”等童话、寓言、故事给他们听。我每次绘声绘色讲故事,学生们都听得如醉如痴,听后非常满意。小孩子心里藏不住话,于是连村里的一些姑娘也知道我会讲许多好听的故事了。
第六周星期六下午课外活动时,应学生们的要求,我在一、三年级复式班教室里给学生们讲《唐宋传奇集》中的《枕中记》。讲了十多分钟后,我无意中发现教室第三排最后一个课桌的座位上,有一个年龄、个子都明显大于该班学生的姑娘与女学生赵金玉坐在一起听故事。我想,现在是课外活动时间,又不是在上课,让这位姑娘听听故事也无妨,于是向她微微一笑,没有叫她出去,没有伤害她的自尊心。她见我发现了她擅自入室旁听故事而没有“赶”她出去,于是回报了我一个感激的微笑。我的故事讲完后,她和学生们一起热烈鼓掌……
二 主动帮厨
第二天是星期天,赵老师和学生们都没有到学校里来。上午九时,我一个人独自在学校厨房里烧开水,准备宰杀一只肥鸭,然后用开水烫鸭。我刚把肥鸭杀死,水也烧开了。正当我拿起一只水勺要去鼎锅里舀开水时,昨天下午“旁听”我讲故事的那位姑娘一个人走进了我的厨房。她一眼看见我正想舀开水入盆烫鸭,忙对我说:“曾老师,我来帮你烫鸭、拔毛。”说罢,不由我分说,夺过我手里的水勺,将鼎锅里的开水全都舀进木盆中,然后一手抓起那只肥鸭的一只脚,将鸭身放入木盆开水中,不断翻动鸭身烫毛,动作麻利而熟练……我定睛一看,这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姑娘,估计身高约1.64米,长得非常漂亮。她烫好鸭毛后,便开始拔鸭毛。拔鸭毛是一件很费工夫的细活,她一面拔鸭毛,一面跟我拉起了家常。她说她名叫赵山凤,刚满18岁,13岁高小毕业后,爸妈要她在家帮带两个弟弟,没让她读初中。她说,从她们村进山再走30多里山路,就是309地质队探铀矿的地方。她们村是309地质队工作人员进山的必经之地,也是309地质队一切物资的中转站。她爸爸是农业社社长,近几年309地质队工作人员进山之前大都在她家吃饭、休息,因为从这里进山后一直到探矿地30多里山路中再也没有一个村寨。时间一久,309地质队工作人员就跟她一家人混熟了。其中有一位青年技术员,长沙人,中南矿冶学院毕业生,人长得不错,曾在她家吃过几餐饭,看中了她,托人跟她爸爸说,他想娶她为妻,并且承诺让她当上309地质队的临时工。她爸爸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不舍得她将来远离蓝山去长沙生活——一年难回娘家一次,没有答应那位青年技术员的要求。因此,她至今还没有对象。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我便笑着问她:“山凤,将来你想找一位什么样的小伙子做对象?”山凤大方地说:“我想找一位大我两岁、比我高一点、有文化、有工作的蓝山小伙子做对象,越快越好,因为我已满18岁,够结婚年龄了。”我听了,心中暗想:你这不是在暗示我可以做你的对象、鼓励我立即向你求婚吗?可惜我现在功未成、名不就,我的远大理想——作家梦八字还没有一撇,我还不想找对象结婚成家啊!于是我笑着调侃她道:“山凤,你的话我记住了。今年寒假教师集训的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位青年教师做对象,好吗?”山凤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好啊!谢谢你了!不过,你可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要忘记哦!”这时,她已将鸭子身上的毛拔得干干净净了,于是用冷水将光身鸭子冲洗干净,然后把它放到砧板上去。我用菜刀将鸭肚剖开,掏出鸭内脏,她便帮我清洗鸭内脏……鸭肉下锅后,我一面翻炒鸭肉,一面对她说:“山凤,今天辛苦你了,我请你在我这里吃午饭,行吗?”山凤笑着说:“今天我是来玩耍的,不是来吃午饭的,改天再说吧。你慢慢煮,我走了。”说罢头一摆,把胸前那根又粗大又黑亮的长辫子甩到身后去,转身出门回家去了。
三 上山采果
赵家寨村后是绵延不断的崇山峻岭,村后五里以内山冲两边的山坡上,到处都是野生的茅栗灌木林。第九周星期日早饭后,赵山凤一个人来到学校,邀我和她一起上山去采摘茅栗。我欣然从命,跟着她进冲上山。我这个城里娃子平时很少上山,因而上山有点吃力,不到二十分钟就气喘吁吁了。山凤则不然,上山如履平地,十分轻松。到了一座大山下半山腰布满茅栗灌木的地方,山凤交给我一个空布袋,一把剪刀,并从她自己那只布袋中拿出两双帆布手套来,她自戴一双,帮我戴上一双。于是,我俩就开始采摘起茅栗球果来。我笨手笨脚,戴了手套仍怕茅栗球果上的硬刺刺手,一分钟剪摘不下两个茅栗球果入袋。山凤这个山里妹子则手脚麻利,动作又快又准,一分钟至少可以摘下20个茅栗球果入袋。不多久,她那只斜挂在肩上的布袋就装满了茅栗球果。她见我肩上那只布袋还是瘪瘪的,便笑着对我说:“曾老师,你到山下小溪边去坐着休息吧,把布袋给我,我不用多久就能帮你摘满一袋子。”我听了,惭愧一笑,把布袋交到她手上,就拿着剪刀下到山脚小溪边休息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山凤就用一根野树枝挑着满满两布袋茅栗球果下到小溪边来了。她放下担子,掏出手巾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就随便坐在我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歇气,与我相距不过一米远。此时她面色绯红,胸脯起伏,两眼放光,脉脉含情,像一位美艳绝伦的仙子与我相对而视。我有点情迷意乱了,真想站起来扑到她身上去,抱住她亲她一口。但我不敢造次行动,怕她生气,便把眼光移到清澈的溪水上去了……十多分钟后,山凤站起来对我说:“曾老师,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罢,她便挑起那两布袋茅栗球果,带着我这个“甩手少爷”回村去了。在路上,她一面走,一面将大量剥取茅栗子的好方法告诉了我。她说,用锤子或石头锤打一个一个的茅栗球果剥取栗子,速度很慢,而且容易锤破栗子,效果不好。正确的方法是把大量茅栗球果堆放在柴房角落,然后烧一大锅开水,一勺一勺将开水浇拨在茅栗球果堆上。浇透后,立即用几把稻草和一床旧被单盖在栗堆上,闷一天一夜,然后揭开被单、稻草。这时,你就可以看见所有的茅栗球果都已裂开口子,这时剥壳取子就非常容易了,而且剥出来的都是完整的栗子,没有一个破碎的。
第二天傍晚时分,山凤手提一布袋新鲜饱满的茅栗子,兴冲冲地来到学校,把它交到我手上,笑着对我说:“昨天我俩摘回的栗子就这么多,26斤半,全给你。过些日子你回城去了,拿给你爸妈兄弟吃吧。”我说:“这一袋栗子全是你摘你剥的,我只不过摘了几十个球果,没剥一个栗子,我怎么好意思全部收下不让你吃一粒栗子?”山凤笑着说:“我两个弟弟小学毕业后就没有读书了,近来天天上山摘茅栗,逢圩日就拿到大麻营圩上去卖,你还怕我没栗子吃吗?”我无话可说了,道谢之后只好把这一袋栗子全部收下。我看着山凤那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心里说:这是一位多么聪明、能干而又温柔、善良的美姑娘啊,哪个男子汉娶了她,一定会享福一辈子。可惜我……
四 夜谈被窥
两人一起上山采摘茅栗以后,山凤似乎更亲近我了。第十周星期日夜晚,山凤拉了我班上三年级女生赵金玉做伴,两人一起来到我的卧室兼办公室,要求我给她俩讲故事。星期天晚上不必备课、改作业,我答应了她俩的要求,问她俩喜欢听什么故事。她俩都说最喜欢听令人感动的民间故事。于是我便给她俩讲郭沫若剧作《孔雀胆》中的民间故事。《孔雀胆》原本是流传在云南的一个民间故事,郭沫若把它改编成了一个同名话剧剧本。我就是读了郭沫若的这个同名剧本后才知道这个故事的内容的。故事中,天真可爱的云南梁王的小王子,被他的亲生母亲、受到阴谋篡夺云南王位的丞相怂恿而鬼迷心窍的梁王王后用注入“孔雀胆”毒汁的桃子毒死的惨剧,令人震惊而不可思议;而年轻英武的大理总管段功将军与美丽善良的云南梁王之女阿盖公主的美好爱情,令人十分欣羡;其后段功将军被阴谋杀害,阿盖公主随之殉情自杀,则令人感到既无比愤慨又非常痛惜……我娓娓而谈,大约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把这个故事讲完。听故事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竟流下了眼泪。此后一连好几个星期日的夜晚,山凤都主动前来我的卧房兼办公室要我讲故事给她听。第十一至第十五周星期日的夜晚,山凤仍然拉上赵金玉做伴,两人一起来我这里听故事;第十六周星期日夜晚,因为白天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很冷,路上又不好走,她就没有拉赵金玉做伴了,一个人单独前来我处要我讲故事给她听。我生了一盆木炭火,室内温暖如春。这天晚上我讲的是巴金《激流三部曲》中的《家》。当我讲到美丽的深爱着高家三少爷觉慧的少女鸣凤不甘心被高老太爷逼迫嫁给年已六十的冯乐山老太爷做小妾而投湖自杀的时候,山凤竟难过得泪流不止……我和山凤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隔壁的二、四年级班教室后面,有一个人正在窃听我和山凤的谈话,监视我俩的行动,企图“拿奸拿双”,好险啊!幸而此前和此时我和山凤都是规规矩矩的,相互之间根本没有说过调情的话,更没有发生过握手、抚摸、拥抱、接吻等肌肤之亲,至于“偷吃禁果”则两人想都没有想过。所以,这位窥视我俩的人没有露面,而是在山凤听完故事向我告辞时先一步溜走了。为什么这个人根本没有露面而我后来却得知了他曾窥视我和山凤夜谈呢?说起来连今天的读者都会觉得好笑:是他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中“不打自招”地“坦白”出来的。如果他自己不主动说出此事,则直到现在,任何人都无法知晓他曾做过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阴险事。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当时的同事赵老师。——50多天之后,即1958年2月上旬,我在本县小学教师整风反右时被作为“右派分子”揪了出来,在同事们批斗我的时候,赵老师主动发言,对我进行揭发批判。他说:曾昭琨一向骄傲自满、狂妄自大。上个学期他与我一起在赵家寨小学工作。他的房间和我的房间都在教学楼北段的二楼,我去我的房间必须经过他的房间。他自以为书读得多,满肚子墨水,因而目中无人,十分藐视我这个只会勤勤恳恳工作、不会花言巧语哄人的教师,竟然在他那房间的窗户纸上用大字写下一副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我每天进出我的房间好几次,每次都能看到这副对联。我知道他是在讥讽我,气得我想发火又不好发出来,怕伤害同事间的和气。于是,我便在自己房间的窗户纸上也用大字写下两句话:“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表示反击。此外,曾昭琨还多次以“讲故事”为诱饵,勾引赵家寨村一位非常漂亮的、18岁的瑶家姑娘,企图玩弄她的感情并与她发生男女关系!去年12月15日是星期天,白天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很冷,当天晚上,曾昭琨在他房间里生了一盆炭火,勾引那位瑶家姑娘去他房里烤火、听故事。我是赵家寨村人,当天傍晚在家吃了晚饭,随即处理了一些家务事。大约晚八点的时候,我想到学校自己的房间里去看看书,因为那里比家里安静些。走到学校操场上,我就看见楼上曾昭琨的房间里亮着灯光,听见他在讲故事。我估计他房间里一定还有另外的人在听故事,因为一则他不会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听,二则此前已有几个学生向我反映过,接连几个星期天的晚上,曾昭琨都在他的房间里讲故事给村里一位18岁的姑娘听,有时是那位姑娘拉一个小女伴去听,有时则是那位姑娘单独一个人去听……我想上去看看这一次是不是又是那位姑娘单独一个人来的,于是便上楼来到曾昭琨房间隔壁的教室里。这时,曾昭琨的故事已经讲完,我听见了那位姑娘的笑声和说话声。我本想穿过曾昭琨的房间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看书,但又顾忌可能会遇到不雅的情况,所以就下楼回家去了。要是那天晚上曾昭琨对那位姑娘有非礼行动,我非“拿奸拿双”不可!曾昭琨不是在跟那位姑娘恋爱,而是想“始乱之,终弃之。”玩弄那位姑娘的感情和身体,因为五天以后,我们村里一位妇女正式将那位姑娘介绍给曾昭琨做对象,曾昭琨竟然不同意,害得那位姑娘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没吃饭!你曾昭琨既然不愿娶那位姑娘为妻,为什么却三番五次勾引她黑天夜晚去你房间里听你讲故事?你的肮脏心理和卑鄙目的不是昭然若揭了吗?……赵老师对我的揭发批判,我心里不但不怪他,反而有点感谢他,因为他等于当众为我澄清了一个事实:一个下雪天的黑夜,在我的房间里,在暖融融的炭火盆旁,当我与“非常漂亮”的瑶家姑娘赵山凤单独对面相处时,我只是给她讲故事,和她谈正经话,对她没有任何非礼的行动。不然的话,早在我划右之前数十天,我就“栽”在赵老师手里了。
五 提亲遭拒
至于赵老师在揭批我时提到的“五天以后,我们村里一位妇女正式将那位姑娘介绍给曾昭琨做对象”之事,真实情况是这样的:1957年12月20日,已经倾心爱我、情难自禁的赵山凤托她的大叔娘正式向我提亲,媒人说山凤非常喜欢我,很想与我结婚成家,要是我没有意见,元旦那天,最迟元月十五号,她就可以嫁给我。我听后,婉拒了媒人的提亲。我不是不喜欢健康、美丽、聪明、能干、温柔、善良的赵山凤,而是因为自己刚参加工作不久,教学工作和文学创作方面还没有一点成就,经济基础也还很差,每个月才拿29块钱工资,除养活自己、孝敬父母十来块钱外就两手空空了,拿什么去养活妻子儿女?我把自己这些真实想法和不足之处一一列举出来,请媒人转告山凤并代我向山凤致歉。山凤从媒人即她大叔娘口中得知我的真实想法后,心里很难过,躺倒在床两天两夜没吃饭,人都瘦了一层。我狠下心来没去她家看望她,因为我怕引起更大的风波而难以平息。
元月12日,学校放寒假。赵老师表面工作做得好,他带领全校学生,在操场上燃放鞭炮欢送我走出校门之后,又敲锣打鼓送我送到五里之外的一个凉亭上,方才与我挥手告别。
元月16日,全县589名小学教师奉命集中在县立中学参加“整风运动”;“大鸣大放”、“对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历时半个月之后,风向突变,“整风”转为“反右派斗争”。2月5日,我被“揪了出来”作“右派分子”批斗。痛苦不堪的同时,我心中暗自庆幸:幸而一个半月前我明智地婉拒了赵山凤的提亲,不然的话,元旦或元月十五日我跟她结婚,岂不是害了她吗?
1958年4月中旬,上面宣布对蓝山县小学教师中89名“右派分子”作出处分后,我于4月21日被“遣送”到县城东郊花果大队交第四生产队监督劳动改造。5月下旬,我因咯血七、八天而被送回家中疗养。6月4日上午11时左右,我正在卧房里看书,母亲从厅屋走进来对我说:“琨仔,外面有一位姑娘来看你,她说去年下期你在她们村子里教书,她认识你。前几天她听说你病了,今天特意来看看你。”我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卧房到厅屋一看,只见赵山凤坐在桌子旁边的一只圆凳上(桌上放着一网袋鸡蛋,桌旁地上有一只捆了脚的“鸡浪”⑦,这两样东西显然是山凤拿来的礼品),我又惊又喜地说:“山凤,你怎么来了?!”山凤站起身来,两手十指相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昨天我才听说你病了,在家休养,今天我特意来看看你。”我听了,神情黯然地说:“我被划为‘右派分子’了,你知道了吧?”山凤难过地说:“知道了,是赵老师告诉我的。”转而关切地问道:“你的病不要紧吧?现在好些了吗?”我微笑着说:“十多天以前发病时,十分凶险;在家疗养了十来天,现在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山凤诚恳地说:“我听人家说,你这种病叫‘肺结核’,要长期疗养才能治好。伯父、伯母都已年老了,自己照顾自己都有困难了,你的三位兄弟又都不在家,哪个来照顾你这位病人?我年轻,身体又好,让我来照顾你吧!我知道你现在每个月只有十五块钱生活费,根本不够用。我自带钱米来你家照顾你,不增加你的负担,行吗?”我听了山凤这发自肺腑、毫无虚饰的话,注视着这位天使般纯洁、善良的姑娘,感动得眼含热泪地说:“山凤,你的心思太好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病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治好的,也许要两、三年甚至四、五年才能治好。我不能耽误你美好的青春年华,更不能连累你一辈子。你把我忘了吧!你越关心我,我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心里越难过。”山凤含泪说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你还是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我坚强地说:“山凤,你放心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不会病死,我的精神也不会垮下去。我深信我的身体会慢慢好起来,将来我还要有一番作为,不会老是让别人看我的笑话。但是,现在我绝对不能耽误你、连累你,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山凤见我始终不松口,坚决不答应她留下来照顾我的要求,知道再多说无益也无效,只好转移话题与我谈其他的事了。我请母亲煮饭炒菜,招待山凤吃了一餐午饭。饭后,我与山凤又闲谈了半个钟头,山凤就辞别了我们母子二人(这天上午我父亲不在家,出诊去了,是在病人家吃午饭的),黯然神丧地回家去了。自此一别,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
六 尾 声
时光荏苒,1958年6月4日至今,50多年过去了。在这50多年的漫长岁月中,我再也没有去过赵家寨一次,也从未见过赵家寨的父老乡亲。但是,我心中始终没有忘记过赵山凤这位完美天使的形象,始终记挂着她的命运。关于她1958年6月4日与我永别后的去向,我听得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赵山凤于1959年冬苦日子最难熬的时候嫁给了原先追求过她的那位309地质队技术员,不久那位技术员被调到309地质队长沙总队部去当工程师了,赵山凤也随着夫君去了长沙,她夫君给她在总队部找了一份仓库保管员的工作,他俩生了一子一女,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另一种说法是:经亲戚介绍,赵山凤于1959年冬嫁给了本县荆竹瑶族乡新寨村一位瑶家后生,生有一子二女,全家过着大瑶山中一般瑶家的艰苦生活。我心中宁愿相信前一种说法,相信赵山凤至今仍在过着幸福、安详的晚年生活。祝好人一生平安!
近几年来,我不时与住在蓝山县城内的老同学、老同事聚会,谈天说地,畅叙心怀,有时也开开玩笑,相互调侃一番。有一次,与我相知多年的一位老同学兼老同事当着大家的面“揭”我的“伤疤”:“昭琨,你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先后狠心辜负了两位倾心于你、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严重伤害了她们的芳心。你造了孽,所以老天爷要惩罚你,让你挨到35岁才娶亲成家,而且娶到的是一位‘二婚头’。对老天爷的安排,你服气不服气?”我笑道:“命也,运也,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安排的,我无话可说,完全服气。”
(说明:本文中除笔者本人和萧鸿武外,其他学生的姓名均为化名。)
校园青涩之恋
1952年3月上旬,我刚满14岁不久,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蓝山县立中学简师部第六班。3月10日上午师六班上第一节课时,班主任厉鼎耀老师对全班同学说:“你们全班50位同学,来自全县各地,大都互不认识,互不了解,这头个学期的班干部就不用选举了,都由我指定算了。等下我喊到哪位同学的姓名时,就请他(她)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接着,他宣布由我担任班长,由姚玉兰担任学习委员……当姚玉兰应声站起来时,我发现她是一位身材苗条、鹅蛋脸、大眼睛、长相不错的姑娘。我估计,她已有16岁了,比我要大两岁。
既然我是班长,姚玉兰是学习委员,两人当然免不了要经常接触,讨论、研究、安排班上的事情,并且顺便了解对方个人、家庭方面的情况。一个星期之后,我就知道了她本人和她家的详细情况:她生于1935年9月,1944年初秋开始读小学一册(因为要到10里之外的一个村子去读小学,所以开蒙迟),1950年夏天小学毕业后在家闲着,也做做农事和家务。本来是不想再读书了,满了18岁就嫁人算了,听说读师范不用交学杂、伙食费,毕业后国家还包分配,可以当小学教师,吃公家饭,所以就来报考师范了。她是本县茅正乡板栗冲村人,家中还有父、母、姐姐、哥哥四个人,姐姐已经出嫁,哥哥尚未娶亲。板栗冲是茅正乡大山窝里的一条山冲,长约七、八里,宽度60—100米不等。冲底有一条小溪,天不下雨时溪水清澈,随时可以掬饮,饮后绝不会引起肠胃毛病。小溪左岸或右岸有一些零散的小块稻田,一年只种一季中稻。山冲两边山坡上布满板栗树。整条山冲只有一个小村子,山冲和小村子都叫“板栗冲”。板栗冲村只有8户人家,吃饭就靠那些小块稻田,用钱主要靠秋季出售板栗,此外也养猪养牛养鸡鸭鹅。这是一个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远离尘世,村民虽不富裕,但衣食无忧,过着与世无争的恬淡生活。由于这里风景幽美、空气清新、水质纯净、日照又短,所以这里的小孩子、青年人都长得十分水灵,皮肤白里透红,眼睛黑亮有神。由于他(她)们与世无争,所以脾气也十分和善,总是面带笑容,从不盛气凌人、气势汹汹。姚玉兰就是这样的人。
考入师六班的第一个学期,即1952年上期,我还不足15岁(要到这年农历十月才满15周岁),但我的身高已有1.66米,比姚玉兰还高1厘米,已经像个小伙子了。可能是女孩子“知事”①较早而且崇拜她心目中的好男孩的缘故吧,姚玉兰有意无意之间总喜欢主动接近我……
一 上山砍柴
当时,蓝山县立中学的校长是欧阳璧。除狠抓教学质量外,他还大力推行勤工俭学活动。每个星期日,只要天不下雨,他就要求全校寄宿学生上山砍柴,以解决学生食堂的烧柴问题,然后把原用于买柴的钱拿来改善寄宿生的伙食。我这个从小就生长在县城里的男孩子,虽然家里很穷,但也只是卖过一年火柴,从未上山砍过柴,因而视上山砍柴为一大畏途,心中叫苦却口不敢言。姚玉兰眼明心亮,她察言观色,知道我十分害怕上山砍柴,于是便鼓励我说:“昭琨,上山砍柴不难,你不要害怕。我是山里人,砍柴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我帮你就是了。”第二周星期日吃了早饭后,我和玉兰等同学第一次上了县城西郊三里外的蚂蟥岭。再走几里路,就到了遍山野树丛生、有柴可砍的磨石岭、梅冲一带。玉兰叫我先坐下休息一会,她自己则不休息,挥动柴刀砍起柴来。不到一个钟头,她就砍下了好几堆野树灌木的树干、树枝。我不好意思老是坐着看她砍柴,于是站起身、拿起柴刀也去砍柴。但我笨手笨脚,不知如何使劲挥刀才能一刀下去至多两刀就砍下一根柴来。玉兰往往一刀就能砍下一根柴,她一连砍下六根柴了,我连一根柴还未砍下来,窘得额头、鼻子上都冒出了汗珠。玉兰脾气好,她不笑我笨,也不说我呆,而是耐心地教我如何高效省力地砍柴……这第一次上山砍柴,我总共只砍下五根不大的树枝(柴),而玉兰除砍下、捆好她自己那一担柴外,还给我砍下几十根柴并且帮我捆成柴担……以后每次上山砍柴,玉兰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助我。在蓝山县中读书一年期间,每次上山砍柴都是如此,因此我对她感激不尽。
二 陪我聊天
在蓝山县中读书这一年,每周星期四下午、星期六下午、星期日不上课。星期四下午、星期六下午是学生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在教室里看书、做作业,可以去图书阅览室看报纸、杂志,可以去操场上搞体育活动,也可以在教室里或去大礼堂排练文艺表演节目……总之,除了不准去寝室里睡懒觉、不准做违反校纪校规之事外,无论什么学习、文娱、体育活动,甚至谈天说地侃大山都可以去做。我生性不喜欢文娱、体育活动,只喜欢看书、写字。好多星期四、星期六的下午,我都是坐在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与课桌连成一个整体)上看小说或练毛笔字。每当此时,不管教室里有无其他同学在场,玉兰总是毫无顾忌地到我前面她自己的座位上来,反转身面对我坐着,一面打毛线,一面与我聊天。她家里、她儿时的事,我家里、我儿时的事,本班、本校、本县、本省的事,国内、国际的时事……古今中外,天南海北,不论什么话题,都是我们两人聊天的内容。有些同学见我俩经常聊天,而且聊得十分开心,有时甚至忘情地笑出声来,以为我俩在恋爱了,于是便装着有事无事的样子听我俩聊天,有时甚至全都走出教室去,只“留下”我俩在教室里聊天,他们则“躲” 在教室外偷听(被我俩发现过几次,但我俩装作不知道)。如此几次,他们根本没听见过我俩聊天中涉及恋爱话题,于是兴味索然,此后便再也不偷听我俩聊天了。
第一个学期第六周星期五,少不更事的我以书面形式向班主任厉鼎耀老师汇报班上的情况时,开头一行顶格写的是“厉鼎耀老师”而不是“厉老师”,更不是“尊敬的厉老师”或“敬爱的厉老师”,得罪了才华横溢但气量不大的班主任。第二天上午,他在班上点名批评我:“曾昭琨,你小小年纪考了个全班第一名就目中无人了,竟敢直呼老师姓名,太不尊重老师了。”他当即宣布撤销我的“班长”职务,让我改任“学习委员”,而让姚玉兰改任“文娱委员”(因为她能歌善舞),原“文娱委员”改任“生活委员”(这是班主任“因人设事”而增设的职位)。至于“班长”,班主任指定年龄比我大两岁、组织领导能力较强的原第三组组长担任。我被当众免除“班长”之职后,班上一些嫉妒我学习成绩好又有美貌女同学“青睐”的男同学对我面现幸灾乐祸之色,令我一时抬不起头来。玉兰见我情绪低落,十分失意,便在与我聊天时温言软语地安慰我,劝我振作起来,不要让那些心事不好的人“看死”。我听了她的话,心情好了很多,从而更加努力地学习和积极参加校内比赛。第一个学期的两次“阶段考试”(又叫“段考”,分别在第八周、第十五周举行,相当于现在的“期中考试”),以及“期终考试”,我都获得全班第一名的好成绩;此外,我还参加了全校一年级(含初中部、简师部的一年级,共有五个班)作文比赛,荣获第一名。我争了气,扬了名,班上那些嫉妒我的男同学不敢小看我了,而玉兰则对我更加亲昵了。1952年下期,我的两次“段考”成绩为各科平均99.12分,荣获全校第一名。在全校颁奖大会上,欧阳璧校长亲自给我颁发奖状和金星金笔、金星蓝黑墨水、精美笔记本等奖品。第二天,玉兰在与我聊天时告诉我:颁奖大会上当你第一个走上礼堂主席台领奖的时候,真是“万众瞩目”,同学们都说你考得多好啊,差不多门门是100分,今后恐怕本校没有任何人能打破你这个高分纪录了。从此以后,玉兰对我更加崇拜了。
六 下水游泳
抗战胜利后的湖南省立三师设在郴州市苏仙岭西面山坡上和山脚下,校门朝西,校门20余米外有一座长约七、八十米的木桥,横架在一条北流而去的河流之上。这条河流,就是北宋诗人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一词中提到的“郴江”。苏仙岭位于郴州市东郊一公里处,山势奇丽,自古以来有“天下第十八福地”之称,岭上有桃花居(下观)、白鹿洞、三绝碑(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词、苏轼跋、米芾书写)、景星观(中观)、八字铭、飞昇石、苏仙观(上观)、张学良幽禁室等景点,全岭上下万木葱郁,还有潺潺溪涧、飞泻瀑布。每年春末、盛夏、初秋,三师的同学们课余常结伴到郴江中去游泳,到苏仙岭上去游玩。
1953年6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六点吃了晚饭以后,时候还早,距八点天断黑还有近两个小时,同学们纷纷跑到校门外郴江中去洗冷水澡、游泳。玉兰第三次请我到郴江水流中去教她游泳。前两次邀请是在我误击其胸之前,被我婉拒了;这第三次邀请我不好又拒绝,便微笑着答应了她的要求。玉兰从小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那里只有小山溪,没有可供游泳的河流或水潭,因此她是“一只旱鸭子”,不会游泳。入夏以来,她看到许多“熟水”的女同学,身着三点式泳装,在郴江水流中悠闲自在或快速冲刺地游来游去,就像一条条“美人鱼”在水流中往来穿梭,心中十分羡慕,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烈要求我这个从小就十分“熟水”的“浪里白条”教她学游泳。(6月上旬的一天,郴江发大洪水,她亲眼目睹我从郴江右岸下水,劈水冲浪游到左岸去,不上岸又返身游回到右岸来,对我佩服得不得了。)
郴江水流在三师校门西边北流而去,正对着校门的河上木桥,就是男生游泳区和女生游泳区的自然分界线,男生都在木桥上游水流中游泳,女生则在木桥下游水流中游泳,一般不会越过雷池一步。正对着校门即木桥下面这块水域,则是“熟水”的男同学教“旱鸭子”女同学学习游泳的地方。除江水中央一处水深达两米以上外,靠近左岸、右岸的江水都不深,约为1.2—1.4米,是教学游泳的最佳水域。
我随着玉兰来到校门外郴江右岸水边,只见木桥以上、以下水流中都有数以百计的男、女同学在游泳,蔚为壮观。木桥下面的水域中,左、右两岸浅水区已有七、八个“熟水”的男同学在教七、八个“旱鸭子”女同学学游泳。男同学教女同学学游泳,开始时总是这样做,无一例外:即两人先站在1.2—1.4米深的江水中(不会没顶、呛水),然后男同学叫女同学俯身水面,男同学用左手掌托住女同学的胸脯,用右手掌托住女同学的大腿,让入水则沉的女同学能够浮在水面上;随即男同学叫女同学用两只手掌使劲向下“刨水”,用两只脚掌奋力向上再向下“击水”。这样练习三、五次至多十来次以后,“旱鸭子”女同学往往就能无需别人托举就能浮在水面上而不下沉了;再练习几次,就能以“狗刨式”的泳姿划水前进了;以后,在“熟水”男同学的指教下,就可以学会“自由泳”、“蛙泳”、“蝶泳”、“仰泳”、“潜泳”、“直立踩水”等花样,在江水中自由自在地往来“驰骋”,变成一条“美人鱼”了。教女生学游泳的男生,都是与女生“相好”或女生“信得过”的男生,一般不会在教学过程中“抢”女生的“便宜”,以示对女生的尊重。但也有少数“心术不正”或“临场意乱情迷”的男生在初始教学过程中用左手抚捏女生的乳房,用右手抚捏女生的大腿。因为江中人多,被“抢便宜”的女生绝对不会叫出声来或进行反抗(以免别人笑话),只好“哑子吃黄连”,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严厉的眼色“制止”男生的轻薄行为。我自诩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受“女大二”的蛊惑从未向玉兰示爱也未接受过玉兰的示爱,所以在水中教玉兰学游泳的过程中,我的左、右手“托着”就是“托着”,从未抚摸或捏弄过玉兰的胸脯和大腿,令玉兰从心底里对我的正派品行和自制能力“肃然起敬”。
七 上山游玩
每年清明节前后,苏仙岭上大片的油茶树总是结出茶耳而不结茶泡。茶耳是一块一块的,形状有点像人的耳朵,褪去外层薄皮后吃起来味道甜美。我特别爱吃茶耳。1953年、1954年、1955年的清明节前后,玉兰都曾邀请我一起到苏仙岭去爬山、摘茶耳。记得是1954年清明节后第一个星期日,即4月11日,玉兰邀请我到苏仙岭上去玩耍、摘茶耳,我答应了她,两人高高兴兴地从山脚的下观即桃花居玩起,一直玩到岭顶的上观即苏仙观,然后一面下山一面采摘山路两边油茶树上的茶耳,随采随吃,大饱口福。走到中观即景星观旁边时,玉兰说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再下山吧。我说好吧。我们找到中观后面油茶林中的一块绿草地,并排坐下休息。坐了一会,玉兰仰面朝天躺了下去,两手相握反枕着后脑,胸脯起伏,面颊绯红,两眼放光,火辣辣地看着我,好像在“召唤”我去亲吻她的嘴唇。我看懂了她的眼神。我想,如果此时我扑到她身上去吻她,与她亲热一番,她是不会拒绝的。现在她身高1.66米,年已18周岁了,我身高1.70米,年已16周岁了,两人都已知事了。但我一想起那令人心悸的“女大二,常求借”, 再想起去年冬天被学校严厉处分的、就在这块草地上多次野合的初十班那一对男女同学,就息掉了心中想与玉兰亲热的念头,不敢轻举妄动了。
初十班有一位名叫范志杰的男同学,永兴人,去年16岁,身高1.75米,体重70公斤,标准身材,长相英俊,真正的美男子,是初十班许多女生暗恋的“白马王子”。该班有一位年已18岁、名叫尹美凤的女同学,宜章人,长得丰腴而不显肥胖,性感而不现妖冶,非常艳丽。她从小就在未婚夫家做童养媳,公公、婆婆、未婚夫待她很好,不但没有虐待她,而且花钱送她读完小学又读初师。她和未婚夫感情很好,16岁的时候就和大她5岁的未婚夫偷吃了禁果,并且不止一、两次。因为她已考入三师读书,公婆尚未让她与未婚夫圆房。但她有了性经验,尝到了男女鱼水之欢的甜头,因来郴州读书而远离宜章农村中的未婚夫,生理饥渴难忍,加上她身体又好,性欲旺盛,于是主动勾引班上那位比她小两岁但比她更高大的美男子范志杰,好几次将他带到苏仙岭中观后面油茶林中那块草地上去幽会野合。由于两人小心谨慎,行动诡秘,竟然始终没有被别人发现。范志杰对尹美凤非常迷恋,发誓初师毕业后当上小学教师就立即娶她为妻,但尹美凤没有答应范志杰的要求。她对范志杰说,她是未婚夫家养大的,公公、婆婆和未婚夫都从未虐待过她,还送她读书;而且,她还是16岁的时候就已是未婚夫的人了。她不能让未婚夫人财两空,毕业后就要正式与未婚夫圆房成家。她力劝范志杰忘了她,将来另找一位好姑娘结婚成家。但范志杰贪恋尹美凤丰腴的身体,已经陷入欲海而不能自拔,坚决不答应尹美凤提出的“两人好合好散”的要求,死缠着尹美凤不放手。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两人又一次去中观后面林中草地上疯狂野合之后,尹美凤态度坚决地对范志杰说:“这次是我俩最后一次幽会,今后再也不能继续幽会了。我已经流产一次,如果再一次流产,以后我就永远怀不上孩子了。你再缠着我不放的话,我就要请班主任来解决问题了。”范志杰绝望了,傍晚时分下山回校之后,他精神恍惚地在寝室里找了一根绳子,一个人单独来到校门外木桥上正中央,用绳子自缚双手,用牙齿扯紧绳子死结,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郴江深水中。幸而有两位男同学见他在寝室里找绳子时神情不对,行动诡异,于是暗地里尾随他到了校门外木桥东头。两人见他自缚其手跳江自杀,立即双双纵身入水,将他救了上来。此事立即轰动全校。在初十班班主任的耐心开导下,范志杰一五一十详细交代了他投水自杀的前因后果。最后学校领导作出决定:开除尹美凤学籍,立即遣送回家;保留范志杰学籍,留校察看一年,以观后效。
想起这桩风流事件就发生在脚下这块草地上,我的脑子清醒了,于是俯身伸手把玉兰拉起来,两人一起缓步下山回校去。一路无话。
八 悽然送别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我这个从小学四年一期起就屡获全班、全校、全县第一名成绩的学生,居然是一个生活散漫、爱睡懒觉、不守纪律的调皮学生。比如说,自从1953年上期来到省立三师读书后,我就极少参加早操和早自习,几乎每天早晨都赖床赖到早自习下课钟声响过之后才起床去河边洗漱,然后赶上第一节课(第一节课后才吃早饭)。因为我每次的考试成绩总是在班上拔尖,历任班主任对我都无可奈何。记得我读二年一期、二期时是一位体育老师担任我们初九班的班主任,每天清早起床钟声响过之后,他就跑到我班男生寝室里来揭我的被子,要我起床去做早操,然后参加早自习。当着他的面,我不好公然抗拒,只好披衣起床;但等他一走(他不得不马上走,因为他必须立即到大操场上去组织、指挥同学们做早操),我又脱下衣服睡下了,一直要睡到早自习下课钟声响了才起床……在我至今保存完好的“1953至1954学年度上学期期终通知学生家长书”上,“学业成绩”这一栏,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生理卫生等七门主课的期终考试成绩全在90分以上;但在“品质评定”这一栏,班主任给我打的“等第”是“乙”,并给我写下这样的“评语”:“学识优良且能帮助同学爱好文艺作品对全面发展比上期有进步生活上自由散漫早上常常不参加自习今后要遵守纪律经常参加文体活动”。这就是班主任对我的真实写照,完全合乎实际情况,没有夸大也没有缩小。
1955年上期,我读四年一期了,也就是说即将毕业了。5月下旬,郴州市京剧团从长沙市京剧团请来一位艺名叫“新玉芳”的特邀演员,以她为主角,在郴州市京剧团演员们的配合下,在郴州市大剧院上演《霍小玉》、《凤还巢》、《红娘》、《碧玉簪》等名剧。新玉芳年仅23岁,身材高挑,体态袅娜,天生长相和台上扮相都非常俊美,唱戏时歌声珠圆玉润、甜美悦耳,演技已经达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首演《霍小玉》一剧就轰动了整个郴州城,连演五场,场场爆满;不少观众没有买到正式入场券,就买站票站几个小时看她的戏。6月5日(星期日)上午,我和同班男同学李桐生一起进郴州城去玩耍,走到郴州大剧院门口,看到了新玉芳主演京剧《红娘》的海报。我小时候就喜欢看名角主演的京剧,1944年6月,不足7岁的我曾多次跟随父亲去蓝山县城凯歌堂观看上海京剧名旦汪雪芬主演的《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玉堂春》等京剧③,印象很深,至今记忆犹新。现在我被新玉芳主演京剧《红娘》的海报吸引住了,挪不开步了,于是撺掇李桐生一起买了两张入场券,进场看戏。美艳绝伦的新玉芳那声情并茂、优美精彩的表演,令我叹为观止,令我着迷。我觉得新玉芳比当年的上海京剧名旦汪雪芬更胜一筹:虽然两人的唱工、表演水平不相上下,但眼下的新玉芳毕竟比当年的汪雪芬小了20来岁,所以更能吸引我的眼球。
6月8日,我听说郴州市大剧院将于6月9日、10日、11日一连三个晚上演出新玉芳主演的全本连台戏《孟丽君》(原名《再生缘》),心中大喜。我早已读过清朝陈端生著弹词《再生缘》上、中、下三册,印象很深。《再生缘》布局完整,结构严密,人物个性鲜明生动,故事情节曲折离奇,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我非常喜欢这部少女陈端生于18岁时开始创作的、曾受到陈寅恪、郭沫若这两位大师级人物高度评价的文学巨著(全书八十七万字),为之倾倒,因而特意攒聚零钱,买了全套三册珍藏(至今完好)。但是,我没有看过现代剧作家丁西林根据《再生缘》改编的话剧《孟丽君》,也没有看过以戏曲形式改编的《孟丽君》(如祁剧《孟丽君》),现在有机会看京剧《孟丽君》了,而且还是我十分欣赏的名旦新玉芳领衔主演的,我能错失这个良机吗?于是,我置学校的纪律于脑后,于6月9日、10日、11日一连三个晚上独自一人跑到郴州城里去看新玉芳主演的京剧《孟丽君》。我是大饱眼福了,但学校对我的惩处也随之而来了。班长见我实在太不像话,又见班上同学们对我议论纷纷,只好将我接连三个晚上不参加晚自习而擅自跑到城里去看戏之事向教导处作了汇报(此时我班班主任因患肺结核而正在休养,不管事)。教导主任黄明韬在请示了校长曾方之后,给了我一个“严重警告”的处分,并在学校公布栏予以公告。
对我的处分公告于6月15日贴出,玉兰见了,心里很难过。她语重心长地劝我今后不要太我行我素不计后果了,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切不可像小孩子一样,一整夜没尿床,天快亮了才尿湿床,让人笑话。我听了玉兰的劝告,同时慑于学校的惩处制度,也就收敛一些,没敢再进城看戏了。
但是不幸得很,不到十天,一件对我来说更糟糕的事情在我意料之外发生了:我受到班上一个身材较矮、长相平平、学习成绩中等偏下的女同学的诬陷,竟被教导处公告“勒令停学一期”了!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6月21日下午“课外活动”时,同学们都到教室外面去了,教室内只有当天的两个“值日”即我和那个矮个子女生方莉在扫房子。我一人帮动教室左边三排20多个与座位连为一体的课桌,把教室左边地面扫干净并已将三排课桌复原摆好了,负责清扫教室右边地面的方莉尚未完成她的工作量的一半。扫教室时尽管用洒水壶洒了水,但扫起来时室内仍然很喷④。刚才我已扫完教室左边地面,室内已经灰尘弥漫,甚至有点呛鼻,我恨不得早点把全室扫完,以便早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于是催促方莉赶快搬开她尚未搬动的课桌,我还说我来帮你扫地面。但不知这个个子矮小但性格泼辣的方莉吃错了什么药,竟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见我催她,便很不耐烦地“反击”我说:“你催什么催?!你扫完你那半边你就走吧,莫要管我!我扫到什么时候都不关你的事!”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口不择言,骂了她一句:“你犟气犟嘴,我一脚踢死你!”说罢,我见她没有做声,就丢下手中的扫把走出教室去了。我骂她的时候,与她隔着两排课桌,这两排课桌中间还有一条通道,就算我真的想踢她一脚,能踢到她身上吗?没存想,挨了我骂的她无气可出,扫完教室后就跑到教导处去向黄明韬主任告状了,她说我刚才恶恨恨地骂了她并且踢了她一脚。黄主任听了,信以为真,非常生气:曾昭琨刚受“严重警告”处分还不过六天,就又犯“脚踢女同学”的严重错误,这还了得!非严加惩处不可!于是吩咐一位教导员把我叫到教导处,责问我为什么要“脚踢女同学”。我极力自辩,详细说明事发当时的情况,只承认骂了方莉一句,矢口否认踢了她一脚。怎奈方莉一口咬定我踢了她一脚,而当时教室内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无第三人在场,因而无人作证。鉴于我不到十天以前已有“前科”,黄主任不信我的话而只信方莉的话,在请示曾方校长后对我作出了“勒令停学一期”的严厉处分,并于6月24日公告全校师生。还算好,黄主任“手下留情”,没有开除我的学籍。
6月30日,1955年上期结束,学校开始放暑假。6月28日早晨,黄主任责令我提前两天离校回家。这天早饭后,我挑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校门。初九班有20多位平时与我关系不错的男同学都来送我。他们将我送过校门外木桥西头就与我挥手告别了。当时全班17位女同学中只有姚玉兰一人无所顾忌地前来送我,而且一直送我送到四里之外的郴州长途汽车站。在途中,我诚恳地向她说明我根本没有踢方莉一脚,被学校“勒令停学一期”完全是背了“冤枉包”。姚玉兰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同学三年多了,她对我的为人、对方莉的人品都已有深切的了解。她心情沉重地劝我今后千万不可自暴自弃,一定要振作起来,明年春天学校开学时前来复学,读完最后一个学期,拿到毕业证,当上小学教师。她充满期待地安慰我说:年底我毕业后就要求分配回蓝山当小学教师,你明年夏天毕业后也争取分回蓝山去吧,那时我们两人又可见面了,多好啊!……来到郴州长途汽车站,我买票上了郴—蓝汽车班车。班车尚未启动、乘客陆续上车时,玉兰从站内小卖部买来一袋早熟红心李送给我,说是让我在路上打口干¬⑤。不一会,班车启动了,缓缓驶向站外。我探头出窗,与玉兰挥手告别。此时我分明看见,玉兰向我挥手说“再见”的同时,两行眼泪流下了她的脸颊;一向性格坚强的我,因身负冤屈,心中气愤,反而没有流泪……
就这样,1952年3月上旬一起考入蓝山县立中学师六班次年转为省立三师初九班的50名学生,除我一人以外,全都于1955年下期顺利毕业了;而我这个屡次考得全县、全班、全校第一名的学生,却未能与同班其他49名同学一起毕业,多惨啊!……
九 太平相会
1955年6月29日,我回到蓝山家中。父母、兄弟了解了我被学校勒令停学一期的真相后,对我很同情,没有责备我。当年9月初蓝山各个小学开学后,因缺少老师,我的街邻、原三师初八班同学、已回县任小学老师的萧鸿武向蓝山县教育局推荐我做代课教师,获得县教育局批准。这个学期,我先后在县城近郊洪田小学、高阳小学代课,一个学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真没想到,我这个受了处分的学生,竟阴差阳错比同班那49位同学提前半年当上了小学教师。但代课教师毕竟不是正式公办教师,何况我还没有拿到初师毕业文凭。于是,我于1956年2月27日拿上蓝山县教育局和蓝山县城关镇政府给我开具的两个证明(证明我1955年下半年在蓝山代课一个学期,证明我表现很好),前往郴州复学。黄明韬主任看了我交上的两个证明,笑逐颜开,夸了我几句,立即安排我插入初十班读书。
1956年7月初,我顺利毕业,回到蓝山,向蓝山县教育局报到。8月下旬,县教育局分配我到本县太平乡桐木林小学任教。事有凑巧,姚玉兰1955年末毕业后分配回蓝山,被蓝山县教育局安排在太平乡完小任教;现在我和她同在太平学区工作,由原先的“同学”变成了“同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开学前一天,即8月31日,太平学区教师大会在太平完小召开,我和姚玉兰分别一年多后又见面了。两人都非常开心,握手言欢,话题不断,直到学区主任宣布开会了我俩才停止谈话。
开学后我俩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有几个星期没有会面(桐木林距太平乡完小所在地太平圩有五里路远)。第六周星期日上午九时,姚玉兰兴致勃勃地一人来到桐木林小学,说是要好好与我聚会一天,畅谈一年多以来两人各自的情况。与我同校工作的还有一位老师——唐基焕,桐木林人,今天是星期日,他回家干活去了,不在校,我和玉兰可以无拘无束地谈话说笑。桐木林村有一位捉鳖高手,经常到距村十里外的土市乡钟水河中去捉拿野生团鱼,每次前往都不会空手而回,总会带回两三只至少一只野生团鱼。回到村里,他必定会送一只到学校里来,要我买下做菜吃。当时的野生团鱼价,不像现在这么昂贵——一斤要两百块钱,而是非常便宜——与猪肉同价,每斤只是四角钱,花一块钱就能买到一只两斤多重的野生团鱼。这天下午两点钟左右,捉鳖高手从土市乡回到桐木林,立即给我送来一只二斤七两重的野生团鱼。他见我与姚玉兰谈兴正浓,话语不停,镰刀都割不断,便自告奋勇帮我宰杀、切割那只团鱼。不到20分钟,他就把一大碗已切好的团鱼肉块端到了我面前。我向他道了谢,交给他一块二角钱,并声称不用找零了。他接过钱,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下午四点多钟,在学校厨房里,我一面继续与姚玉兰谈话,一面架柴生火煮饭、煮团鱼肉。我煮团鱼肉已煮过好几次了(第一次是跟那位捉鳖高手学的),已经成了煮团鱼的行家里手。团鱼肉应该这样煮:先用干柴生火烧热钹锅,放入适量生茶油,待生茶油烧熟后放入团鱼肉块,不断用锅铲翻炒团鱼肉块(用中火,不要用大火),注意不要让肉块沾锅。当肉块被炒得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后,加入适量食盐、豆豉(酱油更好,但当时乡下很难买到酱油)、姜丝、红辣椒粉、用刀板拍扁的蒜瓣等作料,再用锅铲翻炒片刻,然后注入冷水,让锅内水面刚刚盖过全部肉块,加上锅盖,用大火烧开,再用小火焖煮30—40分钟,将肉块充分焖熟而不焖烂。待锅里发出浓香诱人的气味时就可起锅,铲肉入碗,上桌供食。玉兰饶有兴致地站在灶旁看我煮菜,见我炒、焖团鱼肉块的厨艺如此娴熟,面现赞赏之色,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昭琨,你的厨艺这么好,将来哪位姑娘嫁给你,一定会与你一起天天大饱口福。”我笑着说:“哪里哪里!煮饭煮菜本来就是妇女干的事,我现在是一个人单独开伙,不得已而为之,献丑了,你莫见笑……对了,今天有好菜吃,我们喝一点米酒吧,算是庆祝我们两人别后重逢,好吗?”玉兰笑道:“好的,少喝一点,不喝醉就是了。”于是,我拿起一个空酒瓶子,跑到距学校约50米远的村代销点去买米酒。当我拿着一瓶米酒返回学校厨房时,玉兰已将一大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团鱼肉放在小饭桌上,并已在桌上布好了两只饭碗、两个酒杯、两双筷子。我斟满了两杯米酒,与玉兰对面而坐,两人就一面喝酒吃肉一面随意谈起话来。两人各自谈了一下本期开学以来各自学校的情况以后(别后一年多两人各自的情况已经详谈过了),我问玉兰今后有什么打算。玉兰话中有话地说:“除了搞好本职工作以外,我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自己心仪的、志同道合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算了,因为我年龄不小了,已有21周岁了。你呢,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我笑着说:“跟你一样,先把本职工作搞好再说。至于今后……你是知道的,我一向爱看小说,爱看大戏,我的理想是将来能写出几本文学著作来,正式出版,争取当个作家。”玉兰赞许地说:“你爱看古今中外文学名著,文学底子厚,写作能力强,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作家。”我说:“也许吧,这就不仅要看我努力不努力,还要看我走运不走运了。”……一个钟头以后,小饭桌上一斤米酒只剩下约二两,一大碗团鱼肉也已吃掉四分之三了。两人酒足饭饱,都有点脸色发红了。这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面若桃花的玉兰,带着醉意微笑着对我说:“昭琨,我喝得有点醉意了。今天是星期天,晚上不办公,我就不回太平圩去了,在你这里过夜算了,行吗?”我爽快地答道:“行啊!我这里有两间卧房,一间是我的,一间是同事唐老师的,唐老师就是桐木林人,家里有老婆崽女,他有时回家去睡,有时在学校里睡。今天是星期天,他早晨就回家去了,照例要明天早饭后才来校上课。两间卧房,随你选哪一间睡觉。”玉兰听了我的话,有点意外,沉吟一会,改口说:“我还是回太平圩去算了。天快黑了,从这里到太平圩有五里路,路又弯又窄又不平,路两边没有一户人家,我一个人走有点害怕,你送送我吧。”我笑道:“好!今晚我来当一回‘护花使者’,我送你回太平完小去。”我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热开水给玉兰,待她喝完后,我就拿起我那只装有三节电池的长电筒送玉兰回太平完小。大约40分钟后,我送玉兰到达太平完小校门口,见她进了校门穿过操场走进了她的卧房,我才转身返回桐木林小学。
十 尾 声
我受“女大二”谚语的蛊惑,与玉兰相识4年多以来一直不敢接受玉兰多次向我暗示或表达的爱意,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在桐木林小学教书一年,我从来没有去太平完小找过玉兰一次。两人在桐木林吃团鱼肉的那天傍晚,玉兰的示爱遭到我的婉拒,她那冰清玉洁的少女之心受到严重的伤害,此后几个月一直到1957年放暑假时,她再也没有来桐木林小学找过我。1957年8月底,蓝山县教育局将我调往大麻乡赵家寨小学任教,玉兰则仍在太平乡完小任教。赵家寨小学距太平乡完小有110余里远,当时既无公路也无电话相通,我与玉兰莫说会面,连通电话也不可能。
1958年2月,我被划为“右派分子”,打入另类。不久我就听说,玉兰经亲戚介绍嫁到数千里之外的天津去了,丈夫是一个国营工厂的工程师。后来,关于玉兰的说法有两种,我不知哪一种说法是可信的。一种说法是:玉兰嫁往天津后仍当小学教师,但并不开心,郁郁寡欢,后来得了肺结核病,刚满50岁不久就去世了,身后留下一子一女;另一种说法是:玉兰嫁往天津后,仍当小学教师,直到55岁才退休,有二子一女,她本人现已70余岁,过着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我宁愿相信后一种说法。可惜我无法跟她联系,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祝愿她寿登期颐、安享晚年了。
山寨清纯之恋
1957年8月底,蓝山县教育局调我到大麻乡赵家寨小学任教。跟桐木林小学一样,赵家寨小学也是四个年级分为两个复式班,两位公办教师;跟桐木林小学唐老师一样,赵家寨小学赵老师也是本村人,家有老婆崽女,在家食宿,在学校里也有一间卧室,间或也在学校里住宿过夜。县教育局并未指定赵家寨小学两位教师中哪位是学校负责人,但赵老师比我大10多岁,又是本村人,我对他很尊重,视之为领导,听从他对学校工作的安排。开学前一天两人商讨如何分工时,他谦言几句之后,建议我担任一、三年级复式班的班主任,包教该班语文和音、美、体四门课以及二、四年级复式班的算术课;他自己则担任二、四年级复式班的班主任,包教该班语文和音、美、体四门课以及一、三年级复式班的算术课。我欣然从命,完全同意他的意见,服从他的安排。
赵家寨村位于大麻乡北部两座大青山夹抱着的一个山谷的出口处,村口朝北,村后崇山峻岭绵延数百里,与江华、粤北、桂东北的大山区连成一片。一条平时约有半个流量、水清见底的小溪从村后山谷流出,穿村而过,沿着小学校门外的出村大路流向山外小平原的舜水河中。全村人都姓赵,都是瑶族人,被民间人⑥称为“平地瑶”。因为居住地距平原地区的汉族村落不远,该村人近百年来已不穿瑶族服装而只穿汉族服装,平时多说汉话,但也会说瑶话。年年农历十月十六日村里都要举行仪式祭祀始祖盘王,长鼓舞、坐歌堂、招郎婚等瑶族风俗一直保持不变……这是一个有点像“世外桃源”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山青水秀、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气候温和、日照不长的缘故,村里的姑娘全都长得十分水灵:身材苗条,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眼睛黑亮,行动敏捷,性情柔顺,说话直爽,十分招人怜惜。
赵家寨小学建在村口前50余米外的一块平地上,座西朝东,由一个校门、一块操场、一栋二层砖瓦楼房、一个厕所组成,没有围墙。二层楼房底层北段是一个仓库,内有两个大谷仓,其上二楼有两间小卧房(兼办公室),赵老师那间靠北头,我那间与之隔一层板壁;底层中段是一、三年级复式班教室,其上二楼则是二、四年级复式班教室,楼下教室后面有一座板梯直通楼上教室后面;底层南段是一间厨房,其上二楼是一间杂房,用来堆放体育用品等杂物。
赵老师要进入他那间卧房(兼办公室)时,必须先由楼下教室后面上楼到达楼上教室后面,然后再穿过我那间卧房(兼办公室)才能进入他的房间。好在我是一个单身汉,没有妻小,这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一 旁听故事
我从小到大都爱好文学,喜欢阅读童话、寓言、故事、诗歌、小说、剧本。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比如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伊索寓言、一千零一夜,以及莎士比亚、雨果、巴尔扎克、泰戈尔、高尔基、托尔斯泰等外国文学大师的作品,比如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古文观上、唐宋传奇集、三言二拍、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池北偶谈、容斋随笔,以及屈原、李白、杜甫、苏轼、梁启超、鲁迅、沈从文、老舍、郭沫若、茅盾、巴金等中国文学大师的作品,等等等等,我都读过。因此,我有满肚子的故事,十天十夜也说不完。小学生好奇心强,特别爱听故事。除正式上课时间外,学生们总是要求我讲故事给他们听。我先后讲过“海的女儿”(“鱼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乌鸦与天鹅”、“武松打虎”、“大闹天宫”、“李谪仙醉草吓蛮书”等童话、寓言、故事给他们听。我每次绘声绘色讲故事,学生们都听得如醉如痴,听后非常满意。小孩子心里藏不住话,于是连村里的一些姑娘也知道我会讲许多好听的故事了。
第六周星期六下午课外活动时,应学生们的要求,我在一、三年级复式班教室里给学生们讲《唐宋传奇集》中的《枕中记》。讲了十多分钟后,我无意中发现教室第三排最后一个课桌的座位上,有一个年龄、个子都明显大于该班学生的姑娘与女学生赵金玉坐在一起听故事。我想,现在是课外活动时间,又不是在上课,让这位姑娘听听故事也无妨,于是向她微微一笑,没有叫她出去,没有伤害她的自尊心。她见我发现了她擅自入室旁听故事而没有“赶”她出去,于是回报了我一个感激的微笑。我的故事讲完后,她和学生们一起热烈鼓掌……
二 主动帮厨
第二天是星期天,赵老师和学生们都没有到学校里来。上午九时,我一个人独自在学校厨房里烧开水,准备宰杀一只肥鸭,然后用开水烫鸭。我刚把肥鸭杀死,水也烧开了。正当我拿起一只水勺要去鼎锅里舀开水时,昨天下午“旁听”我讲故事的那位姑娘一个人走进了我的厨房。她一眼看见我正想舀开水入盆烫鸭,忙对我说:“曾老师,我来帮你烫鸭、拔毛。”说罢,不由我分说,夺过我手里的水勺,将鼎锅里的开水全都舀进木盆中,然后一手抓起那只肥鸭的一只脚,将鸭身放入木盆开水中,不断翻动鸭身烫毛,动作麻利而熟练……我定睛一看,这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姑娘,估计身高约1.64米,长得非常漂亮。她烫好鸭毛后,便开始拔鸭毛。拔鸭毛是一件很费工夫的细活,她一面拔鸭毛,一面跟我拉起了家常。她说她名叫赵山凤,刚满18岁,13岁高小毕业后,爸妈要她在家帮带两个弟弟,没让她读初中。她说,从她们村进山再走30多里山路,就是309地质队探铀矿的地方。她们村是309地质队工作人员进山的必经之地,也是309地质队一切物资的中转站。她爸爸是农业社社长,近几年309地质队工作人员进山之前大都在她家吃饭、休息,因为从这里进山后一直到探矿地30多里山路中再也没有一个村寨。时间一久,309地质队工作人员就跟她一家人混熟了。其中有一位青年技术员,长沙人,中南矿冶学院毕业生,人长得不错,曾在她家吃过几餐饭,看中了她,托人跟她爸爸说,他想娶她为妻,并且承诺让她当上309地质队的临时工。她爸爸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不舍得她将来远离蓝山去长沙生活——一年难回娘家一次,没有答应那位青年技术员的要求。因此,她至今还没有对象。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我便笑着问她:“山凤,将来你想找一位什么样的小伙子做对象?”山凤大方地说:“我想找一位大我两岁、比我高一点、有文化、有工作的蓝山小伙子做对象,越快越好,因为我已满18岁,够结婚年龄了。”我听了,心中暗想:你这不是在暗示我可以做你的对象、鼓励我立即向你求婚吗?可惜我现在功未成、名不就,我的远大理想——作家梦八字还没有一撇,我还不想找对象结婚成家啊!于是我笑着调侃她道:“山凤,你的话我记住了。今年寒假教师集训的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位青年教师做对象,好吗?”山凤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好啊!谢谢你了!不过,你可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要忘记哦!”这时,她已将鸭子身上的毛拔得干干净净了,于是用冷水将光身鸭子冲洗干净,然后把它放到砧板上去。我用菜刀将鸭肚剖开,掏出鸭内脏,她便帮我清洗鸭内脏……鸭肉下锅后,我一面翻炒鸭肉,一面对她说:“山凤,今天辛苦你了,我请你在我这里吃午饭,行吗?”山凤笑着说:“今天我是来玩耍的,不是来吃午饭的,改天再说吧。你慢慢煮,我走了。”说罢头一摆,把胸前那根又粗大又黑亮的长辫子甩到身后去,转身出门回家去了。
三 上山采果
赵家寨村后是绵延不断的崇山峻岭,村后五里以内山冲两边的山坡上,到处都是野生的茅栗灌木林。第九周星期日早饭后,赵山凤一个人来到学校,邀我和她一起上山去采摘茅栗。我欣然从命,跟着她进冲上山。我这个城里娃子平时很少上山,因而上山有点吃力,不到二十分钟就气喘吁吁了。山凤则不然,上山如履平地,十分轻松。到了一座大山下半山腰布满茅栗灌木的地方,山凤交给我一个空布袋,一把剪刀,并从她自己那只布袋中拿出两双帆布手套来,她自戴一双,帮我戴上一双。于是,我俩就开始采摘起茅栗球果来。我笨手笨脚,戴了手套仍怕茅栗球果上的硬刺刺手,一分钟剪摘不下两个茅栗球果入袋。山凤这个山里妹子则手脚麻利,动作又快又准,一分钟至少可以摘下20个茅栗球果入袋。不多久,她那只斜挂在肩上的布袋就装满了茅栗球果。她见我肩上那只布袋还是瘪瘪的,便笑着对我说:“曾老师,你到山下小溪边去坐着休息吧,把布袋给我,我不用多久就能帮你摘满一袋子。”我听了,惭愧一笑,把布袋交到她手上,就拿着剪刀下到山脚小溪边休息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山凤就用一根野树枝挑着满满两布袋茅栗球果下到小溪边来了。她放下担子,掏出手巾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就随便坐在我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歇气,与我相距不过一米远。此时她面色绯红,胸脯起伏,两眼放光,脉脉含情,像一位美艳绝伦的仙子与我相对而视。我有点情迷意乱了,真想站起来扑到她身上去,抱住她亲她一口。但我不敢造次行动,怕她生气,便把眼光移到清澈的溪水上去了……十多分钟后,山凤站起来对我说:“曾老师,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罢,她便挑起那两布袋茅栗球果,带着我这个“甩手少爷”回村去了。在路上,她一面走,一面将大量剥取茅栗子的好方法告诉了我。她说,用锤子或石头锤打一个一个的茅栗球果剥取栗子,速度很慢,而且容易锤破栗子,效果不好。正确的方法是把大量茅栗球果堆放在柴房角落,然后烧一大锅开水,一勺一勺将开水浇拨在茅栗球果堆上。浇透后,立即用几把稻草和一床旧被单盖在栗堆上,闷一天一夜,然后揭开被单、稻草。这时,你就可以看见所有的茅栗球果都已裂开口子,这时剥壳取子就非常容易了,而且剥出来的都是完整的栗子,没有一个破碎的。
第二天傍晚时分,山凤手提一布袋新鲜饱满的茅栗子,兴冲冲地来到学校,把它交到我手上,笑着对我说:“昨天我俩摘回的栗子就这么多,26斤半,全给你。过些日子你回城去了,拿给你爸妈兄弟吃吧。”我说:“这一袋栗子全是你摘你剥的,我只不过摘了几十个球果,没剥一个栗子,我怎么好意思全部收下不让你吃一粒栗子?”山凤笑着说:“我两个弟弟小学毕业后就没有读书了,近来天天上山摘茅栗,逢圩日就拿到大麻营圩上去卖,你还怕我没栗子吃吗?”我无话可说了,道谢之后只好把这一袋栗子全部收下。我看着山凤那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心里说:这是一位多么聪明、能干而又温柔、善良的美姑娘啊,哪个男子汉娶了她,一定会享福一辈子。可惜我……
四 夜谈被窥
两人一起上山采摘茅栗以后,山凤似乎更亲近我了。第十周星期日夜晚,山凤拉了我班上三年级女生赵金玉做伴,两人一起来到我的卧室兼办公室,要求我给她俩讲故事。星期天晚上不必备课、改作业,我答应了她俩的要求,问她俩喜欢听什么故事。她俩都说最喜欢听令人感动的民间故事。于是我便给她俩讲郭沫若剧作《孔雀胆》中的民间故事。《孔雀胆》原本是流传在云南的一个民间故事,郭沫若把它改编成了一个同名话剧剧本。我就是读了郭沫若的这个同名剧本后才知道这个故事的内容的。故事中,天真可爱的云南梁王的小王子,被他的亲生母亲、受到阴谋篡夺云南王位的丞相怂恿而鬼迷心窍的梁王王后用注入“孔雀胆”毒汁的桃子毒死的惨剧,令人震惊而不可思议;而年轻英武的大理总管段功将军与美丽善良的云南梁王之女阿盖公主的美好爱情,令人十分欣羡;其后段功将军被阴谋杀害,阿盖公主随之殉情自杀,则令人感到既无比愤慨又非常痛惜……我娓娓而谈,大约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把这个故事讲完。听故事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竟流下了眼泪。此后一连好几个星期日的夜晚,山凤都主动前来我的卧房兼办公室要我讲故事给她听。第十一至第十五周星期日的夜晚,山凤仍然拉上赵金玉做伴,两人一起来我这里听故事;第十六周星期日夜晚,因为白天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很冷,路上又不好走,她就没有拉赵金玉做伴了,一个人单独前来我处要我讲故事给她听。我生了一盆木炭火,室内温暖如春。这天晚上我讲的是巴金《激流三部曲》中的《家》。当我讲到美丽的深爱着高家三少爷觉慧的少女鸣凤不甘心被高老太爷逼迫嫁给年已六十的冯乐山老太爷做小妾而投湖自杀的时候,山凤竟难过得泪流不止……我和山凤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隔壁的二、四年级班教室后面,有一个人正在窃听我和山凤的谈话,监视我俩的行动,企图“拿奸拿双”,好险啊!幸而此前和此时我和山凤都是规规矩矩的,相互之间根本没有说过调情的话,更没有发生过握手、抚摸、拥抱、接吻等肌肤之亲,至于“偷吃禁果”则两人想都没有想过。所以,这位窥视我俩的人没有露面,而是在山凤听完故事向我告辞时先一步溜走了。为什么这个人根本没有露面而我后来却得知了他曾窥视我和山凤夜谈呢?说起来连今天的读者都会觉得好笑:是他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中“不打自招”地“坦白”出来的。如果他自己不主动说出此事,则直到现在,任何人都无法知晓他曾做过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阴险事。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当时的同事赵老师。——50多天之后,即1958年2月上旬,我在本县小学教师整风反右时被作为“右派分子”揪了出来,在同事们批斗我的时候,赵老师主动发言,对我进行揭发批判。他说:曾昭琨一向骄傲自满、狂妄自大。上个学期他与我一起在赵家寨小学工作。他的房间和我的房间都在教学楼北段的二楼,我去我的房间必须经过他的房间。他自以为书读得多,满肚子墨水,因而目中无人,十分藐视我这个只会勤勤恳恳工作、不会花言巧语哄人的教师,竟然在他那房间的窗户纸上用大字写下一副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我每天进出我的房间好几次,每次都能看到这副对联。我知道他是在讥讽我,气得我想发火又不好发出来,怕伤害同事间的和气。于是,我便在自己房间的窗户纸上也用大字写下两句话:“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表示反击。此外,曾昭琨还多次以“讲故事”为诱饵,勾引赵家寨村一位非常漂亮的、18岁的瑶家姑娘,企图玩弄她的感情并与她发生男女关系!去年12月15日是星期天,白天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很冷,当天晚上,曾昭琨在他房间里生了一盆炭火,勾引那位瑶家姑娘去他房里烤火、听故事。我是赵家寨村人,当天傍晚在家吃了晚饭,随即处理了一些家务事。大约晚八点的时候,我想到学校自己的房间里去看看书,因为那里比家里安静些。走到学校操场上,我就看见楼上曾昭琨的房间里亮着灯光,听见他在讲故事。我估计他房间里一定还有另外的人在听故事,因为一则他不会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听,二则此前已有几个学生向我反映过,接连几个星期天的晚上,曾昭琨都在他的房间里讲故事给村里一位18岁的姑娘听,有时是那位姑娘拉一个小女伴去听,有时则是那位姑娘单独一个人去听……我想上去看看这一次是不是又是那位姑娘单独一个人来的,于是便上楼来到曾昭琨房间隔壁的教室里。这时,曾昭琨的故事已经讲完,我听见了那位姑娘的笑声和说话声。我本想穿过曾昭琨的房间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看书,但又顾忌可能会遇到不雅的情况,所以就下楼回家去了。要是那天晚上曾昭琨对那位姑娘有非礼行动,我非“拿奸拿双”不可!曾昭琨不是在跟那位姑娘恋爱,而是想“始乱之,终弃之。”玩弄那位姑娘的感情和身体,因为五天以后,我们村里一位妇女正式将那位姑娘介绍给曾昭琨做对象,曾昭琨竟然不同意,害得那位姑娘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没吃饭!你曾昭琨既然不愿娶那位姑娘为妻,为什么却三番五次勾引她黑天夜晚去你房间里听你讲故事?你的肮脏心理和卑鄙目的不是昭然若揭了吗?……赵老师对我的揭发批判,我心里不但不怪他,反而有点感谢他,因为他等于当众为我澄清了一个事实:一个下雪天的黑夜,在我的房间里,在暖融融的炭火盆旁,当我与“非常漂亮”的瑶家姑娘赵山凤单独对面相处时,我只是给她讲故事,和她谈正经话,对她没有任何非礼的行动。不然的话,早在我划右之前数十天,我就“栽”在赵老师手里了。
五 提亲遭拒
至于赵老师在揭批我时提到的“五天以后,我们村里一位妇女正式将那位姑娘介绍给曾昭琨做对象”之事,真实情况是这样的:1957年12月20日,已经倾心爱我、情难自禁的赵山凤托她的大叔娘正式向我提亲,媒人说山凤非常喜欢我,很想与我结婚成家,要是我没有意见,元旦那天,最迟元月十五号,她就可以嫁给我。我听后,婉拒了媒人的提亲。我不是不喜欢健康、美丽、聪明、能干、温柔、善良的赵山凤,而是因为自己刚参加工作不久,教学工作和文学创作方面还没有一点成就,经济基础也还很差,每个月才拿29块钱工资,除养活自己、孝敬父母十来块钱外就两手空空了,拿什么去养活妻子儿女?我把自己这些真实想法和不足之处一一列举出来,请媒人转告山凤并代我向山凤致歉。山凤从媒人即她大叔娘口中得知我的真实想法后,心里很难过,躺倒在床两天两夜没吃饭,人都瘦了一层。我狠下心来没去她家看望她,因为我怕引起更大的风波而难以平息。
元月12日,学校放寒假。赵老师表面工作做得好,他带领全校学生,在操场上燃放鞭炮欢送我走出校门之后,又敲锣打鼓送我送到五里之外的一个凉亭上,方才与我挥手告别。
元月16日,全县589名小学教师奉命集中在县立中学参加“整风运动”;“大鸣大放”、“对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历时半个月之后,风向突变,“整风”转为“反右派斗争”。2月5日,我被“揪了出来”作“右派分子”批斗。痛苦不堪的同时,我心中暗自庆幸:幸而一个半月前我明智地婉拒了赵山凤的提亲,不然的话,元旦或元月十五日我跟她结婚,岂不是害了她吗?
1958年4月中旬,上面宣布对蓝山县小学教师中89名“右派分子”作出处分后,我于4月21日被“遣送”到县城东郊花果大队交第四生产队监督劳动改造。5月下旬,我因咯血七、八天而被送回家中疗养。6月4日上午11时左右,我正在卧房里看书,母亲从厅屋走进来对我说:“琨仔,外面有一位姑娘来看你,她说去年下期你在她们村子里教书,她认识你。前几天她听说你病了,今天特意来看看你。”我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卧房到厅屋一看,只见赵山凤坐在桌子旁边的一只圆凳上(桌上放着一网袋鸡蛋,桌旁地上有一只捆了脚的“鸡浪”⑦,这两样东西显然是山凤拿来的礼品),我又惊又喜地说:“山凤,你怎么来了?!”山凤站起身来,两手十指相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昨天我才听说你病了,在家休养,今天我特意来看看你。”我听了,神情黯然地说:“我被划为‘右派分子’了,你知道了吧?”山凤难过地说:“知道了,是赵老师告诉我的。”转而关切地问道:“你的病不要紧吧?现在好些了吗?”我微笑着说:“十多天以前发病时,十分凶险;在家疗养了十来天,现在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山凤诚恳地说:“我听人家说,你这种病叫‘肺结核’,要长期疗养才能治好。伯父、伯母都已年老了,自己照顾自己都有困难了,你的三位兄弟又都不在家,哪个来照顾你这位病人?我年轻,身体又好,让我来照顾你吧!我知道你现在每个月只有十五块钱生活费,根本不够用。我自带钱米来你家照顾你,不增加你的负担,行吗?”我听了山凤这发自肺腑、毫无虚饰的话,注视着这位天使般纯洁、善良的姑娘,感动得眼含热泪地说:“山凤,你的心思太好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病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治好的,也许要两、三年甚至四、五年才能治好。我不能耽误你美好的青春年华,更不能连累你一辈子。你把我忘了吧!你越关心我,我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心里越难过。”山凤含泪说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你还是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我坚强地说:“山凤,你放心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不会病死,我的精神也不会垮下去。我深信我的身体会慢慢好起来,将来我还要有一番作为,不会老是让别人看我的笑话。但是,现在我绝对不能耽误你、连累你,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山凤见我始终不松口,坚决不答应她留下来照顾我的要求,知道再多说无益也无效,只好转移话题与我谈其他的事了。我请母亲煮饭炒菜,招待山凤吃了一餐午饭。饭后,我与山凤又闲谈了半个钟头,山凤就辞别了我们母子二人(这天上午我父亲不在家,出诊去了,是在病人家吃午饭的),黯然神丧地回家去了。自此一别,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
六 尾 声
时光荏苒,1958年6月4日至今,50多年过去了。在这50多年的漫长岁月中,我再也没有去过赵家寨一次,也从未见过赵家寨的父老乡亲。但是,我心中始终没有忘记过赵山凤这位完美天使的形象,始终记挂着她的命运。关于她1958年6月4日与我永别后的去向,我听得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赵山凤于1959年冬苦日子最难熬的时候嫁给了原先追求过她的那位309地质队技术员,不久那位技术员被调到309地质队长沙总队部去当工程师了,赵山凤也随着夫君去了长沙,她夫君给她在总队部找了一份仓库保管员的工作,他俩生了一子一女,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另一种说法是:经亲戚介绍,赵山凤于1959年冬嫁给了本县荆竹瑶族乡新寨村一位瑶家后生,生有一子二女,全家过着大瑶山中一般瑶家的艰苦生活。我心中宁愿相信前一种说法,相信赵山凤至今仍在过着幸福、安详的晚年生活。祝好人一生平安!
近几年来,我不时与住在蓝山县城内的老同学、老同事聚会,谈天说地,畅叙心怀,有时也开开玩笑,相互调侃一番。有一次,与我相知多年的一位老同学兼老同事当着大家的面“揭”我的“伤疤”:“昭琨,你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先后狠心辜负了两位倾心于你、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严重伤害了她们的芳心。你造了孽,所以老天爷要惩罚你,让你挨到35岁才娶亲成家,而且娶到的是一位‘二婚头’。对老天爷的安排,你服气不服气?”我笑道:“命也,运也,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安排的,我无话可说,完全服气。”
(说明:本文中除笔者本人和萧鸿武外,其他学生的姓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