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是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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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你明白,有些事你不明白。你发现列个清单对此挺有帮助的,比如这样:
  你明白的事:
  《时间的皱纹》就是狗屁。你不会因为莱莉·朱也认同霍尔登·考尔菲尔德,并且认为蜘蛛挺可爱的,就会顾虑这本书是不是她最喜欢的童年书籍。莱莉的观点是不可信的。
  食堂的饭菜难吃到爆炸。汉堡吃起来像猪食。你最好自个儿从家里带吃的,或者患上厌食症。
  你曾经试过想当个厌食症患者,因为你想搞个更明显的、不健康的应对机制,而你没能成功。
  你的父亲是个狼人。但大多数情况下,他单纯只是个混蛋。
  “明天就是月圆之夜,”你妈妈说道,“你知道他会变什么样。”
  你母亲是位女武神。她的翅膀灿烂无比、金光闪闪,大得不可思议。她飞向世界各地的战场,把战场上的英灵带往他们独一无二的英灵殿。她在战场上的激情,与她在日常生活中对待一切的激情别无二致,比如教你做饭、观看终极格斗大赛,还有降服花园里捣乱的地精等等。
  你希望长大后成为像你妈妈一样的人。而你一点也不想成为她。
  “再忍几天就好了,”她说着,而你爸爸正号叫着,把一整个书柜扔过了房间,“尽量别惹他烦,好吗?很快就没事了。”
  你明白的事:
  才不会很快就没事。
  学校里,第二天。莱莉勇敢地去食堂觅了顿午饭。你跟莉亚没那么傻,于是逛去了庭院。莉亚又黑又娇小,闪亮又可爱,基本上跟你截然相反;你偶尔小心眼的时候,会告诉自己,至少你的胸更大,词汇量更多。不幸的是,她在数学、科学、体育、约会、功能性家庭动力学以及总体受欢迎程度方面都胜过了你。尽管你们并没有在互相较劲什么的。还有,她是只小精灵——你们去年夏天的时候一块发现的,因为你一觉醒来,发现她新长出的翅膀贴在了你背上。
  你厌恶自己对最好的朋友心生嫉妒,而你一直都很嫉妒,即便她还没变形为什么别的生物,你就在嫉妒了。有的时候,你感觉自己是唯一一个没变形的高三学生,也许永远都不会变了。
  “放学后过来不?”莉亚问,顺便偷了一把你的巧克力松饼,“你可以跟我解释下那首十四行诗,然后我们就可以准备准备去舞会了。”
  “嗯,关于这个吧——”
  “不行。”莉亚道,“你别想再跟我来这套,B。我们衣服都买好了,票也买了。舞会我们一定要去。”
  “我只是不——”
  “你会感觉到的,”莉亚有点冷冷地说道,“等你去了舞会就有了。”
  很显然,你要去参加舞会了。
  至少莉亚没让你在自个儿家就打扮好。她懂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邀请任何人去你家。
  你不明白的事:
  为何莉亚非得让你去参加舞会,毕竟她可能整晚都会跟莱莉腻歪在一块。
  如何穿高跟鞋走路而不会摔个狗吃屎。
  如果老天有眼,你最终变形了,你希望变成什么。狼人就算了,毫无疑问,小精灵也免了——你只会变成只猛犸象那么大的精灵杵在莉亚旁边。不过,你一直想去旅行,或者至少是想离开。也许可以变成带翅膀的什么生灵,让翅膀带你去远方;可妈妈的翅膀最后却一直只是带她回家。你挺喜欢走路。有时候你会做白日梦,幻想自己用走的永远离开家,走上开阔的道路,沿着它一直走去尽头的大海……之后,也许,再朝远处走一点。
  如果出现自杀的幻想,这意味着你应该找人谈谈,或者你是个《惊爆点》看多了的青少年。
  抛开自身情况不说,你在舞会玩得蛮开心的,特别你还把自己穿的12号高跟鞋给扔进了社团的鞋堆里。令人欣慰的是,哪怕再怎么笑声银铃、身材绰约的女孩,也没法永远穿着高跟鞋跳舞。
  莱莉的骨架小巧精致,不会像传说中的精灵那样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她套着一双军靴,身上是黑色薄纱裙,眼线描得有你手腕那么粗。强行把你从非常舒服、对你没有任何偏见的墙里拉出来时,她可一点儿都不温柔。“我看到了一个幻象,你和我在跳舞。”莱莉一本正经说道,好像这话还不算是你听过的最大一句废话,又活似个到处预言自己未来的圣人,“总不能和命运对着干,对吧?”
  “我想不会。”你干巴巴地说,但心存疑虑。你发现命运是个令人沮丧的概念,和自由截然相反。如果它对你毫无帮助呢?如果真的无处可逃怎么办?
  你一定是显露出了些许伤感,因为莱莉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她那总是扬起的“跟我战斗”的眉毛慢慢沉下来。“来吧,小婊子,”她温柔地说,“跟我跳支舞,好吗?”
  你照做了。这样很傻,也有点尴尬——你俩都试图引领对方——但这让你大笑起来,尤其是当她试着让你后仰下腰,结果你俩差点摔倒在地的时候。“我们可不是什么优雅的人。”你咯咯笑着说,最后让自己站稳了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莱莉说,“我优雅得像个混蛋。”
  “是不是混蛋都特别优雅?”
  “没错。”莱莉说道,只是为了反驳你。
  莉亚从洗手间回来时,莱莉正打算去拿汽水,威胁着让我等她回来一起跳一曲显然只会以灾难收场的三人慢舞。只不过,她没回来,于是莉亚去寻她,而你回到了墙里。当莉亚也没再回来时,你很确信她俩肯定抱一团倒在了汽车后座上。你对车震从来没什么兴趣。要是你能像莉亚那样是个小个子,或许你会愿意试试。可你比班里的男生都要高,还不是模特那种漂亮的身材,倒是像《雷神》电影里的临时演员。这也是你讨厌跳舞的原因之一:你找不到任何适合你身材的服饰。“你为什么不穿西装?”一位有些活泼的店员曾问过,“现在的学校可比以前进步开放多了,大家都喜歡《摩登家庭》,对吧?”
  当人们认为你是女同性恋或变性人时,你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莱莉总是应对自如,她就是闭不上她那嘴,这也意味着最终她会威胁要干掉某个婊子。这习惯让她惹了不少麻烦。莉亚没这么咄咄逼人,通常只是给你买个冰激凌。   她们是你很好的朋友。尽管偶尔会因为某些浪漫的情话和性爱抛下你。你告诉自己,当你靠着你的墙站着时,尽可能不要沉迷于那些愚蠢的白日梦,比如抬头和某个神秘的新生对视。
  你有些厌恶自己。无论如何,你还是朝房间那头看去,你确实对上了某个人的眼睛:莉亚。
  有什么不对劲。
  莉亚,和大多数精灵一样,总是闪闪发光,她一直在试图控制。她已经能稍微让自己不那么亮了,但她越是想隐藏,周围的空气就越闪烁,就像海市蜃楼一般。此刻,她周围的气息是金色的,就像池塘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大睁着褐色的双眼,惊恐万分。
  你穿过房间时才意识到你落下了鞋子和钱包。“怎——”
  “别在这里说。”莉亚说着把你拽出了体育馆。她的手又冷又湿。
  她把你拉到棒球场,远离所有人。这里除了月亮没有任何光亮,你的光脚都冻僵了。“说真的,”你走到三垒旁边,“莉亚,你有点吓到我——”
  你停下来。她放开了你的手。
  球员席被一圈盐围住。莱莉在里面来回踱步,嘶嘶地说着些你听不懂的话。她的嘴上有一抹红色,双眼也是红的。
  莱莉是个先知。现在这样的可不是她。有什么东西附在莱莉身上了,藏在她的皮肤和骨头之间。
  你望向莉亚,她已经没有发光了。她蓬松的白色芭蕾舞裙被撕破,沾上了许多血。她的鞋上、膝盖上和手上全是血。
  你的手上也沾着血。
  你不明白的事:
  你手上的血是谁的?
  莱莉买个汽水怎么就被附身了?
  莉亚觉得你能帮上他妈的什么忙?
  “天呐,莉亚,你还好吗?我们得送你——你得去医院,你——”
  “我没事,”莉亚说,她听起来不像受伤的样子,尽管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情况相反,“我没受伤,不是我的血。”
  “但谁——”当莱莉的手猛砸向金属栅栏时,你吓得跳起来。“我们得报警,”你说,“我们必须——”
  “我们不能。”
  “他们有专门的人处理这个。”你很坚持,因为就是应该报警。经营熟食店的麦克雷迪太太之前就被附身了,大概是四年前的样子?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她丈夫打了911报警,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恶魔撵了出去。你二年级的老师也被附身过,但那件事最好别提。他没能挺过驱魔仪式。
  不过,莱莉会活着的。莱莉很强壮:她上过自由搏击课,实打实的能做引体向上,而且还是唯一一个在水族馆考察旅行中,吃了泰迪家的美式墨西哥菜没食物中毒的人。只要你报了警——
  “我们不能。”莉亚重复道,然后把你拖到看台。下面有一具尸体,尽管已经看起来不太像人了。它看起来更像……一堆衣服,红红的,湿嗒嗒不成形。你的脑子不太想看它,并试图搞明白:谁会把这堆破布留在这里?为什么它们闻起来这么恶心?
  你眨了眨眼,破布变成了肉,成堆成堆的废肉。那里没有骨架,也没骨头。骨头在哪里?
  “这是卡特。”莉亚说。而你直勾勾地瞪着她。
  “你怎么知道——”
  “项链。”
  你转过身,在那堆黏糊的人肉疙瘩中发现了暗黑十字架。全校只有一个人会戴着这么巨大、可笑、做得还不怎么精准的玩意儿:卡特·洛顿。你从来都不怎么喜欢卡特,他很有钱,有穿不完的毛背心,并且真的认为学生会非常重要。但是,老天爷啊,他怎么都不该被搞成这样。
  卡特和莱莉早在高一的时候约会过,那是某种奇怪的异性相吸。后来,卡特和某个啦啦队员亲热的时候被莱莉抓了个现行,这段关系便结束了,她还烧了卡特的背包。但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而且很明显莱莉是着了魔。警察可不能因此逮捕她,特别是她失控的时候——
  “你还记得麦克雷迪太太吗?”莉亚问。
  “记得。他们还帮她驱了魔——”
  “不,那之后的事。”
  之后。是的,你还记得之后的事。但那不是——
  “莉亚!”一段歌声般的声音响起。很显然是莱莉,但她的嗓音不太对劲,有些一反常态、尖利异常,“别让我等——!”
  莉亚深吸一口气,与你擦肩而过,你是真的不太想跟上去。你只想回家。你以前什么时候想回家过?但你别无选择。自打莱莉帮你在忘记复习的数学考试里作弊之后,你和她已经做了三年朋友;至于莉亚,从六岁开始莉亚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俩总是在课间玩儿怪物游戏。她那时候就想成为半人马,你也是。莉亚想要的就是你想要的。
  你别无选择,只好跟上。
  你明白的事:
  没人对麦克雷迪太太提出指控,但整个镇子都不待见她。“幸好不是我的孩子,”人们说,都拒绝卖给她食物、邮票和汽油,“要是我的孩子,我肯定跟她斗到底。”就连你那混蛋狼人父亲都这么说,他是认真的。
  麦克雷迪太太在吞下一整瓶过期的维柯丁后,溺死在了浴缸里。没有遗言。不需要遗言。
  你不想莱莉死。
  你不想莉亚死。
  你不想自己死。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有好结果。
  莱莉的眼睛依然是红色的。不过就算她的眼睛变回棕色,你也不会被愚弄。那样的笑是多么的疯狂,多么的非人类。她溅满鲜血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苍白无比,她的嘴和手指上沾了某些白色的灰尘。“B,你来了!”
  “莱莉,”你喊道,这是个错误,这不是莱莉,“你想怎么样?”
  “噢,”莱莉说,“毁灭、肢解。”她笑得更灿烂了,而你看到了她一些碎裂的牙齿,“骨头。”
  你想起那堆曾是卡特的血红的破衣服,还有莱莉嘴周围的白尘。看样子你得在你明白的事里再加上一条。
  萊莉笑起来,好像她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她真的知道。莉亚曾取笑过你的清单,但莱莉从来没有。你觉得你俩从不去她家玩儿,也绝不是巧合。“哦,B总喜欢把事情分门别类,让它们井然有序。让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变得有意义。”她摇摇头,“今晚对你来说肯定糟透了。”   “莱莉,”莉亚说着走近了些,“我知道你还在里面某个地方——”
  “哦,我们已经走到这个环节了吗?”莱莉拍了拍手,身体前倾,目光上下打量着莉亚纤细的手臂和瘦弱的肩膀。还有她突出的、裸露在外的锁骨。
  “莱莉,你做了什么不重要,”莉亚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绿色的翅膀在身后徒劳地煽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爱你,你可以战胜这一切。莱莉,你——”
  “哇哦,”莱莉说,“那简直太可怕了。如果你想用‘爱的力量’救莱莉,你得再努力点。”她转向你,开始打量你的四肢和你巨大的北欧人骨骼,“B,我知道你不赞同这个计划,《时间的皱纹》就是狗屁,还记得吗?”
  你在发抖,不是因为秋夜太冷或是你赤脚站在潮湿的草地上,“停下。”
  “为什么?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你不知道的事。爱在现实中救不了任何人,记得吗?爱只会囚禁你;爱会掰断你的骨头;爱,还有月光。”莱莉抬头看了看天空,“她试图用爱来拯救他多久了,B?她唯一需要的是一颗银子弹。你一定想象过,开枪射杀他。这样你就自由了。难道你不想要自由吗?”
  你想过,你现在依然想要。但他仍旧是你父亲,即便他是个混蛋,即便他就是那个缘由,让你无比神奇的女战神母亲总是在道歉,或者让你穿裙子都得配长袖。他是你爸,你妈也不是那个唯一爱他的人——因为有时候他也非常爱你,毕竟并非每天都是满月。
  自由不是银子弹,自由甚至不是翅膀。自由是你的双脚,还有那热情、包容的蔚蓝色大海。
  但你现在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你朋友手里,死的时候还穿着条让你看起来像一颗巨大蓝莓的蠢裙子。
  “我们必须打911,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莉亚。”
  莉亚摇了摇头,“他们会——她会——”
  “会死,”萊莉开心地说,“你们知道驱魔的时候死了多少宿主吗?情况会很糟的,B。你该看看统计数据,即使莱莉活下来,我们也得面对现实:她可不是个好女孩。所有这些黑色的服饰,身上打的孔,打架、骂人,还有背包事故。老实说,难道不是她邀请我进来的?”
  “莱莉没有——”
  “你确定?她经常生气,不是吗?她的愤怒,很好吃。她想成为某种强大的东西,某种复仇者,不过她也只能等来什么是什么了。有趣的是,她没预料到这个,也没来得及阻止。”
  “先知不是这样的。”你说道,有些生气自己为此争论,但还是这么做了。
  “说得好听,”莱莉笑着说道,“你觉得所有人都会买账吗?人都只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事,这会安慰他们,相信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发生在那些弱者,还有自找的人身上——”
  “莱莉不是自找的。”莉亚说,她的声音现在稳定了些,“莱莉不是弱者。你不是,莱莉。你从来都不软弱。你与一切抗争:运动员、网络喷子、那些弄虚作假的卡路里计数器还有厌恶谷蛋白的人。你也能对抗这个,我知道你可以。你可以揍这个愚蠢的恶魔一整周。”
  “现在,莉亚,我们不是已经——”
  可莉亚没有停下。“挣脱出来,”她说,“然后回到我身边,因为我们将拥有最美好的生活。我们会高中毕业,去上大学,然后去五大湖裸泳。你会主修压抑的诗歌,写毛骨悚然的儿童读物,而我会为碧昂丝伴舞,我还会站上百老汇的舞台。你会在婚礼上穿黑色的婚纱惹你老妈生气,然后我俩会在星辰见证下结婚。总有一天,当我们都准备好了,我们会收养三个亚非混血宝宝,以你的祖母和我的祖母以及赫敏·格兰杰的名字为他们命名。”
  莱莉的脸扭曲起来,她的手指紧紧抠住铁丝网,双眸从红色变成褐色又变回红色。“我不要,我不能——”
  “你可以的。”莉亚说着哭起来,莱莉也在哭。你站在后面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也跟着哭,“你可以。”
  “莉亚,我——”
  “想想未来,莱莉。为了实现这一切,干掉这个婊子。因为我爱你,我爱你。”
  红色的血从莱莉的眼里涌出。“我也爱你。”她说。接着她整个身体被甩过球员席,来来回回碰撞在铁网栅栏上。她在尖叫,或者说咆哮;这是她悬在空中的无言反抗,接着,她便摔在了地上。
  好长一段时间,谁都没动。
  然后莉亚往前挪了挪,膝盖擦坏了盐圈。你刚张开嘴,莱莉已经抬起了头,你僵住了,屏住了呼吸。
  她的双眼是棕色的。
  “莱莉?”
  莱莉颤抖着。“当然是你甜美可爱的臭屁仙女。”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连平日的狂妄口气都没了气势。但莉亚还是笑起来,狠狠地拥抱住莱莉。
  你松了口气,往前走过去,试着停止颤抖,试图思考。结束了,结束了。
  远处,有人发出了尖叫。谁——
  “你知道么。”莱莉突然清楚地说,“我从没吃过精灵的骨头。我想知道你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她抬起头,眼睛还是褐色,但她在笑,哦,上帝——
  莉亚艰难地想往回跑,但莱莉紧紧抓住了她的翅膀,向后扭曲直到发出尖利的破碎声。莉亚尖叫起来,而你冲过去把莱莉拽开。“快跑!”你大喊一声,然后被重重打了一拳,你感觉自己胸口多了个窟窿。
  你向下看去,莉亚喘息着,莱莉收回了她的手。
  “噢……”你试图讲话,但说不出来。因为你胸口真的有个洞。
  你明白的事:
  你躺平凝视着天空。你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倒下的,但你就这么躺在那儿,听着警笛声,面朝月亮。会有警笛声很奇怪,因为你没打过911。但月亮,月亮你是懂的。你一直觉得自己会在月圆之夜死去。
  不,你从没想过你会死。
  人不应该死在棒球场上。他们不应该光着脚死去,不应该在家庭作业没写完、还没毕业,还没去过法国,或者真正活着之前死去。
  你流了好多血。这些血真的都曾在你的身体里吗?你不知道。那是属于另一个清单的事。但现在一切都搅到了一块,混乱不堪、模糊不清。可能你的清单也在流血。   你很冷。你很冷。你很冷。
  当你醒来时,天上没有月亮。其实连一点光亮都没有。但你依然躺着,不知身在何处。你什么都看不见。
  你四处摸索,尽量保持着镇定。两边都有墙,你被围起来了。你甚至没法坐起来,因为你的头会撞到什么东西。一块天花板。一块非常低的天花板。一扇盖子。
  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你快死了。
  该死。
  你明白的事:
  你在棺材里。
  你要么被活埋了(不太可能),要么就是最终变成了什么玩意儿。
  结果你是个亡灵。具体是哪种,你也不清楚。不想吃脑子,所以不是丧尸;不嗜血,所以也不是吸血鬼。事实上,你根本不需要进食;尽管你还是会吃东西,因为旧习难改嘛。大概这也是你让自己呼吸的原因,每当你发现自己的身体忘了的时候。
  你死于上周。三天前,你从坟里爬出来,冲破你的棺材,钻出了六英尺深的湿土。总的来说,你父母对这个消息的反应还行。你父亲甚至哭了,紧紧地抱住你,埋在你泥泞的金发里哭泣。今天早上,他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薄饼。你一直在思索着,或许这样更好,他曾埋葬了自己的孩子,也许他会因此举起拳头,毕生不忘。
  心怀希望是最糟糕的。正是希望让妈妈黯然神伤好多年。但一星期前你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对奇迹视而不见呢?
  原来,你是唯一这么想的人。
  你明白的事:
  凯特·洛佩兹是警长的女儿,是个报丧女妖。在去舞会的路上,凯特的女友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追尾了另一辆车。她给警长打了电话,他让副手过来处理,最后还送了这对情侣一程。凯特刚下车,又尖叫起来。这次是因为你。
  警长是那个成功阻止恶魔吃掉你骨头的人。他还救了莉亚,并且活捉了莱莉。你應该给他送张卡片什么的。
  每个州都没有足够的州级认证驱魔人来驱魔。莱莉可能得等上好几周才能驱魔,如果它能奏效的话。那个恶魔说的是实话:统计数据确实不太好看。
  它也说出了关于人的真相:他们只愿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你妈终于让你离开了家,尽管她坚持要你带一把她的剑。你最后穿了件风衣来遮挡它。你不确定未成年亡灵在镇上佩剑是否合法,但听着就不太合法的样子。
  你走去莉亚家,忍受了她父母、自父母和兄弟们的拥抱,最后才逃掉。莉亚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相册,穿着成为精灵时你送她的小铃铛睡衣。她周围的空气闪烁着金色光芒。你没叫她。
  “我有东西给你。”莉亚说。她不敢直视你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这让你有些害怕,“我从未想过你会有一场化形派对。但是,就当它是复活礼物吧。一份对不起我女友杀了的你礼物;一份对不起我很笨,让你被杀了的礼物。”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打开袋子。那是一套《活死人之夜》的睡衣。
  “不完全符合,”你告诉她,“不过棒极了。”
  你最后留下来过了夜。最终,莉亚让自己的光亮褪去,你看到了她很重的眼袋,棕色皮肤上的淤青,还有她折断的左翼,打上了石膏。你在上面用细小的红字签上了自己的全名。
  “他们让你见她吗?”你问,偷吃了一勺本杰瑞冰激凌。莉亚没抬头,你花了一分钟才意识到是为什么。“但是……驱魔结束后,你就会见到她了,对吧?”
  “她杀了你。”
  “不,她没有。”
  “她杀了你。你死了,B。你复活了,但是——”
  “是恶魔杀了我,”你说,“不是莱莉。你知道的。”
  莉亚戳着她的冰激凌,眼神迷离。“我知道莱莉没有邀请它进入,不是故意的。但……人们可以与之对抗。我读过一些幸存者的描述,而你的意志力要非常强大。你必须奋力抗争,然而……她不够爱我,B。她对我们的爱不足以拯救我们。”
  莉亚终于抬起头,眼神黯淡,下巴僵硬。你想说点什么,你十分想说点什么,因为你很清楚,你知道她是错的。但所有的话都在你心里乱成一团。你的身体在它们的重压下越来越沉重。
  “莱莉杀了我最好的朋友,”莉亚说,“我不会原谅她,永远不会。”
  最后,你什么都没说,只是躺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迪士尼的电影直到她睡着。因为这就是她需要你做的。尽管,你永远都睡不着。自从你死后,你就再没睡过觉。清晨,你回到家,给自己做了份早餐。你不小心在餐台上留下了糖浆污渍,而你爸,已经在厨房炖煮着什么了,不小心蹭到了糖浆。他咆哮起来,撕扯下污渍斑斑的衬衫,反手打了你的脸。
  一点都不疼。反正你的脸不疼。
  你明白的事:
  你妈之后会说:“昨晚的争吵都是我的错。”或者:“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只是压力太大了。”或者:“亲爱的,他是个狼人,永远别忘记他爱你。”再或者:“你不该承受这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离满月还有几个星期呢。
  你爸是个狼人,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个混蛋。因为警长也是狼人,但凯特·洛佩兹从来不需要穿长袖去学校。
  每天都是满月,或者说有这个可能性。
  你不明白的事:
  如果你睡不着,或者不需要睡觉,那么死人可以走路聊天,但从不做梦。
  要如何说服莉亚她错了,大家都错怪了莱莉。
  要怎么救莱莉,如果爱都没能救回她。
  你希望的事:
  也许,只是也许,爱可以救她。
  洛佩兹警长不太高兴看到你或者你的风衣,尽管他在收到卡片时说了谢谢。他让你把探视规则至少重复了二十遍。“我知道你想救你的朋友,”他说,“但这或许不太可能。”
  你知道。你还知道,救人的方法可不止一种。
  附身着莱莉的恶魔正盘腿坐在地上。当你坐到他们对面时,它拍了拍她的手,你们之间是盐和铁。“他们告诉我你复活了,”恶魔说,“挺好啊,B。看看你,长大了,和我们一样,变成了怪物。”   “嘿,莱莉。”
  “还有我们给你的那个爱的印记吗?”
  你确实有。那个洞就在你的胸口上,用棉花填充、胶带封住,让你成为了一个不死的泰迪熊。莱莉肯定会觉得那很好笑。“我想说对不起。”
  恶魔扬起了莱莉的眉毛,“我杀了你,而你为此道歉?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话很刺耳,但你忽略了它。“那晚在球场上,我在对恶魔说话,而不是对你。我不应该那么做,莱莉。我不该用你的名字叫它。我现在只想跟你说话,好吗?”
  “听起来更像是单方面对话。”
  “是的,”你說,“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回话,但没关系。你还是能听到我说话,而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一些本该由其他人告诉你的事。一些莉亚不知道,或许你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事。”
  恶魔嗤之以鼻。“你打算给我读你的清单?”
  “对。”你说,“这就是我的清单,小莱。”
  我明白的事:
  你不能因为你爱一个人,就强迫他做你想做的事。一个人不能因为爱你,就满足你的任何要求。爱不是魔法,也不是夸夸其谈的演说或者情绪高涨的音乐。爱是恒久,是可靠。为他人改变而改变的爱不是爱。
  爱并不总是健康的。有时候,爱会伤筋动骨;有时候,爱不值得为之奋斗。但你不能替别人做决定。你只能在他们自己做出决定时,做好万全准备。
  这不是你自找,莱莉。这一切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不管你打过多少架,也不管你怎么穿衣打扮。他们总说恶魔会选某个特定类型,那些被囚禁的人自身要对此负责,这是谎言。可怕的事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你很害怕,你还会受伤,而且你很孤独。或许你还在继续战斗,却无法挣脱;或许你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安抚满足它,不要激怒它。我希望我能给你答案,可惜我没有。我没法帮你驱魔,小莱。
  这是我能做的:我可以坐在这里提醒你,你不是怪物,你不是恶魔,你也不是笨蛋或者来自月亮的生物。我会一直坐在这里不断提醒你直到你准备好聆听,直到你能出现告诉我你明白了。因为我很害怕,莱莉。我想麦克雷迪太太一定是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怪物,还有我的老师也是。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清楚,我想或许他只是不想在驱魔仪式中活下来。我妈总说没有她我会过得更好,这让我很害怕,我想……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拒绝失去你。
  你是我的朋友,莱莉。我爱你,你绝对值得我为你赴汤蹈火。
  你和莱莉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回家收拾东西。当然,那个恶魔会嘲笑你,笑你以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或许你什么忙都帮不上,但爱是关于尝试的过程,而不是仅仅是结果。你明天还会再去。
  你妈看到你脸颊上的红印,拥抱了你。“这是我的错,”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温柔地推开她。
  “我和莉亚的父母谈过了。他们说我可以住在那儿。我以前总是拒绝,但是……我现在打算去了。而且,你可以跟我一起,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母亲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
  你吞了吞口水,因为你很清楚那就是她的答案。尽管你很希望不是这样。没关系,很痛,但没关系。
  明天再试试。
  “我们会一起想办法解决的。”你说着亲了亲你妈的额头,“等你最终准备好了,没有他我们也能过得很好。”
  你没和你爸告别。有些东西不值得去争取,即便你很爱他们,即便他们也爱你。你不会放弃对奇迹的期待,但有时候真他妈的是等够了。
  你不明白的事:
  你妈会离开你爸吗?莱莉能在驱魔仪式中活下来吗?她和莉亚能重修旧好吗?
  你是个尸鬼?又或者是一个不太一样,没那么北欧的不死族?你一直在维基百科上做研究,因为睡觉不再是你的事了。你有时会想起你的坟墓,这让你害怕得瑟瑟发抖。这到底是引领你寻根溯源的线索,还是仅仅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你是注定会成为不死者,还是应该要变成别的什么?是否曾经有另一种命运在等待你?
  如果你现在走进大海,会不会沉下去?你会永远孤独地坐在冰冷而又包罗万象的海底吗?
  你明白的事:
  死亡真是糟糕透了。这根本不是自由解脱。去他妈的海。
  【责任编辑: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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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约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她的整个世界充斥着白色的怒涛声,能隐约知道雪崩所在的方向,而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让她感到惊讶。当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动静,她像是在另一个现实里重生。慢慢地,她恢复了知觉。世界也逐渐明朗起来。她正躺在地上,身体有些倾斜——看来是在一座斜坡上。冰川反射土星上照过来的光,显得十分晃眼。她向上看,视线被冰川挡住了大半。越过冰川,夜空本是一个广袤空旷的平面,现在却成了狭长的丝带状。“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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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澳大利亚科幻作家格雷格·伊根(1961-)毕业于西澳大学数学系,以科学基础严谨的硬科幻著称。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患者,专门在自己个人网站上用大号字体声明,网上流传的他的照片都是假的,另外还做了個链接嘲讽谷歌引擎的愚蠢。其作品《大洋》曾获雨果奖、阿西莫夫读者奖以及轨迹奖,《置换城市》获约翰·坎贝尔纪念奖最佳小说奖。  作为某种形式的道别,悉尼最后的那天早上,我去了邦迪海滩。在海里游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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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外骨骼里不好受,但比起暴露在充满冰刀的风暴中,皮肉像浸水的纸一样被一片一片撕掉,骨头像粉笔一样被一截一截切开,有外骨骼穿还是很不错的。熬过头一两个月就不觉得太痛苦了,但绝对也不可能舒服。我抓紧机枪,金属表面冰冷刺骨。面板开始自动扫描敌对目标,并显示出天气状况。今天的沙尔星是一片冰冻的地狱,昨天也是这样,前天也是。天地一片灰白,连续的风暴和冰刀把地形凿得无比崎岖,也让我的机枪小队举步维艰。锋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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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不可能凭空消失。它们可能会从雷达上消失、掉进海里、在陆地上坠毁,但绝不会仅仅只是消失。但这架飞机做到了。我的叔叔艾德里安就在这架飞机上,这是他数年来第一次来拜访我。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命运会这么残忍?根据官方的通报,事情是这样的:4月25日,从华盛顿杜勒斯机场飞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BA425航班,在半空朝着希思罗机场下降的几分钟后,在雷达上消失了。飞机并没有发送任何故障报告,看起来一切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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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一个阴冷午后,大雨倾盆。现在正是一个尴尬的时节,松鸡要么还在禁猎期,要么早已在仓库中冷藏多时。没有什么可供大伙儿打猎的——除了北边的布里斯托湾附近,在那里人们可以合法的捕猎肥硕的马鹿。然而布莱姆雷太太的府邸宴会并不在布里斯托湾附近,于是在这样一个下午大伙儿便都来了,茶桌边上围满了客人。尽管是在这么一个单调的季节,参加这么一场平凡的聚会,众人却没有因为听厌了机械钢琴而无聊,也没有因为想打桥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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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特的脑子里也曾一度充满了饥饿以外的各种情感,但这些喜怒哀乐早已消失殆尽。就像曾阻止风穿过面颊的那些肉一样,渐渐从身体上掉落,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幸福没了。贪婪不见了。愤怒、爱和快乐都无影无踪。  现在,有且只有饥饿。  沃尔特的关节和大脑一样僵硬,他在荒凉的街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直到不久前,这里还是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城市之一。饥饿感不断折磨着他,成了他存在的全部理由。  饥饿一开始对他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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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吉恩·杜塞特是一位混合型作者(自称),目前居住于马萨诸塞州的剑桥。擅长中篇及长篇小说,共有二十多部科幻和奇幻小说出版,其中包括《太空飞船》、《隔壁飞船》和《外星人的频率》,“不朽”系列,《固定与固定的救赎》、《虚构》、《双双》,以及即将出版的《启示录七》。  就在马切里博士的咖啡杯自行重组那会儿,USFS“埃尔温号”上的船员们发现,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路易斯·马切里博士当时没在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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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东西昨晚杀了我们的鸡,一只公鸡,三只棕色母鸡。地面结着薄冰,我从冰上踏过,冰面裂出一串细碎精巧的纹路。我来到残骸前,鸡毛与骨头四下散落着,暗沉的血流了一地。和家乡不同,这里的冬天很少下雪,只有冰和灰色的雨落在树上,将树枝压得低垂。树仿佛就此丧失了为生存而抗争的意愿。这些树盘根错节,阴森可怖,丝毫不似我记忆中家乡高大壮丽的黑色森林。唯一相同的,是徘徊在森林阴影中的怪物。  鸡舍的大门被掀了下来,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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