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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咸鱼想起长安，会忍不住唏嘘，他们连重逢都在错过。
2015年即将结束的时候，咸鱼在一场聚会上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如今的他事业有成，开一辆卡宴，穿得人模狗样，英俊倜傥。女朋友比他小几岁，还在念书，喜欢着人气正盛的作家。那位作家最近在本市开新书签售会，女朋友便缠着咸鱼要来参加。
签售地点在图书大厦，咸鱼开完会赶过来，签售却已经结束。女朋友一脸不高兴，责怪咸鱼来得太晚，害她错过和偶像合影的机会。咸鱼也不辩解，耐着性子问，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
女朋友将咸鱼的耐心当做可以胡作非为的宠爱，支使咸鱼去对面的奶茶店买原味奶茶，等咸鱼排完长队买回来，她又改口要鸳鸯。
彼时刚下过雪，阳光薄得没有丝毫暖意，寒风凛冽。卡宴熄了火泊在路边，咸鱼下车的时候顺手把厚大衣脱了披在女朋友身上。他开了大半天的会，此刻四肢冰凉，又被这样来回折腾着，有点心累，却又不想发火，直接坐在奶茶店里蹭暖气，顺便平缓心情。
冰冷的四肢被暖气烘得舒展开来，鸳鸯奶茶也做好，咸鱼拎着出门，见旁边是一家花店，于是顺手买了一束玫瑰花。
咸鱼自小家境优渥，又生了一副好皮相，众星捧月般长大，过去的确有些少爷脾气，可现在对人对事却变得格外有耐心。大约是年岁渐增，忍耐着他的人不是老去便是没了音讯，他又害怕孤单，最终也学会了忍耐身边人，甚至是讨好。
手捧玫瑰花和奶茶，他往泊车的地方走去，迎面就看到了站在车前的长安。
黑色长款风衣内搭白色高领针织衫，灰白格子围巾松垮地绕着脖子，留着时下流行的Lob发型，早已不是念书时的清贫打扮。唯有笑起来时还是旧日模样，眉眼弯弯，梨涡醉人。
女朋友将iPhone 6s塞到他的手上：“咸鱼，快帮我和偶像拍一张合影！”
长安正是那位人气正盛的作家，签售结束后应该回酒店休息，只是她把酒店门卡遗忘在图书大厦，这才回头，被咸鱼的女朋友一眼认出。
咸鱼感觉心里有什么沉了下去又被掏上来，搅得呼吸开始紊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得大喇喇地走过去打招呼：“嗨，竟然是你啊长安，差点没有认出来呢。”
说完心中一叹。想要感慨的事情太多，譬如差点擦肩而过，譬如竟已多年没有长安的丝毫讯息。
而距离他们认识的那天，已经过去十年。
之二
2005年的长安在夕岳中学念高三。
那一年的高三有17个班级，共计学生897人。长安念哪个班级，年级排名多少，并没有太多人知晓。
那个时候的长安和大多数女生一样，家境普通，成绩普通，长相普通，丢进人海里便会淹没不见。她被大家所知晓，是因为一起全市皆知的入室抢劫案。
歹徒在夜里闯入一家便利店抢劫，并意图对店主行凶。结束了晚自修的长安在当时经过，发现异样后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她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汤料朝着歹徒泼过去，成功逆转了局面，最终和店主一起将歹徒制服。
她的双手却被烫伤，被连夜送往医院急救处理。
之后，报社的记者采访了长安，问到出手相救的原因，长安说：“便利店的叔叔是好人，红豆面包7块8，但是我的早饭钱只有5块，他也愿意卖给我。在这个世界，好人就应该比坏人多，活得也要比坏人长久啊。”
这就是17岁的少女长安，像是从旧江湖里走出来的女侠客，勇敢无畏，有着自己的人生哲学。
临危救难的事迹被报道，长安却未成为英雄。那年头已经开始讲究个人安全大过见义勇为，遇见歹徒先保护好自己再报警。
电视里，教育频道的专家拿她当案例，说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告诫未成年人不要乱惩英雄。当时长安已经放学，在便利店里看到这一段重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心里明白，真正危急的时刻，如何思考都会忘记，一切行为不过从心。
抢劫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报纸电视上又增添了各式各样的新闻，长安未能成为英雄，重新淹没于人群。然而，生活里还是有了一些变化，譬如，在这家连锁便利店的任何分店里，长安都可以享受到免费的红豆面包。
将第一份免费面包递到长安手里的人，就是咸鱼。
长安口中的好叔叔只是这家便利店的加盟商，而咸鱼是连锁便利店老板的儿子。大概是天生的商业头脑，在抢劫案让企业形象受损之际，咸鱼提出让长安终身享用免费红豆面包的建议。这个建议让企业获得了社会的赞誉，成功解除了形象危机。
那个年纪的男生大多头发油腻满脸青春痘，咸鱼也有些不修边幅，将班尼路穿得跟抹布一样。可他长得实在太好看，笑起来令人心悸。他将面包递给长安，然后笑得阳光灿烂，“嗨，我叫程宪禹，你可以叫我咸鱼。”
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我蛮喜欢你的，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我可以每天接你放学，再遇到危险的事，我前锋，你殿后。如何？”
古龙说过：友情是积累的，爱情却是突然的。友情必然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爱情却往往在一瞬间发生。咸鱼对长相自信，又自认是泡妞高手，觉得拿下长安不在话下。
可是，彼时的长安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装作大风将话吹散没听清的样子：“前锋？要一起踢足球吗？足球我不会，打架可以的。”
说完，拎着红豆面包走出便利店，只留给咸鱼一个潇洒的背影。
咸鱼在一瞬间有了一点点挫败感。他以为长安是旧江湖里特立独行的高冷女侠客，哪里知道她竟然还有该死的机智呢，拒绝他的告白如此直率而巧妙。
之三
咸鱼是个富二代兼学渣，所以他可以用大把的时间和大把的零花钱来讨好漂亮女生。请她们看电影，吃饭，将她们逗得花枝乱颤。
咸鱼这样的男生，一辈子不缺的大概就是女朋友了。被长安拒绝之后，他又开始追求女生J。
J和长安不同，或者说，和当时的大多数同龄女生都不同。她是真正的学霸，数学和英语可以拿到满分，频频在全国性的各类大赛中获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主持校庆晚会，学校里大半的男生都暗恋她。 咸鱼会喜欢J，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远比对长安的一见钟情更令人信服。
可事实上，他这是曲线救国，目的还是接近长安。
十七八岁的男生，容易固执，也容易在意所谓的自尊，对口是心非这种把戏无师自通。
他给J写了一封通篇都是错别字的情书，里头夹杂着语法混乱的英文，理所当然被拒绝。J也是一个好姑娘，拒绝得尚且委婉：“你把字练好，把英文写通顺了，我再考虑考虑。”
顺理成章的，咸鱼有了接近长安的机会。
比起J，长安的成绩只能算是普通，但又甩了咸鱼几条街。她和那个年纪的大多数女生一样，有一种一丝不苟的认真。哪怕明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只能考60分，也会拿出100分的精力去学习，最终获得80分的奖励。
更重要的是，长安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起先，他缠着长安教他写毛笔字，每天练半个小时，付50块的指导费。可是长安没有收。她过分谦虚，觉得自己写的字只能算得上顺眼，谈不上什么指导。
咸鱼不乐意了：“你不收，就是不打算认真教我咯？别拿我不当朋友啊。”
长安想了想，改口：“这样吧，我不收钱，三餐由你负责吧。”
很久之后，咸鱼才明白，有些人宁愿换成等价的商品，也不愿赤裸裸地谈钱，仿佛谈了就会伤感情，伤自尊。
建立起这样的学习互助关系之后，咸鱼变得没脸没皮起来。放学的时候，他故意在操场逗留，心思却在留意长安的动向。他喜欢打篮球，三分扣杀是拿手绝活。对手被他的扣杀弄得心有戚戚焉，望见远远走来的长安如遇见佛祖降临。
咸鱼想在长安的面前耍帅，三步上篮的动作潇洒无比。可是长安视而不见，走近了猛然跳起来，将书包横挂在篮框上，一脸淡定地冲围观的人说：“都散了吧，一个小时后再来。”
男生们便哄然大笑，冲着咸鱼挤眉弄眼，暗地里夸他有心机，竟然能同时追求两个女生。
可是，不知道是咸鱼的心机太深还是长安太迟钝，他们每天都有一个多小时的独处机会，却始终没有真正在一起。
之四
高考之后，大家各奔东西，长安去了南京念大学。半年之后再聚首，长安的身边已有男友，是大学认识的学长。所有人都觉得诧异，以为咸鱼早就追上了她。
长安笑了笑，无所谓的样子，说咸鱼喜欢的一直都是J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咸鱼姗姗来迟，低调地坐在J的旁边，依旧是那副英俊倜傥的模样。
J依然是美女学霸，进入北京的最高学府念最强专业。而咸鱼呢，花钱进了一个三本，也在北京。这样的结果落在旁人眼里，以为咸鱼是为了J才去的北京。
J也这样以为，并被咸鱼打动。军训之后，她去找咸鱼，说可以和他交往着试试看。
那个时候，咸鱼一直在打听长安的联系方式，统统无果，仿佛于她来讲，过去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值得珍惜。他觉得难过，原来对于长安来说，自己只是如垃圾一般可以随意丢弃。
他从未有这样深的挫败感，伤到了五脏六腑，急需一段新的感情来治疗自己，于是跟J走到了一起。
曲线救国这回事，用在哪里都是好计谋，唯独在爱情里，往往充满了阴差阳错。
那几年，咸鱼和J一直都是分分合合。爱情的存在并不仅仅依赖感动，更多的是包容。可是，咸鱼和J都做不到这一点。
咸鱼穿一身睡衣出门买早点都会被女生搭讪，J觉得没有安全感。她监控着咸鱼的社交软件，翻看每一个觉得可疑的ID，每天都要咸鱼发誓说只爱她一个。咸鱼觉得累，累了就想远离，想逃避。
他们正式分手是在大三那一年，导火索是J要去美国当一年的交换生。J没有提前跟咸鱼商量，申请手续办齐了之后才提起，目的却是为了借钱。彼时咸鱼愣了愣，接着爆发了脾气，终于明白J跟自己在一起是将他当做了取款机。
他摔了面前的咖啡杯，丢下一句“分手吧”便消失不见。
他一向意气用事，当天去了南京，站在玄武湖旁边时才意识到这个行为代表着什么。
他的心里一直存留着长安的身影。
可他没有长安的联系方式，只能从旁人口中打探长安的境况。在他和J分分合合的时候，长安和那位学长的恋情却平淡隽永如溪水。
一瞬间，他失去打扰这种平淡的勇气。
之五
大四毕业的那年，咸鱼的母亲去世了。
咸鱼回家奔丧，抽空参加高中聚会。他过去的时候，在清晨的路口遇见了长安。
她剪了齐耳短发，却还是涩涩的学生打扮，弯腰在酒店斜对面的旧书店门口挑选着书籍，金粉般的晨光落在她的身上。
咸鱼忽然想起2005年，告白失败的那天，他一路都跟着女生。长安一边走路一边吃面包，拐过街角在一处二手书摊前停下来挑书，挑了一本又一本，博纳科夫、米兰昆德拉……咸鱼一个都不认识，却觉得喜欢读这些书的女生很迷人。
那个时候的长安有着白皙红润的脸庞，扎着马尾辫，耳廓垂落着细碎的发丝，四肢被夕阳洇得纤细，走路的样子却格外用力。如同路边的花草，哪怕被人忽视着，也依旧坚强地活在这个世上，活出属于自己的世界。
爱情就这样慢慢在咸鱼的心底洇开，最终变成漩涡，让咸鱼永远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穿过街道，向着长安走去。不过刚刚开口寒暄，路口却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J一把抱住他，热泪盈眶：“对不起，咸鱼，以前是我不对，我们和好吧。”
他看到长安冲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放下书，转身离开。
一年后，咸鱼去了美国。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快将一个年轻的女人领回了家。咸鱼大怒，摔家里的东西，结果却被父亲扫地出门，丢到了国外。他被宠爱着长大，却在长大之后失去了那些宠爱。
初到美国，咸鱼什么也不懂，是J帮他申请学校，替他租房。最终，他们顺理成章地复合。J在朋友圈里秀恩爱，底下的人纷纷留言祝福，在点赞通知里，咸鱼看到了长安的名字。 咸鱼顺着名字进入长安的朋友圈，却没有任何动态。他一直都知道，长安有着自己的小世界，锁得好好的，不允许任何人闯进来。
他最终也没能闯进来。
之六
可是咸鱼永远也不会记得，他认识长安，其实是在抢劫案发生的前一年。
长安的父母在外地工作，将她寄养在奶奶家，每个月按时打生活费。但是奶奶偏宠孙子，好吃的好喝的都塞给孙子，长安只能领到少得可怜的三餐费用。奶奶每次给她钱的时候，都会数好几遍，生怕多给一块钱。长安望着那些钱，明明很渴望多要点，最后却只是撇过头。
她学会了对渴望的人和事保持一种冷漠的态度。
生活足够寒酸，长安将自己完全寄托在精神世界里。她迷恋看书，为了买齐喜欢的作家的全集，她每天都从饭钱里抠出一半攒起来。为此，她不惜多走几条街，就是为了能买到更便宜一点的食物。
第一次将7块8的面包以5块的价格卖给长安的，是咸鱼。
其实她身上有20块，最后却只拿出5块。咸鱼坐在收银台前玩游戏，见状毫不在意地说：“当打折啦，以后常来光顾哟。”
彼时店主就坐在旁边，见状没有说什么，长安第二次来的时候，他却主动按5块的价格将面包卖给了长安。
当时的长安不知道其中有误会。店主将她误会成是咸鱼正在追求的女生，于是做了个顺手人情。而她却以为，咸鱼是店主的儿子。
之后又过了一星期，长安终于攒够了钱，打算在晚自修之后去书店买下张爱玲全集。可她刚离开学校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专门打劫弱小学生的小混混。
她当然知道保命要紧，可是身上的几百块省了大半年，她舍不得轻易交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咸鱼如神灵一般出现，把随身携带的烟花点燃，炸得小混混们手忙脚乱。
混乱之际，他拉着长安逃跑了。
那天是咸鱼女朋友的生日，他特意带了烟花打算玩浪漫，哪里知道会遇上这样的意外，更加没有想过自己会仗义相助。他被女朋友怀疑劈腿，第二天两个人就分了手。
彼时长安不知道咸鱼的前女友可以凑齐十二星座，以为自己才是导火索。好几次刻意从便利店经过，就是为了向咸鱼说声抱歉。结果她没遇见咸鱼，却碰上了入室抢劫。
她一直以为好人店主是咸鱼的爸爸，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结果后来才知道，咸鱼是富二代，那天在店里遇见，不过是跟着老板亲爹过来巡视。
她遇见咸鱼，人生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可是，咸鱼跟她告白的时候，她却选择了拒绝。
人在做某些事的时候是会发光的。长安害怕，咸鱼向她告白，仅仅是被她在那个瞬间的光芒所迷惑。一旦光芒褪去，真实的她如此平凡且贫穷，与咸鱼没有任何匹配的地方。
富有让人有更多的选择，而贫穷如长安，永远只能处在被选择的位置上。这让她越发觉得忐忑难堪，不安全感充盈了心腔。
她宁愿跟咸鱼是一辈子的平淡之交，也不愿跟他因感情纠葛成为冤家。她害怕被所爱的人伤害。
之七
大三的时候，长安和学长分手了。
学长毕业，之后劈腿，长安迟钝了半年才发现。学长立刻抓住这一点攻击长安，说她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过。
恋人这样亲密的关系，一旦破裂了总是瞬间成为敌人，撕起伤口来毫不手软。长安忍不住想起咸鱼，幸好她一辈子都不会和咸鱼有这样的状态。
分手之后，长安对爱情有些意兴阑珊，只是多年的暗恋让她还有诉求的渴望。她开始在网络上连载小说，将多年来不愿被外人入侵的内心世界展露开来，渐渐拥有一批读者，读者群越来越壮大。后来她便开始出书，举办签售会。
她渐渐认识很多人，视野愈加广阔，也越来越自信，以致笑起来也开始光彩照人。
2015年的末尾，咸鱼以为是多年的重逢。然而对于长安来说，这些年里，她不止一次见过咸鱼。
2012年的时候，J为了绿卡和咸鱼分手，后来嫁给了一个美国人。
那一年，长安趁着出国交流的机会去过咸鱼的学校，加州大学。出发的时候，她不知道加州大学是由10所公立大学组成的，分校遍布美国各地。她逐一拜访，最终在洛杉矶分校里找到了咸鱼。
古堡式的红色建筑，大片的绿色草坪，咸鱼和同学们坐在喷泉旁边玩闹，他搂着一个金发美女的腰，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接吻，四周的鼓掌声起此彼伏。
长安远远望着自己深爱的少年，知道此时是他们距离最遥远的一刻。她永远都不会坦白这份爱，因为害怕，害怕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和深爱的少年成为灵魂契合的恋人。
她害怕得到，更害怕失去。
如今重逢，咸鱼也依然不知道，长安认出了他的卡宴，因此才走过来，却发现车内坐着一个陌生姑娘。那一刻她格外心碎，再次明白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会一直跟咸鱼错过。
她望着大喇喇走过来的咸鱼，露出令她心悸的笑容：“嗨，竟然是你啊长安，差点没有认出来呢。”
长安深深凝视着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一如当年那样装作大风将话吹散没听清的样子：“呀，你是咸鱼吧？好多年没见了，都忘了你叫什么名字，真抱歉。”
她看到咸鱼眼底的光芒在瞬间散去，而她的心也沉入宇宙黑暗处。
之八
将女朋友送回去的时候，咸鱼提出了分手，这是坐在奶茶店里时就做好的决定。
他将玫瑰花递过去，女朋友怔了怔，接过花束向他砸去。动作太猛烈，长安的那本签名本直接被甩去，落到了座位的一侧。
忍耐不是爱，也无法得到爱。他慢慢收敛从前的坏脾气，心中期望的，不过是过去忍耐他的人能够再回到自己身边。
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粘在车窗玻璃上。车内仅剩下咸鱼一个人，他捡起那本被遗忘的签名书，翻开来，在最后一页看到这样一句话：
致程宪禹——
我生命中最初的爱。
咸鱼的身子一怔，接着眼眶便热了起来。他将书抱在怀里，生怕它突然消失了一样用大衣紧紧裹着，手指则颤抖地去开导航仪。
他在导航仪上查找图书大厦附近的酒店，他依稀记得长安入住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窗外天光沉沉，他拼命忍住眼泪，在凛冽大雪之中往有长安的地方驶去，往今后身边有心爱女孩的未来驶去。
责编：薄酒
咸鱼想起长安，会忍不住唏嘘，他们连重逢都在错过。
2015年即将结束的时候，咸鱼在一场聚会上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如今的他事业有成，开一辆卡宴，穿得人模狗样，英俊倜傥。女朋友比他小几岁，还在念书，喜欢着人气正盛的作家。那位作家最近在本市开新书签售会，女朋友便缠着咸鱼要来参加。
签售地点在图书大厦，咸鱼开完会赶过来，签售却已经结束。女朋友一脸不高兴，责怪咸鱼来得太晚，害她错过和偶像合影的机会。咸鱼也不辩解，耐着性子问，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
女朋友将咸鱼的耐心当做可以胡作非为的宠爱，支使咸鱼去对面的奶茶店买原味奶茶，等咸鱼排完长队买回来，她又改口要鸳鸯。
彼时刚下过雪，阳光薄得没有丝毫暖意，寒风凛冽。卡宴熄了火泊在路边，咸鱼下车的时候顺手把厚大衣脱了披在女朋友身上。他开了大半天的会，此刻四肢冰凉，又被这样来回折腾着，有点心累，却又不想发火，直接坐在奶茶店里蹭暖气，顺便平缓心情。
冰冷的四肢被暖气烘得舒展开来，鸳鸯奶茶也做好，咸鱼拎着出门，见旁边是一家花店，于是顺手买了一束玫瑰花。
咸鱼自小家境优渥，又生了一副好皮相，众星捧月般长大，过去的确有些少爷脾气，可现在对人对事却变得格外有耐心。大约是年岁渐增，忍耐着他的人不是老去便是没了音讯，他又害怕孤单，最终也学会了忍耐身边人，甚至是讨好。
手捧玫瑰花和奶茶，他往泊车的地方走去，迎面就看到了站在车前的长安。
黑色长款风衣内搭白色高领针织衫，灰白格子围巾松垮地绕着脖子，留着时下流行的Lob发型，早已不是念书时的清贫打扮。唯有笑起来时还是旧日模样，眉眼弯弯，梨涡醉人。
女朋友将iPhone 6s塞到他的手上：“咸鱼，快帮我和偶像拍一张合影！”
长安正是那位人气正盛的作家，签售结束后应该回酒店休息，只是她把酒店门卡遗忘在图书大厦，这才回头，被咸鱼的女朋友一眼认出。
咸鱼感觉心里有什么沉了下去又被掏上来，搅得呼吸开始紊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得大喇喇地走过去打招呼：“嗨，竟然是你啊长安，差点没有认出来呢。”
说完心中一叹。想要感慨的事情太多，譬如差点擦肩而过，譬如竟已多年没有长安的丝毫讯息。
而距离他们认识的那天，已经过去十年。
之二
2005年的长安在夕岳中学念高三。
那一年的高三有17个班级，共计学生897人。长安念哪个班级，年级排名多少，并没有太多人知晓。
那个时候的长安和大多数女生一样，家境普通，成绩普通，长相普通，丢进人海里便会淹没不见。她被大家所知晓，是因为一起全市皆知的入室抢劫案。
歹徒在夜里闯入一家便利店抢劫，并意图对店主行凶。结束了晚自修的长安在当时经过，发现异样后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她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汤料朝着歹徒泼过去，成功逆转了局面，最终和店主一起将歹徒制服。
她的双手却被烫伤，被连夜送往医院急救处理。
之后，报社的记者采访了长安，问到出手相救的原因，长安说：“便利店的叔叔是好人，红豆面包7块8，但是我的早饭钱只有5块，他也愿意卖给我。在这个世界，好人就应该比坏人多，活得也要比坏人长久啊。”
这就是17岁的少女长安，像是从旧江湖里走出来的女侠客，勇敢无畏，有着自己的人生哲学。
临危救难的事迹被报道，长安却未成为英雄。那年头已经开始讲究个人安全大过见义勇为，遇见歹徒先保护好自己再报警。
电视里，教育频道的专家拿她当案例，说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告诫未成年人不要乱惩英雄。当时长安已经放学，在便利店里看到这一段重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心里明白，真正危急的时刻，如何思考都会忘记，一切行为不过从心。
抢劫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报纸电视上又增添了各式各样的新闻，长安未能成为英雄，重新淹没于人群。然而，生活里还是有了一些变化，譬如，在这家连锁便利店的任何分店里，长安都可以享受到免费的红豆面包。
将第一份免费面包递到长安手里的人，就是咸鱼。
长安口中的好叔叔只是这家便利店的加盟商，而咸鱼是连锁便利店老板的儿子。大概是天生的商业头脑，在抢劫案让企业形象受损之际，咸鱼提出让长安终身享用免费红豆面包的建议。这个建议让企业获得了社会的赞誉，成功解除了形象危机。
那个年纪的男生大多头发油腻满脸青春痘，咸鱼也有些不修边幅，将班尼路穿得跟抹布一样。可他长得实在太好看，笑起来令人心悸。他将面包递给长安，然后笑得阳光灿烂，“嗨，我叫程宪禹，你可以叫我咸鱼。”
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我蛮喜欢你的，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我可以每天接你放学，再遇到危险的事，我前锋，你殿后。如何？”
古龙说过：友情是积累的，爱情却是突然的。友情必然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爱情却往往在一瞬间发生。咸鱼对长相自信，又自认是泡妞高手，觉得拿下长安不在话下。
可是，彼时的长安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装作大风将话吹散没听清的样子：“前锋？要一起踢足球吗？足球我不会，打架可以的。”
说完，拎着红豆面包走出便利店，只留给咸鱼一个潇洒的背影。
咸鱼在一瞬间有了一点点挫败感。他以为长安是旧江湖里特立独行的高冷女侠客，哪里知道她竟然还有该死的机智呢，拒绝他的告白如此直率而巧妙。
之三
咸鱼是个富二代兼学渣，所以他可以用大把的时间和大把的零花钱来讨好漂亮女生。请她们看电影，吃饭，将她们逗得花枝乱颤。
咸鱼这样的男生，一辈子不缺的大概就是女朋友了。被长安拒绝之后，他又开始追求女生J。
J和长安不同，或者说，和当时的大多数同龄女生都不同。她是真正的学霸，数学和英语可以拿到满分，频频在全国性的各类大赛中获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主持校庆晚会，学校里大半的男生都暗恋她。 咸鱼会喜欢J，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远比对长安的一见钟情更令人信服。
可事实上，他这是曲线救国，目的还是接近长安。
十七八岁的男生，容易固执，也容易在意所谓的自尊，对口是心非这种把戏无师自通。
他给J写了一封通篇都是错别字的情书，里头夹杂着语法混乱的英文，理所当然被拒绝。J也是一个好姑娘，拒绝得尚且委婉：“你把字练好，把英文写通顺了，我再考虑考虑。”
顺理成章的，咸鱼有了接近长安的机会。
比起J，长安的成绩只能算是普通，但又甩了咸鱼几条街。她和那个年纪的大多数女生一样，有一种一丝不苟的认真。哪怕明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只能考60分，也会拿出100分的精力去学习，最终获得80分的奖励。
更重要的是，长安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起先，他缠着长安教他写毛笔字，每天练半个小时，付50块的指导费。可是长安没有收。她过分谦虚，觉得自己写的字只能算得上顺眼，谈不上什么指导。
咸鱼不乐意了：“你不收，就是不打算认真教我咯？别拿我不当朋友啊。”
长安想了想，改口：“这样吧，我不收钱，三餐由你负责吧。”
很久之后，咸鱼才明白，有些人宁愿换成等价的商品，也不愿赤裸裸地谈钱，仿佛谈了就会伤感情，伤自尊。
建立起这样的学习互助关系之后，咸鱼变得没脸没皮起来。放学的时候，他故意在操场逗留，心思却在留意长安的动向。他喜欢打篮球，三分扣杀是拿手绝活。对手被他的扣杀弄得心有戚戚焉，望见远远走来的长安如遇见佛祖降临。
咸鱼想在长安的面前耍帅，三步上篮的动作潇洒无比。可是长安视而不见，走近了猛然跳起来，将书包横挂在篮框上，一脸淡定地冲围观的人说：“都散了吧，一个小时后再来。”
男生们便哄然大笑，冲着咸鱼挤眉弄眼，暗地里夸他有心机，竟然能同时追求两个女生。
可是，不知道是咸鱼的心机太深还是长安太迟钝，他们每天都有一个多小时的独处机会，却始终没有真正在一起。
之四
高考之后，大家各奔东西，长安去了南京念大学。半年之后再聚首，长安的身边已有男友，是大学认识的学长。所有人都觉得诧异，以为咸鱼早就追上了她。
长安笑了笑，无所谓的样子，说咸鱼喜欢的一直都是J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咸鱼姗姗来迟，低调地坐在J的旁边，依旧是那副英俊倜傥的模样。
J依然是美女学霸，进入北京的最高学府念最强专业。而咸鱼呢，花钱进了一个三本，也在北京。这样的结果落在旁人眼里，以为咸鱼是为了J才去的北京。
J也这样以为，并被咸鱼打动。军训之后，她去找咸鱼，说可以和他交往着试试看。
那个时候，咸鱼一直在打听长安的联系方式，统统无果，仿佛于她来讲，过去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值得珍惜。他觉得难过，原来对于长安来说，自己只是如垃圾一般可以随意丢弃。
他从未有这样深的挫败感，伤到了五脏六腑，急需一段新的感情来治疗自己，于是跟J走到了一起。
曲线救国这回事，用在哪里都是好计谋，唯独在爱情里，往往充满了阴差阳错。
那几年，咸鱼和J一直都是分分合合。爱情的存在并不仅仅依赖感动，更多的是包容。可是，咸鱼和J都做不到这一点。
咸鱼穿一身睡衣出门买早点都会被女生搭讪，J觉得没有安全感。她监控着咸鱼的社交软件，翻看每一个觉得可疑的ID，每天都要咸鱼发誓说只爱她一个。咸鱼觉得累，累了就想远离，想逃避。
他们正式分手是在大三那一年，导火索是J要去美国当一年的交换生。J没有提前跟咸鱼商量，申请手续办齐了之后才提起，目的却是为了借钱。彼时咸鱼愣了愣，接着爆发了脾气，终于明白J跟自己在一起是将他当做了取款机。
他摔了面前的咖啡杯，丢下一句“分手吧”便消失不见。
他一向意气用事，当天去了南京，站在玄武湖旁边时才意识到这个行为代表着什么。
他的心里一直存留着长安的身影。
可他没有长安的联系方式，只能从旁人口中打探长安的境况。在他和J分分合合的时候，长安和那位学长的恋情却平淡隽永如溪水。
一瞬间，他失去打扰这种平淡的勇气。
之五
大四毕业的那年，咸鱼的母亲去世了。
咸鱼回家奔丧，抽空参加高中聚会。他过去的时候，在清晨的路口遇见了长安。
她剪了齐耳短发，却还是涩涩的学生打扮，弯腰在酒店斜对面的旧书店门口挑选着书籍，金粉般的晨光落在她的身上。
咸鱼忽然想起2005年，告白失败的那天，他一路都跟着女生。长安一边走路一边吃面包，拐过街角在一处二手书摊前停下来挑书，挑了一本又一本，博纳科夫、米兰昆德拉……咸鱼一个都不认识，却觉得喜欢读这些书的女生很迷人。
那个时候的长安有着白皙红润的脸庞，扎着马尾辫，耳廓垂落着细碎的发丝，四肢被夕阳洇得纤细，走路的样子却格外用力。如同路边的花草，哪怕被人忽视着，也依旧坚强地活在这个世上，活出属于自己的世界。
爱情就这样慢慢在咸鱼的心底洇开，最终变成漩涡，让咸鱼永远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穿过街道，向着长安走去。不过刚刚开口寒暄，路口却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J一把抱住他，热泪盈眶：“对不起，咸鱼，以前是我不对，我们和好吧。”
他看到长安冲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放下书，转身离开。
一年后，咸鱼去了美国。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快将一个年轻的女人领回了家。咸鱼大怒，摔家里的东西，结果却被父亲扫地出门，丢到了国外。他被宠爱着长大，却在长大之后失去了那些宠爱。
初到美国，咸鱼什么也不懂，是J帮他申请学校，替他租房。最终，他们顺理成章地复合。J在朋友圈里秀恩爱，底下的人纷纷留言祝福，在点赞通知里，咸鱼看到了长安的名字。 咸鱼顺着名字进入长安的朋友圈，却没有任何动态。他一直都知道，长安有着自己的小世界，锁得好好的，不允许任何人闯进来。
他最终也没能闯进来。
之六
可是咸鱼永远也不会记得，他认识长安，其实是在抢劫案发生的前一年。
长安的父母在外地工作，将她寄养在奶奶家，每个月按时打生活费。但是奶奶偏宠孙子，好吃的好喝的都塞给孙子，长安只能领到少得可怜的三餐费用。奶奶每次给她钱的时候，都会数好几遍，生怕多给一块钱。长安望着那些钱，明明很渴望多要点，最后却只是撇过头。
她学会了对渴望的人和事保持一种冷漠的态度。
生活足够寒酸，长安将自己完全寄托在精神世界里。她迷恋看书，为了买齐喜欢的作家的全集，她每天都从饭钱里抠出一半攒起来。为此，她不惜多走几条街，就是为了能买到更便宜一点的食物。
第一次将7块8的面包以5块的价格卖给长安的，是咸鱼。
其实她身上有20块，最后却只拿出5块。咸鱼坐在收银台前玩游戏，见状毫不在意地说：“当打折啦，以后常来光顾哟。”
彼时店主就坐在旁边，见状没有说什么，长安第二次来的时候，他却主动按5块的价格将面包卖给了长安。
当时的长安不知道其中有误会。店主将她误会成是咸鱼正在追求的女生，于是做了个顺手人情。而她却以为，咸鱼是店主的儿子。
之后又过了一星期，长安终于攒够了钱，打算在晚自修之后去书店买下张爱玲全集。可她刚离开学校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专门打劫弱小学生的小混混。
她当然知道保命要紧，可是身上的几百块省了大半年，她舍不得轻易交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咸鱼如神灵一般出现，把随身携带的烟花点燃，炸得小混混们手忙脚乱。
混乱之际，他拉着长安逃跑了。
那天是咸鱼女朋友的生日，他特意带了烟花打算玩浪漫，哪里知道会遇上这样的意外，更加没有想过自己会仗义相助。他被女朋友怀疑劈腿，第二天两个人就分了手。
彼时长安不知道咸鱼的前女友可以凑齐十二星座，以为自己才是导火索。好几次刻意从便利店经过，就是为了向咸鱼说声抱歉。结果她没遇见咸鱼，却碰上了入室抢劫。
她一直以为好人店主是咸鱼的爸爸，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结果后来才知道，咸鱼是富二代，那天在店里遇见，不过是跟着老板亲爹过来巡视。
她遇见咸鱼，人生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可是，咸鱼跟她告白的时候，她却选择了拒绝。
人在做某些事的时候是会发光的。长安害怕，咸鱼向她告白，仅仅是被她在那个瞬间的光芒所迷惑。一旦光芒褪去，真实的她如此平凡且贫穷，与咸鱼没有任何匹配的地方。
富有让人有更多的选择，而贫穷如长安，永远只能处在被选择的位置上。这让她越发觉得忐忑难堪，不安全感充盈了心腔。
她宁愿跟咸鱼是一辈子的平淡之交，也不愿跟他因感情纠葛成为冤家。她害怕被所爱的人伤害。
之七
大三的时候，长安和学长分手了。
学长毕业，之后劈腿，长安迟钝了半年才发现。学长立刻抓住这一点攻击长安，说她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过。
恋人这样亲密的关系，一旦破裂了总是瞬间成为敌人，撕起伤口来毫不手软。长安忍不住想起咸鱼，幸好她一辈子都不会和咸鱼有这样的状态。
分手之后，长安对爱情有些意兴阑珊，只是多年的暗恋让她还有诉求的渴望。她开始在网络上连载小说，将多年来不愿被外人入侵的内心世界展露开来，渐渐拥有一批读者，读者群越来越壮大。后来她便开始出书，举办签售会。
她渐渐认识很多人，视野愈加广阔，也越来越自信，以致笑起来也开始光彩照人。
2015年的末尾，咸鱼以为是多年的重逢。然而对于长安来说，这些年里，她不止一次见过咸鱼。
2012年的时候，J为了绿卡和咸鱼分手，后来嫁给了一个美国人。
那一年，长安趁着出国交流的机会去过咸鱼的学校，加州大学。出发的时候，她不知道加州大学是由10所公立大学组成的，分校遍布美国各地。她逐一拜访，最终在洛杉矶分校里找到了咸鱼。
古堡式的红色建筑，大片的绿色草坪，咸鱼和同学们坐在喷泉旁边玩闹，他搂着一个金发美女的腰，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接吻，四周的鼓掌声起此彼伏。
长安远远望着自己深爱的少年，知道此时是他们距离最遥远的一刻。她永远都不会坦白这份爱，因为害怕，害怕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和深爱的少年成为灵魂契合的恋人。
她害怕得到，更害怕失去。
如今重逢，咸鱼也依然不知道，长安认出了他的卡宴，因此才走过来，却发现车内坐着一个陌生姑娘。那一刻她格外心碎，再次明白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会一直跟咸鱼错过。
她望着大喇喇走过来的咸鱼，露出令她心悸的笑容：“嗨，竟然是你啊长安，差点没有认出来呢。”
长安深深凝视着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一如当年那样装作大风将话吹散没听清的样子：“呀，你是咸鱼吧？好多年没见了，都忘了你叫什么名字，真抱歉。”
她看到咸鱼眼底的光芒在瞬间散去，而她的心也沉入宇宙黑暗处。
之八
将女朋友送回去的时候，咸鱼提出了分手，这是坐在奶茶店里时就做好的决定。
他将玫瑰花递过去，女朋友怔了怔，接过花束向他砸去。动作太猛烈，长安的那本签名本直接被甩去，落到了座位的一侧。
忍耐不是爱，也无法得到爱。他慢慢收敛从前的坏脾气，心中期望的，不过是过去忍耐他的人能够再回到自己身边。
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粘在车窗玻璃上。车内仅剩下咸鱼一个人，他捡起那本被遗忘的签名书，翻开来，在最后一页看到这样一句话：
致程宪禹——
我生命中最初的爱。
咸鱼的身子一怔，接着眼眶便热了起来。他将书抱在怀里，生怕它突然消失了一样用大衣紧紧裹着，手指则颤抖地去开导航仪。
他在导航仪上查找图书大厦附近的酒店，他依稀记得长安入住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窗外天光沉沉，他拼命忍住眼泪，在凛冽大雪之中往有长安的地方驶去，往今后身边有心爱女孩的未来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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