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一头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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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柏林电影节的终身成就奖颁给了安杰伊·瓦伊达。就在颁奖的前一周,2月3日,另一个波兰老头瓦莱里安·博罗夫奇克(WalerianBorowczyk)因心力衰竭在巴黎寓所里逝世,享年82岁。即使他能多撑几天,看到这个消息,估计也只会撇撇嘴,然后继续上路。在群星闪耀的波兰流亡导演名单中,他的光芒一直被波兰斯基、斯科利莫夫斯基、祖拉夫斯基所掩盖。其实三位“司机”都是他的晚辈,他比瓦伊达还大4岁。如今,谁还记得他也是“波兰学派”的奠基人之一?除非,提起《野兽》。
  臭名昭著的《野兽》拍摄于1975年,随即禁映整整25年,直到新世纪来临、托DVD的福才得以广泛流传。片中那头执著、愚蠢、非熊非猿的淫兽,相信能令所有目击者终生难忘。它冲进女主人公的白日梦里奋勇求欢视死如归,最后落了个流精数斗,精尽而亡。和它相比,大岛渚的黑猩猩(《马克思,我的爱》)实在是太温柔太无辜了。从《搜神记》到《子不语》,中国笔记小说历来不乏此类故事,但是捏在一块也不及《野兽》丰富:暴力、神秘、搞笑浑然一体,把性幻想和性恐惧放大到了极限。《野兽》彻底摧毁了人类神经、颠覆了人类道德,性质之恶劣,恐怕只有帕索里尼的《索多玛120天》能够相提并论。新版《金刚》假如由博罗夫奇克执导,天知道会是什么光景。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除了眼泪,观众们的任何体液都有可能飞出来。
  长期以来,博罗大奇克只被当作情色片大师受到有限的崇拜。与其说这是荣誉,不如说是一种侮辱。他的创作横跨动漫、摄影、油画和版画,并且在每个领域里都堪称大师。无论摄影机、照相机、画笔还是凿子,一落到他手里,都能创造奇迹。
  博罗夫奇克毕业于克拉科夫工艺美院,30岁时获得波兰国家美术大奖,接触电影是从海报设计起步的,之后他和扬·莱尼卡携手开创了“波兰学派”的实验电影。1959年他移居巴黎,同年与左岸派领袖克里斯·马凯合导的《宇宙旅行家》,加上稍后的《重生》、《天使游戏》、《罗萨莉埃》和《卡巴尔夫妇的戏剧》,为其奠定动画片历史上无法逾越的地位。拼贴、手绘、真人相结合的复杂技巧,冷漠诡异的超现实主义基调,以及哲学性命题不但独步一时,而且直到现在还有人效法。1968年,博罗夫奇克的首部真人长片《爱之岛》问世,延续了他噩梦般的动画风格。海天苍茫一岛孤悬:安东尼奥尼的《奇遇》、波兰斯基的《死胡同》和赫尔佐格的《生命的征兆》都是这么拍的,他居然还能拍出不一样的残酷幽默。
  《爱之岛》不太色,柏林拿过奖的《布兰琪》、提名过金棕榈的《原罪的故事》几乎无“色”。博罗夫奇克一有机会,还是很想严肃一把的。问题是他的情色片、特别是古装片,拍得实在太艺术太赚钱了,片商和观众性趣盎然,他也欲罢不能。拍《放荡传说》,他把毕加索的女儿帕洛玛塞进了血澡堂(唯一一次触电);《三荡女》里,他搭建了一座达·芬奇式的木头迷宫;他不厌其烦地在电影里使用古董道具,尤其是古董级的铜版春宫;他对宗教的蔑视和嘲弄,简直比布努艾尔还抽疯。欧洲情色片经由博罗夫奇克,才真正跨入了高品质阶段。当然,他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街娼》、《艾曼纽V》,还有他与寺山修司、杰斯特·杰金联合执导的《性·爱·欲》。他最大的毛病一是大概因为拍惯了动画,喜欢用短片凑长片;二是他对置景、布光的兴趣永远比对演员说戏的兴致高,所以画面里的古董道具往往比女主角更性感,哪怕她是他老婆。不过一旦发挥正常,他那种撒旦般的想象力就会把镜头撑破。很难想象,阿莫多瓦没看过《修道院里的故事》就能拍出《修女爱疯狂》,米拉·奈尔没看过《爱经》也能折腾出《万诱宝鉴》。如果没有《三荡女》的纸板箱,哪里会有长盛不衰的《箱中女》剧集?而老博的最后一部电影《爱噬》中,纹在玛丽娜·皮耶罗小肚子上的那只蝴蝶,很可能就是《燕尾蝶》它妈。
  《放荡传说》第一段,海边悬崖脚下,一对掐算过潮汐表的小男女迎着滔天巨浪,天人合一、此起彼伏。博罗夫奇克个人的沉浮,也恰好与性解放运动的潮汐合拍。他浪头最大的时候,正是冷战登峰造极之时。那个年代,“性”与“自由、和平”并肩作战,抗击着强权和原子弹。然而,一旦当性不再是禁忌,性的贪婪就会自动吞噬掉性的活力。尤其在性被产业化地大量消费之后,它非但不再是革命的武器,甚至都不算一件合格的玩具。今日电影世界里的性,要么是“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床头体操,要么是《断背山》里那种不甜不咸不死不活的东西。这种衰变和无能,博罗夫奇克本人也难逃其责。想想《野兽》的那根“大蘑菇”,曾经多么雄赳赳气昂昂,终究还是像蘑菇云一样,随风飘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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