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日记:弹吧弹吧弹到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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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年前,重庆女子监狱民警凌怡的儿子因急性淋巴性白血病离开人世,“偷窃癖”女孩王雪走入她的人生。5年的坚守,只为唤醒那麻木生命里的一丝善念。5年中,她们弹断了480根橡皮筋,连接起来,就是58米的长度,女孩克服了“偷窃癖”,泪如雨下地叫出了一声“妈妈”。

冬季最大的意外和遗憾:原来你在这里


  2009年1月14日清晨,一夜北风,寒意阵阵。如往常一样,重庆市女子监狱专职心理咨询师凌怡坐在办公桌前,伸手拿过桌上儿子的照片,摸摸镜框里那张帅气阳光的脸,仿佛儿子就在身旁一样。
  “凌医生,到我们监区做一个心理咨询吧。有个惯偷进了监区还盗窃,太令人头痛……”民警打来的电话让她迅速赶去了监区。她翻阅对方的档案:王雪,19岁,盗窃罪,有期徒刑5年。因为习惯性偷窃,入狱一个月来,数次盗窃狱友的东西,和狱友发生纠纷,令管教民警非常头疼。“报告——”一声略显沙哑的嗓音,一名年轻女囚走进了心理咨询室。“进来坐吧!”看女囚低着头,站在门口,凌怡微笑着说。“不坐!”回答倔强。凌怡拿纸杯倒了一杯水递到女囚手上。女囚拒接,抬头冷冷地看着凌怡。那眼神居然如此熟悉,凌怡手猛一抖,水差点洒出来。虽然剪短了头发,可那清秀的脸庞,圆圆的眼睛,倔强的嘴唇,让凌怡一眼认出了她。瞬间,她的思绪被拉回了几年前……
  时年44岁的凌怡出生于重庆。重庆卫校毕业后成为了女子监狱医院的一名护士,丈夫是一名工人。儿子韩啸阳光帅气,2007年初,17岁的韩啸被重庆巴南空军预备役班录取,成为全家人的骄傲。
  然而,这年3月,韩啸被重庆市医科大学附属第一人民医院诊断为急性淋巴性白血病。拿着诊断书,凌怡全身瑟瑟发抖,半天挪不动脚步。哭过恨过诅咒过命运,作为妈妈,她必须坚强,哪怕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要把儿子治好!随后,凌怡和丈夫开始奔走在家与医院之间。凌怡卖掉了唯一一套房子,亲友也纷纷伸出援手,重庆市监狱系统组织了6000多名监狱民警为她捐款,韩啸就读的永川北山中学和重庆巴南空军预备役学校也纷纷为他走上街头募捐。
  2007年8月,韩啸的同学们又一次走上街头为他募捐,凌怡也赶过去帮忙。在重庆市儿童医院附近一个募捐点,一个和韩啸年纪相仿的姑娘,穿一套白色休闲装,清瘦漂亮,大大的眼睛,她径直走到募捐箱前,一下捐了2000元钱。“孩子,谢谢!可是,你捐钱爸妈知道吗?你叫什么名字?”凌怡尽管感动,但充满了疑问,走上前去拉住女孩盘问。“给钱你拿着就是。啰里吧嗦。”女孩冷冷地瞥着凌怡,不耐烦地挣脱她的手,迅速跑掉了。凌怡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女孩桀骜的眼神,倔强的小脸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尽管凌怡拼尽了全力,这年12月3日,韩啸的病情还是急剧恶化,在他18岁生日的那天,离开了人世。
  儿子走了,凌怡的心也空了。痛到极点,她习惯性地走入了儿童医院血液科病房,去给那些和儿子一样的孩子免费做护工,释放着对儿子无尽的思念和痛。2008年3月的一天,凌怡得知血液科又一个患儿去世后,孩子的妈妈竟然吃安眠药自杀了。她彻夜未眠,那种痛,凌怡太懂得。为了帮更多的患者家属,也帮自己彻底走出那段心伤,凌怡开始自学起了心理学。
  凌怡考取了心理咨询职业资格证,成为了女子监狱唯一一名专职心理咨询师。与此同时,她以儿子的名义捐了一笔钱给永川区北山中学作为困难助学金。唯一遗憾而没有回馈的,就是那个捐献2000元的女孩。而现在,自己眼前站着的这名女囚,正是她。
  “你叫王雪?你还记得两年前,给一个白血病孩子捐过款吗?当时我问你的名字,你不肯说。”凌怡激动得语无伦次,上前拉住了王雪的手。“不记得了。如果捐过,就是偷的。”王雪神态漠然,嘴角还带着嘲讽。“你再好好想想,在儿童医院附近……”凌怡不甘心,一再提醒王雪,又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啰里吧嗦!”女囚挣开凌怡的手。可最后这句话,更让凌怡确定王雪就是那个女孩。第一次心理咨询,以失败告终。随后,凌怡又两次和王雪交流,她都十分抵触,出言不逊。凌怡意识到,每每看到自己的警服,王雪就一脸厌恶。于是,在第四次为王雪做心理咨询时,她换上了便装,并在心理咨询室桌上放了一盆太阳花。果然,当王雪走进心理咨询室,看到一身轻便装的凌怡,桌上粉紫色的太阳花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凌怡敏锐捕捉到了王雪眼中的光亮,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这一次,王雪没有抵抗。为了让王雪打开心扉,凌怡打破了给服刑人员做心理咨询的禁忌,撕开伤口,把自己和儿子的故事一一相告:“我和儿子最艰难时,就是靠你和大家的爱心度过的。我曾经一次次对儿子说,有个小姐姐给他捐了2000元钱……”“关我什么事?”王雪刚刚平复的情绪又激动了:“我没干过什么好事,别啰嗦了。”“我想对你说声感谢。让你陪着我回忆一下儿子喊妈的日子,我一个人不敢想。”凌怡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的眼泪,令王雪低下了头,她第一次喝干了杯中的水。见王雪态度缓和了,凌怡没有再说教,她端起那盆太阳花:“送给你的。”王雪接过去,又放了回来:“算了,我拿回去,她们也会给我毁了。”“为什么?”凌怡十分惊讶。“因为她们恨我。恨我偷她们的东西。我讨厌和她们在一起。”王雪说完就回了监舍。

只为那一丝善念,我绝不会放弃你


  这是凌怡第一次遇到这样冥顽的女囚,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了了解王雪的经历,更好地和她进行沟通,不久,凌怡特意去了王雪的老家、重庆万州高峰镇。通过走访,她了解了王雪的坎坷经历。
  原来,王雪从小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一直跟着爷爷长大。小学时,老师发的糖果,别的孩子没吃完,王雪总是忍不住拿来吃。渐渐地,她总是顺手拿同学的零食,而被老师和同学歧视。初中时,因伙同其他人偷窃所在学校的电脑,她被学校开除了。从那以后,她干脆跟一些混混盗窃。最终,她因团伙盗窃电动车被判有期徒刑5年。   “她能捐款给我的儿子,说明她向往美好和光亮。我一定要帮她。”这是凌怡向王雪的中学老师告别时,立下的承诺。然而,没等凌怡回去,王雪又闯祸了。这次,她偷拿了狱友的一封信,看完后竟然给撕了。那是狱友妈妈临终前写给女儿的,她一直贴身放着。王雪趁狱友熟睡,将信偷了,看完后,还撕了扔进垃圾桶。面对狱友的质问,她还毫不在乎:“是我撕的。不就是一封信吗?”狱友恨得咬牙切齿,和另外两个也早恨王雪的狱友一起,把她痛打了一顿。
  再次看到王雪,凌怡内心非常恼火,但是她压住情绪,耐心跟王雪交流:“那是人家妈妈的遗物,你怎么说毁就毁了?”王雪一扭头:“有本事你们给我加罪,把我枪毙了。”一旁的管教气得直摇头,她把凌怡拉到一旁:“凌医生,这个孩子没救了,以后你也别管了。”
  凌怡并不灰心。她又多次给王雪进行心理咨询和心理测试量表分析,结果证实王雪是一种心理疾病,即“偷窃癖”。其特征表现为:不能控制的、反复出现的偷窃冲动,以满足变态心理的需要。此行为经年产生,持续进展,矫治及其困难。多数患者都有人格缺陷,要强,好胜,心胸狭窄、自私。凌怡清楚,王雪的行为与她的成长背景和经历有关。通常治疗该类患者给予的爱和温暖,在她的身上根本不起作用,甚至在她看来,是地道的虚伪,会令她更加抵触和反感。
  凌怡随后又给王雪实施了催眠疗法,得知她在失控时,也曾恨得打自己的手,甚至想把它剁掉。于是,凌怡因材施教,把矫正偷窃癖最有效的方法、厌恶疗法巧妙地跟王雪提及了:“我教你一个办法,每当念头起了,你就用橡皮筋弹自己的手。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记住。”王雪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弹自己?我傻呀?搞笑!”凌怡心一横,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弹自己多少次,我就弹自己多少次。”“你……”王雪无话可说了。虽然王雪表面上依旧无所谓,但凌怡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的惊讶。
  在征得女子监狱领导同意后,凌怡第一次给了王雪一小把橡皮筋。她和王雪约定,只要起了想偷窃的念头,就用橡皮筋弹手50下。
  起初一个月,在凌怡的参与和连续治疗下,王雪果然没有再出现盗窃行为。到了月底,她告诉凌怡,她也不知道自己弹了多少次,总之,她一共弹断了5根橡皮筋。凌怡二话没说,抓起橡皮筋,狠狠地谈起自己的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弹了多少次,当第三根橡皮筋被弹断时,凌怡的左手虎口部位已经被弹得血肉模糊。她还想继续弹下去,王雪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行了,骗你的。我一次也没弹过,我就想看看你说话算话不算话。”
  凌怡心里很恼怒,但她强忍了下来。但等气消了,她又高兴了起来:王雪什么措施也没采取,说明她短时间内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这是很大的进步呀!为了鼓励王雪,凌怡让管教民警把一盆红色的太阳花放在监舍的窗台上,让王雪一抬头就能看得到。她看得出来,王雪喜欢太阳花,尤其喜欢红色的。
  凌怡清楚地认识到,对王雪的治疗、矫治只是初现曙光,以后的路还很长。果然,一个月后,王雪老毛病又犯了。这次她看到同监舍的狱友有一把蓝色的发梳(装饰品),她一看就喜欢上了,顺手揣进了衣兜里。狱友发现后,第一时间怀疑王雪。王雪死不承认,两人大打出手,管教民警及时制止,并从王雪身上搜出了那把发梳,且对王雪进行了处理。凌怡知道后,并没有贸然行事。她再次翻阅王雪的档案,这才发现第二天是王雪的生日。
  于是,第二天,她把王雪带到了心理咨询室。她拿出一把红色的发梳,放在了王雪的手里:“祝你生日快乐!”“发梳,是给我的吗?”王雪盯着那把发梳,冰红色的发梳闪着莹莹的光。“是啊,喜欢吗?这是我昨天专门去买的。你喜欢,以后我可以经常给你买,一定不要去拿别人的东西。”凌怡握着王雪的手:“接下来我们必须接受惩戒了。”这一次,她们采取的是相互弹橡皮筋。由于王雪实施了盗窃,凌怡规定每人弹200次。起初,凌怡下手很重,厌恶疗法就是要患者深刻记住,但弹了不到100下,她发现王雪的手已经青紫了,她噙着泪,一遍遍弹着:“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懂得我的苦心。”

百万次残酷的“生命之舞”,爱是你我的归途


  而令人意外的是,等王雪弹凌怡的时候,她的力道却十分轻柔,没弹到100次,她就把橡皮筋丢了:“我犯的错我受罚。”王雪手里紧紧抓着那把发梳,眼泪扑簌簌而下。凌怡一阵感动,看着眼前的王雪,泪在眼眶里打转。虽然王雪依旧恶言恶语,但话语里分明带着关爱,而这正是她努力的成效呀!
  从那以后,凌怡为了引导王雪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又采取了各种措施。王雪的症状依旧时好时坏,每隔一段时间就犯一次。一度,凌怡也灰心了,想撒手不管了。负责管理王雪的管教民警也经常对凌怡抱怨:“她就是天生的惯偷,无药可救了。”但凌怡每每想起重庆街头王雪伸向捐助箱的那只手,就又不忍心了。对王雪来说,那残余的善良就是暗夜中的一丝光芒,打开了就有更广阔的光亮,一旦关闭将是更黑的黑暗。
  2010年春节过后,为了更好地监督王雪,凌怡尽可能留在监狱值班。她几乎每晚都会去找王雪的狱友,一个个和她们沟通,让她们帮自己一起监管王雪。在她的感召下,狱友们慢慢改变着对王雪的态度,这也让王雪的乖戾改变了很多。
  2011年春节,凌怡又留在监狱值班。她见王雪家没人来,放心不下,还专门陪她一起在监狱里看电视,过春节。午夜时分,走出王雪所在监区,听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她不由想念起了儿子。冷不丁,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凌……凌医生”。她回头一看,王雪正站在铁门后,嗫嚅着:“我想……祝你春节快乐!”
  这一句在别人嘴里再平常不过的话,然而,王雪却是憋得脸通红才蹦出的,对她来说,这句话如同涅槃,如同新生。瞬间,凌怡湿润了眼眶,她走过去,隔着铁门,握住了王雪的手:“王雪,我也祝你春节快乐!天天快乐!以后,每个春节,我都想听到你的祝福,那一定不是在这里,好吗?”“我……你真的对我有信心吗?”王雪第一次那样认真,她卸去了伪装,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孩子。凌怡揉着王雪的头发:“有,当然有。王雪能变成世界上最懂事的孩子。”王雪含着泪:“真的呀?真的呀!你不是吹牛吧?有一条,以后我再犯了毛病,你不能再弹自己了。”凌怡眼含热泪:“孩子,你如果真为我好,就以后不要再犯了。”两人隔着铁门,却从来没那样近过。   就这样,无数次的反复,无数次的磨砺,5年中,王雪弹断了480根橡皮筋,连接起来,足有58米的长度,初步估计,足有上百万次。这些疼和血,像深深的烙印,又像生命荆棘上的灵魂之舞,每一次弹跳,都触目惊心,痛彻心扉,都在一点点增加着王雪对顽疾的厌恶和憎恨。而为了更加触动王雪,只要她真的“出手”,凌怡就把她喊到自己跟前,恶狠狠地弹自己的手。2012年初的一天,王雪又盗窃了一个新来的狱友,这次,凌怡狠狠地惩戒了她一番。随后,她又开始弹自己的手。王雪苦苦阻拦,凌怡咬着牙威逼:“你给我发誓,以后还犯不犯?”王雪哭着求饶,凌怡依旧不肯罢手。王雪急了,居然抱着凌怡喊了起来:“凌……妈妈,妈,以后我再犯,你就打死我,求你不要再惩罚自己了。”凌怡住了手:“你喊我什么?”王雪泪流不止:“我知道我不配,可我真的已经把你当妈妈了。你惩罚自己,我好心疼呀!”凌怡一把把王雪搂在怀里:“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就彻底改了。只要你改了,我以后就是你的亲妈。”母女俩哭作一团。
  从那以后,王雪变得乖巧了。凌怡的苦心,终于换来了回报。2013年5月,王雪已一年多没有产生盗窃的念头了,又经过多次测试,证实她已成功戒掉了“偷窃癖”。2013年8月初,王雪因积极改造,减刑4个月,提前出狱了。凌怡十分欣慰。她把从王雪身上琢磨的一套治疗方案,形成了文字和系统科学的理论,又延伸到了其他心理症结中去,有针对性地因人施教。2014年初,凌怡和王雪还一起整理了这些年来,她做心理咨询的案例记录,并写出了长达10多万字的笔记,两人一起整理成《女囚日记》(暂名),准备择日出版。
  2014年4月,在凌怡的介绍下,王雪在沙坪坝一家贸易公司做了一名前台。勤快懂事的王雪既有原则,又很谦虚,很受同事的喜欢。上班之余,她还在凌怡的帮助下,报名读了重庆大学的函授班,她也想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王雪还自编了一首歌,献给凌妈妈:妈妈,你听我说/曾经,有野花一朵/曾经,漂浮于荒野/妈妈,你听我说/是你,牵我入梦啊/你是,春天的月色……
  2014年,凌怡家庭变故,在她情绪最低落时,王雪又成了她暖心的小棉袄。为工作方便,王雪搬到了单位的宿舍里住,但一下班,她就赶到凌怡家,给“妈妈”做饭,哄她开心。两人一起聊天,一起做饭。2014年“十一”长假,母女两人又一起到云南旅游。在旅途中,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在每一处风景,都留下了幸福的影子。凌怡失去了儿子,但得到了一个女儿。
  一切,都是命运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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