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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联,又叫对子、联语、联句、楹联等。它是我国独有的且较为普及的一种文学样式。尽管现在日本、韩国及欧美等地都有人写对联,但多数作者为华侨,所用的也差不多都是汉字。
桃 符
传说在黄帝时代,沧海之中有座度朔山,山上有一株大桃树,枝干屈盘起来荫遮了三千里的地面。大树东北有一座鬼门,鬼界里所有的鬼都从这里出入。桃树梢上站着一只金鸡,当太阳露出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它身上的时候,就会鸣叫起来。夜里出来游荡的万鬼不等鸡叫就要赶紧跑回去。大桃树下有神荼、郁垒兄弟二人,在鬼门外把守着,查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从人间游荡回来的鬼,如果发现哪一个鬼在人间残害了好人,兄弟俩马上就用苇索把他捆起来喂老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有形故执以食虎。”(汉王充《论衡·订鬼》)
神荼、郁垒执鬼的故事,春秋时已有传说,并逐渐演变成了民俗。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卷八载:
上古之时,有荼与郁垒昆弟二人,性能执鬼。度朔山上章桃树下简阅百鬼,无道理妄为人福害,荼与、郁垒缚以苇索,执以食虎。于是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乘苇茭画虎于门,皆追效于前事,冀以卫凶也。桃梗,梗者,更也。岁终更始,受介祉也。
这段记载前半段除“神荼”作“荼与”外,其余同《论衡》所述基本相同。这里需要注意的有两点,一是“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县官”作官府解,说明东汉末年过年时在大门两边用桃木装饰成人形驱鬼辟邪,已成为习惯;二是每年春节前夕都要以新装饰的桃人换去旧桃人,可视为日后“桃符”的张本。
饰桃人,画老虎,毕竟有点麻烦,后来人们为了简便,创造了“桃符”以取代桃人。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载:元旦“贴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旁,百鬼畏之”。从这段记载看,南北朝时桃人已被桃符所取代。
桃符是什么样子呢?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五“写桃板”条引《皇朝岁时杂记》有较详细说明:
桃符之制,以薄木板长二三尺,大四五寸,上画神像狻猊白泽之属,下书左郁垒右神荼,或写春词,或写祝祷之语,岁旦更之。
桃符不但可以辟邪,而且可令人“如愿”(见明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二十一“岁华节次”条),这就赋予了桃符驱鬼辟邪之外的另一职能:给家庭带来福祉。因此人们就给它赋予了神的功能,尊称其为“门神”。
“门神”一词,最早见于东汉郑玄注《礼记·丧服大记》“君释菜”:“释菜,礼门神也。”据《岁时广记》卷五载:“岁旦绘二神,披甲执,贴户左右;左神荼,右郁垒,俗谓之门神。”这时的门神仅限于神荼、郁垒。
唐代以后,门神逐渐多了起来。明无名氏《三教搜神大全》卷七云:
门神乃是唐朝秦叔保、胡敬德二将军也。按传唐太宗不豫,寝门外抛砖弄瓦,鬼魅呼叫,三十六宫,七十二院,夜无宁静。太宗惧之,以告群臣,秦叔宝出班奏曰:“臣平生杀人如剖瓜,积尸如聚蚁,何惧魍魉乎?愿同胡敬德戎装立门以伺。”太宗可其奏,夜果无警。太宗嘉之,谓二人守夜无眠,太宗命画工图二人之形象全装,手持玉斧,腰带鞭练弓箭,怒发一如平时,悬于宫掖之左右门,邪祟以息。后世沿袭,遂永为门神。
到了宋代,门神继续增加。据宋袁《枫窗小牍》记载:“汴中门神多翻样,戴虎头盔,而王公之门,以至浑金饰之。”此后民间所奉祀的门神,已不仅限于秦琼、敬德,善于捉鬼的钟馗以及《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等小说中塑造的英雄如赵云、燃灯道人等都成了供奉的对象。
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门神》载:“门神皆甲胄执戈,悬弧佩剑,或谓为神荼、郁垒,或谓为秦琼、敬德,其实皆非也。但谓之门神可矣。”《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书均有卖门神的记载。
从上述史料可知,至迟到了唐代,已有了钉桃符、贴门神的习俗。
春 帖
五代十国时,桃符发生了质的变化,即由书写神荼、郁垒二神名,变成了工丽的联语。清梁章钜《楹联丛话》自序中说:“楹联之兴,肇于五代之桃符。孟蜀‘余庆’‘长春’十字,其最古也。”
按此,桃符板上书写联语,有史可查者始于孟昶。《宋史·五行四》中对此记载颇祥,孟昶为蜀主时:
每岁除日,命翰林为词题桃符,正旦置寝门左右。末年,学士幸寅逊撰词,昶以其非工,自命笔题云:“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昶以其年正月降王师,即命吕余庆知成都府,而“长春”乃太祖诞圣节名也。
《宋史》中这段话,是作为谶纬讲的,但964年除夕蜀主孟昶题写的联语,可认为是最早的春联。
还可以推测,孟昶934年任后蜀国王,965年亡国,其时间长达30年。“每岁除夕”,说明他就位之初就命词臣题桃符;“以其非工”否定幸寅逊的题联,说明当时(964年)已十分重视对联的写作技巧,对联已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另外,《茅亭客话》中说:“孟蜀太子善书札,自题策勋府桃符曰:‘天垂余庆,地接长春。’”则孟昶做太子时已题过桃符,此联当比“新年纳余庆”早30年以上。
且从下面几条资料来看,南北朝、隋、唐时已有联语出现,向义编纂之《六碑龛贵山联语》有如下记载:
萧梁刘孝绰屏门不出,为诗十字,以题其门曰:“闭门罢庆吊,高卧谢公卿。”语见元树坤《诚斋杂录》。此真是大门之楹联矣。
刘孝绰是南朝梁人,其被免职时昭明太子还在世,此联应作于530年前后。
《旧唐书》卷六十三载:唐太宗评价萧说:“此人不可以厚利诱之,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臣也。”因赐萧诗曰:“疾风知劲草,版荡识诚臣。”唐太宗这两句话对仗工整,自是联语。
宋代文莹《玉壶清话》卷六,记载了一个故事,五代时曾任后汉户部侍郎的范质,后周初年(951年)因兵乱避居民间:
一旦,坐对正巷茶肆中,忽一形貌怪陋者前揖云:“相公相公,无虑无虑。”时暑中,公持一叶素扇,偶写“大暑去酷吏,清风来故人”一联在上,陋者夺取扇……忽去。
上述3条,创作时间均早于孟昶,而且都可以看作联语,只不过不是除夕时挂(贴)在门上的春联。
春联在宋代得到传承和发展。宋制,翰林学士一年八节要撰写帖子词,或歌舞升平,或寓意规谏,贴于皇宫中的门帐。立春日撰写的帖子词,称春帖子。宋仁宗在御阁看到帖子后很高兴,便令翰林学士书写春帖子,在立春那一天剪贴于宫中门旁,并命名为春端帖子。宋朱弁《曲洧旧闻》卷七载:“欧公与王禹玉、范忠文同在禁林,故事进春帖子,自皇后贵妃以下,诸阁皆有。”春帖子多为五言、七言绝句,其体工丽,且有一定格式。南宋遗民周密在《武林旧事》卷二“立春”条记载:“学士院撰进春帖子,帝后、贵妃、夫人诸阁,各有定式。”北宋词臣宋祁、欧阳修、苏轼、周邦彦等都撰写过春帖子词。苏轼元元年秋为翰林学士,当年十二月五日即进春帖子词18首,其中皇帝阁4首、皇太后阁6首、皇太妃阁5首、夫人阁3首。现录二首如下(均皇帝阁):
霭霭龙旗色,琅琅木铎音。数行宽大诏,四海发生心。
圣主忧民未解颜,天教瑞雪报丰年。苍龙挂阙农祥正,老稚相呼看藉田。
这种春帖子虽然不是对联,但都是挂在阁门两边,还要切合情景,已与楹联相去不远。清姚华《论文后编·目录下》在论及春帖子时说:“其立名也,始乃桃符之称,今成楹联之号,中更门帖,亦云堂对,或以春帖为邻,亦与书辞相符。”可见春帖亦桃符之演变。受春帖的影响,联语的用途渐渐扩大了。
由于皇家提倡,桃符、春帖其风迅速传至民间,均为春节必备之物。《武林旧事》卷三“岁晚节物”条载:“都下自十月以来,朝天门内外竟售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犰、虎头,以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为市甚盛。”
但是,初时人们把春帖看得很神圣,加上受文化条件的限制,一般人不贴春帖,仍钉桃符。据宋张邦基《墨庄漫录》记载,苏轼在黄州,某年将近岁尾,造访王文甫,见其家正做桃符,遂挥笔题下一幅对联:“门大要容千骑入,堂深不觉百男欢。”这可以说是春帖与桃符的结合,即将对子写在桃木板上。北宋王安石脍炙人口的《元日》诗,也反映了春帖与桃符并行的习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 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联语在北宋时代的用途日益扩大,已不只限于节日,凡人有婚、丧、寿等红白事,寺庙、宫观、楼阁等建筑,都要挂联。这些挂在柱上的对子,称为楹联。有人说现存最古的楹联应推湖南岳阳楼三楼檐柱上的对联:“水天一色,风月无边”,因为此联语落款为“长庚李白”,但不为学者所共认,真伪待考。除此之外,应属广州真武庙中苏轼的题联为最早,该联云:
逞披发仗剑威风,仙佛焉耳矣。 有降龙伏虎手段,龟蛇云乎哉。(见常江编《中华名胜对联大典》卷26)
到了南宋,联语的应用更为广泛,与日常生活的联系更加密切,士大夫行酒令、开玩笑都要出对,居室、书斋也要配上联语以烘托气氛。朱熹知漳州时,于天宝镇开元寺后建书舍,并题联云:
十二峰送青排,自天宝以飞来。 五百年逃墨归儒,跨开元之顶上。
其题建宁府学明伦堂联云:
师师僚属,居安宅而立正位。 济济多士,由义路而入礼门。(以上见《楹联丛话》卷一)
看来宋时人们已喜欢在亭堂前的柱子上挂(或刻、贴)对联,并且已相当普遍。
春 联
“春联”一词起源于明初。清陈尚古《簪云楼杂说》中有一段记载:
春联之设,自明孝陵也。时太祖都金陵,于除夕忽传旨:公卿士庶门上须加春联一首。太祖亲微行出观,以为笑乐。
经政府倡导,贴春联开始盛行,而钉桃符板则慢慢失传了,于是人们便把桃符作为春联的古语,常常在文中互相替代。清陈康祺《郎潜纪闻》说:“京官家每岁易桃符,多书‘天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十字。内城满洲宅子,尤比户皆然。”《燕京岁时记》也说:“春联者,即桃符也……祭灶之后,则渐次粘挂,千门万户,焕然一新,或用朱笺,或用红纸,惟内庭及宗室王公等,例用白纸缘以红边蓝边,非宗室不得擅用。”从上述引文可知,明清以后,桃符、春联二词是等同使用的。
明太祖朱元璋常常作一些对联赐给臣下,以示恩宠。据明周晖《金陵琐事》载,朱元璋曾先后把两幅春联书赐中山王徐达。其一曰:
始余起兵于濠上,先崇捧日之心。 建兹定鼎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
其二曰:
破虏平蛮,功贯古今第一人。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
另据《明史》卷一百三十六载,朱元璋赐翰林学士陶安御制门帖子:“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朱元璋不但喜欢作对,而且善于出对,出联别致,颇为难对。如至元二十六年(1366年),朱元璋欲进攻吴王张士诚,意未决,出联给刘基(伯温)求对:“天下口,天上口,志在吞吴。”天下口是“吞”字,天上口是“吴”字,合为“吞吴”(指张士诚),字形意思,殊难为对。刘基不假思索,写出了下联:“人中王,人边王,意图全任。”人中王为“全”字,人边王为“任”字,合为“全任”。朱元璋看后大喜,遂发兵一举打败了张士诚。
到了清代,康熙、乾隆都善于题联、出对,文人学士如纪晓岚、刘墉、曾国藩等都有许多妙联传世。春联更加成熟,除夕贴对联已成为民间必不可少的喜庆活动之一。《红楼梦》第53回就写到了这一习俗:
已到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有的读者不免发生疑问:既然说春联、桃符是一回事,《红楼梦》为什么既说换了联对,又说油了桃符呢?联对是写在红纸上,贴在门两边的,此处的桃符是专指刻在木板或木柱上的联对。今天在古建筑如故宫等处还可见到这种木制(瓦形或平板形)联语。《红楼梦》所写的贾府是豪门贵族之家,正房廊柱上挂的对联不少是木制雕刻的,平时挂了一年,风吹日晒,油漆已经退色、剥落,年前重新油漆一遍,显得清新明亮,所以说“新油了桃符”。
《红楼梦》第17回写贾政同众人游大观园时,宝玉在沁芳亭、稻香村等处题联;第53回记贾氏宗祠大门、抱厦、正殿等处各有一幅对联,可见作者生活时代对联的应用已十分广泛,并要切景切情,方为合适。
《楹联丛话》把联语分为故事、应制、庙祀、宇、胜迹、格言、佳话、挽词、杂缀等10门,可见联语已无处不有。清吴昌炽《客窗闲话》续集卷四“许宗伯”条记载,许汝霖未达时依寺僧训蒙度日,“每闻僧作法事归,必聚论人家字画,有云堂幅好者,有云单条佳者,有云横披更妙者,有云楹联出色者,争论不一。”可见民间对联语的应用已十分普遍。
清代联语的创作,无论是数量、种类,还是质量,都达到了极盛,且有许多妙语传世。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撰写的六十自寿联,就颇耐人寻味:
常如作客,何问康宁。但使囊有余钱,瓮有余酿,釜有余粮,取数页赏心旧纸,放浪吟哦。兴要阔,皮要顽,五官灵动胜千官,过到六旬犹少。 定欲成仙,空生烦恼。只令耳无俗声,眼无俗物,胸无俗事,将几枚随意新花,纵横穿插。睡得迟,起得早,一日清闲似两日,算来百岁已多。(民国范范《古今滑稽联话》)
此联将其落拓不羁的性格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近现代梁启超、孙中山、章太炎、鲁迅等,中共领袖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都留下了不少名联。“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是鲁迅书赠郁达夫的名联。“天下正多艰,赖斗争前线,坚持民主,驱除反动,不屈不挠,惊听凶音哀砥柱。 党中留永痛,念人民事业,惟将悲苦,化成力量,一心一德,誓争胜利慰英灵。”这是毛泽东1946年以中共中央名义挽“四八”烈士的联语,全联以白话文写成。
至于近年来我国学术界对联语的挖掘整理,1996年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了常江编辑的《中华名胜对联大典》,收联2.2万幅,按联文属性分为山岭、关口、殿宇、陵墓、庙宇等35门,基本上搜罗了我国名胜景区的著名楹联;2000年,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龚联寿主编的《联话丛编》,收入明、清、民国29家37种联话,内容涉及各类楹联、巧对的介绍与评释,及诗钟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