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小说家二月河其人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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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十五日上午,我在沪上一处植物园采风时,有文友发来微信,说著名历史小说家二月河于凌晨突发心衰,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抢救无效……现用救护车送回南阳……看到这条消息,我在为他祈祷的同时,关于和他曾经有过的一些短暂交往,就像电影般地在我的眼前滚动。
   二月河本名凌解放,在我的印象中,他中等身材,人长得有点胖,说话带着浓厚的南阳方言,乡土气息浓厚,圆圆的脸盘上挂着丝丝笑容,不失幽默感。至于我是怎样和他认识的,说起来也是一次偶然。
  
  壹
   那是一九八二年十月下旬的一天,上海桂林公园桂花盛开,花香鸟语,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这天下午,我和文友在公园赏桂采风后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们走进公园旁的一家餐馆吃点便饭,坐在一张长方桌边,等待服务员来点菜。我们刚坐下,从门口走进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朝四周关顾了一下,就坐在了我们的对面。没一会,服务员来了,我和文友点了几个菜,买了二瓶啤酒。对面的年轻人也点了二个菜,买了一小瓶白酒,说着一口浓重的河南话。
   我和文友一边吃一边谈论公园里各种桂花的色泽和醉人的香味,还谈论各自品赏桂花的心得,文友还情有独钟地谈到了《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写的桂花,大家又说又笑很是快乐。
   忽然,坐在我们对面的年轻人停下了端起的小酒杯,朝我们笑笑接过了话头,他说:《红楼梦》中出现的许多花,作者的笔墨除了桃花和林黛玉有密切联系外,在《红楼梦》里,最先写桂花是在第五回,袭人的判词中有“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之句,香菱的判词配画则是“画着一株桂花”。之后在第九回、第三十七回、第三十八回、第七十五回、第七十六回都写到桂花,包括出身富贵皇商家庭,生得颇有姿色的夏金桂,就是因为她家有几十顷地种着桂而取的名……他脱口而出。我们对这位年轻人如此熟悉《红楼梦》中的内容感到钦佩。紧接着,他又和我们打听桂林公园的历史,还和我们一起交流起桂花独特的悠郁浓香。在谈话中知道,他也是刚从公园里赏花出来,他来自河南南阳,白天在上海师范学院开会,休息间闻到清悠的桂花香味,所以在会议提前结束后就赶来赏花了,看到上海桂林公园有这么多的桂花很是喜欢。
   就这样,我们互相攀谈和交流起来,很快陌生感全无。在聊谈中,当他知道我们是在文学采风时,他便起身作揖。在聊谈中我们知道,他姓凌,名解放,在上海师范学院参加中国第三届“红楼梦学术研究会”会议。也许有文学之缘,我们那天谈得很投机。
   他说话时,天南海北什么都爱说。在聊谈中,我了解了他参加本次会议的前后一些情况。他是河南南阳人,祖籍山西,高中毕业后没有上过大学,少时喜欢热闹,很调皮,经常到乡宅周边河沟里摸鱼、抓螃蟹,玩得兴高采烈,自得其乐。他说自己以前学习成绩一般般,小学、初中、高中曾经各留过一级,但他对一些课外读物却十分痴迷。上初中时,他就很有兴趣地读完了中国四大名著《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还有不少外国文学名著,如《汤姆·索亚历险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直到二十一岁才高中毕业。
   一九六八年,二十二岁的他应征入伍,在部队当了一名工程兵,驻地就是祖籍老家山西。那时,他有自己的志向,他记着拿破仑曾经说过的名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所以在部队时他努力向上,先后参加打坑道、修公路、挖煤窑等活,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时时走在前头,他想用自己的实力改变自己。在当工程兵十年中,磨练了意志,他由战士升职至副指导员。
   说到他怎么会进行红学研究时,他爽朗地给我们讲了他的自学经过。那是一个偶然机会,他从初中开始触摸到《红楼梦》。他听语文老师和历史老师说过,中国古代四大名著是中国文学史中的经典作品,是世界宝贵的文化遗产,四部巨著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是难分高低。其中的故事、场景、人物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当时的老师告诉他,《红楼梦》排列在《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之前。他初中时就开始如饥似渴地看《红楼梦》,开始只看故事情节,不求甚解。到了高中毕业后,他就反复进行熟读,读到精彩之处会自然放声背诵,还试着写评论。开始时是涂鸦式的点评,后来从部队回到南阳工作后,他下决心围绕历史对书中的一些人物进行了评价……
   他说,清代作家曹雪芹写作的《红楼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通过描写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的凄美爱情与大观园中女子们的悲欢离合,通过对封建社会包括封建官场昏暗、家族腐朽、制度迂腐的多方面抨击,体现了深刻的文学真情和现实批判色彩,显示着人性的光辉,值得探求与思索。
   在部队,不管工作得多累,但他从不放弃去部队图书馆,里面的古今中外名著都被他翻了个遍。在部队休息的时间,他还和战友一起上街,看到一些旧书摊上的旧书,凡他所喜欢的都被他花小钱买下搬回他住的屋子,带回部队夜间躲在被窝里看。在大同煤矿挖煤时,一到休息时他就躺在煤堆上,津津有味地研读起来。读到后来,《红楼梦》中四大家族所涉的人物及其故事他都能背出来。
   在部队十年,他先后又阅读了马克思毕生研究的成果和最主要的著作《资本论》,阅读了三千二百二十九卷、约有四千七百万字的历时四千多年的历代经济、政治、文化艺术和科学技术等各方面的《二十四史》,阅读了由北宋文学家司马光主编的共二百九十四卷的编年体史书《资治通鉴》,阅读了包括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安娜·卡列尼娜》,普希金的长篇小说《上尉的女儿》等中外名著。
   一九七八年,军旅十年的凌解放以副连长级别转业回乡,被分配在县城工作。由于他对《红楼梦》情有独钟,除工作外,业余时间又捧起了《红楼梦》研读,带着他所想的疑问和想要研究的问题重新閱读,深入理解,并在认真思索过程中撰写读书笔记,还撰写了许多系列论文。然而一篇篇论文寄送给全国各地的有关报纸杂志后,都是泥牛入海,无一回复。    是自己的文章不好吗?年轻气盛的凌解放在左思右想之后,大胆地写了一封信,寄给当时的红学研究会会长冯其庸先生。在信中他不客气地说:“红学是人民的,不是你们几个红学家的。我费好大精力写了这些稿子,若编辑看后认为我不是这方面的料,就请指明,我今后不再搞此研究了。”
   没想到这封信竟引起了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著名红学家、《红楼梦学刊》主编冯其庸会长的重视,他找出了被堆在废箱中的稿件进行了一字一句地审读。不久后他回信给凌解放:其文“想象丰富,用笔细腻,是采用了小说笔法……”凌解放捧着冯其庸先生给他的亲笔信,激动得泪流满面。是呀,这么多年来,他向很多报纸杂志编辑试着投稿,希望编辑能有一个回音,即使是一张铅印小纸也行,但没有收到。然他给冯会长的信仅只一周多,他就很快寄来了亲笔回信,这对当时真想搁笔研究《红楼梦》的凌解放来说,就像是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
   从此,凌解放结识了红学大家冯其庸,他浑身是劲,与《红楼梦》结下了浓浓的不了情。不久,冯老亲自编辑了由凌解放写的《史湘云是“禄蠹”吗?》刊登在《红楼梦学刊》上。很快,凌解放的《凤凰巢与凤还巢》又一次在学刊上发表,引起了“红学”界的高度重视。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二日,他以“红学”学会最年轻的代表身份出席了在上海召开的全国第三次“红学”年会,并被破格吸收为全国红学会会员。
   凌解放告诉我们:在红学会议间隙的休息时,从全国各地来开会的红学专家们开始一起闲聊,大家由《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谈到了其祖父曹寅,谈到了康熙等皇帝。当时座中有人感叹:康熙皇帝除鳌拜,平三藩,解决了台湾、新疆问题,融合满汉文化,促进民族一统,他的文治武功、雄才大略居然无一部像样的文学作品写他和问世……坐在一旁认真聆听专家讲话的凌解放,听了议论后,忽然心潮澎湃,想起自己在南阳图书馆中曾经苦读过的一套旧版《清史》时,不由自主地向专家们表态:“老师们好!如有这个可能,就让我回去写吧!”坐在旁边的一些学者听了,看了一下面前的凌解放,大家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凌解放从他们的眼神中知道,专家学者们似乎在问他:这个海口可不是随便能开的,没有一点研究清史的学识根底,谁都不敢去写。
   凌解放的话既然说出来了,就不能收回去。他在会中休息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冯其庸会长。冯其庸会长看看他,却当了真,他当场表示支持。这次会议不仅开阔了他的眼界,而且激发了他想走上小说的创作之路。
   那天傍晚,我们在聊谈中又添了点酒菜一起合着用。我们鼓励他:有志者事竟成!临别时,我们握着手祝他创作成功,还用小纸条留下了电话。
   从上海返回南阳后,凌解放凭着历年写就的十九万字的研究《红楼梦》手稿,回到南阳后成立了“南阳市红楼梦研究会”并担任会长,举办了一系列活动,在当地掀起了一波红学热潮,还和他人一起整理出版了南阳第一部红学研究论文集《采红集》,他还亲任会刊《掬红一叶》主编。又不久,他被选为中国《红楼梦》学会河南省理事。
   从一九八四年起,凌解放通过熟读清史,以红楼梦做范本,开始了他的帝王小说创作。那时候,住房条件差,他一家三口居住在二十九平米的小房里,经济拮据,但大丈夫一言既出,他执着地开始了投入由《红楼梦》而引发出的写康雍乾“帝王系列”三步曲。为了搜集资料,他利用星期天泡在图书馆,反复看清史、写提纲、编织故事情节……稍有点写作间隙,他就会去逛地摊、废品收购站、旧书摊,只要有他想要的书就会买回家。夏天,没钱买空调电扇,他就在桌子下放个水桶,把腿脚泡进去,既凉快还不被蚊子咬。写稿手臂出汗,为防止汗滴落在稿纸上,他就在握笔的手臂上绑一条毛巾,他几乎每天写稿到半夜和凌晨三点,早上七点半照常起床上班,写得实在太困了就拿烟头烫自己的手腕,因此他的手腕上留下了许多烟炙伤痕。凌解放把全身心都扑在了创作上。
  
  贰
   一九八五年,我被借调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央团校)任培训部教师,在校曾接到过他的一个电话,他说正在奋力赶写有关康熙皇帝的长篇历史小说,他告诉我:冯其庸会长一直关注和鼓励他写好小说,冯老看完了他写的康熙皇帝前十章后写信给他说:“你不用研究红学了,写这历史小说就是你的事业。”
   他在电话中立下了军令状!我也祝贺他写作成功,早日成书。
   就这样,他遵循历史小说“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和“不求真有,但求会有”的创作原则,投入到了撰写康、雍、乾三代皇帝的长篇小说创作中,并且在创作中边写边补充搜集有关素材,他是南阳老城的废旧书摊和收购站的“常客”,他从废品收购站买来古代《红楼梦》的各种版本真是五花八门,有《红楼梦补》《后红楼梦》《红楼梦续》《绮楼重梦》《续红楼梦未竟稿》《脂砚斋评石头记》等等,面对这些发黄变了色的旧书,他同样拿回家边读边粘贴,从中挖掘出清史内容,读得津津有味。
   在写作过程中,他以《红楼梦》为范本,学习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写作精神,在《红楼梦》版本中汲取文学创作的养分,仔细揣摩创作笔法,领会善于伏笔、花开各表、正话反说、言此及彼、双声谐音、闲笔不闲等写作手法,认真构思,把握和塑造人物形象,使得叙事章节磅礴大气。就这样,他以一年每卷四十多万字的手写速度投入到创作中,每写一章,就像是徒步穿越了一次大沙漠,疲惫不堪。但因为他心中有绿洲,就不再害怕穿不过文学的多重沙漠。
   一九八六年夏,我在北京一家书报亭的一张小报上,看到了他写的《康熙大帝》第一卷《夺宫》出版和引起轰动的消息。我随即在王府井打电话给他,祝贺他的成功,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知道他一定是忙碌得要翻天了。又后来,从报纸上知道,他写的全书四卷一百六十余万字的《康熙大帝》在经历了四年后完成。一九八九年,根据《康熙大帝》第一卷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也于一九九四年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之后,后面的三卷也陸续拍摄完成……
   令我奇怪的是,在出版的这些巨著上,他没有用自己的真名凌解放,而是用了笔名“二月河”,至于为什么这样不得而知。    一九九〇年至一九九二年,他又创作了《雍正皇帝》三卷共一百四十余万字,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一九九五年十月,《雍正皇帝》在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参评的一百二十部作品中入选,被评论家称赞为是“当代及至近代以来历史小说创作的最为重大收获”。一九九六年,根据《雍正皇帝》改编的六十集电视剧开始拍摄。
   凌解放创作入心入骨,以惊人的速度,超常的勤奋,又推出了“帝王系列”第三部《乾隆皇帝》前三卷:《风华初露》《夕照空山》《日落长河》共一百三十余万字……为广大读者所熟知喜爱。
   之后不久,我从文友口中知道:凌解放为感激红学会和冯其庸会长的关怀和提携之情,他曾拿出五千元稿费送给病中的冯其庸,但被退回。后来他给红楼梦学会捐款三十万元,以表达一个红学会员的感恩之情。这些款对于当时已是写作大腕的凌解放来说虽是小事一桩,但值得称颂。
  
  叁
   时光流逝,一九九五年至一九九七年,由我主笔主编的《班主任工作常规工作大全》《辅导员工作常规工作大全》《主题班队会集锦》在上海和辽宁先后出版。时年夏日,我和国内几位教育专家应郑州市教委邀请,赴该市举办的优秀班主任培训班讲学。期间游览了黄河游览区、黄河花园口大堤、开封、嵩山少林寺、嵩山寺院等名胜地。时逢凑巧,因我要写一篇上世纪四十年代有关黄埔军校毕业生在南阳伏牛山抗战和行医的故事,需要到南阳实地考察,因为许多环境描写与地域城池必须眼见为实,于是在讲习班结束后,我独自乘车去了南阳,并登上了正在开发中的伏牛山风景区。
   到达南阳后,我新奇地坐在三轮车上,在规模并不大的老城区转了一圈,考察了我要写的黄埔军校毕业学员从长江防线后撤驻扎在这里的故事,然后又上伏牛山,考察当年的山中老寺院等地方。直到第四天下午,我才回到了南阳长途汽车站边的一家旅馆。本想打听找找凌解放聊聊,但那么多年没见面,设想他早已忘记,就不想去麻烦他了,于是就买了第二天早晨返回鄭州的车票,准备直接回沪了。
   就在我买好车票返回宾馆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人,他中等身材,圆头大耳,满脸挂笑,留着一个大平头,额顶上有点秃,有几分像弥勒佛。他敞开着衣衫迎面而来,定睛一看,此人面容长得好像有点像以前我在桂林公园见过面的那个凌解放。我抬起头来,轻轻自语:“咦,莫非他是凌解放?”
   话刚落音,那人停住了脚步,朝我看了又看。“啊!你就是?”他大声呼我的名字。
   “你就是凌解放?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伸出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没想到呀,几乎认不出来了,这些年过得好快呀!”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着。
   那天,凌解放一定要做东,说这里是他生活的土地,来者是友贵,喝点小酒聊聊。像是在当年桂林公园见面时一样,他还是这样喜欢热闹。当他知道我在郑州绕道过来时,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宾馆附近的一家餐馆。
   在餐馆,我们要了一间小包房。我知道河南人爱喝酒名声在外,河南人好客,我在郑州的黄河饭店时遇到过,所以面对凌解放,我不敢谈酒,只是祝贺他的历史小说出版成功。在互相回忆当年桂林公园的情景时,都说这是一次机遇和巧合的见面,我们的会面就像是在写一部小说。
   不一会儿,酒和菜在他的安排下上桌了,凉菜和一条很大的黄河鲤鱼端上了桌子。河南人坐席讲究上菜的鱼头摆放,黄河鲤鱼是招待珍贵客人的菜肴,所以凌解放专门点了这道菜,还有他爱吃的肉和蔬菜。菜端上来后,鱼头对着我。我知道河南有句老话叫“头三尾四,脊五肚六”,即鱼的这四部位对着谁,谁便要先动筷子喝杯酒。这些规矩我在郑州的饭桌上已经感知过,所以吃饭时我什么也不动。凌解放似乎知道我的心思,笑着说:“我去过上海,知道什么叫随意。朋友来了有好酒,酒是河南特产杜康牌,我们随意,酒能喝多少就多少,要是你客气,一滴不喝也没关系。”经不住他这样的客气话,我点头接受了一小杯。凌解放说:河南的酒文化底蕴很深,比如倘若有人把一只鱼眼睛夹给你,就要喝3杯酒,白酒啤酒随意,此谓“高看一眼”;如果给你两只鱼眼睛,便是要喝6杯;若有人把鱼腮夹给你,便要喝2杯,寓意是“赏个脸面”;如是鱼左右两腮便是4杯酒;其间若有谁把鱼的背鳍夹给你,便要立喝3杯,此谓“一帆风顺”;把鱼尾夹给谁吃寓意是“委以重任,娓娓动听”,需喝2杯;鱼肚下面的鱼翅夹给谁吃寓意是“展翅高飞”,又是3杯,如能把四个鱼翅都打发出去,便是12杯;有人从鱼肚子里夹出的肉送与谁,意为“肝胆相照”,同饮2杯,即4杯;为了凑热闹,把鱼肚皮处定为“心腹之人”,脊背方向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望子成龙”“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等等,都是在酒桌上用鱼做的文章……说得很有意思。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这时我知道他一九七八年转业后,任过南阳市卧龙区宣传部科长、区文联主席,到了一九九五年又当选为南阳市文联副主席。
   在谈到这些年艰苦创作时,他很谦虚地说:为了追求最佳效果,他不去赶时髦学电脑写作,坚持手写。他说手写是在练习硬笔书法,同时也是在锻炼身体。酷暑季节,为了赶走嗡嗡叫的蚊子带来的烦恼,就把两条腿放进桌下的水桶中,防止了蚊虫的叮咬;在冬天的寒夜,他会烤着炉子写到凌晨两三点钟,实在瞌睡难忍时,他就会想起古代人读书用“锥刺股,头悬梁”醒脑的故事,用香烟头烫自己的胳膊,驱赶疲惫、清醒脑神经。古代人读书写字的韧劲演变在了他的身上,成为了写作人的新创造。他在写完康熙皇帝第一卷时,因劳累过度得了“鬼剃头”,被女儿戏笑成是头像尼加拉瓜。他说创作是要耐得住寂寞的,必要时甚至会是生命。
   他说有一次,写作上遇到了历史难题,苦思冥想后急匆匆走出家门,到城里的一家图书馆去找书看,他躲在角落里又看又记录,结果从上午看到中午,不仅忘了休息,又忘了吃饭,成了一个书痴,被图书管理员锁了门也不知道,直到下午管理员来上班了,才发现他还在那里啃着书。还有一次,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边走边看入了迷,脚趾头不小心踢在一块大石头上,鲜血直流,而他竟浑然不觉得痛。    见到凌解放,当然还要问问他为何要用“二月河”这个笔名,他呷了一口酒就说了起来。原来他的笔名“二月河”是指中国的黄河。原因是小时候的凌解放一直随父母行走在黄河两岸,所以从小对黄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记忆最深的是住在三门峡陕县那个地方的时候,那里有个太阳渡,他喜欢在黄河边看太阳。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整个河面上呈现一派壮观的玫瑰色,像流淌着的一河黄金。这是他和父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一开窗就能见到黄河浪涛翻卷的壮观景色……到了过年的二月天,就是黄河的春汛,三门峡陕县一带的黄河虽然没结冰,但二月中旬,黄河上游就会突然涌出大批大批的冰块,它们互相撞击,互相拥挤,徘徊着,顺流滚滚而泻,场面十分壮观。当冰冲走了,时年的春天就要来了。
   在长篇历史小说《康熙大帝》第一部写完后,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太现代,需要拟个笔名,这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二月里的那条黄河。黄河万马奔腾,汹涌澎湃,能够以压倒的气势奔流。而河畔的凌,即是冰凌;凌解放的名字有开和化解冻之含义,这与黄河二月的气势融合。所以在当年出版《康熙大帝》一书时,他用了“二月河”这个笔名。
   在聊谈中我还知道,凌解放的三部大书出版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患上了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每天要吃一大把药,心绪常常不给力。但他说:我会坦然面对。
  
  肆
   凌解放很有自知之明。当我和他聊起作品出版后引起的轰动效应时,他告诉我,他的作品问世以后,尽管拍过多部电视,但作品的某些情节上一直备受争议。有评论认为他以这样的热情去讴歌封建帝王有点画蛇添足,将康熙、雍正、乾隆塑造为明君形象,不仅价值观错乱,而且还严重误导读者和观众,是与“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的观念相背。还有一些历史学者批评他的作品有很多史实错误,说康雍乾时期发生的大屠杀、文字狱,都被他改头换面掩饰了……有的人还提得比较尖锐。
   不过,他本人并不认为他的作品是刻意去为皇帝和封建制度歌功颂德。他解释说,我之所以后来将这三部帝王系列小说命名为“落霞三部曲”,是因为康雍乾时期的华夏文明已像落霞一样了,虽然有其灿烂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中国封建文明极盛而衰的一段时期中,它也像落霞一样已经是日薄西山,是黑暗即将到来的时候……
   他说,我写这些作品是花了大量精力的,“清代留下的史料浩如烟海,要看得非常仔细才不会出错。比如,什么情况下用书面语,什么情况使用民间口语,还有当时不同年代的鸡蛋、大米什么价格,都得要靠细心找资料。但尽管觉得自己已经很仔细了,确实还有遗漏。这也是好事,以后再版时可以一并纠正。
   他说:有些欠缺的地方,一些读者和史学家所提出的问题他也是认可的。比如:在《康熙大帝》里就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知识性错误,就是在写到康熙的小时好友伍次友被人追杀时,他逃到曲阜张姥姥的家里,后来官府的师爷孔令培到张姥姥家中搜寻,被张姥姥赶了出去。孔令培这个人物是他在写作时虚构的人物,但虚构也要合乎情理,这点他没有想到。在孔夫子传承的孔家人中,关于按辈分起名字是很讲究的,按孔家的辈分给这个虚构的人物取名字,一不小心就有了时间上的错误。因为康熙年间的衍圣公是第六十七代孔毓圻,按孔家的辈分排列,毓字下边依次是:传、继、广、昭、宪、庆、繁、祥、令,所以令字辈和毓字辈之间要相差九代人,这就是人物设置上有了缺失。凌解放在谈及这个问题时,他承认这方面的论资排辈知识缺少,说明在写历史小说中,取名和辈份间蕴含的文化也是十分重要的内容。
   随着凌解放讲的话题,我想:作为作家其实也不是万宝全书,有些缺失提出来很好,但也情有可原。凌解放能够面对现实,实事求是地接受批评的观点,这是作家的最可贵之处。
   凌解放说,作家的作品就是要经常修改的,一个当代人去写三百多年前的事情,確实是要慎之又慎,因为文章好坏的所有的牌子都是自己砸的,作家越是出名,读者寄予的期望值就越高,要写出让读者满意的作品,就得不断地学习。
   记得那天晚饭后,我们还在宾馆内就创作谈了好久,他担心自己的脑海里再也写不出像“落霞三步曲”这样的作品了,似乎才思枯竭,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却继续鼓励他,直到他喜笑颜开时我们才分手,送他走出门外,见他乘上了一辆三轮车,直到车辆沿着灯光远去……
  
  伍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十九日,他的追悼会在河南南阳举行,从许多报上获悉,南阳社会各界人士前往送他最后一程,他的遗体前面摆满了花圈,送别者挤满了追悼会现场。看到新闻和网络视频,我首先为他高兴,一个作家临终能有这样隆重的追悼会,这是他的人生之福。
   凌解放去世之后,在评价他的文中依然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肯定他作品的价值,一种是指出他对“帝王思想”缺乏批判性,说他是清代“辫子戏”的代表人物……于是,他再次成为大家议论的话题。
   然而,不管外界有多少争议,我的耳边总是响起他在生前给自己定的两条处世规则:人生要拿得起放得下,即是“拿起笔,老子天下第一”,“放下笔,夹起尾巴做人”。他生前已经把自己的一切看得很淡。
   我想:他之所以要求死后回到家乡南阳,也许就是因为他挚爱着那片伴随了他多年的土地。因为这片土地使他走进了“红楼梦研究学会”,从而写出了中国至今独有的清代“落霞三部曲”。
   文末我还要说一句,以前我一直叫他凌解放,而现在我必须改口,我要轻轻叫他一声二月河。因为此时我的眼前已经涌出一条向东奔腾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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